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晏看了她一眼她的穿着,不由蹙了下眉头,随后收回视线,说道:“上车吧。”
对上他眼中淡淡不悦的许知薇忽然心生坎坷且不安的问,“夫君,可是我穿的衣服不合适?”
她来到洛阳后就很少出去,每逢府上来客或是外出参加宴会时婆婆都不会带上她,平日里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更不知道今日要去参加的寿筵的主人有何忌讳,越是不知,她越是惶恐的心生不安。
这是夫君第一次主动带她参加宴席,也是她第一次出现在洛阳的宴席上,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无知给他丢脸,更不愿别人说他娶了自己那么一个上得台面又穷酸的女人。
“没什么。”池晏抿了抿唇,转身往马车里走去。
他不悦的视线却令许知微紧张得连掌心都被指甲扣破,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太过慌乱后,才垂下头,小声地问,“夫君,我可要去换一套衣服?”
“不必。”池晏又加了句,“时间要来不及了。”
林淼思笑着搂住她手臂,“我觉得嫂子今日穿的这身衣服很好看,要不是池大哥说我穿粉色好看,我也得要学嫂子这样穿,到时候看池大哥还敢说我整日里没有半点淑女气质。”
“走吧。”长睫垂下的许知微不动声色的抽回被她抱住的手臂,即使知道她是无心的,她的心里仍是浮现出一丝不适。
许知微上了马车后,便垂着头一直思索着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又审视起她今天的衣服和发型有哪里不当,或是犯了何忌讳。
丁香色折花长裙的裙摆上绣着几朵用蓝色为底,银线为主勾勒出的夕颜花,是不是因为夕颜花早开晚收,且花期较短,所以穿它去参加寿筵属于冒犯主人了。
还是她戴的簪子过于简单和朴素,给他丢脸了,亦或是往日从不打扮的她,今日却在脸上覆了层珍珠粉,抿了胭脂纸让他觉得打扮过于艳俗,认为她是那种举止媚俗的女子。
前面许知微还认为满意的穿着,此刻却让她恨不得立刻叫马车停下,把这一身全部换下。
“池大哥,你说嫂子穿粉色会不会很好看啊,因为我觉得嫂子今日的穿着美是美,就是素得有些过于寡淡了。”
“她穿粉色不合适。”
清冷得像有人拿着竹竿敲打着冬日檐下冰棱断裂的声音骤然在耳边炸起,也让许知微跟着抬起了头,正好对上男人扫过来的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生得极为好看,眼尾细长,细而不窄,瞳孔如浸了水的琉璃珠子,清冷而疏离。
此时那双眼睛正望向她,罕见地像是浸染了一丝温情,也让她的心口不自然漏下一拍,随后又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蔓延出淡淡地苦涩。
是啊,她已经不是十六十七岁的小姑娘了,哪里适合穿什么粉色。
粉色娇嫩,而她年二十有二。
偶有清风刮来,卷起一角蜀帘的车厢里正残酷的分成两个界限。
坐在角落里的许知微本以为只是二人同乘,也因为能在白日里和他多说上几句话,而激动得连夜翻了他看过的书,琢磨着他的喜好,就想着找上话题能和他多说上几句话。
即使说不上几句话,就那么和他单独待在一个车厢里,对她而言也是偷来的幸福,像得了一大块饴糖又舍不得含进嘴里的小孩。
可是她以为的二人同乘,如今却多生一人,成了三人同行。
而这多出的一人,显然是她。
许知微借着风卷起蜀帘的弧度,伸手将其撩起,假借着看窗外风景,实际上正偷偷地看向他。
他今日穿着件银白色直襟,苍青色外衫,很是普通的一件衣服,却被他穿出了芝兰玉树,霞姿月韵。
而这样的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男人,何其有幸是她的夫君。
正同池宴说着趣事的林淼思突然停下,而后略显慌张无措的看向许知微,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眼眶微红,“嫂子,你一直不说话,是因为我和池大哥没有提前告诉你,我今天也会跟你们去参加寿宴,所以你生气了吗。”
许知微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的手指骤然收紧,随后轻轻摇头,“我只是喜静罢了。”
她应该生气吗?
她是应该生气的,不但要生气还要大声质问,可是她生气后,大声质问后换来的是什么?
他轻飘飘的一句解释,林姑娘委屈的对不起,二人渐行渐远的疏离?
不,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闻言,林淼思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嫂子要是生气了该怎么办,因为我性格大大咧咧又直来直去,还真的不懂得怎么安慰人。”
“池大哥,我觉得嫂子人挺好的,哪里像你之前说的不好相处,我看啊,分明是你怕我抢走嫂子才故意那么说的,你这可就不够义气了嗷。”她说这句话时是娇憨的,天真的,令人感觉不出一丝恶意。
可落在许知微耳边却显得刺耳异常,也像某种得意的挑衅。
她,不好相处?
