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六七日,天子车驾终于到了行宫。
尽管行宫一直有宫人内侍,先前这些人也提前得了消息收拾准备,但毕竟避暑来的人不是少数,因此当夜,无论是天子的徽猷殿,还是皇后的观风殿,以及旁的嫔妃的住处,都一派忙碌的景象。
照规矩,便是到了行宫,嫔妃也应当去皇后之处昏定。
可因着人人都忙着,再加上在路上这么些时日,孟霜晚也着实疲惫,因此她便下谕免了今日的昏定,明日再说。
这夜陛下并未来观风殿,听得说是在徽猷殿同魏王议政。
夜幕降临后,孟霜晚特意问了若月旁的殿宇如何。
若月回说都好,都在收拾,并没有特殊的事发生。
闻言,孟霜晚才放下心来,沐浴更衣后叫人熄了灯。
许是一路奔波劳累,翌日她竟不是自己醒来的,而是被若月轻声唤醒。
尽管此时天色并不算晚,可再过半个时辰嫔妃便会来晨省,她起身收拾也还要些时间。
但若月并不因为这事而专程叫她。
毕竟晨省嫔妃等皇后理所应当。
若月是为了另一事。
“郑婕妤今日不能来晨省?”听了若月的话后,正在净面的孟霜晚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她将用过的帕子往身旁宫娥的手中一放,接着便闭上双眸,另一边的小宫娥见状忙上前,将妆奁台上的珐琅掐丝香粉盒打开,幼嫩的指尖沾取细腻的桃花粉,娴熟地在皇后莹白的面上晕开。
孟霜晚由着宫娥在自己面上动作,问了句:“是郑婕妤身边的人来回话的?可有说为何不能来?”
若月便道:“是甘露殿原本的宫人,说是郑婕妤昨夜惹怒了陛下。”
行宫和皇城一样,每个殿宇都会有宫人和内侍,尽管宫中的贵人每岁只来两个月,但守在这里的人却日日都要认真洒扫。
甘露殿是郑婕妤到行宫之后住着的殿宇,因着路程并不算近,为着方便,无论是皇后还是旁的嫔妃,都没从宫中带多少人,横竖行宫原本也有人伺候,不过带着些亲近自己觉着妥帖的罢了。
因此若月的意思,便是来回话的并非郑婕妤从宫中带来的,而是行宫原本的人。
这点倒没什么。
让孟霜晚惊讶的是,郑婕妤怎么会触怒了陛下?
分明昨夜她入睡前还特意问了的。
若月见她问及原因,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
“那来回话的宫人说,昨夜郑婕妤的大宫女兰翠打了敏娘子,陛下知晓后震怒,下旨兰翠杖三十,且今日一早便让人将郑婕妤送回皇城。”
和在皇城中一样,敏才人来了行宫,孟霜晚也将她安排在了郑婕妤的甘露殿偏殿。
原本是出于方便着想,毕竟敏才人一直随居在郑婕妤的殿中,两人来了行宫郑婕妤也可同先前一样照应对方,谁知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陛下果真将郑婕妤遣回皇城?”孟霜晚有些不敢相信。
若月却十分肯定。
“来回话的宫人说,一个时辰前,郑婕妤便已经乘了车马,连带着受了刑的兰翠还有她身边伺候的一概宫人都被送走了。”
也就是说在孟霜晚根本不知道的时候,陛下便处置了郑婕妤。
遣离回宫不算什么光彩的事,甚至对许多嫔妃来说都算奇耻大辱。
一开始就没去,和去了之后被送回,完全是两种概念。
尽管觉得惊疑和奇怪,毕竟在孟霜晚的印象中,郑婕妤并不是那种会随意欺辱自己殿中随居宫嫔的人,可眼下她再问也没用。
若月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眼见着晨省的时辰到了,她便决定先去晨省。
旁的晨省过后再说。
孟霜晚收拾停当之后便带着人去了正殿,此时已过了小半刻。
跟着来行宫的嫔妃们皆已到齐。
眼见皇后入殿,一干人等纷纷起身见礼,一时间软糯莺燕之声不绝于耳。
孟霜晚越过众人,在上首落座,接着方开口叫她们起身。
原本左下侧第二位应是郑婕妤的位置,可她早早被送走,那里自然也空了下来。
甘露殿的宫人会去观风殿回话,却没有告知旁的嫔妃的义务,因此除了孟霜晚同敏才人,眼下没几人知晓为何郑婕妤没来。
有人提了句,孟霜晚也没细说,只说了句她被遣送回宫。
而后视线方落在下首的敏才人身上。
时值炎夏,众人为着凉爽,都身着轻薄的衣衫,敏才人也一样,可旁的嫔妃在纳凉的同时也不忘穿的艳丽些,毕竟陛下的徽猷殿就在观风殿不远处。
但敏才人却有些不同。
她的衣衫并不显眼,一身云水蓝的大袖衫上绣了些许嫩绿色缠枝绿萝,乌黑的发轻挽,斜斜簪一支粉樱步摇,娥眉淡扫,轻点朱唇。
她的颊边白皙而细腻,从孟霜晚的方向看去,却能隐约瞧见她有些微肿的脸侧。看得出她有努力遮掩那处,可大量的脂粉遮住了发红的颜色,却愈发突出了她微肿的形状。
原本敏才人在殿中坐下时,这脸上的模样便已经引得旁人侧目,这会子众人又听得皇后说郑婕妤大早被遣送回宫,而她又和郑婕妤同住,自然便想到是否和她有关。
于是众人瞧她的眼神都带上了探究。
这其中,坐在孟霜晚下首季修仪视线极为不善,看着敏才人的眼神似乎要吃人。
而在这样情况下,敏才人敛眉低头,背脊却挺得笔直,仿佛不轻易认输一般。
可不自觉间,她还是会忍不住抬手,去遮掩自己的颊边。
显然,她很怕皇后会问她的脸的事。
不过她多虑了。
孟霜晚只是看了她一会儿,接着开口,却不是问她的脸,反而问她第一回来行宫可住得惯?
