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语声温润琅琅,舒缓中带着让人心安的沉稳。
混在细密的雨声里,蚕眠般往她耳朵里钻,竟让沈听芷有种想要缩紧脖子躲避的冲动。
可少年就这般好端端地立在她面前,手腕微抬,骨节分明的手指包合握住方才她握过的伞柄。
握得极稳,宽大的手掌将她握过的地方严严整整地覆盖。
沈听芷垂下眼帘,面颊微微发烫。
雨丝翩跹,落入她乌黑的发梢,润湿了她领口处露出的半截脖颈。
站得久了,沈听芷似乎能够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如火般炽热的体温。
她抓紧裙摆,避开眼帘,压下想要解释的心思,草草应了声是,匆忙转身往偏厅赶去。
少女绸缎般的长发只松松束在脑后,用一根浅杏色的发带束住。
她转身的瞬间,裙摆微绽,冷风将发带扬起,从少年握伞的指节处轻扫而过。
一触即离,只留下不可磨灭的酥痒。
谢时宴静默抬眸,看向少女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
沉黑的眸底神色不定,良久,他复又启唇,在齿间呢喃般念道:“嫂嫂。”
沈听芷提着裙摆,加快脚步,到了僻静无人的角落,她才敢停下脚步。
她抬手扶着朱红廊柱,大口喘着粗气,耳边充斥着砰砰砰的心跳声。
她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若是不走,便走不掉了。
她不敢回头去看,略微平复心绪后,她整理了下仪容,佯装无事地继续往正堂行去。
穿着明红色衣裳的丫鬟红袖将她引到偏厅落座,立刻有丫头上来为她呈上上好的雨前龙井,又递给她一个暖手炉。
暖手炉略微有些烫,沈听芷秀眉轻蹙,却也没有多说。
红袖笑道:“郡主正在礼佛,劳烦姑娘稍待片刻。”
沈听芷抿了口茶水,沁人心脾的茶香将心底混乱压下,她抬眸问道:“院中的那位,可是谢家二少爷?”
红袖比起其他丫鬟要老成些,闻言愣了愣,笑道:“是。”
沈听芷蝶翼般的眼睫轻闪,继而问道:“为何不请他进来等待?”
红袖笑道:“二公子的性子,又岂是我们这些奴婢可以劝得动的?”
答毕也不再多言。
沈听芷还欲再问,便有丫鬟进来传话,“郡主已礼佛完毕,请姑娘过去。”
沈听芷起身,跟着丫鬟一起来到正堂。
屋内的博山炉袅袅燃着熏香,一个样貌美.艳的女人坐在首位,头戴金凤钗,额心坠一枚鸽血般艳丽的红宝石。
她的神色慵懒,染着赤红丹蔻的指尖轻轻拂着茶盏。
沈听芷上前站定,服身行礼,“小女沈听芷,见过郡主。”
永泰郡主视线淡淡落在她身上,“本郡主记得上次见你,你才十一岁?”
