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孟霜晚入天子大帐时,恰好看见穿好衣衫从屏风里绕出敏昭仪。

她显然也瞧见了皇后,因而袅袅婷婷地福身见礼。

孟霜晚没说话,视线不自觉落在了她的双眸上。

那双灵动的眼眸,不知为何,孟霜晚有些莫名的熟悉。

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倒是一旁的天子,见两人似乎陷入僵持,便开口叫敏昭仪先退下。

“妾告退。”敏昭仪也不多说,应了声后便起身离开。

帐中唯余下帝后二人。

“梓童怎么来的这样早?”许是因着方才的事,他并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了去,可眼下也确实不知该如何开口,因而便问了句听上去有些多余的话。

然而孟霜晚看上去表现如常。

她和天子一道在长案后落座,接着方轻声开口:“关于围场的一些安排要和陛下商议,顺道跟陛下讨个恩典。”

见她如此,秦淮瑾心中那股隐约担忧的情绪才慢慢散去。

“围场的事先放着,你先说要讨个什么恩典?”

孟霜晚看着对方面上温柔深情的神情,隐在袖中的指尖一点点用力,几乎陷入掌心之中,唇边却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

“原不过是件小事,可除了陛下,无人能做主……”

孟霜晚自己都想不到,此时的她竟还有余力扮出这副贤淑模样,尽管她的掌心已经被自己掐破,可明面上却丝毫瞧不出异样。

她甚至还能思维清晰地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说出完。

秦淮瑾原本以为她要为自己求些什么,谁知竟是为了她的宫女。

“这有何难?”他于是道,“云容是你的宫娥,她的去留你最有资格做主,若是你觉得可以放她出宫,朕下旨便是。”

孟霜晚闻言便起身谢恩:“臣妾替云容谢陛下恩典。”

秦淮瑾下意识伸手想拉住她的指尖,让她落座。

“怎么这样多礼,你是朕的妻……”他下意识说出了这些年时常说的话,可刚说出口,便不自觉地顿住,接着看了眼对方。

孟霜晚唇边依旧带着笑,似乎无知无觉。

可秦淮瑾还是岔开了话题,没再继续。

“过会儿朕便叫人拟旨,待秋狝结束,便让云容离宫归家,可好?”最后那句,他特意征询了孟霜晚的意见。

孟霜晚自然点头说好。

两人之间的相处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分别,可不知为何,秦淮瑾心中总觉着不对。

以至于说着说着,他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最后还是孟霜晚主动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当看到对方眼底深处松了口气的神色后,她心底的失望愈发累积。

可她仍旧礼数周全地福身,而后才从天子大帐离开。

“殿下!”一直在外等着她的若月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方才陛下……”

她显然想说什么,却被皇后眼神示意噤声。

一直到走出好长一段路,四周也没这么多金吾卫后,原本一直强撑着的孟霜晚才骤然一松,接着脚下发软,整个人便要往地下倒去。

好在若月眼疾手快,忙用尽力气搀住了她。

“殿下,您还好吗?”她没问怎么了,因为方才在帐外时,天子那句话她显然也听见了。

而能让自家殿下这样的,也只有这么一件事了。

孟霜晚没说话,只是死死抓着若月的手,一时间再难往前走一步。

此时她的脑中全是那句话。

“朕是你的夫君。”

方才那样长的时间,她将心中一切的想法都压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解开了那禁锢,所有的情绪便蔓延开来。

她以为自己会绝望,又或者会悲伤。

可实际上真的听见那句话时,她心中涌现出来的,竟是铺天盖地的失望和嘲意。

原来,她真的比不过一个刚入宫三月的宫嫔。

她和陛下夫妻这么多年,那唯一的称呼,她一直珍之重之,视若宝贝。

可在对方心中,不过是用来博美人一笑是玩意。

太可笑了。

她的心中浮现出这么几个字。

此时的她竟分不清是在笑谁。

是她自己吧。

笑的便是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她自己。

“娘娘。”若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听上去十分难过,却又在劝她,“您……您别哭。”

孟霜晚抬手摸了摸,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竟流下泪来。

“我怎么会哭呢?”她低声喃喃念了句。

她明明……是在笑啊。

.

渭宁,魏王封地。

魏王正在院中的池边看着书,便有侍从自月洞门入内,到了他身边时躬身道:“王爷,紫苑已经收拾好了,在院外等着向您辞别。”

魏王闻言放下书。

“定的谁送她?”

