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靠近

沈听芷伸出手胡乱推着,努力远离将她制于胸膛上,挣脱不得的禁锢。

她近乎惊叫着惊醒,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寝衣领口松松散开,白皙的皮肤上透着一层绯红。

沈听芷神色呆愣,眸光木然落在被自己蹬得杂乱的被褥上,整个人还从梦中的峰头跌落下来。

良久,她动了动失氧到麻木的手臂。

颤巍巍的手腕上圈着两圈红痕,在昏暗的床榻间,看着竟像是被人用大手久久抓握而成。

尽管知道这些红痕是晚间沐发汗时烫出的,沈听芷还是羞愧难当。

在外间守夜的赵嬷嬷听到动静,捧着一盏琉璃灯,挑帘进来,看到少女香汗淋漓,双眼发直,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心疼的上前问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沈听芷忙将脸藏在她的怀中,点了点头,闷闷哼了声。

赵嬷嬷抚摸着少女脊背上柔顺的乌发,宽慰道:“不碍事,老婆子我到内间来,陪着姑娘。”

沈听芷轻咬唇角,半晌羞赧道:“嬷嬷,我想再洗沐一下。”

暖黄如豆的灯光映照少女乌黑的鬓角,细小的水珠将落未落。

微乱的发丝黏在白皙的脖颈上,她轻轻掀起眼帘,一双潋滟秋水瞳望得人心尖儿发软。

赵嬷嬷哎声道:“老婆子我这就去唤人准备。”

等备好了水,沈听芷决意拒绝了赵嬷嬷要伺候的意思。

她环抱双膝蹲在水里,将半边下巴浸入水面之下。

她秉着呼吸闭上眼睛,整个人从微冷的春夜中沉入水底。

呼噜噜的细小气泡从口鼻处冒出,沈听芷在水下紧闭着眼。

她居然梦到了未来小叔子……

还梦到了和他做那种事……

一想到梦中种种,沈听芷快要无法呼吸。

虽未出阁,但此行动身前往上京的前一天晚上,母亲程氏将沈听芷叫到房中,给了她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

她拿着小册作势就要翻开,“这是什么?”

母亲却压住她的手腕,“男女欢好,雨水之乐之物。”

沈听芷面颊慢慢浮上一层殷红,语气也有些羞赧起来,“母亲!”

程氏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这东西你且备着,此行不知国公府是何打算,若他们看得中你,上京城皇天后土,看在谢老夫人的面上,国公府的荣荫可保你后半辈子无忧。为娘只你一个女儿,若国公府看你不上,你便与为娘书信一封,爹娘自会接你回来。”

“为娘已将你的嫁妆放了三抬到行礼里头,做完全准备。这个,以防到时候为娘照应你不到,你也不会在夫君面前落了笑话。”

国公府态度暧.昧,程氏却这般为她思虑周全,进退皆不会被人落了口实。

沈听芷眼底漫上一层水雾,撒娇地依偎到程氏怀里,“母亲……”

虽程氏叮嘱过,小册子上的内容需等到国公府有成婚打算时方可打开来看。

但回到房中之后,沈听芷还是忍不住翻开了两页。

在看到画上男女扭转纠缠的画面时,沈听芷倏然将纸面压上。

心脏怦怦直跳,她捂住发烫的耳朵飞快躲进被子里,将自己团成一团。

成婚为何需要做这种事?

真是太奇怪了!

若是和一个陌生男子这般,她宁愿不要嫁人了!

可如今,她居然梦到了自己和未来小叔做画上的事情。

而且她居然、居然还哭了出来!

沈听芷胸腔似要炸裂,心跳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面厚实的鼓,在她耳边砰砰砰擂动。

