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走出房间后,许知微仍是有种如踩在云端上的不真实感,嘴角的笑意更是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夫君竟然会主动邀请她去游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所以这算不算是她和夫君的首次约会,想到这,许知微的脸颊都迅速滚烫起来。
可是她很快又苦恼起来,上一次自己的衣服全被小姑子拿走后,如今剩下都还是她没来洛阳之前的旧衣。
他好不容易约自己出去玩,结果自己却连一件能穿出去游玩的衣服都没有。
清竹园同落梅院离得很近,仅一条长廊的距离,若是有心,甚至能在深夜里听到另一人踏月踩竹回房的脚步声。
许知微在他晚上没有回来吃饭时,总会熄灭了屋里头的灯,坐在花木遮住身影的台阶上听着他回来的脚步声,一颗心也随之雀跃起来。
好像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池宴回到自己的院里洗漱了一番后,便来到他从未允许任何人进来的书房里。
要是在金陵伺候过他的人就会发现,书房里的布局同金陵那时一样,里面也不像外人所想的那样如他本人充满了禁欲的清冷感,反倒是清冷中带着丝幼稚的和谐。
比如严肃冷严的四书五经旁放的是时下流行的才子佳人,民俗野异,桌上摆着一个泥塑小人,墙上挂的少女娇嗅荷花。
池宴来到桌边,打开最近从阳城关那边传回的信。
威武将军大胜骚乱了晋国边界二十多年的羌人,此战大获全胜后至少能让羌人十年内不敢在犯,大军自是受封归来,如今怕是已在路上了。
大军归来,那人也应该回来了。
她是不是也收到了他的来信,才会对他如此冷淡。
满脸烦躁的池宴将来信揉成一团扔进纸箩里,人也像是泄了力般靠在太师椅上,清癯修长的指骨半屈着轻叩桌面,节奏是带有滞停性的。
人是疲惫困倦的,脑海里反复着的是三年前的旧事,也惶恐这桩三年前的旧事被她所知晓。
毕竟他比起那位竹马,不见任何优势,有的只是不择手段的卑劣。
池宴只是休息了一下,便招来青山问他最近府里的情况,以及许知微为何会上山祈福一事。
青山老老实实的交代完后便不在多言,而是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出去后不忘把门给合上。
——
在衣柜里翻到一件白绸竹叶立领中衣,葱黄绫棉裙的许知微换好衣服后,只是让棠梨给自己梳了个不是那么复杂的发髻便抬起脚往外走。
起身时又扫见铜镜中,自个过于苍白的唇色。
犹豫了片刻,终是打开了梳妆盒,从里面取出一盒海棠花色唇脂,指尖沾了一点涂抹上朱唇,而后用手晕染着慢慢化开。
她平日里都很少打扮,如今一打扮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过于隆重了。
可是抹了胭脂后,确实更好看了,整个人的气色也随之提高了。
许知微瞧着镜中的自己好一会儿,终是没有舍得擦走。
她推门走出来时,池宴已经等在了院中,许知微顿时羞赧地垂下头,快步来到他身侧,“夫君,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指腹摩挲一枚环狸玉佩的池宴视线落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眸光闪了闪,方才离开,“走吧。”
“好!”
这一次不在同之前有第三个人在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也给了她更多和他独处的空间。
他今日穿了件竹枝的月白长袍,更显得人清冷出尘,飘逸如仙。
而她今日的衣服上也绣有竹枝,这是不是属于另类的夫妻默契。
视线又落在他看的资治通鉴上,也第一次恼怒自己平日里看的都是什么游记,要不然都能和他说上几句话了。
许知微正绞尽脑汁想要找些话题时,驾车的二福突然出声,“爷,夫人,到了。”
她都还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怎么就那么快到了,许知微心里不免挫败,但是转念一想,今天能和夫君单独相处说话的机会还有很多,又立马开心起来。
她从金陵嫁到池家后便很少外出,因为她担心自己学不好洛阳的淑女礼仪,从而给他丢脸了该怎么办。
本来他就不喜欢自己,就连这场身份不平等的婚姻也是她强求而来的,以至于她处处小心谨慎,生怕他又因自己遭了同僚笑话。
在她满脑子还在胡思乱想中,男人清冽如泉击玉石的声音随之传来,“下来。”
许知微回过神来,眼前是他向自己伸来的一只手。
男人的掌心宽厚,干燥,富有安全感,手背青筋掌骨微微凸起,虎口处有着厚茧。
许知微脸颊泛红的把手搭上他递来的掌心,又在下一秒变得惨白。
“池大哥,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呢,迟到的人等下得要自罚三杯才行哦。”不远处站在的正是今日同来游湖的林淼思,她身后丫鬟穿的衣服赫然是小姑子趁着她不在,私自送给别人的衣服。
今日的林淼思穿着桃红色襦裙,梳着几条彩色小辫,像只翩跹的蝴蝶飞了过来,连荷塘旁都洋溢着她的笑语。
