艳阳高照。
六月的风吹拂而来,带来些许凉意,耀眼的日光顺着郁郁葱葱的古树洒下一片斑驳。
孟霜晚躺在贵妃榻上,手中拿着一本兵书认真看着,身边若月替她打扇,云容坐在绣墩上轻轻替她捏着腿。
“殿下近来怎么喜欢看起兵法来了?”若月的声音响起,云容听后便也笑道,“是呢,奴婢在殿下身边伺候这么些年,从来不知殿下竟会看这些。”
孟霜晚闻言便道:“你自然是不知,本宫未出阁前曾学过一段时日的兵法,只是后来渐渐不接触了,若不是……”
她说着一顿。
整个人的脑子变得有些混沌起来。
若不是什么呢?
她忽然想不起来了。
她于是低头又看了看,发现手中的书不知何时竟不见了,变成了一副翡翠璎珞。
“殿下,这璎珞可真漂亮。”
云容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孟霜晚闻言下意识转头看去,对方面上带着笑道:“奴婢还是第一次见您这璎珞呢。真的要赐给秦德妃吗?”
秦德妃?
孟霜晚有些懵。
“……这璎珞不是已经给了秦德妃吗?”她话出口后又发现了不对。
她方才不是在看书吗,怎么一下手上的东西变成璎珞了?
“娘娘消遣奴婢呢。”云容道,“璎珞不是还在您手上吗,什么时候送出去了?”
孟霜晚一听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她于是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璎珞也不见了。
“殿下,您拿的可是云容家里送来的家书?”
若月的声音又忽然响起,孟霜晚再次抬头。
眼前的人变成了若月,还穿着厚厚的冬袄,看着她领边的一圈绒毛,孟霜晚不禁开口问了句:“若月,这都六月了,你怎么还穿着袄子?”
……不对。
她应该问云容去哪儿了的。
“殿下说的什么话?”若月笑着回了她一句,“元正刚过呢,前两日还下了雪,天冷得很,怎么会是六月呢?”
孟霜晚闻言往四周一看,果见一片白雪皑皑,就连自己身上都穿着厚厚的冬裳。而贵妃榻的两边放着两个鎏银的燎炉,里面炭火正燃着,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
分明是这样冷的天,孟霜晚却感受不到丝毫冷意,或者说,她对四周的情况的感知非常的迟钝。
比如,要不是若月问她,她都没发现自己手上竟还拿着一封信。
“这是什么?”她问了句。
“殿下,这是云容家里送来的家书。”若月回道,“奴婢找了好久,没想到被您拿了。”
家书……?
对,云容呢。
孟霜晚于是又看了一圈,没有看见云容的身影,于是问若月:“云容呢?”
若月便道:“殿下难道忘了吗?云容死了呀。”
孟霜晚一怔。
“什么?”
“云容早就没了,死在了宫正局,这不她家人知道后寄了家书来问出殡一事吗?”
死了?
孟霜晚有些呆愣。
“怎么会死了,她刚才还在这里啊。”
“殿下又开玩笑了,云容秋天便死了,这会儿都冬天了,尸骨都没了。”
“不……”孟霜晚敲了敲自己的头,有些混沌,“不对,她刚刚还在的。”
“她还跟我说话,她说……”
她说什么呢?
孟霜晚有些记不清了。
云容刚才分明还在这里的,还和她说了话。
可说了什么?
她真的想不起来了。
但她确定。
“云容没死,她还活着。”
“怎么会呢?”若月看着她,唇边带着笑,看上去却没有任何温度,“云容早就死得透透了的,奴婢亲眼所见。”
“你看见了什么?”
