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微想说自己额头上的伤并没有大碍,池晏仍是坚持去了最近的医馆。
马车为什么会突然颠簸,原是有一个小孩子突然冲出来,二福担心会撞到人才勒紧的缰绳。
坐堂大夫取了止血的粉末洒在许知微用温水清洗干净的额头上,说道:“夫人的伤口并不严重,只要按时涂抹药膏,最近一段时间少碰水,忌辛辣油腻便可。”
林淼思思拿过药童端来的药瓶,皱起眉头反问道:“这药膏可能祛疤?你可要知道女人的容貌何其重要,要是留了疤,那和破了相有什么区别。”
大夫耐心的一一回答,“夫人额头上的伤并不严重,只需要按时涂抹就不会留疤。”
“行,我就姑且信你一回,要是到时候嫂子脸上留了疤,看我不把你们的店给拆了。”林淼思思把药瓶递给额间缠了厚厚一圈白布的许知微,愧疚得不行,“嫂子,这件事也怪我,要不是我………”
清楚她想要说什么的许知微扶着额头,抬眸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你坐得离我夫君近,我夫君只是顺手拉你一把,林姑娘不必时时为此感到愧疚。”
“可是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啊。”林淼思蓦然红了眼圈,委屈得不行的咬着唇。
“我一个江湖儿女磕磕碰碰到了又不会怎么样,但是嫂子你不行,要是你破相了那可怎么办,我可是知道像你这样的娇妻最是看重容貌。”
本就头疼的许知微又一次听到她口中的娇妻,正想要问她何为娇妻时,池晏推门走了进来,手上还提着刚抓好的药。
因为出现了意外,这一次赶车的人换成了宋眠,连回去的路上都变得格外安静。
今日没有随着一起去杜府的棠梨正在打扫院子,听到声音后把手上扫帚一扔就跑出去,眼睛瞥到许知微额头上缠着的一圈白布,急得直瞪圆了眼珠子,“夫人,你不是去参加杜大人的寿宴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回来的路上出了点儿小意外,并不严重。”许知微觉得她下马车时就应该戴上一顶帷帽才对,也就不会被那么多人围观。
“夫人你都受伤了,还哪里不严重了,都怪奴婢今天没陪你一起去,要不然夫人也不会受伤了。”棠梨为此自责得不行。
宋眠把提着的药递过去给棠梨,转述道:“大夫说了这药一日得煎服两次,服用三五日便可,药膏得要一日三次擦用,便不会留疤。”
“知道了,多谢宋大哥。”棠梨接过药包,又转去厨房倒了一碗甜浆水,“天热,宋大哥喝碗浆水润润嗓吧。”
“多谢棠梨姑娘好意,不过我还有事要忙,浆水就不必了。”说完,宋眠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迅速溜走,生怕她追上来后一定得要自己喝了那碗浆水一样。
棠梨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嘟哝起来,“什么嘛,我就只是好心送碗浆水而已,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许是脑袋昏沉,许知微喝完药后很快就睡着了。
往常鲜少做梦的自己倒是做起了一个梦,只是这个梦里都在重复着相同的一个场景。
是幼童无故冲来,马夫勒紧缰绳及时停下,致使马车颠簸时,夫君下意识护住要摔倒的林淼思。
最后的画面更是定格在,男人拉过林淼思时的那只手,女人娇俏得意的笑声。
而她就像个无关紧要的画外人,只能近乎自虐地不断重现着相同的场景。
随着夜深,檐下挂着两盏灯笼的清竹园。
“爷,有从阳城关寄来给夫人的信。”宋眠双手递上刚送来的信,其实他是有些好奇这位送信人是谁,但是爷每一次见到从阳城关寄来的信后都会心情不好,他这个当人奴才的就算是在好奇也不敢多嘴。
不过他大概能推测出,送信人应该是夫人认识的人,还是至交好友,否则也不会每三个月寄来一封信,三年间从未间断,逢年过节还会送上不少土特产。
刚沐浴出来的池晏仅着了件松垮垮的墨青色长衫,头发用一根玉簪随意的拢在脑后,整个人显得松弛又不失慵懒。
他接过来信,连信封都没有打开就放到烛火边点燃,静静地看着火舌将其舔舐后化为残灰。
忽明忽暗的烛火下,男人的半张脸都像是掩于阴影之中,连周边的温度都跟着下降一个冰点。
忽然觉得有些冷的宋眠不解地问,“爷,不把这信给夫人吗?”
