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牢

天光熹微,穿过清晨厚重的雾霭,摇摇晃晃地在地上撒下零星光亮。

温芍伏在地上,看着自地牢一侧墙壁最上方的小窗子上透过来的晨光,一动不动,若不是眼皮子偶尔开阖,几乎要令人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确实也只剩一口气了。

长福郡主将她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已经一月有余,具体是几天,温芍自己也数不清了,只凭借着那扇小窗子才勉强能分得清天明天暗,或是被折磨得好几日没醒过来,也只记一个日夜。

早先几日倒还好,温芍其实在瑞王府人缘不错,主子吩咐下来,底下的人并不很虐待她,虚打几下也就过去了,但后来长福郡主休养好了身子,便亲自来了这里,温芍的劫难这才真正开始。

长福郡主就坐在温芍面前,亲眼看着下人对她用刑,日日都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半分都掺不得假,有时还会想一些新的法子来教训她,使得温芍遍体鳞伤,苦不堪言。

温芍被关了这么久,自己也反反复复地想着,怎么就到了这种境地了呢,但最终还是没想明白,便只能草率地归结为自己的命不好,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婢子,死活不还是主子一句话的事。

长福郡主顾茂柔是瑞王妃嫡出的女儿,王妃生下她便没了,她自然更是千娇百宠长大,瑞王府也再没个主事的主子了,一向都是长福郡主说了算,及至郡主去岁出嫁,她又不舍离开王府,通常是夫家住半月,王府住半月,住在王府的日子甚至还要多些。

她的夫君张时彦出身不高,仰仗着自己长了一张极俊俏的皮相,才赢得了郡主的芳心,于是娶了郡主又谋了一个五品的官职,可以说全是靠着长福郡主才有今日。

可饶是如此,也躲不过人心难测。

张时彦跟着郡主时常在瑞王府走动,三月前见了温芍一次,哪知就在心里惦记上了,时逢郡主正巧怀了身孕,张时彦的心思便更活络了,温芍不是不机警的人,自察觉到张时彦对她起了意之后,便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可对方有心,她又只是个奴婢,哪里能躲得过呢?

也不知该说温芍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就在那夜张时彦抓着温芍就要在拖进房里硬上之时,竟被郡主的人发现了,于是事情一下子便闹到了郡主面前,郡主当晚便被气得小产,温芍也被关进了地牢里,直至今日。

温芍盯着那一点光亮盯得累了,便闭上了眼睛,耳旁有稻草窸窸窣窣发出声响,是地牢中的老鼠在来去穿梭,温芍已经不怕了,像她这样的人,连命都保不住,没资格去娇滴滴地怕一只老鼠。

忽然“哗啦”一声,门上的锁链被人拿下,听到声音温芍刚闭上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

是长福郡主来了。

照例先进来了几个嬷嬷,略给郡主整理出一处干净地方来摆椅子,还不忘上前踢温芍几脚,温芍身上都是伤,更兼心里怕得很,下意识便瑟缩起来,踢她的嬷嬷立刻得意地笑了起来,喊道:“人还活着呢!”

很快温芍的眼前出现了石榴红遍地洒金褶裙的裙角,站立片刻后自裙角下伸出一只穿着软缎绣鞋的玉足,狠狠地碾上了温芍露在外面的手背。

温芍唇缝里挤出一丝痛苦的呻/吟,但被她自己咬牙压住,这几日下来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喊得越痛苦,郡主便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果真郡主见她喊了一声便不喊了,而自己的脚上也使不出大力气了,便松了腿往后面缓缓走去,被仆婢扶着坐到了圈椅上,见着温芍被她踩成紫红色的手,她冷冷地哼了一声。

“把烛台端过来。”顾茂柔吩咐身边的人。

婢女将烛台擎到顾茂柔面前,顾茂柔又道:“把她这身衣裳给我扒了。”

这时顾茂柔的乳娘陈嬷嬷小声劝说道:“郡主,她身上也不剩什么衣裳了。”

自那日被扔进地牢里面,温芍便没再换过衣裳,连日的拷打更使得她身上的粗布衣裳也褴褛起来,堪堪只遮得住要处罢了。

“她这一身皮肉倒真是不错,打成这样了看着还是细嫩,也不知一个婢子是怎么养出来的,怪不得勾得男子都失了魂。”顾茂柔对陈嬷嬷的话不为所动,只冷笑道,“今日让她舒坦一日,先不打了——只不过我也想看看,这滚烫的蜡油滴到她皮肉上,会是什么样子?”

