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微重新把盒子放进柜子里后,才摇起屋里的铃铛让棠梨进来伺候。
因为要去伺候婆婆用早膳,许知微早上都是吃了几块糕点叠下肚子后就赶去松福院,等伺候婆婆吃完早膳后在回院里用。
虽说是能吃完在过去的,可婆婆必须得要自己一醒来就瞧见儿媳来到院里请安,否则就认为儿媳对她不满。
往日都是许知微第一个来的松福院,今日倒是有人比她先到了。
早到的是三弟妹王嫣然,其父为正四品武将,她的性子亦是爽郎泼辣,刚嫁入池家不到三月便怀有身孕,如今已是怀上了第二胎。
二爷同四爷是姨娘所出,四爷如今在外求学倒是尚未娶妻,二爷娶的夫人同她的名字一样温柔有礼,也是在入府后没多久就诞下了一个姐儿。
如今府上未生养的人,也仅有她一人。
以至于许知微总是会想,要是她身边也能有一儿半女伴身,婆婆是否就不会对她那么厌恶,夫君和她之间也能有更多的交流。
正在逗弄着荣哥儿的王嫣然瞧见了她,随口喊了声,“大嫂来了。”
“嗯,荣哥儿长得越来越俊俏了。”许知微含笑着夸了一句。
王嫣然自然是乐意听别人夸自家荣哥儿的话,可当夸的人是许知微时,就阴阳怪气起来,“男孩子生得俊俏有什么用,还是得要聪明才对,最好是能有大哥的半分聪明就好了,我这个当娘的也就不用担心了。”
“大嫂,你来了。”二弟媳江令舒因为娟姐儿前些日病了,便没有抱来松福院。
“嗯,我来给母亲请安。”许知微在这位三弟媳刚入府的时候,觉得她说话温柔斯文,为人和善,想来自己应该能和她处好妯娌关系,她也能在府里找一个和自己说话的人。
三弟媳一开始确实和她聊得来,可是随着相处久了,她发现三弟妹不过是表面上同她交好,实际上是贬低自己抬高她身价,好从打压自己中获得某种快感。
每次来自己院子更是连吃带拿,她以为每个房的嚼用不一样,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不能容忍的是到了后面,每次说的话题也多是围绕在她屋子里头的那些琐事,还旁击侧敲的着让自己去找夫君,为她家二爷开个后门,调个好的官职。
她真心实意是想要同她处好妯娌关系,对方却是把她当成蠢傻的冤大头。
久了,她也不在同三弟媳往来,只是平日里遇到总会相互打个招呼的关系,维持着妯娌间的面子情罢了。
二弟媳王嫣然则是从没入门前就讨厌她,只因她未出阁前也曾暗恋过池宴,更不甘心池宴最后会娶了她那么一个没有任何才气,就连家世在洛阳城里连平平都算不上的女人。
池夫人洗漱后走了出来,王嫣然抱着怀里的荣哥儿笑着打趣,“母亲你可终于起了,荣哥儿可是一直闹着要祖母抱呢。”
池夫人接过荣哥儿,笑道:“来,荣哥儿让祖母抱抱。”
如今一岁多的荣哥儿笑着张开手臂让抱,更是惹得池夫人的心都软成一团,一口一个乖孙的叫着。
完全被遗忘在一旁的许知微忍着心中酸涩,轻声道,“母亲,儿媳来给你请安。”
“嗯。”池夫人方才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笑意不复,“用膳吧。”
池夫人吃饭讲究一个细嚼慢咽,一顿饭往往要吃上半个时辰,有时候更久。
王嫣然生了池家第一个长孙,如今肚子里头还揣着一个,自然不用像她们一样站着伺候婆婆用膳,而是坐下来一起吃。
许知微和江令舒则站在边上伺候,等婆婆吃好后,端过茶水过来给婆婆漱完口才算结束。
池夫人接过香茗漱了一下嘴,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明日就是对账的日子了,账册你可理清了。”
许知微深知不能说快了也不能说慢,只能挑了个棱模两可的回答,“尚差一点疑惑还没理清楚,不过今晚上就能理清了。”
王嫣然放下手边的燕窝,狐狸眼上挑带着笑,“大嫂要是实在不会管家,当初就不应该接下才对,否则出现问题了该怎么办,我记得大嫂的出身不一定会教过管账一类。”
“我虽不像弟妹出身好,也是自小随母亲学了管账,最浅显的算术还是看得懂的。”许知微自从婆婆手中接过今年对账的任务后,最少不了的就是王嫣然的阴阳怪气,往年都是她和婆婆一起对账,也一直认为这个家的中馈得应该由她来管才对。
耳边的话刺两句就罢了,毕竟不会真枪实弹的伤到她,许知微想到账册上还有几处格外模糊的地方,待请安后便匆匆往落梅院走去。
才刚走出松福院不远,追在后面的江令舒就叫住了她,“大嫂,你等一下。”
许知微只能停下脚步,转过身去,问,“弟妹唤我,可是有事。”
这还是自从闹翻后,两人第一次私底下交流。
伸手抚了抚发间石榴玉石簪子的江令舒扬起无害的笑,说,“大嫂,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为何羡慕?”要说羡慕,许知微应当是羡慕她的。
和丈夫恩爱有加,自己嫁进来没多久就怀了身孕,哪里如她在池府里活得像个透明人。
