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芷浑身怔愣,她垂下的蝶翼般的睫羽,几不可察地扇了扇。
少年分明的骨节扣在自己手腕上,沈听芷呼吸都似乎被定住。
谢时宴眉心微蹙,额头密密布着层冷汗,他在昏睡中无意识地叫道:“母亲。”
不要走,母亲。
原是叫的母亲。
不知为何,沈听芷的心稍稍放下来。
少年昏睡着,指尖都在发着烫,看来是魇住了。
她来时没料到会这样,药箱中也未曾配有可以煎煮的伤药,若是去请府医更是不便。
沈听芷转过面颊,向外间轻声叫道:“青兰。”
守在隔扇前的青兰迈步来到里间,隔着屏风问道:“姑娘可是要回去了?”
沈听芷摇了摇头,柔声吩咐道:“你再回知春院去一趟,取一副高热的伤药,熬好了送过来。”
青兰惊讶道:“姑娘,更深露重,府里打更的时辰快到了,到时府中可就有了兵卫巡逻,若是再晚,被发现了可怎么办啊?”
沈听芷回头看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
国公爷谢巍位高权重,府中兵卫甚是精良,到时候她们不一定能够藏得住。
可若是不去,来得这般凶险的高热,怕是捱不过今晚。
沈听芷定下心道:“按来时的路,小心些,给他服下我们便回去。”
青兰还想再劝,但明白自家姑娘认准的事,绝不会轻疑改变,更何况是救人的大事。
青兰嗳声应下,寻着来时的路,匆匆往知春院而去。
藏在暗处的十三见状,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这主仆两人大抵是头一次做这般夜会情郎的事,这般马虎,指不定会出了什么纰漏。
听到青兰走远,沈听芷回过身,重新坐回榻边的小凳上。
她抬起蝶翼般的睫羽,静静地注视着少年的脸。
刀削斧凿般的面庞,眉眼凌厉,侧脸线条锋利流畅,眉骨深邃,鼻梁高挺。
他微微蹙着眉,梦中极富侵略的气息,在这一刻与现实好似重合在了一起。
沈听芷抬起手腕,用手指抵着帕子,轻轻替他擦去额角浸出的汗。
炙热的肌肤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咫尺间便将帕子湿透,仿若已将帕子融化。
肌肤便毫无阻碍地碰触在了一起。
明明是擦着汗,却好像正细细触摸着他凌厉的面庞。
沈听芷不自觉地垂下视线,心下生出些不自在。
可转念一想,他阖着眼睫,分明什么也看不到。
更何况,她只是在照顾伤患。
倒也没什么值得可怕的。
想通了这点,沈听芷便又掀起眼睫,暗暗打量少年的模样。
他长得极好,即便是这样安静睡着,也叫人移不开眼。
微凉的指尖碰触下,谢时宴似乎被安抚下来,渐渐地呼吸开始平稳。
琉璃灯中火焰刹然炸响,少年扣着她的指节微微收紧。
沈听芷有些吃痛,探过身轻轻掰他的手指,却纹丝未动。
沈听芷探着身,居高临下,斜挽在鬓边的长发倏然垂落,落在少年敞开的胸膛上,与少年乌黑的长发缠绕在一起。
沈听芷呼吸一滞,纤白的手指不敢再用力。
只抬手去捞垂落的发。
捞起来一缕,便又滑落更多,一时侧边的发丝竟然悉数铺散在少年胸膛上。
维持着探身的姿势久了,沈听芷感觉腰间一阵酸软,上身也颤巍巍地有些脱力。
她不再执着与解开少年的桎梏,顺势塌软后腰,伏靠在榻沿。
少年的指尖将她的手腕紧握着,沈听芷等了片刻,想要等少年送下手,却不知不觉困乏地阖上了眼睫。
灯花燃爆,沈听芷的意识渐渐模糊。
夜风轻扬,略过院中林叶,顺着大开的隔扇钻入房中。
沈听芷渐渐觉得冷了,觉着自己似乎忘了回房睡觉,一时贪玩,睡在了院中的贵妃榻上。
竹林间叶片沙沙作响,风卷起起铺在地面的枯竹叶,洒了漫竹林,她渐渐缩成一团。
片刻后,她感觉周遭的风声停止了,她被抱着放在了温热的大床上。
大致是父亲回到家,发现她又睡在了院中,便抱起了她,将她送回了房。
沈听芷放下心,张开手,就势抱住了软和的被子,用额头软软地蹭了蹭。
今天的被子有些发硬,还很不听话,她只蹭了蹭,便似乎要往旁边挪动。
沈听芷心中委屈,又靠上去蹭了蹭。
这次被子没有反抗,她便心满意足地放下心神,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睁开眼睫,却发现自己并非睡在扬州的宅子里。
她仍在上京,就在刚才还没有离开的院落里,此刻正躺在刚才守着的床榻上。
她缓缓抬起睫羽,一双潋滟秋水瞳里头映出少年晦暗的眼眸。
他靠倚在榻上,斜支着手臂,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而她的双手,正牢牢环着少年劲瘦的腰腹。
沈听芷有些茫然,不待她细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少年便伸出手,扣住她的下颌,将她的面颊微微抬起。
沈听芷愣愣抬起脸,总觉着有些许不对,可她的脑子实在是太困了,不知道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可她觉着自己应该问一问,为何他还受着伤,便这般大的动作,不怕伤口撕裂吗?
可她方一启唇,少年便伸出拇指,重重按住了她嫣红的唇.瓣。
沈听芷微微吃痛,挣扎着想要将脑袋拿出来,少年的指尖却犹如铁箍般,叫她动不了分毫。
沈听芷皱了皱秀丽的眉头,还没来得及生气,便听见少年语气低冷地问道:“为何要走?”
