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陛下登基十年,至今膝下皇嗣单薄,再加上身为皇后的孟霜晚始终不曾有孕,敏昭仪这一胎便显得尤为重要。

若不然,原本一直不喜敏昭仪的太后也不会忽然变了态度。

可她若是能诞下皇子,日后晋封至少是妃位起。

便是不能,诞下的是公主,也是为大恒开枝散叶,想来一应奖赏赏赐也不会少。

且在后宫之中,有个子嗣傍身,总比老来孤苦无依要好得多。

敏昭仪刚入宫三月便有孕,不知叫多少人羡慕。

就连孟霜晚,原本都歆羡她能有孕。

而她深知敏昭仪这一胎的重要性,因此在秋狝还未开始前便十分上心,直到来了围场,她还总是差人去敏昭仪的帐子,问对方是否缺什么,有没有不舒心的地方。

即便有了前几日那件事,她自己不出门也不爱吃东西了,可还是将一些心思放在敏昭仪身上。

眼瞧着秋狝过去了一半时日,谁知竟发生了她原本最担忧的事。

孟霜晚原本就不怎么有胃口了,如今听了那宫娥的话后更是不打算再吃东西。

她从榻上起身,迅速往外走去。

“敏昭仪眼下如何了?”因为若月和云容都不知道具体情况,孟霜晚便将那来传话的宫娥叫上,边走边问,“怎么会忽然小产?敏昭仪身边这么多人伺候。”

那宫娥其实知道的也不甚清楚,只能说出了大概。

“奴婢也不清楚,原本奴婢去照着您的吩咐去敏昭仪那儿瞧瞧的,谁知刚到地方,便见那里乱作一团,还没来得及问,便被人拉了一把,说是昭仪小产了,让奴婢赶紧来告诉殿下您,请您过去。”

“陛下去了吗?”孟霜晚又问了句。

那宫娥便说不知:“奴婢听得小产一事心中着急,便赶忙回来了。”

眼见问不出什么,孟霜晚也不再开口,只是加快脚下的步子往敏昭仪那儿赶去。

她到的时候,陛下和秦德妃早已到了,敏昭仪的帐外围了不少人,宫娥内侍全都步履匆匆。

有人掀帘而出,手中端着的盥盆全是鲜血,瞧上去触目惊心。

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孟霜晚忽然觉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的眼前闪过许多碎裂的场景,喘息也越来越急促。

“殿下!”身旁跟着的若月和云容一直都注意着她。

因为她们知道,眼下的场景只怕又勾起了殿下刻意遗忘的那些记忆。

沉沉喘息几下后,孟霜晚指尖攥紧扶着她的两人,便往前面走去。

帐内只听得宫娥的声音在喊着什么,却听不见敏昭仪的。

候在帐外的人见皇后来了,正要行礼,却被孟霜晚拦住。

“……昭仪如何了?”压下心中的涌上的万千情绪,她问了句。

“回殿下,尚药局的侍御医和司医都来了,看了后都说昭仪这一胎保不住了。”

“敏昭仪呢?眼下如何?”

“昭仪身子也不容乐观,说是有些凶险。”

孟霜晚正要继续再问,便听得帐内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

“陛下,妾是冤枉的!!”

这熟悉的声音让孟霜晚眉心狠狠一跳。

“先进去。”这会儿她也顾不得旁的了,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越过帐外的人入内后,除了忙碌的众人,便是坐屏风后的陛下,和瘫软在地上的秦德妃了,她身边还有两个宫娥跪着,一个是她的大宫女,还有个孟霜晚不怎么见,也叫不出名字。

屏风的另一边便是情况不容乐观的敏昭仪和正在进进出出的宫娥还有医女。

尚药局的侍御医来了一个,司医两个,全都在屏风外候着,三人此刻正互相商议着什么,脸上的神情却都很凝重。

而这边坐在上首的陛下面容沉冷,眼中凝着寒冰,看向秦德妃的眼神森然,仿佛尖锐的刀,要将眼前的人活刮了。

天子盛怒,以至于都没发现孟霜晚已经到了。

他只是看着喊冤的秦德妃。

“你这宫娥都已经认了,你还说自己冤枉?”

