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刘嬷嬷的下一句话更是直接响起平地一声惊雷。
“这两位姑娘是夫人特意选来伺候大爷的,大少奶奶随意安排个地方给她们住下吧,也方便让她们伺候好爷,尽早让她们诞下爷的子嗣。”
攥紧了手的许知微不知道夫君是否会收下她们,她却是不愿和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面露难色,“要不要收下她们,是夫君的事,我不能为夫君做主,即便是母亲来问,我也是一样的说法。”
刘嬷嬷被她拒绝的口吻弄得反应激怒,端着主子的架子啪地砸了手边的茶杯,凶狠得突出两颗硕大的眼球,“你是他夫人,为自家爷收下两个姨娘不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吗,别是你自个嫉妒不愿给爷纳妾吧,自个生不出,还不允许别人生了,大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娶了你那么个害他断绝子孙的祸害!”
“当初在大爷说娶你的时候,我和夫人就应该拼命劝阻大爷才对,否则也不会让你一个家世相貌皆平平无奇的女人进了池家大门。”
被骂得胸腔起伏的许知微咬着唇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仍是倔强地重复着相同的话,“我说了,要不要收下她们,你们可以直接去问爷的意见,我是不会代爷做决定的。”
天底下没有哪个当妻子的会喜欢为丈夫纳妾,即使她生不出孩子也不想主动为夫君纳妾。
或许自己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个善妒又小气的女子。
刘嬷嬷双手抱胸,全然不将她的拒绝放在眼里,“行啊,夫人说了,要是大少奶奶你不能做主帮爷将翠兰红玫抬做姨娘,就到寺庙里同佛祖戒斋忏悔,等大少奶奶什么时候想通了一个当妻子的本分,就什么时候回来,咱们池家可不养闲人。”
又招手吩咐身后的婆子,“还不进来帮大少奶奶收拾行李,好连夜将人送到山上向佛祖忏悔,说不定佛祖看在她心诚上就大发慈悲了一回。”
很快,两个粗使丫鬟走了进来,粗鲁的从她衣柜里把她的衣服扔在床上。
站在原地的许知微像是连尊严都被其肆意的扔在地上践踏,对方遵循的又是婆婆的意见,她连一句拒绝的权力都没有,唯有哑着嗓子问,“一定要让我连夜去寺庙祈福,不能换为明天吗,现在外面还下着雨。”
刘嬷嬷眉头冷竖,嗓音尖锐着拔高,“这是夫人的意思,大少奶奶可是有意见,让你帮爷将翠兰红玫抬做姨娘你不愿意,让你去寺庙祈福你也不愿意,老奴倒是想要问大少奶奶一句,你究竟是对夫人有意见,还是对池家有意见!”
被骂得满脸羞耻通红的许知微垂下头,“我自然不敢。”
“既然不敢,还不赶紧收拾东西,要不然让夫人知道了,还以为大少奶奶对夫人有意见呢。”刘嬷嬷又嘀咕地骂了一句。
指甲掐得掌心满是青月痕的许知微听她提起夫君,像是寻到了一丝底气,“你们连夜要我到寺庙祈福一事,爷可知道。”
那么晚了,本来走山路就危险,何况外面还下雨,夫君肯定不会同意的。
刘嬷嬷眼底划过一抹异色,随即拔高着音量骂道:“这件事爷当然知道,说来这件事还是爷主动提起的,要不是因为你这个搅家精,二爷怎么会同大爷生分!当婆婆的主动要你拿出嫁妆来填,你就应该感恩戴德的麻溜着补上,还找什么凶手,瞧吧,终于让大爷看清了你这女人小肚鸡肠的本性。”
一句他主动提起的,彻底让许知微连质问的勇气都没了,就连反驳的那口儿心气也像是随之散了。
或许换成年少时的她是敢的,但现在的夫君已不是年少时的邻家哥哥,自己也非年少时的小姑娘。
更不确定,现在的自己在他的心里占着怎样的一个位置,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得像天空被人用竹竿捅破了一个洞,否则怎会下个没完没了的惹人厌烦。
棠梨拉上车窗,气得直锤桌,“夫人,你为什么真的要出来啊,这个时候去寺庙里祈福,落在那人眼里就是小姐你怕了她,还是在下雨天的晚上,路上都不知道有多危险。”
“我只是想要出来透透气,和旁人无关。”靠着车厢,静静聆听着窗外落雨靡靡的许知微只觉得,连自己的呼吸都要变得不畅了。
她走了,池宴会不会就收下了那两个姑娘当姨娘。
就连让她去寺庙祈福,明着是要她去祈福,实际上是嫌她在府上碍了事。
是不是等一切都瓜熟蒂落后,才会勉为其难的把她接回来?