沈听芷有些委屈,她本就是要回家的。
可少年并没有给她争辩的机会,他用拇指在她唇上碾了碾,像是捻开娇嫩的花朵般,随后探入口中,抵住她的舌头,没什么感情地搅弄。
沈听芷委屈地哼哼,伸手想要推他,他还有伤,怎么可以这样?
青兰一路回到知春院中,从库房寻到沈听芷说的伤药,快步来到小厨房,支起炉子,熬煮汤药。
这等事情本来不该她这等贴身丫鬟来做的,但她自小便跟着自家姑娘。自家姑娘曾跟随夫人前往边关,那时候,她便跟着自家姑娘一起,跟着村妇婆子们,学会了这些下等丫鬟才会做的差使。
小半个时辰后,青兰将煎煮好的药汤倒至碗中,匆匆出了小厨房。
方出了廊檐,便撞见从外间回来的赵嬷嬷。
赵嬷嬷一眼就瞅见了青兰,她叫住青兰道:“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往何处去呀?”
青兰浑身一僵,但旋即,她便轻笑着道:“不小心染了些风寒,悄悄起来煎些药来吃。”
赵嬷嬷狐疑道:“这么晚了?”
青兰笑道:“是啊,若是传给了姑娘,可就麻烦了。”
赵嬷嬷看了看药渣,又看了看她的脸色,确实有些发白,这才点了头道:“瞧你,快些去休息吧。姑娘那边婆子我去便是了。”
青兰浑身一震,姑娘现在可没在院子里头,若是叫她发现了……
青兰忙道:“哪能麻烦嬷嬷……”
赵嬷嬷今日赢了钱,心情大好,打断她的话道:“行了,若是过了病气给姑娘,婆子我为你是问!还不快去歇息!”
青兰堆出笑,应和道:“姑娘晚间睡得浅,嬷嬷进去可得轻声些,别扰了姑娘。”
赵嬷嬷应下,轻轻推开里屋的门,往外间的榻上躺去。
青兰寻了不起眼的暗处,绕出知春院,想往暖香院去报个信。
打更的小厮从长廊间走过,府兵列着队,在府中开始巡逻。
青兰跺了跺脚,退回了自己房中。
一整晚,青兰都在提心吊胆。
姑娘夜里若是回来,定会叫赵嬷嬷发觉。
若是不回来,第二日便会叫发觉。
万般焦急之下,好容易熬到第二日晨起之时。
青兰匆忙往主屋赶去。
一进屋,便见赵嬷嬷起了身,正准备吩咐丫鬟婆子端着东西去屋内候着。
青兰忙来到屋内,笑着拉住赵嬷嬷的手,“休整了一.夜,又用过药,已经大好了,怎好这般劳烦嬷嬷?交由奴婢来吧。”
她说着就要往内间去。
赵嬷嬷却跟在了身后,“都说让你好好休息,这边交给我有何不放心的?”
青兰在垂下的帐幕前,蓦然顿住了脚步。
隔着袅袅垂纱,隐约可见少女眼睫轻阖,睡得正酣。
青兰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拉着赵嬷嬷回到外间,“姑娘还没醒呢。”
赵嬷嬷看了眼青兰,又看了眼里间,眼中狐疑更甚。
这丫头,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啊?
眼见躲过一截,青兰松下一口气。
也不知姑娘是何时回来的,可瞧赵嬷嬷的模样,似乎并未发觉昨夜的事情。
等到里间有了动静,青兰便撩帘进去问道:“姑娘可要起了?”
沈听芷揉了揉眼睛,眸间映出熟悉的降红色帘顶,微微有些怔愣。
她望向青兰,微讶道:“我怎么、回来了?”
青兰神色也是一愣,“姑娘不知道?”
沈听芷想了想,她只记着昨夜似乎回到了扬州,还梦到了爹爹送她回屋,给她盖上了很硬的被子。
再后来……
沈听芷面色倏然一红,她掀开被褥,不再去想。
却蓦然瞧见自己指尖紧拽着的绯色衣角。
昨夜。是他将她送回来的?
可他身上还有伤啊……
而且,昨夜,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昨夜的事情,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沈听芷心神不宁,赵嬷嬷见内间没什么动静,便撩帘进来,见主仆二人还未有动静,连声哎呦道:“姑娘,今日是浴佛节,可晚不得!”
沈听芷忙将手中的绯色衣角藏在枕下,她定了定心神,问赵嬷嬷道:“浴佛节?”
赵嬷嬷笑道:“姑娘在扬州可没见过浴佛节吧?这是我们上京城里头的习俗,未婚的男女这一天上香进佛,可向佛祖祈求一段极好的姻缘。”
她说着打笑道:“今年大公子不在,老夫人说,您更是一定要同府上一道去呀。”
沈听芷向青兰示意了眼,青兰立刻来到榻边,收拾起床榻。
赵嬷嬷拿来两套衣裙,“今日不宜穿太过艳丽的颜色,姑娘是想要哪套?”
沈听芷莲步轻移动,来到外间。
赵嬷嬷瞧见少女面色绯红,关切道:“怎又出了这么多汗?姑娘来到上京,便常常出汗,可需请个大夫瞧瞧?”
沈听芷赧然,也并非常常。
只是……与他碰了面,她才会这般。
沈听芷擦了擦鬓角道:“想来是太过炎热了,劳烦嬷嬷备一下水。”
赵嬷嬷应声去吩咐。
沈听芷心绪难平,坐在镜台前,拿起梳篦梳理垂在身前的乌发。
对着泛着金色铜光的镜面,沈听芷抿了抿唇,唇角却觉一片刺痛。
沈听芷眼角轻跳,心中蓦然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那么问题来了,这是蚊子咬的呢,还是自己咬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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