秦德妃便忙着道:“锦绣她认的是自己动过您给敏昭仪的糕点,可这如何能说是糕点有毒,又怎能证明和妾有关?”

“昭仪的用膳素来谨慎,自有孕至今这么久了,从未在此事上出过问题,今日唯独用了你这宫娥动过的糕点便小产了,你觉着自己解释得清?”

孟霜晚听了几句两人之间的话,才大致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

可具体究竟如何,她并不知道,且看秦德妃那样,也不似撒谎。

于是她走到天子跟前。

“陛下。”

天子这会子才发现皇后已经来了,脸上森冷的神情稍稍缓和。

“你来了。”

而秦德妃一见着她,便忙喊了句。

“殿下,您帮帮妾,妾真的没害敏昭仪的孩子,妾是冤枉的!”

她这话说完,孟霜晚还未开口,天子便冷声道:“你自己做的事,不要拉上皇后。”

孟霜晚先没回复她,只是看向陛下说了句。

“陛下,臣妾方才听了一会儿,还是不太清楚事情的具体过程。”

天子闻言看了眼秦德妃,接着示意一旁的张彦告知皇后原委。

孟霜晚也就是这会儿才知道敏昭仪为什么忽然会小产。

原来敏昭仪每日的饮食都是又专人伺候的,且都要叫人试了后没事自己才会用。

今日也一样,她的早膳都是仔细验过才吃了。只是中途陛下赐了道糕点过来,敏昭仪的人去天子大帐拿的,一路回来倒也没什么事,唯一的插曲便是路上遇见了秦德妃身边的宫娥,名唤锦绣。

锦绣一路步履匆匆,疾行时也就没注意四周,不小心便和提着那装了糕点的柳木盒的宫娥撞了个满怀。

敏昭仪的那宫娥算是反应快的,自己落地时还不忘护着柳木盒,因此里面的糕点没什么事。

而锦绣见撞了人便忙去扶,期间帮着对方一道将那柳木盒拿起。因着两人都有事,便也没将撞了的事放在心上,各自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那宫娥匆匆提着柳木盒回了昭仪这边,因觉着是小事,便也没将中途遇见锦绣的事说出来。

直到敏昭仪吃了那糕点后不久便开始说肚子疼,接着在宫人还未来得及去请尚药局的人时便见了红。

等尚药局的侍御医和司医到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尚药局的人也只来得及开药将那已经胎死腹中的孩子流出,眼下正想办法保住敏昭仪。

而天子来了后便先问了来龙去脉,在听得秦德妃身边的人动过那糕点后便将秦德妃叫来。

“臣方才也问过了。”说到这儿,张彦便指着秦德妃身边另一个孟霜晚叫不出名字的宫娥道,“这锦绣承认自己蹭不当心撞了昭仪的宫娥,也曾拿过那装着糕点的柳木盒。”

孟霜晚听后略一思索,接着便看向锦绣:“你说你碰过那柳木盒,那里面就什么你可知道?”

锦绣闻言忙道:“回殿下,奴婢不知,奴婢虽撞了那个宫娥,但也只是替她把盒子提起交还给她,可里面有什么奴婢一概不知,更别说动那里面的糕点了!”

孟霜晚于是又问那和她相撞的宫娥是谁,接着便叫那人过来。

“本宫问你,锦绣在将那柳木盒还给你时,可有问过你里面是什么东西,又有没有打开看过?”

那宫娥想了想便道:“回殿下,她确实不曾问过奴婢里面究竟是什么……”

她刚说了这一句,秦德妃听后,面上便显露出一丝希望来,可还没等她高兴,便听得那宫娥又说了句。

“但她在把盒子还给奴婢时,曾掀开过盒子的一角。”

“你胡说!”闻言,锦绣还未开口,秦德妃便喊了句,“锦绣明明说没有动过里面的糕点,怎么会打开盒子!”

那宫娥见状便为难道:“德妃娘娘,锦绣动没动过里面的糕点奴婢不知道,可她曾经掀开过盒子的一角,奴婢记得很清楚。您若是不信,再问锦绣便是了。眼下陛下和殿下都在,奴婢不敢撒谎。”

秦德妃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锦绣。

“你告诉她,你没打开过那盒子!”