“奴婢亲眼看见,云容死在了宫正局的刑罚之下,她的手和脚都已经血肉模糊了,指甲都没了,那用刑的人下手不稳,一锥子下去,割断了她的喉咙,她就这样血流至尽而亡。”
“她死了后,尚宫局的人用她的手指按下了认罪书,又割下了她的舌头,说她是畏罪自尽的呢。”
“不……”
孟霜晚越听心越痛,可若月还在往下说着。
“云容她最怕痛了,在尚宫局的每一天,她都在喊着好痛好痛。那些人不肯放过她,她死的时候,血流了一地,脖子的窟窿有这么大,上面还连着细碎的血肉……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没气了。”
“不会的,云容她还活着,她不会死……”
“殿下,殿下……”若月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带上了痛苦和哀嚎,“奴婢好痛、好痛啊!”
孟霜晚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雪白的衣衫上已经被鲜血浸湿,衣领的那一圈白绒毛全都染上了鲜红的血迹,若月原本完好无损的指尖也变得血肉模糊起来,十根手指正一滴又一滴的往下滴着血,很快就把莹白的积雪变得一片血红。
“殿下,奴婢好疼啊!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
“殿下,您救救奴婢吧!”
“您是皇后啊,为什么护不住奴婢和云容,为什么?!”
“好疼啊啊啊——!”
一声又一声越发尖锐的声音在孟霜晚耳边响起,她整个人越来越陷入癫狂的情绪之中,她伸出手,想要将若月拉到自己跟前,可无论怎么抬手都触碰不到对方,只能眼睁睁看着若月身上的血越流越多,那凄厉的哀嚎声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开始不住地道歉。
“是我没用,我护不住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若月,云容,若月……”
“云容,云容怎么会死,她刚才还在啊。”
“云容,云容云容云容——!”
“啊——!”
孟霜晚醒来的瞬间,一切归于安静,方才的景象都如流水般退去。
“醒了,殿下醒了!”床边宫娥喜悦的声音响起。
此时,孟霜晚的头顶,是鹅黄色天净纱床幔,这是她熟悉的寝殿。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来,整个人也全身发冷,梦中的一切散去后又慢慢聚集起来。
她也终于想起自己昏过去前听到的消息。
“云容!”她猛地从床上起身,伸手攥住那方才开口的宫娥,“云容怎么样了?”
“殿下……”那宫娥显得有些犹豫,显然方才皇后忽然昏过去吓到了一干人,可最终她还是在皇后的目光之下道,“云容……云容姐姐没了,才刚宫正局送来的消息。还说,她死前签了……签了认罪书。”
【她们在云容死后,用她的手指按下了认罪书。】
【云容全身的血都流尽了……】
脑海中,这几句话轮流浮现,孟霜晚仿佛一下又被拉回那绝望的梦魇之中。
“殿下,殿下您去哪儿?!”
宫娥反应过来时,原本还在床上躺着的皇后早已掀了被子赤着脚跑了出去。
她们一下没拦住,只能边追边喊。
“殿下,您不能出去,陛下有旨,您不能离开长安殿!”
“殿下——!”
然而这些话孟霜晚都仿佛没听见一般,她推开了无数前来拦她的宫人,一路往殿外跑去。
一直到了长安门处,才被守在外面的金吾卫抬刀挡住。
“殿下,陛下有旨,您暂时不能离开长安殿。”
“让开!”孟霜晚并没有理会拦着她的人。
“殿下恕罪,臣等也是奉旨行事。”
孟霜晚双眸有些发红,她看着眼前的金吾卫。
“本宫是皇后,让开!”
“殿下,请您莫要让臣等为……”
“嗤——”地一声,在金吾卫还未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孟霜晚直接伸手抽出一把挡在她面前的刀。
“让、开。”她一字一顿地说,“否则本宫就死在这里。”
金吾卫见状第一反应便是去抢她手中的刀,可刚一抬手,便见皇后将刀刃往自己脖颈一压,瞬间,锋利的刀刃划破她幼嫩的肌肤,一丝血迹沁出。
金吾卫见状都惊住了,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殿下,您先把刀放下!”
“让我出去!”