许知微的话,像是给江令舒打开了倾述的话匣子,“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位官职没有大伯高算了,可往后院里纳的新人倒是一个不少,我又不像二嫂有娘家撑腰,我的性子又向来是那种不争不抢,挨了欺负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之前要不是有大嫂时常送些滋补的吃食到我院里,我怕是连月子都坐不安稳。”
“所以?”许知微不认为她拦住自己只是为了说那么一通无用的话。
江令舒脸颊泛起一抹羞涩的红,支支吾吾地就是不开口,也让许知微浮现一抹不好的预感。
因为她之前每一次要问自己拿什么,都会先露出这副表情,然后等着自己主动开口问她,许知微掐了下掌心,嘴边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弟妹若是没事,我先回去了,你知道的,明日就是各大铺子掌柜来对账的日子,可不能出现任何一点儿错。”
江令舒见她没有像之前那样主动开口问她,而是直接转身要走,也顾不上矜持了,涨红了脸,急慌慌地问道:“实不相瞒,我拦住大嫂,确实是有个问题想要向大嫂请教。”
许知微也不出声,就等着她下文。
江令舒见她都不问自己是什么原因,但话既已出口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就是,就是…大嫂可否教下我,你是用什么办法笼络住大伯的心的。”
毕竟这种事实在难以羞耻,江令舒又是个脸皮薄的,说到最后已是红透了薄脸皮。
这下子倒是换成许知微愕然了,因为她和池宴的关系只能说得上是相敬如宾,除了他新婚夜那日说的该有的体面之外,她什么都没有,更不像他们身边还有一儿半女伴身。
江令舒的声音则是继续传来,“大嫂你和大伯成婚已有三年了,大伯身边不说没有半个通房姨娘,就连外边的花楼楚馆都不曾逛过,按理说大嫂你的肚子那么久了也没有动作,换成其他男人肯定得要抬一房小妾进来开枝散叶,可是大伯的屋里仍然只有大嫂你一个人,弟媳就想要问一下大嫂,你是用什么办法笼罩住大伯的心的,我知道夫妻之间有些事很私密,但我们是妯娌,所以还请大嫂能告诉我一下。”
许知微听完后,直接气得连指尖都在发颤。
她这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花楼里用身体留住恩客的花娘不成!
“大嫂,我听说一些小官之女从小就会学习房中术笼络夫君的心,我知道大嫂肯定不会是那种人,哎呀,瞧我这张嘴在乱说什么啊,大嫂你别生气啊,那些话我也是听别人瞎说的。”
胸腔气得起伏不定的许知微冷声打断,“你说够了吗。”
江令舒瞥见她不虞的脸色,调笑道:“呀,大嫂我就是开个玩笑话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没有多少坏心,就是这张嘴有时候往往会不受控制了些。”
“我在这里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你留不住自己夫君是你的问题,遇事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说完,许知微直接转身离开。
她生怕自己在多停留一会儿,日后会连表面的妯娌关系都要维持不下。
江令舒对着她远去的背影,气得直扭帕子,对地淬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吗,装什么清高啊,谁不知道大伯成婚多年不纳妾是你善妒不给纳和床上风sao。”
要不是这样,凭什么大伯那么多年屋里头就许知微一个女人,不像她家那位喝点马尿就想要抬一房小妾进门,弄得整个院子都乌烟瘴气。
随着夜深,连一向吵闹的花枝虫鸣都难得安静下来,整个世间跟着陷入了深睡。
起夜解手的棠梨见到还在亮着灯的屋内,以为是夫人忘了吹灯,遂敲了下门,小声地问,“夫人,你睡了吗?”
正埋首在一堆账册里的许知微头也没抬,“我马上就睡,你先去睡吧。”
困得不行的棠梨打了个哈欠,“那夫人你记得早点睡,要不然明日容易没精神。”
直到棠梨的声音消失,整个落梅院再次归拢为一片寂静。
随着烛台上的蜡烛炸开一个火星时,许知微终于绝望的承认,这账上不对。
她看着实际支出和账面上的银子相差中少了整整一千,相当于少了整个池府差不多一年的嚼用。
婆婆是不是知道账有问题才会交给她的,目的是让她用自己的嫁妆平,否则就会认定是她管家不利,要不然往年的账都没有问题,为什么今年一到她手里就出了问题。
一想到这个猜测,本就没有多少睡意的许知微更觉后背生冷,两只手紧紧扣住桌子边缘才不至于让自己滑下去。
明日就是对账的日子了,要是她拿不出那一千两,许知微猛地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