她去的寺庙是玉泉寺。
玉泉寺是京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寺庙,它虽比不上大相国寺的香火旺盛,也是香客不断,只因玉泉寺无论是求姻缘还是求子都格外灵验。
她们是连夜冒雨而来的,住持便好心的安排了一处小院。
居住的厢房很小,小到里面只能容纳下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张桌子。
四四方方的地,一眼就能望到头,如同她无望的满腔欢喜。
棠梨把包裹放下,拿起一旁的抹布,“夫人你先坐着休息一下,奴婢打扫一下屋子。”
“不用,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先下去休息吧。”把人送走后的许知微像是卸了全身的力气般躺在床上。
人是困倦的,眼睛却是合不上半分。
听着外面的落雨声,睁眼直到天明。
随着天亮了,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也终是雨停云歇,拔开的云层中有着阳光落下,潋滟晴方好山色。
灵魂像是脱离了疲惫的躯体,整个人如同飘着的许知微推开门走到院子。
下过雨后的院子湿漉漉的,人一不小心踩在上面就会脚底打滑,空气却是出乎意外的清新,仿佛连压在心口的那口沉闷都要随着呼出口的浊气散去。
寺庙的早饭很简单,一碗白粥,一碟咸菜和两个馒头。
许知微没有多少胃口,只是用了半碗白粥就喝不下了。
吃完饭后,便决定在寺庙里逛逛,否则一整日都待在狭小的房间里,没病也容易憋出病来。
“夫人,你瞧寺庙里也种有荷花。”明月伸长着手想要去够离她最近的一片荷叶,“长得还真不错,等下正好摘点来给夫人熬荷叶粥喝,下火。”
“好。”
许知微来到前院那棵大得遮天蔽日,各个枝干缠上姻缘带的姻缘树前。
那时刚新婚不久,她听人说玉泉山求姻缘很灵验,越是心诚之人,菩萨越会保护其姻缘美满。
她那日并未乘坐马车轿撵,而是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只愿菩萨能看在她心诚,保佑她和夫君长长久久,恩爱到白头。
本来是要夫妻一起来才更显诚心,但池宴实在忙碌,她隐晦地提过玉泉山香火灵验一事,却见他蹙起了剑眉,说信那些东西的人都是迷信,遇事不想着逃离困境反倒是急着求神拜佛,不是愚蠢又是什么。
那时的自己是带着满心欢喜想要和他一起来的,没成想会成了他口中愚蠢迷信中的一员,以至于她后面不敢在和他提起,也不敢说自己来过玉泉寺。
许知微刚敛下走远的思绪,一条祈福带忽然落下,正不偏不倚的砸在自个的脚边,发出闷沉一声。
许知微犹豫了片刻后,正决定捡起来,忽地刮来一阵风,吹得挂在树枝上的祈福带哗哗作响,也让她无意窥见了挂在树枝高处的一条祈福带。
那是一条崭新的祈福带,它挂得高高的,像所有过往的游人炫耀着它承载着怎样恩爱的一对情人。
那条祈福带并不起眼,起眼的是写在上面的字。
“林淼思永远永远喜欢池大哥”
“宴亦是”
上面的字娟秀小巧,应是林淼思写下,下面的字她却在熟悉不过——
是池宴。
别人的字她兴许认不出来,唯独池宴的不会。
她年少时总写不好字,是池宴拿着自己的草纸,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笔的临摹着他的顺朱儿,春去冬来没有一日落下,所以她的字迹同他有着七分相似。
这一刻,许知微的眼睛酸涩得厉害,喉咙像卡住了一根鱼刺般哽咽。
一个说着从不信鬼神之说,并将这些视为蠢笨的人,却愿意为了另一个女人做他以前最讨厌,并为之不屑的事。
也许不是他不信,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能让他破列的人。
“呀,夫人,你和爷的祈福带怎么掉下来啦,这可是不吉利的,得要赶紧挂上去才行。”明月的一声惊呼,恰惊了几只林中鸟。
许知微近乎麻木地低下头,松开握着祈福带的那只手,上面的字迹随着三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变得褪色了,可那许知微三个字,仍是深深地,如同锋利的针尖刺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手上拿着的祈福板上面写着的正是她三年前亲手挂上去——
只愿同君共沐白头,岁岁长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