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芷并未委屈太久。
待到心绪平复,她便撑起身,趿鞋下榻。
赵嬷嬷推开隔扇,风风火火地进来说道:“姑娘,大事不好了。”
沈听芷心中一惊,“何事如此慌张?”
赵嬷嬷哎哟道:“是三房太太的远房侄女,那位罗家表小姐,刚才被人发现在泥地里宿了一宿!”
“罗家表小姐?”沈听芷眸色一顿,“就是那日在正堂中见到的那位?”
赵嬷嬷点头道:“就是她!”
沈听芷心中微微一沉,昨夜便是她追到了后山,在假山后差点被她发现。
沈听芷沉声问道:“怎么一回事?”
赵嬷嬷打着帕子说道:“方才有丫头出去盛水,在咱们南厢房的竹林里看到了晕倒的罗家表小姐和她的丫鬟,好不容易将人叫醒,那表小姐却只尖叫一声,又哭晕了过去,还不知道发生了个什么事呢!”
竹林里?南边禅房这边,只在月门处的庭院里种有竹林,她们怎么会晕倒在哪儿?难不成是昨夜又想去后山,还是专门为了去堵她?可是为什么会晕倒呢?
沈听芷神色挣扎,片刻后关切道:“可有叫大夫?”
赵嬷嬷点头道:“叫了,罗家小姐也治醒了,却只说是自己有夜游症,刚到了府外,不小心犯了病,这才睡倒在了外头。”
沈听芷轻疑道:“夜游症?”
赵嬷嬷附和道:“婆子我也是不信的,若是当真有夜游症,怎在国公府的时候就没有,偏到了圣光普照的佛门之地反倒有了?”
她小声说道:“依老奴看啊,这事儿多半是什么歹人干的,想趁着浴佛节到咱们这些勋贵人家捞一笔,那罗家小姐就这么糟了事儿,这么大的事儿,若是将实话说出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还配的上什么好人家!定然只能是夜游症了!”
沈听芷垂下蝶翼般的睫羽,神色若有所思。
她忽然抬眼问道:“可有失了什么财物?”
赵嬷嬷哎呀道:“那罗小姐自然是说没有!”
沈听芷贝齿轻咬下唇,总觉此事过于巧合了。
若是歹人,又怎会只将人打晕在泥地里便是了呢?
罗家小姐样貌也是不差的,能到勋贵遍地的宝阁寺行事,定然不会是胆小之辈,又怎会空手而归呢?
这件事,会不会与他有关?
赵嬷嬷还在絮絮说着,沈听芷却没再听进去。
她来到净室,褪下汗湿的衣裳,浸泡在了浴桶之中。
少女环抱着双膝,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可他看起来那么温润清朗,又怎么做出这种事呢?
沈听芷有些想不明白。
待沐浴之后,沈听芷换上一套牙色素缟的团花襦裙,配一条水绿色刻丝云纹披帛。
绸缎般的乌发挽成如意小髻,簪一对雪白缠枝绒花,露出纤白鹅颈。
青兰见沈听芷这副打扮,眼前一亮,笑道:“姑娘怎扮做家中打扮了?”
沈听芷唇畔攒起轻柔笑意,“今日想为父亲母亲祈福。”
青兰点了点头,为她整理好披帛。
铜镜之中,少女两靥如桃花般绯红,肤色雪白,一双潋滟秋水瞳让这副面容看起来过分娇艳柔媚。
沈听芷打开口脂盒,用指尖匀了些许绯色胭脂,在嫣红的唇上细细抹开。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唇角的红肿渐消,这般装扮下,不仔细看只会以为那是唇.瓣原本的颜色。
沈听芷略松了一口气,对青兰道:“走吧,去见老夫人。”
因着是浴佛节,除了谢家,上京城中其他与谢家交好的勋贵女眷都宿在寺庙中,男丁也大抵请了恩准在庙中休沐,祈求万福。
沈听芷从月门出来后,遥遥看见了几个贵女也一同前往东边禅院,那便是夫人们住的地方。
贵女们都是上京城中从小玩到大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说说笑笑的便走在了一起。
沈听芷慢慢跟在后头,拉出一些距离,并不去打扰。
到了东边厢房,贵女们去了旁的院落,沈听芷则进了当中的一排,在丫鬟小厮的簇拥下来到了正堂。
正堂中,其余两房的姊妹们已经到了,看到来的是沈听芷,略微点了点头。
沈听芷点头回了个礼,复又向着正位福身行礼,软着声道:“给老夫人和诸位姨母请安。”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来了?昨夜可休息得好?”