终于在到达极限时,沈听芷冒出水面,伏在木桶边缘,瘫软着喘气。

心中惶恐,却久久不能安宁。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息,沈听芷从浴室出来。

赵嬷嬷已经伏在外间的小桌上睡过去,微微打着鼾声。

沈听芷从软塌上拉来一床薄被,小心盖在她身上。

轻着手脚回到内间。

沈听芷用帕子绞着头发,在肩头松松披一件外裳,单手揪在身前,踱步来到窗边,支起合窗。

清凉的夜风带着雨后湿润的青竹气息拂过面颊,沈听芷坐在窗边的小桌旁,撑着脸看向外头。

沾满雨水的枝叶低垂在水面上,月亮从稀疏的黑云后钻出,倾洒的月光漏满了湖面,盈盈水光荡漾倒映岸边的屋舍内,轻抚在少女微蹙的眉眼上。

沈听芷轻呼一口气,心中不宁渐渐平息。

总归只是梦而已。

只她不提,谁也不能知道她梦中之事。

想开了这些,沈听芷略微宽下心来,重新回到床榻上。

床榻在她方才洗沐的时候已经被赵嬷嬷换过了新的。

沈听芷拥着寝被,轻轻阖上了眼。

夜风从未关的支摘窗下头飘进,拂过房内垂下的重叠纱帐,又要从另一端的门缝钻出,将点点遗梦吹扬到国公府另一方僻静的院落中。

谢时宴从梦中倏然睁开幽黑双眸。

几乎瞬间,他便掀开薄被,翻坐起身,眼底残存的微漠睡意被彻底冲散。

谢时宴伸手拿过春凳上叠放的玄色外裳,披穿在身上。

眸光看向窗外,月色流泄而下,透过花窗淌在地面上。

谢时宴抬手抵按紧蹙的眉心,像是要将心中烦躁强压下去。

他再抬起眼时,眸底已恢复了白日的幽冷。

他沉着声线,厉呵道:“十一!”

一道黑色人影无声地从院中落下,恭敬跪在门外,“将军!”

谢时宴开口询问道:“什么时辰了?”

十一愣住,他没想到将军在国公府开口唤他,竟然是为了这样的小事。

微讶之下,十一几乎是下意识答道:“回禀将军,刚过丑时。”

丑时?

谢时宴眉心再度皱紧,竟然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

十一试探着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事?”

谢时宴烦躁地挥手,“下去。”

十一立刻噤声,像来时一样,无声地重新回到暗处。

生怕触了谢时宴的霉头,大半夜的又被罚军棍。

听到十一离开,谢时宴蓦然站起身。

他拿起挂在床边的配剑,大步往外面走去。

高束的墨发扫在他的紧束的腰后,让他沉郁的气息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春末的夜色浓黑发稠,方才落下的月光,此刻又被冷风吹散,不见了踪影。

谢时宴拔出长剑,铮然一声响。

一道冷光划破浓黑夜色,将沉到探不至底的黑暗削开一瞬,复又缓慢合上。

紧接着,行云流水般的破风声划破长空,剑锋寒光凌空而起,磅礴的剑势直直往黑夜而去。

一道剑光迎面而来,抱手躲在树上偷看的十一惨叫连连,慌乱逃窜。

他方一离开,刚才待过的树杈便轰然断裂。

听到树枝落在地上发出的喑哑碎裂声,十一刚从屋顶后又要冒出个脑袋的动作一滞。

得,将军又生气了。

从前没眼力的时候被压着打了三天三夜的画面猛然在脑海涌现。

十一呼吸一滞,不由冒了一身冷汗,默默把要伸出去的脖子缩了回来。

算了算了,他们将军不当人起来简直不是人,他哪儿惹得起啊。

翌日清晨,沈听芷缓缓睁开双眸。

许是夜风清凉,后半夜她没有再做那等奇怪的梦。

没有再梦到不该梦到的东西,沈听芷不由松口气。

她唇畔挂起浅浅笑意,堆起两个小小的酒窝,带上几分少女的憨态,往外间唤道:“嬷嬷。”

青兰撩起垂下的纱帐,应声进来,“小姐醒了?”

沈听芷一壁下床一壁问道:“赵嬷嬷呢?”

青兰道:“赵嬷嬷受了凉,早起身子有些不爽利,说不来将病气过给小姐了。”

“受了凉?”沈听芷微讶。

她昨夜睡前分明给赵嬷嬷盖了被子,怎么还会……

视线落到未关的支摘窗上,沈听芷神色一赧。

糟糕,她好像忘了关窗了。

想到赵嬷嬷因此生了病,沈听芷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她担忧道:“可严重?”

青兰道:“奴婢也不知,只是赵嬷嬷年纪大了,春末的天气虽不至于严寒,但到底是冷的,想来不会太好受吧。”

青兰小时候家里穷,只一个外祖母疼爱她,常悄悄到沈府看她。

她记得外祖母瘦弱的身子骨总带着病,一场秋凉都能咳上半月。

青兰想到自己外祖母,心里也有些心疼。

沈听芷点了点头,“你待会儿去和赵嬷嬷说说,这几日她好生休息。”

青兰应声点头道:“是,小姐。”

青兰帮沈听芷整理好衣裳,外间等候的丫鬟便端着洗漱的东西鱼贯而入,一一排开。

沈听芷净了面,簌了口,便坐在梳妆台前,等青兰给自己梳好发髻。

青兰挽起少女绸缎般的乌发,娴熟地盘好一个温婉娴静的单髻。

垂发流云般秀发安静垂在身后,只坠一条同色发带,让少女原本有些过分姝艳的面容看起来多了几分清秀。

沈听芷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

青兰却拉开红漆木的雕花首饰盒,将早从行礼中翻出来的朱钗玉簪摆在沈听芷面前,欢喜道:“小姐,挑一支吧。”

沈听芷摇了摇头,“这样便好。”

青兰劝道:“奴婢知道小姐不爱做张扬的装束,但如今在国公府内,您何苦还是这般素静……您是谢家大公子的未婚妻,没人敢对您不敬的。”