侍从便回了个名字,是他身边羽卫其中一人,为人沉默寡言,武艺却十分了得。

因着紫苑独自一人回去并不安全,眼下这样安排再好不过。

魏王便点点头。

“让她进来吧。”

侍从便应了声,接着匆匆离开院落。

半刻后,手中拿着包袱的紫苑才走了进来。

“奴婢见过魏王。”

即便马上要走了,她也还是不忘见礼。

魏王看着她。

“这应是本王最后一次见你行礼了。”他笑了笑,“你家乡离渭宁远,你一个女子上路不方便,本王便安排了人跟着护送你。”

紫苑一听忙道:“王爷,不必如此麻烦,奴婢受不起。奴婢自己回去也是可以的。”

魏王却道:“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可架不住中途出现意外。没有自然最好,可凡事就怕万一。若是你觉着不自在大可放心,本王安排的人只会在暗处,平日不会出现,待你安全到了家中,他便会自行回来,不会叫人发现。”

“先前你不是说,未婚夫婿还在家乡等着你?有本王的人护着你,你早些回去,也好叫他少等些时日。”

听得他提起自己的未婚夫,紫苑双颊不由地一红,想了想觉得魏王说的也有理。

毕竟从渭宁回家确实很远,她虽然知道怎么回去,可一介女流独自上路,确实不安全。

“……奴婢谢过魏王。”

最终,紫苑接受了魏王的好意。

就在她来离开的时候,她听得对方又叫了她一声。

“紫苑。”

紫苑于是停下步子转过来。

魏王看着紫苑清秀的面容,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真的不懂兵法?”

紫苑闻言一怔,半刻后摇摇头。

“魏王恕罪,奴婢确实不懂您说的那些。”

其实这么些天来,魏王早就发现了紫苑是真的不懂什么是兵法,更不懂用兵战术。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是不方便说,便一直耐心等着。

直到回了封地。

可紫苑还是说自己不懂,魏王于是拿出那些兵书来,紫苑说自己看不明白,他又和紫苑提起战术排兵,紫苑也显得一脸懵然。

如此几次后,魏王才最终确定,紫苑确实没骗他。

可那时的他问紫苑为何要去临摹那池边的战局图,紫苑便说是因着好奇。

“难道不是有人叫你去的吗?”那时候魏王还是不死心,便问了句。

而紫苑的回答却是。

“奴婢乃行宫的宫娥,归行宫内侍省管,每年只是在天子去行宫避暑时,会临时被调去伺候入住观风殿的皇后殿下。若是有人叫奴婢去临摹,也只会是奴婢的主子,魏王殿下觉得有这样的人吗?”

魏王听后还真的认真想了,结果发现不可能有。

行宫那些人的脑中只有如何伺候好天子,又怎会懂这些?

而皇后素来贤良端庄,管理六宫是好手,而关于兵法一事,就不可能了。

于是魏王不得不承认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弄了个大乌龙出来。

尤其当他知道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拆散了一对已经定亲的未婚夫妻后,心中便更过意不去了。

所以才会做主让紫苑回自己家乡,又安排了人暗中护着。

“罢了。”魏王最终叹了口气,“合该是本王没机会见着那人。”

他说着摆摆手,示意紫苑可以离开了。

而紫苑见状,抱着包袱指尖缓缓攥起,眼中也有什么情绪在不停变换挣扎着。

“王……”最终,她似乎下定决心开口想要叫对方,结果便听得有小厮从院外跑进来。

“紫苑姑娘,快着些,马车已经备好了,在外面等着你呢。”

紫苑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打断。

魏王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了句怎么了。

紫苑顿时好似受惊一般,忙回了句:“没、没什么。”

说完便又行了礼,抱着包袱匆匆离去。

留在身后的魏王,看着她的身影离去,最终笑着摇摇头。

.

那日之后,孟霜晚便几乎不出去了。

尽管帐外天子和朝臣狩猎之声会隐约传到她的帐中,可她却丝毫提不起兴趣。

她只是以身子不适为由,把自己关在了帐中,不想见任何人。

包括陛下。

就连秦德妃有时来求见,她都叫人挡了回去。

天子听得她身子不适,便叫了侍御医来看诊,这个孟霜晚倒没挡回去,只是在对方问她如何时,一概都是以不知应答。

侍御医光是诊脉也得不出个确切结果,只得开了些药让她吃着。

也不知是否真的是心病。

在这样的日子里,孟霜晚一日比一日不爱吃东西。

精神也慢慢变得不太好起来。

陛下来看她时,她总是笑脸相迎,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可对方一离开,她的笑便敛得干净,心中也没了以往那种雀跃的心情。

她变得愈发安静。

心中唯一让她有些念想的,便是秋狝回宫后,云容便能回家了。

这事她还没告诉云容,想着回去了再说。

若月倒是知道,但也得了她的令先不说出去。

这日,若月和云容端了菜肴来,和昨日一样劝她多吃些,可孟霜晚却怎么也没胃口。

三人便陷入僵持之中。

而这时,孟霜晚的帐子外有匆忙的脚步声,下一刻便见一个小宫娥疾步跑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她急得甚至都忘了见礼,在看见皇后的瞬间便喊了出来,“敏昭仪小产了!”

孟霜晚猛地一滞。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