孟霜晚此时几乎已经没了理智,她只是一直重复着要出去。
几个金吾卫见此也不敢硬拦。
毕竟陛下只下旨不让皇后离开长安殿,且当时一再强调不能伤了她。
尽管眼下放了皇后出去也会受惩罚,可两相权衡,保全皇后性命最重要。
因此金吾卫最终都往旁边一退,让出了一条道。
孟霜晚见状便跑了出去,也不管自己赤着脚,踩在着青石砖的宫道上有多么疼,又划破了多少伤口。
她只是一路往紫宸殿的方向跑去。
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刀。
身后的金吾卫见了忙叫人先去紫宸殿告知陛下此事。
他们也没人敢去拦。
眼下皇后已经半疯癫了,谁也不敢保证,这一拦会拦出个什么问题来。
因而出去先一步去报信的,余下的都跟在了皇后身后一路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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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紫宸殿中,太后和天子在内殿坐着,身旁是身子刚好一些的敏昭仪。
“陛下,如今云容认了罪,证实敏昭仪小产一事确实和皇后有关。”太后看着对面的天子,“谋害皇嗣可不是件小事,单单禁足想来难以服众。”
显然,太后对天子在看见认罪书后只是下旨让皇后禁足而不满。
“即便她是皇后,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后原就一直难以有孕,眼下又因着妒忌而害了嫔妃的孩子,如此气量,难当大任。”
太后说着,便转而问了敏昭仪一句。
“昭仪觉得呢?”
敏昭仪忽然被叫到整个人一怔,犹豫半晌方道:“妾……妾不知。妾只是心疼妾还未出世的孩子。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无辜的。”
两人的话让秦淮瑾有些烦乱,同时他也在想要怎么处置。
那认罪书上有云容的手印不假,可宫正局给过来的消息,云容签了认罪书后便畏罪自尽了。
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
秦淮瑾自然心中有疑云。
可眼下这认罪书摆着,他若是当没看见也不行,且他先前答应了皇后,定会留若月和云容性命。
所以他特意吩咐了,不让人将云容没了的消息告知皇后,同时派了金吾卫去长安殿外守着,暂时不让皇后出来。
他想着先把眼前的事处理了再去找皇后。
可他没想到,他下了旨让瞒的事,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了长安殿。
以至于他这边还在考虑要怎么做,便听见了张彦来回话,说皇后已经到了殿外。
“什么?!”秦淮瑾闻言双眉紧皱,“不是说了让金吾卫守着,先不让皇后出来吗?”
张彦便说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眼下皇后确实已经在紫宸殿外。
“皇后殿下是赤着脚来的,她手中还拿着金吾卫的刀,说是要见您。”
天子一听这句,心中狠狠一跳。
一旁的太后却先一步开口。
“堂堂国母,赤着脚、带着刀擅闯紫宸殿,成何体统?简直反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谁知天子比她更快,直接疾步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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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外,值守的内侍和轮值的金吾卫都当在了门前,劝着手中带着刀要硬闯进去的皇后。
“殿下,您先把刀放下!”
“殿下,面圣不能带刀,此事您也知晓的!”
“陛下眼下正在议事,您先放下刀!”
这些人一边劝,一边想要靠近孟霜晚,结果刚往前走了几步,便被孟霜晚察觉。
她紧紧攥住手中的刀,挡在自己面前。
“都让开,我要见陛下!”
“殿下……”
“我要见陛下——!”
这边正僵持着,天子的身影在殿门处出现。
此时的孟霜晚乌发凌乱,赤着的脚上全是被青石砖划破的伤口,双眸发红,眼中带泪,唇色苍白,面上是痛和恨。看上去和平日那个端庄贤良的大恒皇后仿佛两个人。
秦淮瑾见了她这样,心下不由地一疼。
“梓童……”他唤了对方一声,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她,却被金吾卫拦住。
“陛下,危险!”
因为孟霜晚手中的刀,金吾卫怕天子被误伤,因此都挡在了天子跟前。
而孟霜晚在看见陛下出来后,原本有些发红的双目似乎变得理智了些。
“陛下……”她剧烈喘息几下,“云容死了,是不是?”