这一刻,许知微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坐在窗边,过滤了窗纱的绵绵薄阳给其镀上一层朦胧金边的男人,心口忽然堵得难受。
原来,他是这样想她的吗?
但她潜意识里,又认为池晏不会是那种人。
本在低头翻阅书籍的池宴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皱起眉头否认,“我从未说过这些话。”
“那看来是我记错了,不好意思啊池大哥,是我冤枉了你。”林淼思俏皮地吐了吐舌,又托着下巴笑吟吟道,“也怪我记性不好,嫂子你别生气啊,我这个人性子大大咧咧习惯了,一时之间都忘了嫂子是洛阳贵女,和我这种出身乡野的野丫头不一样。”
许知微扯了扯唇,“不会,毕竟林姑娘性格率真。”
池宴打开暗格,从里取出一个雕着漆花的食盒递过去,见她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解释道,“等下要晚点才会开席,先吃点糕点叠下肚子。”
林淼思看着没有自己一份的糕点,顿时撅着嘴生气,“池大哥你好过分,就想着嫂子忘记吃早饭了,怎么没有考虑到我也没有吃,反正我不管,我也要吃。”
许知微目光落在递来的食盒上,心神微动带着诧异,“夫君怎知我没有吃早饭。”
话刚出口,许知微便后悔了,夫君应该不是知道她没有吃早饭,而是担心午时才开宴便好心的让她吃些糕点垫下胃,她自作多情什么,但她又不认为是在自作多情,要不然依夫君的性子能完全不予理会的,为何还要特意准备。
想到这个可能的许知微整个人像是吃了一碗夏日里冰镇的桂花藕粉,沁出冰冷的清甜,“多谢夫君。”
“你我是夫妻。”难得的,向来少言的池宴关心了一句,“即使在忙也不要忘了早膳,否则于肠胃不好。”
“嗯!”接过后的许知微打开食盒,惊讶的发现里面的糕点是出自珍馐阁。
她来洛阳三年多,虽很少出门也都听过珍馐阁,它们家的糕点以精致小巧,味甜清香不腻而出名,与它美味其出名的还有贵。
就那么小小的,如海棠花大小的一块糕点,便要花上整整一两银子,而她每个月的月银不过三两。
想到这是他特意给自己准备的糕点的许知微两指捏起一块形若桃花,色泽粉白还缀有两片叶子的糕点放进嘴里,糕点入口即化,又带着馥郁的奶香。
咬了一口雪乳团糕的许知微偷偷看了身侧的男人一眼,心想,怪不得她们喜欢吃这家的糕点,确实好吃。
接下来的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吃了几块糕点就停下的许知微想问寿礼可准备了,只是话溜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心里更懊恼得不行,这种蠢问题她怎么能差一点儿问出口了,即使夫君听到了不会说什么,还会耐着性子为她介绍,但这都是他的良好教养使然,即使不喜她的愚笨也不会直说。
下了马车后,因男女客是分院入席,他们会由着人领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临走之前,池晏喊住她,说,“她第一次来参加这种宴会,你多照顾一下她。”
那个“她”指的自然是林淼思。
前一秒因夫君主动和自己说话而欢呼雀跃的许知微很想说,自己也是第一次来参加这种宴会,她也很害怕。
可她向来乖顺习惯了,更不会在这种场合里反驳他的话,露出一贯的温柔笑意,“夫君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林姑娘的。”
林淼思却不满的撅起嘴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需要其他人照顾。”
说着,抬脚就要跟上还没走远的池宴,急得许知微忙拉住她迈向男客那边的手,“今日人多,林姑娘还是跟着我比较好,万一不小心冲撞到了哪位贵人如何是好。”
即使许知微并不怎么喜欢这位林姑娘,可她毕竟是夫君带来的人,万一她惹出了什么事来该怎么办。
林淼思撇了撇嘴,方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脚,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目露鄙夷,“嫂子,我感觉你们闺阁女子的胆子小就算了,怎么连生活都如此无趣,整日里不是写些酸诗臭文,就是为了男人的一根簪子拈酸吃醋,要么围着一个男人转,简直和娇妻没有什么两样。”
“要我说,身为女人就应该顶天立地,只会一味依赖着男人生存的菟丝花哪日年老色衰被男人抛弃了,到时候有得哭了。”
许知微之前只以为她是性子讨人厌了些,却没有想到会从她的嘴里听到那么匪夷所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