沈听芷点头道:“是。”
永泰郡主点点头,“一别四年,倒也过得这般快。”
她抿了口茶,继续道:“谆哥儿领了旨去了青州,你们俩的婚事,待他回来再议,这段时间你就在上京城住下,见见京中贵女。”
沈听芷顺着眉眼,不卑不亢地点头,“是。”
永泰郡主见她答得这般从容,虽长在千里外的扬州,听闻要去与上京城贵女相处,竟也没有露怯,神色也多了几分赞赏,“过几日我将永和叫来,让她陪你一起逛逛。”
永泰郡主是雍王嫡长女,雍王与当今圣上乃是同胞的兄弟。
沈听芷不知永和是谁,但既与永泰郡主一个字辈封号,想来是皇家这脉的贵女。
请一个皇家贵女带她逛上京,沈听芷心中微暖。
她起身,对永泰郡主又行了一个礼道:“谢郡主。”
永泰郡主点了点头,“不必,举手之劳罢了。”
正说着,一直等在近旁的红袖俯身,在永泰郡主耳边小声说道:“二公子回来了,在院中等了您半个时辰了。”
永泰垂下眼帘,刚复暖的神色又变得冷了下来,她漫不经心地拨动茶盏。
良久,她淡声道:“请他进来吧。”
红袖出门去请,不多时,一人迈步进来。
身姿挺拔,步伐稳健。
眼角瞥见一方玄色衣角,沈听芷呼吸一紧,赶忙垂下眼睑,不敢去看。
不想视线恰好落在他束紧小腿的玄色锦靴上,小腿修长笔直,矫健从容。
沈听芷抬起眼,想要错开视线,不小心又瞥见少年大步行云间,紧实有力的大.腿线条流畅,贴着晃荡的织金武袍,若隐若现。
沈听芷揪紧衣衫,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便僵着视线,继续抬眼上移。
堪堪落在他窄劲的腰身上。
那里束着一副鎏金软面腰带,坠着块成色上好的羊脂白玉环佩。
手腕束紧,宽大的手掌搭握着腰间的配剑。
他染了一身的烟雨气,高束的墨发垂在挺拔的身后,从侧面看去,鼻梁高挺,眉骨突出。
一双丹凤眼底望进去晦暗如深潭,眉眼极冷,带着一种陌生到叫人心疼的孤寂寥落。
沈听芷无端觉得心中揪紧,收回视线,抬眼去看永泰郡主。
永泰郡主艳丽的容颜也冷了下来,上挑的眉眼间,那股疏离冷意,竟有下方的少年有几分如出一辙。
谢时宴站定,扬起衣袍,单膝跪下,“孩儿拜见母亲。”
永泰郡主挑了挑眉尾,语气淡漠,“你怎么来了?”
谢时宴看着上首面色冷淡的永泰郡主,神色不变,“儿子出征前,曾说过会快些回来拜会母亲。”
永泰郡主闭了闭眼,“既已见了,那便退了吧。”
谢时宴轻笑,“母亲便不问问,儿子此行可还顺遂?”
永泰郡主扬起唇角,扯出个没几分实意的笑,“既完好出现在此处,想来是顺遂的,又何必再问?”
谢时宴垂下眼睫,扯了扯唇角,语气难掩落寞,“是吗?”
永泰郡主别过视线,“若无事,便退了吧。”
谢时宴抬起手,随行的侍从将一方玄色锦缎盖着的小案。
谢时宴语气平和,颇有些少年意气地说道:“这是儿子从边关带回的宝石,送给母亲。”
侍从直接送到红袖面前。
红袖掀开锦缎,看了一眼,踯躅着是否接下,回头看向永泰郡主。
永泰郡主有些困乏地抵着额角,“这些物件,宫中向来不缺,往后不必再送。”
少年轻笑了下,点头应下,“是。”
沈听芷看向他,视线难掩担忧。
那些宝石,她方才瞥见一隅,成色极好,要找一颗已是极难,这般凑成一套,不知要上花多少功夫。
沈听芷不敢想象,战场厮杀之后,他要花多少时间,才能集齐这样一套。
可永泰郡主却看都不看一眼。
永泰郡主,为何这般对他?
谢时宴送完东西,没有多做停留,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沈听芷坐了片刻,也起身告退。
永泰郡主打发红袖,“送送沈姑娘。”
沈听芷对红袖点了点头,“劳烦姑娘了。”
红袖笑着,“您这是折煞奴婢了。”
一路行在蜿蜒长廊上,沈听芷忍不住问道:“二公子与郡主,看起来并不亲厚?”
红袖轻愕,应道:“二公子常年征战,鲜少归家,故而生疏了些。”
鲜少归家,故而生疏?