秦淮瑾被她的话问的一滞,竟不知该不该回复。
孟霜晚却再次逼问:“陛下,你告诉我,云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
她这副模样看上去实在有些骇人。
以至于秦淮瑾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只是哄了一句:“梓童,先把刀放下,有什么话慢慢说。”
“慢慢说?”孟霜晚笑了一声,声音凄凉,“你们把云容折磨致死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慢慢说了?”
“陛下,您答应过我的,您说会留她们性命。”
“是,朕答应过你……”
“可是云容死了!”孟霜晚喊道,“她死了,死在了宫正局!她明明就快要出宫了,我连出宫礼都替她准备好了……”她的声音变得低了起来,“云容喜欢漂亮的衣服,我叫若月准备了好多给她,还替她备了件婚服,明明……明明就差几天了。”
她说着猛地看向对方。
“可你们害死了她!”
“她只是个宫女,为什么不给她活路,为什么要害死她?!”
“梓童,你听朕说……”
“皇后,你发得什么疯!”秦淮瑾刚说了几个字,从殿内出来的太后便厉声斥责孟霜晚,“你那个宫女是签了认罪书后畏罪自尽,怨不得人,怎么就成了被害死的?”
“你这样疯疯癫癫地在紫宸殿外,还拿刀对着天子,是要反了吗?!”
太后的身后,是一道跟着出来的敏昭仪。
孟霜晚一眼便瞧见了。
她于是看向对方。
“云容不是畏罪自尽,她根本什么都没做过!是宫正局的人将她折磨致死,伪造了那份认罪书!”
“她才二十多,全身的血都流尽了,你们为什么要害死她!!”
太后听了她这话只觉得荒谬,可敏昭仪却似乎被戳中了什么心事一般,整个人颤了颤,接着低头敛眉,不敢再对上皇后那双充斥着恨意的双眸。
可惜,她这副模样唯有死死盯着她的孟霜晚瞧见了,旁人都没瞧见。
以至于众人都认为眼下的皇后似乎因着亲近宫女没了而发了疯。
“堂堂皇后,疯癫至此。”太后看着她,“还戕害皇嗣,难当大任!”
孟霜晚听了只觉得好笑。
“我戕害皇嗣?哈哈哈——!”
她看向被金吾卫拦在最前方的天子。
“这十年来,后宫哪个嫔妃的孩子我不是视如己出?那些孩子都真心实意叫我一声‘娘娘’,与我亲近。我若要害,早便动手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去害一个尚在腹中的胎儿?!”
“一份不知真假的认罪书,便定了我的罪。陛下,这就是您当初说的,信任臣妾?”
“梓童,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太后道,“那璎珞是你给敏昭仪的,她因着栎苕棘而没了孩子,璎珞上又有栎苕棘,你的宫女入了宫正局后受不了刑而写了认罪书,再畏罪自尽,这一切都是证据,你还想着诡辩不成?!”
太后显然将自己对孟霜晚厌恶的情绪带到了这件事内,再加上已经多年不曾管过后宫的事,以至于她在一听见云容签了认罪书后便认定是皇后害了敏昭仪的孩子。
孟霜晚此时却不理会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天子。
“臣妾眼下就在您面前,亲口告诉您,臣妾没做过,若月和云容也都是无辜的。”
“您若信臣妾,求您放了若月。”
“梓童,这件事可以晚点再谈,你先放下刀,回去休息。”天子看见了她脚下的伤口,和脖颈之处那道先前被刀刃划出血痕,便软下语调想要让她先回长安殿再说。
可孟霜晚只是执拗地看着他。
“您先前亲口答应臣妾,会留她们性命,现在云容没了,臣妾只剩若月了。”她说着又重复了遍方才的话,“臣妾没做过任何害人的事,您若是信臣妾,便放了若月回来,给臣妾留个念想……”
“那贱婢眼下是关键人证,怎能轻易放了?”太后说着便朝金吾卫和一旁的宫人喊了句,“皇后眼下发了疯,神志不清了,将她带回长安殿,无旨不得外出!”
“你们敢!”孟霜晚猛地将手中的刀拿起,“不要过来!”