然而锦绣并不作声,她只是跪在地上,身子颤抖着。

这样子看上去便如同默认了,秦德妃于是更急。

“你说话!”她一面喊着,一面伸手去扯对方,“你告诉她你没打开过那个盒子!说啊!!”

“够了。”眼见秦德妃发起疯来,天子直接出言呵斥,“她这分明是已经认了,你还要她说什么?难不成让她欺君?”

秦德妃便忙转回来看向孟霜晚。

“殿下,殿下您相信妾,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妾自己就是有孩子的人,又怎会去害敏昭仪的孩子呢?”

孟霜晚闻言正要开口,天子却直接道:“正因为你有三皇子,昭仪这一胎才是你的眼中钉。这些年你将阿昭看做眼珠子似的,唯恐有人伤了他,或者越过他去。”

“妾从未如此想过!”

天子冷笑一声。

“先前你在太液池刁难昭仪的事,当真朕不知晓吗?”

“朕原是打算惩戒你的,是昭仪替你求情,说你不过爱子心切,朕才当做不知,原是想着你能和她好好相处,谁知你心胸狭隘,竟算计到她的孩子身上。”

“朕如今告诉你,昭仪这一胎没了,她以后还会有,但你是没机会了。”

秦德妃闻言一愣。

“陛下……”

天子抬手。

“张彦,传朕口谕,秦德妃心胸狭窄,谋害宫嫔,不配位居四妃,着,废为庶人,三皇子交皇后抚养。”

秦德妃这回真懵了,甚至连怎么开口都忘了,她只是看着天子那张冷峻的面容,和上面对她显而易见的厌烦。

心中的凉意一点点蔓延开来。

张彦这边听了陛下的话后,正要躬身应诺,皇后却开了口。

“陛下,如今一切只是猜测,那糕点尚药局的人还未验过,并不能证明里面便有对敏昭仪有害的东西。”

听了这么半晌,孟霜晚也算明白了。

陛下这是因着敏昭仪小产而盛怒,只是从一些蛛丝马迹和以往秦德妃对敏昭仪的态度,而认定是她做的。

可尚药局还未看过那个糕点,眼下便断定是秦德妃未免有些武断。

秦德妃毕竟还是三皇子生母,废立总归对三皇子有影响,因而孟霜晚才开口规劝陛下。

“倒不如叫尚药局的人先看看那糕点,若是真有什么,您再处置德妃也来得及的。”

天子听了她的话后,眼底闪过些许不悦。

“皇后,这已经是你第三回为了一个嫔妃和朕对着来了。”

前有郑婕妤和季修仪,眼下又有秦德妃。

每回孟霜晚都是在这些嫔妃伤害到敏昭仪时,开口护着她们。

“这后宫中不喜敏昭仪的人多了,这些朕都知道。人人都觉着朕对她盛宠过度,心中不满。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对敏昭仪有不满?”

“若不然,你为何每回有这种事时,都为别人说话?”

孟霜晚一听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目。

别人?

谁是别人?

按照陛下的意思,除了敏昭仪,她们这些后宫的人都是别人,只有敏昭仪是他的自己人?

想到前几日她听见的那句话,孟霜晚忽然有些好笑。

她这个皇后当得真可笑。

原本只是正常的处理这些事,结果在自己夫君心中,她竟成了个毫无度量的小气之人。

天子见她没再作声,便看了她一眼,结果恰好撞进她有些泛冷的双眸之中。

秦淮瑾心中猛然一紧。

接着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并不妥,于是便又开口说了句。

“也罢,梓童说的也有理。”他说着让张彦将那三个尚药局的人叫来,又让人把那未用完的糕点拿了来。

“昭仪眼下的情况如何了?”他先问了这么一句。

三人中的那侍御医便拱手回了句。

“回陛下,适才情况有些危急,眼下好了,若是昭仪娘娘能醒过来,便算是脱离险境了。”

听得昭仪没事,天子面色稍缓。

“既如此,你三人先看看这糕点。”他说着,张彦便捧着那放着糕点的盘子上前,“几位大人,请细瞧瞧这里面可有什么会对孕妇不好的东西。”

三人便忙应了声,接着一人拿起一块糕点开始研究起来。

孟霜晚在一旁没说话,秦德妃一双挂着泪的眼却紧紧盯着三人。

他三人研究了好半晌,接着又凑在一起耳语了一阵子,最终似乎得出一个结论。

将那糕点都放回去后,领头的那侍御医便道:“回陛下,臣等方才细细看了这糕点。”

“如何?”