一时无人敢再出声,顾茂柔一把从婢女手上夺过烛台,起身再度走到了温芍面前。

方才她的话温芍已经听进了耳朵里,她竟也不对长福郡主哀求,反正求了也无用,但温芍还是怕得想哭,也只能吸了吸鼻子。

已经有人上前来开始给温芍剥衣服,那身破烂很快便剥完了,就扔在温芍身边,温芍身上只剩下小衣,一身的青紫红肿更是暴露无遗。

顾茂柔嘴角浮起笑意,保养得宜的素手微微一倾斜,烛台上的烛火也跟着一晃,而后便有红色的液体从火苗下滚落下来,瞬间便滴在了温芍已经残破的后背上。

滴蜡与火灼几乎无异,温芍身上又是新伤叠着旧伤,饶是才两三滴,其痛苦也难以想象,她急喘了几口气,却仍是死咬着唇没有叫出声。

“这么倔,”顾茂柔蹲下/身子,另一手攫住温芍的下巴抬起来,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地嵌入她的皮肉里,“我知道你一定恨我,但是是你害得我小产的,我总要报复回来,你的命贱,赔给我的孩子都不值当。”

“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婢子,如何能害得了郡主的孩子?”温芍心一横,竟也生出几分视死如归的豪气,忍不住道,“郡主只折磨我一人,可张郎君又在哪里呢?”

她先前早就听进出这里的人说了,张时彦根本一点事都没有,哄了长福郡主几日,两人便和好如初了。

果然温芍的话更加激怒了顾茂柔,她拿着烛台就要把蜡油滴到温芍的脸上,不想陈嬷嬷却忽然上前挡了挡,道:“郡主,今日是世子回府的第一日,若这里的动静闹得大了,总归是不大好的,要我说呢,再关她几日,发卖出去也就是了,再不然直接让人拉到府外打死了,别脏了咱们王府的地界儿。”

陈嬷嬷抵着那烛台,顾茂柔自然不能再动,但也没有退回去,她死死地看着温芍,说道:“不是你有意勾引,他又怎会……他早与我说清楚了,都是你的错!”

“我从来没有勾引过他,”温芍被折磨得已然喑哑的嗓音此时提高几分,“那日我从始至终都在抗拒,他当然不肯说实话,若真是个好的,即便旁人有意勾引,也该一心一意只想着郡主才是。”

温芍一说完,心里更是恨得悲从中起,她好好一个人,虽是为奴为婢,可想着的也是早日赎了卖身契回老家的正经事,为何要不明不白地折在这上头?

她不要死,她要活。

没等顾茂柔再开口说话,温芍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忍着浑身的疼痛往顾茂柔身上撞去,顾茂柔原本举着烛台要滴蜡,有一部分的力气正与陈嬷嬷互相抵着,更不防温芍会突然起来,便被她撞了个正着。

顾茂柔摔在地上,烛台也跟着砸了,几滴蜡油溅出来,正好溅在顾茂柔的手背上,她尖叫一声,陈嬷嬷是最先扑上去的,接着其他仆婢也跟着围了过来,一时周围都乱糟糟的,只顾着顾茂柔去了。

温芍咬了咬牙,从旁边拿起方才被她们剥下的破衣,一边往身上披一边朝着地牢外跑去。

顾茂柔和她带着的拉拉杂杂一大堆人进来时自然不会再锁上牢门,趁着这些人还没来得及顾上自己,温芍拼了命地往外跑。

就算最后跑不掉,她也要试一试。

果然她才跑出牢门,正往上跑去时,便已经有人发现她逃跑了,纷纷都来抓她。

跑过了很长的一段阶梯,温芍才跑到地面上,长久地处于黑暗中,她的眼睛便有些不适应,好在今日是个阴天,天上积着厚厚的云层,光线并没有那么强烈,温芍也好受一些。

她努力地辨了辨方向,地牢地处偏僻,府上的奴仆们寻常也不会往这里过来,所以温芍也不太认得路,最后只能凭着感觉往东边跑过去,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往地牢东边去便是瑞王府的花园,花园中还围着湖泊假山,有能够遮蔽躲藏的地方。

然而温芍身上的伤实在太重了,连日也没正经吃饭喝水,方才提着一口气跑出来时还不觉得,这会儿跑得时间长了,只觉得每一块骨头都仿佛不是自己的,脚也灌了铅似的沉。

好在温芍认路的本事还不错,她很快便远远望见树荫花卉了,那里便是花园。

温芍心下一喜,不想脚下却被什么东西一绊,竟是身后追赶她的人朝着她扔石子,若是平时是躲得过的,但今日温芍脚步虚浮,一个趔趄便被绊倒在了地上,又多添几处擦伤。

而这一回,温芍听着后面越来越近的声音,也终于没了再站起来的力气。

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逃不过的。

“你们在干什么?”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道声音,清澈沉静,如晨间花蕊上的露水,又如泉水淙淙。

温芍不由吃力地抬起头,只见晦暗的天色之下,有人已经走到了她身前,身形投下一片淡淡的虚影,正好将温芍罩住。

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直裰,头束玉冠,目光微冷,眉眼却温柔,此时正望着趴在地上的温芍,眉心轻轻蹙了一下,旋即便抚平,神清骨秀不似凡人,仿若谪仙般出尘,虽长得形貌昳丽,但只要瞧上一眼,并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温芍从没在瑞王府见过这个人。

可她也只剩下这一个机会了。

“这位郎君,求求你,救救我。”温芍撑起身子往前扑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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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三月后,崔幼澜却被徐述寒找上了门,甚至被他提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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