她的双眼一直盯着对面的天子。
“陛下,我只问一句,你信不信我?”
秦淮瑾一直不知该如何回复她。
他知道皇后是想听他说一句“相信”,可他不能说。
眼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对方,对她十分不利,若是这时他说一句相信,届时查出来的结果必定不能服众。
“……梓童,你先放下刀。”最终,他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
孟霜晚听后忽地冷笑了一声。
“原来这便是天子的信任。”
她说着将那把刀缓缓举起。
“若月也要没了,臣妾活着也没意思了。”到了这时,她的声音反而变得沉静下来,不似先前那般癫狂了,“做这大恒的皇后太累了,十年了,臣妾当了十年的贤后,到头来,被逼到这步田地……”
“孟霜晚!”她笑了一声,叫了自己的名字,接着道,“你真没用。”
因为你的软弱,你的无能,你对这个男人的信任。
才害死了云容。
若月会受苦,云容会没了,都是因为你。
此时那把刀已经抵在了她的脖颈之处,她看着天子,缓缓道:“臣妾把您当夫君,可臣妾如今才知道,您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听话的皇后罢了,至于那人是谁,根本不重要。”
“嫁给你,太累了。”
在她说这些话时,天子显然看出了她打算做什么,一直出言叫她冷静。
可孟霜晚充耳不闻,她只是一句又一句地说出自己心中的话,握着刀柄的手一点点收紧。
锋利的刀刃再次在她的脖颈处划出另一道血痕。
连太后都被她这样的举动惊住,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旁的人更是睁大了双眼看着她,金吾卫也不知能不能上前拦她,就怕他们刚一动,她便会割破自己的喉咙。
秦淮瑾眼睁睁看着那刀刃越来越近,心中急切万分,终于,在最后一刻,他似是想起什么,甚至来不及犹豫,便脱口而出。
“皇后,自戕是大罪,你若死了,朕必定追责你母族!”
他这一句十分灵验。
话音刚落,孟霜晚整个人忽地一滞。
秦淮瑾显然看出了她瞬间的迟滞,因而便乘胜追击。
“你若放下刀,朕就当没这回事,若不然,你孟氏一族全都逃不过。”
“……”
孟霜晚没想到,他会用孟氏作为威胁。
也就是这时,先前失了理智的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死了。
否则她的家人该多难过?
可她真的好痛啊……
她想到云容被生生折磨致死,就觉感觉好似自己被剜心剥皮一样。
“……云容,云容!”
她口中喃喃念着云容的名字,手中的刀也慢慢滑落,最终“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而眼见着她的刀没了,那原本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宫人忙上前,将她整个人扶住。
眼见孟霜晚没事,天子才长舒口气,接着又下了旨:“送皇后回长安殿静养,之后无旨不得出殿!”
此时的孟霜晚已经没了挣扎的心思,她任由身边的人扶着自己,慢慢离开了紫宸殿。
在最后的那刻,她忽地转头,看了眼还在原处站着的天子。
那眼神中已经没了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虚无。
直到皇后被送走,这场闹剧才落下帷幕。
“陛下,皇后眼下这副模样,已然无法胜任国母职责,更不提她还害了嫔妃,她……”
“母后!”罕见地,天子沉声打断了太后的话,“皇后只是身子不适,且敏昭仪小产一事眼下还未查明,尚无定论。”
太后见状便知他这是要维护皇后了。
因而心中也不愿和对方硬着来,便放缓语调:“话虽如此,可眼下已经有认罪书了,陛下若要继续查,便叫人再审问若月便是。敏昭仪原是被害的,她都愿让自己的大宫女跟着一道入宫正局,如今刑罚用遍,在秀鸢那儿问不出什么,不过便放了她出来。”
比起天子和太后,身为事件中心的敏昭仪一直没说过话。
她只是站在后面,看着皇后的一言一行。
在看见对方打算自戕时,她高兴得手都有些微颤。
可没想到,陛下铁了心要维护皇后,竟不惜以孟氏相逼。
眼下听得太后忽然提及她的名字,她不由地头愈发低下,接着轻声开口道:“奴婢没关系的,只要能查清真相,想来秀鸢也是原意再继续待在宫正局的。”
她这一句话显得公正不徇私,和方才孟霜晚以死相逼让天子放了自己宫女形成鲜明对比。
太后瞧她便愈发顺眼。
可天子却没作声。
他只是沉着脸色,半晌后才开口说了句:“母后,此事朕让御前的人去查。宫正局既问不出什么了,便将秀鸢和若月都放了。”
太后闻言便道:“秀鸢便罢了,若月怎么能放?”