“糕点的里面并无任何对孕妇有害的东西,不过是正常的糕点罢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都面色一变。

秦德妃瞬间便变得高兴起来,天子则是眉心一皱,孟霜晚却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神情。

因为这个答案原本就在她预期之内。

秦德妃性子单纯,爱恨几乎都表现在脸上,否则敏昭仪刚入宫时,她也不会被旁的嫔妃撺掇地来孟霜晚跟前说那些话了。

这样的人又怎会去害人?

尤其是这样并不算缜密的计谋?

正因如此,孟霜晚在听说她害了敏昭仪后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谁知竟会被陛下当成是她对敏昭仪也心中有怨。

“陛下,您听见了,妾真的是冤枉的。”

秦德妃忙着开口。

而天子却没理会她,只是看向尚药局的三人。

“你三人确定这糕点没问题?”

几人被这么一问,下意识转头互相看了眼,接着那侍御医才开口:“陛下,臣等确定。这糕点确实没问题,昭仪娘娘小产,并非因着这糕点。”

几息后,天子才转而看秦德妃。

“你先起来。”

自己身上的冤屈洗刷了,秦德妃才终于放松下来。

她于是在身边的人搀扶之下慢慢起身。

这时天子才问那侍御医。

“这糕点既没问题,昭仪为何忽然小产,总有原因。”

“这……”那侍御医有些犹豫,半晌后方道,“陛下恕罪,臣等暂时还未找到原因。且昭仪娘娘眼下的情况,也没办法查。”

话音刚落,几人便感觉到周遭氛围忽地变得凝滞起来。

整个帐中除了屏风后的人在走动着,便没人再作声。

若是以往,孟霜晚还会开口说几句,可今日她实在没了心思,因而只是在一旁站着,并不说话。

甚至在天子抬头看向她时,她都只是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

半刻后,天子才终于开口。

“罢了,先去看看昭仪,这些事回宫让宫正局查。”

秦淮瑾说完后便又看着跟前的秦德妃说了句。

“你受委屈了,先回去休息吧。”

秦德妃此刻腿还有些软,她仍处在自己方才差点被废了的余惊之中。

听得陛下叫她回去,才福身告退。

这时,秦淮瑾才看向孟霜晚。

“梓童……”

“昭仪既无事,臣妾也先告退了。”

孟霜晚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在对方刚开口时便直接说了句。

接着也不等天子回复,自顾自地见了礼便离开了这里。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明显表达出自己的心思,且根本没给秦淮瑾说话的机会。

她现在不在意对方究竟会是什么反应了。

她只知道,自己无法再留在这里。

她受不了。

而她离开后半晌,天子才回过神来。

他的脑中都是方才皇后的那些神情。

记忆中的皇后似乎永远都是端庄贤良的,甚至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方才那点怒意,却令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鲜活起来。

秦淮瑾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他好像并不了解自己的皇后。

.

当夜,孟霜晚便听说敏昭仪已经醒了。

陛下陪了她一宿。

第二日一早,她便收到了启程回京的消息。

尽管敏昭仪刚刚小产,可陛下似乎更急着查出小产的原因。

因此很快,天子车驾便启程往皇城赶。

宫中众人虽未跟去围场,可也都听说了敏昭仪小产一事,尤其是太后。

原以为这回天子膝下又会多一个皇嗣,谁知不过去了趟秋狝,孩子便没了。

太后自然震怒。

因此回宫后天子还未说什么,她便先将孟霜晚和秦德妃叫去了长宁殿。

秦德妃比孟霜晚先去,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总之出来时,她整个人走路的步子都有些轻重不稳,还是身边的人扶着才慢慢出来的。