沈听芷温声道:“托老夫人的福,寺中清幽,佛音凝神,听芷睡得很好。”
谢老夫人放下茶盏,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身边,“来坐吧。”
沈听芷款步来到谢老夫人身边的座椅旁,端着脊背沾着一点椅凳落坐。
仪态稳重,端的是赏心悦目。
谢老夫人眯着眼,心情颇为不错地开口说道:“谆哥儿已回了信,不日便会回上京。”
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这个,这是打算将这门婚事过明面了。
远在上京,无人可依,与毫不相识之人举案齐眉一辈子。
沈听芷心中涌出些许不安,她垂下眼,用羞怯代替不安道:“老夫人……”
二房李氏见状轻笑道:“姑娘面子薄,老夫人可莫要打趣沈姑娘了。”
三房罗氏将茶盏搁在桌面上,不重不轻的脆响如同她唇间发出的轻哼般,“谆哥儿向来孝顺,但这婚姻大事,还是得寻个可心之人才是好的。”
二房李氏笑道:“弟妹啊,你们院里那位表小姐如何了,我今晨听闻,昨日夜里犯了症,可严重?好歹是咱们国公府里的人,可要仔细着些啊。”
罗氏将娘家的姑娘接到府中住,打的是什么主意,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李氏本就看不惯罗氏的浅薄,借着这个机会,更是使了劲的好好戳肺管子。
罗氏咬牙道:“已经好多了,不劳嫂子费心了。”
谢老夫人出声呵道:“好了,都是谢家出来的人,若是传出去,辱没的是谢家的名声!”
李氏与罗氏顺下眼,附和道:“老夫人说的是。”
谢老夫人满是皱纹的面色露出些许忧愁,“这件事我也有所听闻,夜游症之事暂且不提,如今宝阁寺中鱼龙混杂,咱们谢家虽根基深厚,但毕竟树大招风,还是需小心着些。”
她厉声道:“在外头,我不希望再听到有关这件事的风声!”
李氏垂下眼,低低应了声,“是。”
谢老夫人看向谢家小辈,“还有你们,听到了吗?”
谢家小辈也低头应声。
罗氏眉头挑起,神色颇为得意,转头向谢老夫人说道:“既然如此,不若将二公子叫回来,若是军中之人坐镇,咱们在宝阁寺中的修行,也放心下来了不是?”
沈听芷垂着的睫羽轻颤,握着帕子的纤白手指微微收紧。
谢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道:“他刚回上京,家中暖春院尚未修缮完毕,整日宿在军营也不是个事,让他先住到宝阁寺,也洗洗他那一身凶煞血气,免得到时候连个像样的贵女都说不上!”