宋眠对上池晏眉眼间覆盖的寒意,立马低下头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是小的多嘴了。”
不过爷的举动也大大推翻了他前面的猜测,若送信人当真是夫人好友,为何爷不将信给夫人,反倒是直接烧了。
直到宋眠离开了清竹园,心里头都还在琢磨着刚才透过烛火瞧见信封后映出《知知亲启》四个字。
知知应是夫人的小名,也不知道是谁寄给夫人的信,才能让爷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烧掉了,真是奇了怪了。
直到那封来自阳城关的来信被彻底烧成一堆灰烬后,眼底涌动着一层暗色的池宴才松开指尖,神情憎恶地来到净盆前清洗着,沾了残灰的指尖。
夜色沉酽的轩窗旁,不知谁掬了一捧星月在怀,连带着吓得花蕊颤落两瓣。
今日抱回来的一捧荷花正静谧的插在定窑暗花梅瓶里,连月光都笼罩着镀上一层银辉朦胧,华光流转。
感觉到口渴的许知微迷迷糊糊中睁开眼要去喝水,余光中,正好对上坐在远处案几上点灯看书的男人。
一人一书一盏清茶,偷得浮生半日闲。
许知微略显迷茫的脑袋先是愣怔了几秒,才双颊爆红的回想起,今日好像是双日,夫君来她房里,是………
若不是,夫君是很少这个点还会出现在她屋里。
听到声音的池晏先用枫叶签夹到所看的那一页,随后才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床边,又取了一方圆枕垫到她身后才递过去。
即使他一个字没说,也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多谢夫君。”许知微伸手去接水杯时,眼睛却不受控制一样黏在了递水的那只手上。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瘦削却不显文弱女气,净白的皮肤下随着用力后会泛着淡淡的青色脉络,漂亮得像一个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以至于许知微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甜白釉的茶杯白,还是他的手更白
许知微接过水喝了几口,解了喉咙里如火烧般的灼热感后,正想要起来伺候他更衣时,肩膀却被他按住。
男人滚烫的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一层纱布传来,连带着屋内的温度都变得灼热暧昧起来,撩人心弦。
池晏眼神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薄唇轻抿,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脸颊跟着腾起一抹红晕,从而不敢抬头看他的许知微贝齿轻咬红唇的摇了摇头,“已经好很多了,多谢夫君关心。”
犹豫了好一会儿,做足了勇气的许知微仰起泛起红晕的瓷白小脸,问,“夫君,可要我为你更衣。”
“不用。”池晏语气生硬地转过身,担心她多想,又说,“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禽兽。”
禽兽,是指今晚上他只是单纯在这里过夜吗?
直到池晏转过身,有一阵清风吹得锁骨处格外清凉的许知微后知后觉地低下头,随后脸颊腾地一声烧红了起来,急得忙用手捂住自己春光外泄的胸口。
夏日衣裳本就轻薄如纱,何况入睡后的她总是贪凉的解了外衫,仅在里面着一件赤色小衣。
系着小衣的带子不知何时松开了,如今正松垮垮的垂至雪白的山峰尖处欲落不落,半片嫣然红梅如美人半遮面欲语还休。
夫君他刚才会不会以为,她是在纯心勾引他,还是她想要了………
但她真的没有啊!此时的许知微尴尬得恨不得找块地缝里钻进去,或是能让时光倒流该有多好。
可在听到黄花梨三扇如意小红梅屏风后传来的窸窸窣窣脱衣声,余光又总忍不住偷偷瞄过去。
仅是看了一眼,又脸颊泛红的移开视线,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装睡。
直到床边陷下一块,鼻尖萦绕着男人身上好闻的清冽微苦气息,许知微才有了一种不是在做梦的真实感。
这还是自新婚那日后,他第一次留宿在她屋里,如何能不让自己心潮澎湃,更担心自己过于剧烈的心跳声让他听见了该如何是好。
“还是不习惯吗。”
他的突然出声吓了许知微一跳,也不敢在乱动的僵着身体,小声地问,“没有,是我吵到夫君了吗。”
“没什么。”池晏闭上眼睛不在多说,“很晚了,睡吧。”
“晚安。”只是说了晚安的许知微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想要偷偷去看枕边人睡着后的模样,又担心他还没有睡着怎么办。
更担心今晚上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好,以后他都不打算过夜了,毕竟,这是他至新婚那夜后的第一次留宿。
许知微更想要知道,他那句不习惯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怀着满腹疑惑的许知微在迷迷糊糊中,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只知道在醒来时,床边已经空了,边上残留的温度也在清醒的告诉她。
昨晚上他真的留下来了,不是在做梦。
先在床上躺了一下的许知微适才翻起身来,在他昨晚上睡着的枕头上翻翻找找,随后找到了一根头发。
许知微把他掉下的那根头发小心翼翼,如视珍宝的捡起来,然后赤足踩在地面。
来到乌木镶玉云纹衣柜前,打开两边柜门,取来黄花梨卷草木纹脚踏踩上去,踮起脚尖伸长着手,往放置着冬衣的最里层伸去。
衣柜里放置着冬衣的最里层藏有一个红木小盒,许知微把盒子取下来。
然后用底部的铜钥匙放进锁芯里,转动两下后咔嚓一声打开。
盒子里面没有放其他东西,有的只是一个绣着并蒂莲的蓝色荷包。
荷包里面放有着三年来,她捡起夫君掉落在枕边的头发后攒的,用红绳子扎成一绺。
加上手上一根,如今倒是攒了一小绺。
将新来的一根加进去后,许知微来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把小剪子,挑起自己一缕发丝剪断后,在用红绳系好放进里面。
两人的头发并排放在一起,寓意永结同心,同心共命。
本应该是成婚那日做的事,他们却迟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