“朕心意已决,母后不必再劝。”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紫宸殿,再不管身后的人什么反应。
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显然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而敏昭仪则暗自攥紧指尖。
心中想着,要将此事做得更滴水不漏些了,毕竟天子亲自让人查,和太后叫人查是不一样的。
不过她也很放心。
宫正局那边都不是她叫人下的手,自然与她无关。
若真查下去,左不过是秦德妃倒霉。
谁让她那样蠢,因为一个璎珞,和忽然高烧的三皇子,便认定了皇后是凶手。
这后宫之中,只有聪明的人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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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孟霜晚彻底不再出门。
她整日窝在寝殿之中。
对什么都提不起感情。
唯有面对被从宫正局放回的若月,她才会有一丝情绪波动。
比起先前,她更加不爱吃东西了。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若月在宫正局受了大苦,回了长安殿后养了两个多月,才慢慢恢复。
天子下旨查此事后,很快就查出了云容并非畏罪自尽,那封认罪书也不过是伪造。
顺着线索,最终查到了秦德妃身上。
原是她因着三皇子无端高烧,而认定是因着皇后送的那串璎珞导致三皇子身子不好,便买通了宫正局的人,让那些人伪造证据。
但差查来查去,最终也只查到了这里。
始终查不到,那璎珞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最终,天子选择了将此事压了下来。
他以构陷皇后为由将秦德妃降位,同时又将三皇子交由太后抚养。
然后让人不要再查。
尽管整个六宫都知道了皇后送的璎珞上有栎苕棘。
可天子还是选择草草了结此事,最终侍御医改口说敏昭仪小产并非完全因着栎苕棘,便也不再追究。
而与之相对的。
他没有废后,却下旨收回了皇后的六宫权。
交给了敏昭仪。
孟霜晚就这样,从一国之后,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且被禁足在了长安殿中。
时间一日日过去,天也慢慢冷了起来。
若月养了两个多月恢复了七八成,便又回到了她身边伺候。
往年一入冬,孟霜晚便会吩咐六尚局的人备好送往六宫的冬炭。可今岁,她不再管理六宫,还禁足在长安殿,这些事自然轮不到她管了。
听得说敏昭仪早早便禀明了陛下六宫冬炭的分配。
可一直到过大雪过后,才有六尚局的人送了些浮炭来。
那是最劣等的炭了,燃着便有浓烈的黑烟冒出,就连尚食局做膳食时都不会用这种炭。
可长安殿却没办法。
因为如果不用,便彻底没炭火可用了。
原本这些日子便已经越来越冷了。
就这样,这些并不多的浮炭,就这样凑活着用到了冬至。
冬至和元正,为大恒两个最重要的日子。
冬至这日,陛下需亲临宣政殿受百官朝贺,再在麟德殿开宴,宴请朝臣。
而后宫之中,皇后也需在清晖阁设宴,宴请六宫嫔妃和诸位外命妇。
往年这样的事都是皇后来做,可如今六宫权柄在敏昭仪手上,接见外命妇一事自然由她来了。
孟霜晚没有去。
她身子已经越来越不好,且身上还背着禁足一事,因而便留在长安殿中。
外面的天愈发冷了,黑夜之中甚至有点点飘雪落下,孟霜晚靠在架子床上,身边的燎炉里是白日六尚局送来的银丝炭。
也不知为何,原本六尚局只送了那一次浮炭,便再没来过。
若月还去六尚局要过,得到的答复是眼下炭火吃紧,没有多余的,让皇后将就将就,把她气了个够呛。
这些日子,她都是日日算着怎么用才能熬过这个冬天。
原本皇后的长安殿是有地龙的,换了往岁,早便用这些炭火点了地龙了。
但眼下炭火不够,便只能能省则省。