罗氏喜上眉梢,虽说不上谢家世子,但若能嫁给谢二,以她那侄女现如今的名声,也是不错的去处,届时罗家在大房,也算是占了一份羹。
李氏行事稳妥些,她点头应道:“如此虽好,可庙中男女住所分开,单二公子一个人回来,怕也不太便宜。”
谢老夫人抬了抬下巴道:“这还不简单,叫他调两队护卫过来不就成了。”
罗氏欢天喜地地应下,“妾身这就去安排将士们的住处。”
谢老夫人困乏地闭了闭眼,点了点头,且随她去了。
从正堂出来,二房的小姑娘谢子莹追上来,自来熟地牵住了沈听芷的衣袖,扬起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对沈听芷甜甜笑道:“大姐姐说,我们应该一起去看看罗家的表小姐。”
沈听芷顿住脚步,回头看到二房的谢子鸢跟在身后。
谢子鸢见她回头,沉稳地冲她点了点头。
沈听芷低头看向谢子莹,轻笑着说道:“好啊。”
谢子鸢闻言走到沈听芷身边,目不斜视的轻声说道:“若是我一房过去,怕被误以为要看人笑话。”
她的眉眼间与李氏神似的,带着些过分谨慎的稳妥。
沈听芷点了点头,“多谢姐姐提点,让听芷不至于失了礼数。”
谢子鸢有些惊奇地偏过眼看向沈听芷,眸中闪过些诧然,“想不到你还是个诚心的,比罗迎双看着叫人喜欢。”
沈听芷轻轻扯了扯唇角,垂下眼没有接话。
一路无言,到了南边厢房,谢子鸢唤人进去禀告。
不多时,翠微便出来,迎她们进去。
罗迎双惨白着一张脸,靠坐在床榻上,神色有些倦怠,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病的。
见到沈听芷,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怨毒。
但沈听芷并未多言,只跟在谢子鸢身后,送了些安神的药材,等着她们说完话,便退了出来。
等沈听芷与谢子鸢出了房,翠微对着少女袅娜的身段愤愤骂道:“狐媚子,哪有高门大户娶这样的女人做嫡母的!”
罗迎双更是恨毒了道:“总有一天,我要让她也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回到房中已接近晌午,赵嬷嬷取来今日的斋饭。
沈听芷用了些,又靠在塌上小憩了片刻。
只是寺庙中檀香萦绕,她睡着总觉有些不安稳。
等到起身的时候,浑身都有些恹恹。
赵嬷嬷见状,嘱咐她晚些时候再去祈福。
沈听芷点头应下,摊开书册,开始誊抄经书。
天色渐渐昏黄,沈听芷这才收笔,将蘸了墨的狼毫靠在白瓷笔搁上。
沈听芷用镇纸将誊了经文的宣纸压好,起身叫青兰道:“走吧,去前殿祈福。”
青兰嗳声,取来今日午后去集市上买来的黄豆,放在篮子中,跟着沈听芷出了禅房。
大业的浴佛节,每日都可以在佛殿之前上香祈福。
祈福男女,需往中央的大鼎之中倒上黄豆,祈求与佛祖结缘。
若是未婚男女,也可往对方小厮的香篮中倒上黄豆,表示想要与之结缘。
若是对方看得上,便将香篮中的黄豆再赠过来,二人一同去将黄豆倒入大鼎中。
沈听芷看着来往的男女,见殿前香火缭绕,络绎不绝,便转头对青兰说道:“我们先去请一些祈愿牌吧。”
青兰应声,跟着沈听芷来到正殿,跪拜之后,向功德箱捐了些香火,又向一旁的小僧求来了祈愿牌。
青兰点着沈听芷放入篮中的祈愿牌,有些疑惑道:“小姐,多了两个。”
沈听芷弯起眉眼,轻笑道:“总要给谢老夫人也求一求。”
青兰点了点头,在旁边的案上,将拴着红绳的祈愿牌一一摆开,“小姐。”
沈听芷执起笔,蘸了朱红的丹砂,提笔在竹牌上落下殷红的名字。
待写完了家中众人,青兰将空下来的两个放在她面前,问道:“剩下的姑娘要写谁的名字?”
沈听芷想了想,提笔用朱砂写上,“谢老夫人、永泰郡主、国公爷、谢家诸人……”
待写完了这一块,青兰问道:“这最后一个,姑娘可要给未来姑爷单独写一个?”
沈听芷抬起指尖,轻轻勾起祈愿牌上系着的红绳,轻声道:“那便,给二公子也写一个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芜湖,她好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