显然被罚跪了。

而等到孟霜晚进去时,却被门口的人拦了下来。

“殿下,太后娘娘的意思,您自己进去。”

她身后跟着的若月自然不肯。

这秦德妃都那样了,自家殿下若是进去,不定怎么样。

可那拦在门前的人也很坚决,除了皇后,谁都不得入内。

孟霜晚于是看向若月。

“你在外等着,本宫自己进去。”

“殿下……”

“等着吧。”孟霜晚没再说其他的。

若月见状也没办法,只能退到一旁。

见状,那拦在门外的姑姑才往旁边一退,给孟霜晚让出一条路来。

尽管孟霜晚已经做好准备,可也没想到太后竟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看着眼前的人和对方手中的东西,孟霜晚一怔。

“姑姑这是何意?”

那姑姑面上带着一抹笑,却不及眼底,说出的话滴水不漏。

“皇后殿下,太后这会子正午睡,奴婢恰好有些事要出去,这打扇的事便只能请您帮忙了。”

孟霜晚闻言环顾四周,殿内还有旁的宫人,可对方却将打扇的事交给她,显然是太后的吩咐。

心知这是太后惩罚她没有照看好敏昭仪的孩子,孟霜晚也知道自己分辨没用。

毕竟前一个秦德妃也是这样被叫了来的。

“既如此,姑姑把扇子给本宫吧。”

接过那扇子后,孟霜晚便跟着对方往内殿去。

罗汉床上,太后正闭目休息,她似乎睡得正熟,并没有听见进来的脚步声。

直到孟霜晚在她跟前站定,执手开始打扇后,她才闭着双眼,徐徐说了句。

“没有风,再低点。”

孟霜晚闻言手便往下,可太后却还是不满意,直到她身子微微弯下后,那带她进来的姑姑才说了句。

“殿下,方才忘了跟您说了,奴婢以往给太后打扇,都是跪着的。”她说着视线往下,果见那脚踏上放了个软垫,“唯有如此,太后才能睡得安稳。”

言下之意便是要孟霜晚也跪下来。

孟霜晚整个人一顿。

见她不动,那姑姑便又开口:“太后娘娘午睡的时辰并不固定,若是打扇打得好,她觉着舒服了,醒来的也早,若不然,只怕到了晚膳时分,都醒不来。”

这话就差直接告诉孟霜晚,若是她不跪,便这样弯着腰一直到晚膳。

相比之下,跪着显然是个更好的选择。

且就算孟霜晚这会儿能坚持到晚膳,太后也有别的法子折腾她。

唯有服软,才能让太后消气。

孟霜晚手中捏着那扇骨,另一只手的指尖几乎掐进掌心之中。她深吸口气,将心中的屈辱压下,最终说了句。

“多谢姑姑告知。”

接着便往下膝盖,一点点往下去。

当她的双膝触到那脚踏上的软垫后,一旁站着的姑姑才点点头,接着道:“奴婢先走了,太后娘娘就交给殿下您了。”

孟霜晚从喉间发出一个“嗯”字,手却拿起那扇子慢慢扇了起来。

直到姑姑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看着安静的室内,和正背对着她的太后,孟霜晚最终没忍住,眼尾处一滴清泪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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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昭仪是因为什么小产的?”

紫宸殿内,看着下首的侍御医,天子道。

“栎苕棘?”

侍御医拱手答道:“回陛下,正是。从围场回来这几日臣带着尚药局的人细细查了,发现昭仪娘娘日日接触栎苕棘,故而致使腹中皇嗣不保。”

“栎苕棘不是止血的药材吗?”天子道,“这东西四处可见,怎么会导致小产?”

侍御医便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栎苕棘确实有止血之效,可这味药性寒,不适宜孕妇接触,只沾上一点倒也无碍,可若是长期接触,时日长了便易不孕,若是有身子的人便会小产。”

天子一听便问:“既查出是因着栎苕棘,那敏昭仪接触的栎苕棘从何而来的?”