沈听芷垂下眼睫,可她看着,谢家二将军,对郡主的这份心却是极好的。
但她也不好再问。
出了园子,接引的赵嬷嬷带着沈听芷来到临近花园的一处庭院。
“老夫人念着姑娘从江南而来,特地选了这一处院落,就怕姑娘住的不习惯。”
梦竹斋中种着挺拔的青竹,袅娜的树影印在纱窗之上。
院中一池清水湖泊,波光荡漾,印在屋内,水光粼粼,别有一番清幽。
进入房内,闺房布置一应俱全,与她江南的住宅相比也并无二处。
赵嬷嬷见着沈听芷的反应,顺着坡儿道:“大公子给姑娘送信去时,便吩咐布置起来了,务必要按照姑娘在家中的习惯来。”
沈听芷知道她在打趣儿,羞赧垂眼,轻声道:“嬷嬷……”
赵嬷嬷宽厚地笑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此番来我们国公府,不就是为了婚姻之事,大公子心里有您,您该高兴。”
沈听芷面色泛起绯红,赵嬷嬷见状,知他面薄,轻笑着不再说,招呼青兰进来伺候她沐浴更衣。
沈听芷在丫鬟的侍奉下泡进泛着热气的浴桶中,刚踏脚进去,沈听芷便轻嘶着缩回了脚尖。
她看向青兰,“怎这么烫?”
赵嬷嬷拿着浴发的精油进来,她古道热肠道:“姑娘刚淋了雨,比平时烫上三分,对身子好。”
青兰欲言又止,沈听芷却拉住她的手,对赵嬷嬷笑道:“多谢嬷嬷挂怀,让青兰来就好了,您去休息吧。”
青兰连推带请地邀着赵嬷嬷去外间坐下,这才返回浴房。
却见沈听芷已经入了水。
她急道:“小姐怎么进去了?”
青兰赶忙舀水,心疼道:“小姐的皮肤本就常人要娇气些,这水比平日还要烫上三分,明日身上指不定红成什么样!”
沈听芷抬起素手,在唇边浅浅比了个嘘声,她挑眉看了眼外间,“赵嬷嬷是一片好心,总不能辜负了,况且我也受得住。”
她偏头对青兰吩咐道:“你出去吧。”
青兰放下青纱帐,退出了浴房。
沈听芷靠在木桶边缘,水汽蒸腾,将她的面颊蒸得绯红。
等水凉的差不多了,沈听芷从木桶中起身换上寝衣,有拿来旁边的帕子绞干头发,便上.床歇息了。
许是一路奔波,心中不宁,沈听芷只觉耳边哗啦啦彻夜响着屋檐滴水的雨声。
夜里又哗啦啦下起了雨,沈听芷枕着连绵雨声,渐渐睡去。
哗啦啦的雨幕越下越大,沈听芷感觉眼皮格外沉重。
眼皮重,身上也重,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被困缚在一方狭窄之中,动弹不得。
她动了动身子,只觉身下咯得生痛,冰冷坚硬,像是睡在硬石上一般。
她迷糊睁开眼,白茫茫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格外昳丽的脸。
他居高临下,一双丹凤眼微微下沉,眸底晦暗无光,像是沉入了不可见底的深渊。
他的气势很强,周身危险的气息将她环绕。
沈听芷心中大惊,她一直受着闺秀教诲,连外男都未成单独见过,何曾与男子离得这般近?
沈听芷忙想往后退去。
池水哗啦作响,水面猛地荡起涟漪,圈圈荡漾着,一下下拂在岸上。
淹没在露出水面的一片雪白之上。
山雨欲来,风雨飘摇。
沈听芷垂下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着丝毫,抬起双臂,环着一个男人的脖颈。
他墨发高束,氤氲的湿气将他的身影掩盖,竟然像是在她二人间盖上了一层薄被。
见她分神,他抬手扣住她的下巴,有些惩罚地吻了下来。
她像是藤椅般,几近折在他身前。
呼吸被悉数吞咽,几经缱绻,他俯身倾下,带着檀香气息的吐气落在她耳垂之后,冰凉湿润感传来,他哑声唤道:“嫂嫂,你分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哟嚯~(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