除了皇后寝殿内的燎炉,其它的地方一概不再燃炭,引得那些宫人们日日抱怨说冷。
即便是如此,那先前送来的浮炭也逐渐捉襟见肘,若月这两日正为此时着急。
想着若不行明日再去一回六尚局,便是抢也要抢些新的炭火回来才行。
可谁知今日一早,六尚局的人便送了许多银丝炭来,说是眼下炭火已经足够了,便赶着送来了。
若月不疑有他,得了这上好的银丝炭便点了起来。
同时又去了尚食局拿吃的。
自从皇后被禁足以来,长安殿的小厨房便逐渐废弃了。
因为没有东西再送来了。
那些宫人内侍也逐渐变得懒怠起来,都不愿意动了。
每日三餐都只能若月自己去尚食局端回来。
尽管皇后吃的很少,可她还是往尚食局跑。
可惜今天她没拿到什么,尚食局说,眼下都忙着为清晖阁的内宴准备,没多余的人手来做长安殿的吃食。
若月气得要死,可也没办法,只能自己在尚食局中找。
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些冷菜。
回了长安殿后,果然皇后还是说没胃口。
劝了好久,她才愿意吃了一点,接着便又说自己困了。
“奴婢伺候您休息。”若月说着,便替对方将外衫除去,接着扶了她躺下,自己便去了外间吃那些剩下的饭菜。
她这些日子也是累极,长安殿旁的宫人内侍都叫不动了,原本身为大宫女的她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吃完饭后,便也逐渐感觉到困了。
于是她将残羹冷炙稍稍收拾了下,便去了皇后床下铺了好被子入眠。
寝殿外的角落,堆了许多银丝炭。
因着没人愿意动,若月为着方便,便将这些炭火全都放在了殿外的角落处,这样她就不用绕很远的路去库房了。
夜愈发深了,主仆二人慢慢地都睡了过去。
而另一边,冬至宫宴也到了散场的时辰。
敏昭仪早早便散了内宴,带着秀鸢往麟德殿去。
在到了地方后,她入殿前低声问了秀鸢一句。
“长安殿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秀鸢便回了句说“安排好了”。
她敏昭仪这才点了点头。
“今夜只要陛下去我那儿,待到长安殿的火起来了,陛下再过去也来不及了。”
秀鸢闻言便道:“娘娘,可历来冬至陛下都是宿在皇后殿中的,您现在来找陛下,陛下能愿意去承欢殿吗?”
敏昭仪却笑了笑:“用些法子便是了,不是什么难事。”
她没说的是,上一世的这回冬至,陛下因着群臣敬酒喝了不少,最终人都有些飘忽,还是皇后亲自带了人才将陛下扶回长安殿的。
一个醉了的人,又怎么会分得清眼前的谁是谁呢?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选在冬至这也动手。
今夜过后,六宫之中再无孟霜晚这个皇后。
她上一世的仇终于能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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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霜晚睡得并不安稳。
自从云容没了后,她就很难睡得好了。
好在还有个若月,因此每夜她入睡时都会让若月陪着她。
原本她是想让若月和她一起睡的。
可若月说什么都不愿。
因而便只能退一步,让对方在地上铺了床被子。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时常会被噩梦惊醒。
只有醒来后看见若月才会稍稍安心。
而这一夜,她并不是被梦魇所惊醒,而是被人摇醒。
“殿下,殿下!”若月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入她的耳中,孟霜晚逐渐醒来。
然后就闻到了烈火灼烧的味道,又看见了殿外火红的一片。
因着这些日子吃的东西很少,再加上刚醒来,导致她的脑子有些混沌。
“若月…这是怎么了?”
若月面带急切,忙着道:“殿下,着火了,长安殿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