“这一点臣等还未查出来,臣只能查出是因着什么缘由小产。”

听得这话,天子略一思索,接着叫张彦去宫正局将宫正叫来。

张彦应诺离去,不久便带着于宫正反回紫宸殿。

秦淮瑾先是叫侍御医将事情的缘由告知于宫正后,接着方道:“于宫正,敏昭仪这一胎没得蹊跷,你带宫正局的人和尚药局一道查,看昭仪究竟为何会长期接触栎苕棘,查到后便将结果告知朕。”

于宫正闻言正要应诺,却听得上首的天子又续了句。

“朕只给你五日时间,若查不出来,这宫正局便换人来管。”

于宫正闻言心上一跳,半晌后方郑重道:“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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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太后也没跟孟霜晚说一句话。

那先前离开的姑姑回来后便将扇子拿走,接着告诉她,可以回去了。

孟霜晚便撑着身子慢慢起身,最终一步一步地离开殿内。

直到走到门口,一直在外等着的若月才忙迎了上来。

“殿下!”

她看着皇后苍白的面色,正要开口问,却被一句话堵回去。

“回……长安殿。”

直到回到长安殿后,孟霜晚才终于松了口气。

原本一直撑着的身子也往下倒去,若不是若月眼疾手快扶着她,她早就栽在地上了。

“殿下,奴婢替您按一按。”当孟霜晚在架子床上躺下后,若月忙开口道,“不然您明天该疼了。”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知道长宁殿里发生的了,可那时不便说,只能回来了再开口。

孟霜晚闻言摇摇头。

“不用了。”她的声音有些发虚,“本宫现在便疼得很,你再碰便更疼了。”

若月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急着道:“那也不能不管啊,奴婢叫云容去尚药局拿药!”

说着便要起身,谁知又被孟霜晚拦住。

“不要让云容知道了。”她道,“再过几日,放她出宫的圣旨便会来了,这会儿让她知道,她又该担心本宫了,到时肯定不愿这时回去。不要因为这些事耽搁了她。”

若月听后不由地红了眼。

“殿下,您为自己想想吧,不要总是想着别人。”

孟霜晚便摆摆手。

“不过是小伤,你叫个人去尚药局就好,只是不要让云容知道了。她若问起,便说本宫这两日不太舒服便是。”

听得她这样说,若月没办法,只能应了。

之后几日,孟霜晚总是被叫去长宁殿。

太后还是一样时常不和她说话,只是叫她做这做那,这些小事并不会有多少伤,可总是有些磋磨人。

譬如到了要用膳时,便叫人来传孟霜晚,让她一待便是大半日。

譬如入夜后孟霜晚已经沐浴更衣,便叫她去长宁殿,待至下半夜才放她离开。

因着这些事,孟霜晚精神愈发不济,吃的也越来越少。

尽管她一直瞒着云容,可云容又怎会真的无知无觉?

毕竟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云容不知道自家殿下究竟在长宁殿做了什么,她以为还是跟以前一样,听太后训诫罢了。

事实上,太后也曾跟孟霜晚说过话。

可次数很少。

说的最多的,便是“身为国母,皇嗣是最重要的,你若护不住,便是你的责任,合该受罚!”

这样的理由或许有些牵强,太后显然是将敏昭仪小产一事迁怒于她和秦德妃罢了。

不过因着她是皇后,所以太后有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折腾她。

这样情况下,若月自然忍不下去。

可她不能对太后的处置说什么,便想着去告知陛下。

毕竟敏昭仪小产一事,陛下都没迁怒皇后,眼下更是叫宫正局的人加紧调查。

显然,陛下并不觉得敏昭仪小产,皇后要负什么责任。

而眼下宫中能让太后松口的,便只有陛下一人了。

起先若月要去告诉陛下时,孟霜晚是不同意的。

她并不想让陛下知道这些事。

或者说,她不想求对方帮她了。

可随着太后越来越过火,孟霜晚终是撑不下去了。

于是这一日她再次从长宁殿回来后,看着自己红肿的指尖,她最终低低说了句。

“若月,你……去紫宸殿一趟吧。”

到了眼下这地步,她心中还有一丝微弱的期望。

她想,总归是十余年的夫妻,便是如今陛下的心思都在敏昭仪身上,也不会完全忘了她吧。

至少……帮她去太后那儿说句话也好。

而若月见她终于松口,高兴极了,忙道:“奴婢这就去紫宸殿!”