敏才人闻言一愣,接着忙回说自己住得惯。
“住得惯便好。”孟霜晚带着浅笑道,“你先前初入宫便染了风寒,病情一再反复,本宫还担心你来了行宫不习惯。”
“妾多谢殿下关怀。”敏才人又回道。
“无论如何,你身子刚愈,若是日后有什么不适,记着早早叫人来观风殿告知本宫。”
“是,妾必定谨记在心。”
她二人就这样说着,倒叫旁的嫔妃成了陪衬似的。
原以为皇后会和自己一样不喜欢这忽然不知怎的入了陛下眼的敏才人,可眼下看来,殿下似乎并不在意。
且瞧着这关怀的模样,显然和陛下一样上心。
这倒让旁的嫔妃不敢再轻易讥讽敏才人。
原来在孟霜晚并未来之前,便已经有这么两个沉不住气的,因着近来陛下对敏才人的态度而生醋,言语间讥了她几句。
只是敏才人都没回应罢了。
同敏才人说了几句后,孟霜晚便又同旁的嫔妃说了说话。
大半个时辰后才叫一干人散了。
诸位嫔妃便起身告退。
离开出了观风门,旁的嫔妃都各自回殿,敏才人也带着自己的大宫女往甘露殿去。
结果刚走了没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说了句什么。
“才人真是好手段,先前得了陛下青睐,这会子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入了皇后的眼,倒叫人佩服得紧。”
这声音并不算熟悉,可也让敏才人停下了步子。
她转过身去一瞧,接着福身见礼。
“修仪娘娘安。”
原来来人是方才一直对她怒目而视的季修仪。
眼见她这副低眉顺眼问安的模样,季修仪冷笑一声。
“可当不起才人这问安,我可不想和郑婕妤一样,若是你问安时不当心摔着了,明日被遣回的便是我了。”
原来这季修仪同郑婕妤关系好,郑婕妤因着敏才人被遣送回宫的事她清楚,因此才会如此不喜敏才人。
她说着,视线又上下一扫,对方弱柳扶风显得娇弱极了,季修仪便又道。
“身子不好就少出来晃,免得自己伤着了还赖旁人。”
此言一出,敏才人身边的秀鸢便要开口力争,却被自家主子拦住。
“妾多谢娘娘教诲,必定铭记在心。”她轻声恭敬着应了。
显然不想通季修仪起争执。
然而季修仪却十分不喜她这副做派,并没有因着她伏低做小而气顺,反而又冷哼了一声,接着便离开了这里。
而她身后,敏才人一直保持着福身的姿势,直到季修仪走远,才缓缓直起身子。
“娘子,您怎么就任由她这样羞辱您?”将她扶起后,秀鸢显然有些不满,“季修仪方才说话那样难听,若是叫陛下知晓……”
“别说了。”敏才人打断她的话,“这里是皇后的地方,你若同平日一样口无遮拦,迟早害了我。”
秀鸢闻言这才忙开口说自己再不会了。
敏才人见状也不欲再纠缠此事,只是道:“还是早些回甘露殿,陛下答应了我,今日会陪我一道用午膳,莫要叫陛下等着了。”
秀鸢才赶着应了一声,接着两人在回去的路上她便又问了句。
“娘子,您入宫也有月余,却始终未侍君,如此下去若是陛下没了耐心……”
她的话没说完,可两人心里都清楚。
敏才人听后没说什么,只是快到甘露殿时,她抬头看了眼澄澈碧蓝的天空,而后说了句:“我自有打算。”
那种稀松平常的侍寝她已经有过一回了。
她若再侍寝,必定要叫陛下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