沈听芷笑了笑,坚持道:“这样便好。”

青兰不解道:“小姐……”

沈听芷站起身,带着她往外间走去,“走吧,该去给谢老夫人请安了。”

知春院与谢老夫人的院子不算太远,走了大抵一盏茶的功夫,沈听芷便远远瞧见昨日送她出来的李嬷嬷在院口接引。

李嬷嬷笑迎道:“老夫人一早便念叨着姑娘,可巧姑娘就来了。”

说着便引着她来到院中。

沈听芷款步来到正堂给谢老夫人请安,谢老夫人连忙起身将她扶起,满脸欣喜,“以后不必多礼,大郎回来前,只管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住下。”

谢老夫人刚拉着沈听芷的手坐定,李嬷嬷便进来禀告,“老夫人,二公子来了。”

谢老夫人哦声,她感慨道:“难为他有这份孝心,让他进来吧。”

谢二公子……

沈听芷将脑袋深深埋下,拽着帕子的手收紧。

少年绕过博古架,玄衣绯领,大步流星地来到谢老夫人近前,稳声道:“祖母。”

谢老夫人点点头,偏头看向沈听芷,“沈丫头,这是国公府的二子。”

沈听芷面色一僵,怕什么来什么。

她缓缓抬头,有些为难地看向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已经转头对谢时宴说道:“这便是你大哥的未婚妻,沈家那位姑娘。”

沈听芷僵硬地转过头,对上少年视线。

纵使已经有了准备,再抬眼再看到他的样貌时,沈听芷还是会被少年的模样惊艳到。

他长得极好,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眉眼间萦绕着一股沉郁,尤其是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淡漠疏离,似深不见底的黑潭。

他微微垂下浓密的睫羽,行礼温声:“谢时宴、见过嫂嫂。”

沈听芷捏着帕子,垂眼应道:“二公子。”

见二人如此和睦,谢老夫人心情大好,主动邀请道:“既来了,便留下一起用膳吧。”

沈听芷正想推辞,便听到谢时宴已经拱手答道:“是,祖母。”

沈听芷讪讪咽下未说出口的话,跟着众人一起来到八仙桌前。

桌上摆满了各色清淡的糕点小食,并一份清粥。

丫鬟婆子娴熟地将粥呈好,放在面前。

沈听芷小口小口吃着。

因念着梦中的事,她看向桌面的目光都带着躲闪。

但视线眸光却还是瞥到,谢时宴执筷的手势,是皇室标准的礼仪。

他坐在那里的时候不说话的时候,端是一番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可惜面上神色太冷,叫人看到他便被他的气势骇到,只想落荒而逃。

谢老夫人夹了块水晶糕放在沈听芷碟子里,“尝尝。”

沈听芷轻蹙了蹙眉,但很快将眉头展平,笑着谢过之后小口小口吃着。

谢时宴不是什么多话的人,只谢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好容易用过膳,沈听芷如释重负般起身,告别老夫人。

老夫人有些困乏,没有多留。

沈听芷转过身,又与谢时宴辞别。

不等他回答,便带着青兰转身离开。

她神色不变,脚下步伐却丝毫不停。

谢时宴跟着走出站在檐下,视线落在少女看似端庄的脚步上。

唇角忽地一笑。

脚步飘翩,气息不稳,处处都在说着着急。

谢时宴不急不缓地跟上,漫步走过院落间。

沈听芷走过正院的转角,终于松了一口气,慢下脚步。

身后却如惊雷般传来一道:“嫂嫂。”

沈听芷如遭雷击,愣神转过身,潋滟眸中难掩惊诧。

她微张着红.唇,话堵在喉头。

谢时宴从容不迫的走上前来。

少年身高腿长,步子大,脚步却轻。

很快便在在沈听芷面前一臂处站定。

沈听芷侧身,行了一个万福礼,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轻轻扬起脸,试探着问道:“二公子可还有什么事?”

谢时宴缓缓抬起眼睫,漂亮的丹凤眼中视线温和。

他缓缓开口道:“嫂嫂的伞,落在我那儿了。”

原是昨日给他送的那把伞。

沈听芷送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只是觉着那样的雨中,他一个人的身形太过孤寂了些。

她迫切想要离开,垂着眼轻声道:“不过一把伞,不必放在心上的。”

谢时宴久久没有答话。

沈听芷轻颤着掀起蝶翼般的睫羽,一双秋水瞳潋滟地看向面前的少年。

少年微垂着浓密的眼睫,他启唇,语气轻缓,唇角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却藏不住的自弃,“嫂嫂可是嫌伞被我用过、脏了?”

作者有话要说:虚假的娇软(遥遥):气喘涟涟,柔情似水,遇到男主被动能开至天明

真实的娇软(赵嬷嬷):一把年纪,吹风就倒,用雄鹰般的体魄接受伤寒毒打(划掉,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