说着便匆匆出去,还不忘叫云容进来伺候。

孟霜晚便在长安殿内等着。

她原想着最多半个时辰若月也就回来了,可等着等着,过了一个多时辰,也没等到若月,不由地有些奇怪。

眼见夜幕降临,夕阳的余晖一点点被夜色取代,长安殿四处也都点起烛火。那悬挂在廊檐下的宫灯在夜风的吹拂下慢慢晃动着,连带着里面的烛火也忽明忽暗地闪烁。

寝殿内,孟霜晚看着眼前的烛火,想到若月至今未归,不知怎的,她心中慢慢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慌张,心跳也一点点变得快起来。

“云容。”她不由地叫了一声,“若月还没回来吗?”

云容闻言便说自己去瞧瞧。

半刻后,她回到殿中。

“殿下,奴婢问了外面的内侍,说是还没见着若月。”

“怎么会这么久……”孟霜晚心中的不安愈发扩散,她隐约觉着,若月似乎出了什么事。

云容见她面上的神情带着担忧,便开口安慰道:“殿下不要担心,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可这话并不能让孟霜晚放下心来。

她又等了一会儿,心跳越来越快,让她无法再坐下去。

于是她忽地起身。

“殿下,您去哪儿?”见她一言不发往外走去,云容忙跟了上去,“这么晚了,你别出去吧了。”

孟霜晚边往外走边说:“本宫去紫宸殿看看。”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云容跟在她后面忙说着:“殿下,备了轿辇再去吧!”

可孟霜晚恍若未闻,她只是固执地往外走去。

刚出了宫门没走几步,忽然见着几个人步履匆匆地往她长安殿走来。

及至到了跟前,孟霜晚才发现是宫正局的人。

“奴婢见过殿下。”那几人先是见礼,而后看着孟霜晚身后的云容道,“陛下有旨,让奴婢等来长安殿带殿下的宫女云容去宫正局。”

孟霜晚闻言一震。

“什么?”

“为何忽然带本宫的人走?”她说着似是想起什么,便又问了句,“若月是不是也被带走了?”

那领头的司正便说了声“是”。

“宫正局查出,昭仪娘娘小产一事跟殿下您的长安殿有关,回了陛下后,陛下旨意叫奴婢等将若月和云容带去宫正局审问。”

听了这话,孟霜晚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云容忽然开口,“昭仪小产怎会跟我家殿下有关?你们不要平白诬陷人!”

那司正却道:“宫正局查案素来只看证据,眼下各种证据指向长安殿,且是陛下的旨意,殿下若不信,可自行去承欢殿问清楚。眼下陛下和诸位嫔妃正在承欢殿处理此事。”

宫正局的人做事素来刚正不阿,不怕得罪任何人,因而会说出这话也十分正常。

孟霜晚这会儿也缓过神来,她将心中一切思绪压下,接着看向那司正。

“本宫自然相信宫正局查案的能力,只是若月和云容都是本宫身边最亲近的宫娥,还请司正替带了她们俩回宫正局后莫要轻易动刑。”

那司正闻言便道:“殿下莫要为难奴婢,宫正局查案哪有不动刑的?”

“本宫知道,可司正也说,眼下只是有些证据,还未确定,且陛下只叫你们将人带走,也没说要动刑,是不是?”

那司正皱眉略一思索,应是想到毕竟是皇后,因而便松了口。

“在陛下未下旨动刑前,宫正局的人不会动两位姑娘。”

孟霜晚一听便稍稍放下心来。

“那边谢过司正了。”

说着转过头来,看向云容。

“你先跟她们去,你告诉若月,千万要保住自己,本宫会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

“奴婢会的!”云容听后点点头,最终跟着宫正局的人离开了长安殿。

眼见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孟霜晚才沉沉喘息几下,接着转头,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宫娥。

“备车,去承欢殿。”

她一定要保住若月和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