“池大哥,上一次你送我的荷花,我带回去没几天就谢了,好可惜哦。”林淼思旁若无人的搂过他的手臂,撅着嘴巴撒娇,也彰显着他们的亲昵。
“池大哥你再帮我摘一次荷花好不好,我保证这一次一定会养好好的,拜托啦。”
眉头微蹙的池宴抽回被她抱住的手,刚想解释,林淼思先一步抽回自己的手,将手背在身后,仰着天真的笑走到许知微面前,歪了歪头,“嫂子,好久不见,想不到这一次池大哥和我出来玩居然会带上了你,你别误会啊,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震惊了一下。”
许知微对上她明晃晃地挑衅,掐着掌心,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好久不见,就是不知道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林姑娘,还是明阳郡主。”
昨日她回到池家后,棠梨就去把她不在城里时所发生的事都给打听回来了。
原来林淼思并非孤女,她上洛阳来寻亲,寻的也不是普通的亲,而是皇亲,她本人更是安阳王流落在外的女儿,是正儿八经皇家血脉,是郡主。
就连池宴没有来玉泉寺接她,也是因为在陪这位明阳郡主到处游玩。
好像全天下都知道他们不同寻常的关系,就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还傻乎乎地等着他什么时候来玉泉寺接自己回去。
林淼思笑得爽郎大方,“嫂子和池大哥一样喊我思思,或者淼思都可以,嫂子你知道我的性子向来不拘小节,对我来说名字只是个称呼,只要是能让我知道你叫的是我就行。”
她那么说,许知微却是不敢应的,要是她真应了,怕是不知有多少人抨击她的不懂礼数,又从而连累到爹娘以及池宴,又翻出她三年前高嫁到池家一事。
“嫂子,你来这边,我和你说,这边赏荷的位置最好。”林淼思拉过她的手就往停留在岸边的竹筏上去,感情好得像一对姐妹花。
“我和林大哥单独来过这里好多次了,我知道哪里的赏荷花点最好,等赏完荷我们就去吃邻岸的一家河鲜,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吃它家的锅贴和牛肉汤,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不小心点太多了,池大哥还笑话我眼大肚小,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过分,好在他最后把我剩下的吃了,还说什么不能浪费粮食。”林淼思说到最后,脸颊泛红得不好意思起来,“早知道我胃口那么小,我就不应该点那么多啦,也不会害得池大哥吃我的剩菜。”
林淼思见她不说话,顿时耷拉着眼儿,目露愧疚,“嫂子,我说这些你会不会生气啊,不过你不要误会哦,我和池大哥是好兄弟,往常我和关系好的朋友都会共喝一杯水,夜里还会睡在一起,所以吃剩菜也没有什么啦。”
不习惯和其他人肢体接触过于亲密的许知微把手抽回去,眉眼淡淡地说,“我知道郡主生性洒脱爱自由,但我夫君毕竟是已成婚的男人,我还是希望郡主能同我夫君保持一定距离,我也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是个小气的人,所以见不得别的女子和我夫君过于亲密。”
虽说晋国男女大防并不重,也远没有轻到允许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多次相邀已婚男子外出,还当着正妻的面说出相互喂食,游玩,更甚是夜里共盖一被等挑衅之言。
许知微想,林淼思非但不傻,相反还很聪明,用着好兄弟的幌子做着勾搭有妇之夫的事,被原配发现了就可以用所谓的兄弟情撇清关系,还反过来指责原配小气,不大度,冤枉了他们的兄弟之情。
林淼思看着被抽回去的手,眼眶一红,委屈得快要哭了,眼睛却是执拗地盯着她,“嫂子,我和池大哥真的就是普通的兄弟关系,你怎么能污蔑我们的兄弟情,再说好兄弟之间都是这样相处的,你不能因为自己没有好朋友好兄弟就对我们的兄弟情泼脏水。”
“果然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既知道她是一个怎么的人了,许知微也褪去了温婉之色,剩下的只是嘲讽的冷然,“那你告诉我,天底下有那个好兄弟会像你这样不知廉耻,明知对方有家室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用着兄弟之名,行勾引之事。”
她已经很克制自己的用词和语气了,可她仍是低估了自己的火气。
这时,先前去租竹筏回来的池宴略过许知微略显苍白的脸,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有,就是我太久没有见到嫂子,多和嫂子说了两句话而已,谁知道嫂子就生气了。”撇了撇嘴的林淼思说着撩起裙摆,一蹦一跳着上到竹筏。
林淼思跳上竹筏后,身子猛地往前一滑,指使原本靠岸的竹筏竟是摇摇晃晃的离了岸。
刚站定好的林淼思捂住唇,视线落在离岸边越来越远的竹筏上,惊讶道:“嫂子,我也没有想到竹筏突然不靠岸了,要不你先在岸边等我们,我们去给你摘荷花回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