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峰。
一处翠竹幽幽的小院里。
男孩和女孩清脆的争辩声响起。
而春生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捧着茶,白雾氤氲,模糊了视线。
听着旁边的声音,春生的脸上面无表情,这半年里,这两个人自认识起,见面时总是格外的热闹。
在一旁红衣的小姑娘抱着琴,脸上表情难以置信,“陈玉!你居然说我的琴是烧焦了的破木头!你知道什么是玄凰木吗?你知道眠声丝吗!你拿根铁棍子来嘲讽我的焦头琴?”
黑色窄袖练功服的小男孩闻言瞪着眼,差点要蹦起来了,“谢霜华!这不是什么铁棍子,这是我的剑,只是还没有开锋而已!再说,你自己都说了,你也叫它焦头琴啊!你也说了它是焦的啊!”
谢霜华语气幽幽,“你是文盲吗陈玉?我说的焦头,是琴的名字,那是个名词,跟你说的烧焦了的琴不是同一个意思。
还有,我年长你四岁,先于你入门,修为多少比你高点,你叫什么谢霜华,叫我师姐!”
陈玉不敢置信,“什么名词不名词的,不是你之前跟我们说都是朋友,让喊你名字的?”
谢霜华脸色镇定,“那是上次的事情了,你上次不是喊的名字?再说了,我比你强这是事实吧?喊声师姐亏了你吗?”
“他们说的没错,女人心海底针,你可真善变。”陈玉表情幽幽,师姐倒也不是不能喊,可是现在喊不就承认了自己弱吗?
陈玉不服,“你说比我强就比我强吗?咋俩来比一场试试!”
“来就来,怕你不成!”她学习琴道已八年,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正式学剑才半年多的孩子?
陈玉也没那么傻,“不带用灵力压制的,你比我大,学得比我早。”
谢霜华便把灵气压制到与陈玉相似的地步,要比试了起来。
比试一触即发。
四周很安静,只剩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谢霜华将焦头琴浮起至身前,率先出手,轻拨了一下琴弦,琴声悠长。
琴声仿若信号。
陈玉将那柄还未开锋的剑握于身前,目光沉着,看着前方的谢霜华。
弦动声出,音律和缓,试探起。
身为对手的陈玉却是无心欣赏曲子了,谢霜华的音律能扰乱心绪,难以止住的烦躁情绪从心底升起。
陈玉用的是重剑,原是想走沉着应敌再重力反击的路子,可是他没有和琴修对过战,让对手先奏起了曲,得了先机。
先机已失,再拖下去于自己不利。当断则断,陈玉便转守为攻。
咬牙静心,提剑,疾步向谢霜华而去。见对方旋身转至其他方向,亦是转变身形挥剑而去。
提、刺、斩、洗,陈玉会的花式不多,可挥出的每一剑都是稳的,干脆果决,并不虚浮犹疑。
在陈玉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的时候,终于快要击到谢霜华了!
在那剑碰到谢霜华的衣裳的时候,谢霜华将琴往上翻转着一抛,下腰避过剑,又趁着陈玉剑招已出正难以收势时,足尖踩上陈玉肩膀,借力跃至一株翠竹上,竹枝微压。
此时焦头琴正稳稳落至谢霜华身前,念决,使之再度浮于身前。
谢霜华双手置于琴上,微压琴弦,朝着陈玉微微一笑,“不赖嘛”,不过,“还差得远呢,刚刚的热身够了吗,现在要动真格了哟!”
陈玉抬头,看着立于翠竹之上的红衣身影,擦了擦额头的汗,抬了抬下巴,“来就来呗,怕你不成。”
谢霜华“呵”了一声,口放厥词的小子,给她等着!
谢霜华收敛了之前的调笑表情,闭眼,呼气静心后,睁开眼的同时,素手拨弦,一道强劲的气道向着陈玉冲撞过去。
陈玉看着迎面而来的音刃,暗道不好,便在竹林间闪避着。
谢霜华可没收势,一道又一道的音刃紧紧地跟着陈玉,几次躲闪不及,划到了衣裳,还隐有血迹透出。
在一道音刃直直地攻向陈玉时,陈玉看起来已经无力躲避了,豆大的汗从陈玉额边滴落,可此时的陈玉却是朝着谢霜华微微一笑。
这是傻了?
谢霜华心里疑问着,这个时候不躲反笑,不是傻了这是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陈玉在笑什么。
她所站的竹子倒了,当然无法再站住。
可是就这?这又怎么会拦住她?换根不就是了。
谢霜华心里嗤笑一下,不过,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她一连换了四五根翠竹,却每每都能感受到落上去时竹子的倾斜感,那并非是她压弯的,而是……
竹子被斩断了。
竹子靠近尾部的地方像是有被极薄的利剑斩断的痕迹,之前看起来还毫无动静,但是当谢霜华踩上去施加力道后,竹子便倒下了。
谢霜华一边咬牙一边在竹梢跳跃着,陈玉的剑都没开锋,自然是斩不成这样的形态的,那是她自己的音刃斩的!
而陈玉在她身后笑得灿烂,拿着剑向身旁的竹子施力,竹子一根接着一根倒在他面前,抵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音刃。
一旁的春生看得清楚,胖胖看起来好像是一直在躲避,姿势还越发狼狈,可观察胖胖的移动轨迹,就能发现他并不是随意逃窜,而是离谢霜华越来越近。
原是谢霜华操纵着音刃攻击陈玉的,可在不知不觉中陈玉已经渐渐占据了行动的主导位,变成了谢霜华跟着他的移动路径来了。在一次状似躲避的过程中,他接近了谢霜华立足的竹子,挥剑砍断了它。
而当时谢霜华的确是感受到了震动,不过她则以为是狼狈的陈玉在躲闪不及间撞上了去,随即发出了更为强劲的音刃。
而她拨弦击出的音刃,那些没落到陈玉身上的都由这密集的竹子受着了,而陈玉使用灵力其断处连接住,现在却收了灵力,竹子便纷纷倒下,也就是她现在难以在竹子上找到落脚点的元凶。
而在谢霜华在竹梢躲闪间,陈玉已拿剑趁机欺身上前,带着早已蓄好的势,朝着谢霜华挥去。
这才是陈玉的目的,逼琴师无空拨弦奏曲,否则他根本难以近谢霜华的身。毕竟剑意未成的他远距离对战的时候,根本无法使用剑式,那柄重剑,几乎要成了累赘。
谢霜华这次被陈玉这小子搞得着实有些狼狈,抱琴后仰,足尖朝竹子借力向地面而去,又在接近地面时翻转身子立在地面。
本应是稳稳当当的落在地面上的,可是一击未中的陈玉又马上挥出下一剑,因为躲闪着陈玉这一剑,谢霜华还未落地便向后退去,踉跄了两步。
而陈玉看着谢霜华连避两剑,心里暗道可惜,不过也并不气垒,打算再次挥下一剑。
可谢霜华这时已经站定,对待陈玉也不似先前的轻视。
她先是毫不吝啬的表示对陈玉计谋的欣赏,而后……
“一切的计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纸老虎!音修是不知道自己被打断了曲子会陷入危险的境界么?那你猜……我们之后会不会束手无策?”
谢霜华表情已经有些阴恻恻的了,“再告诉你一句,无论什么时候,我们被人扰乱了奏曲是会很不高兴的啊!”
然而,陈玉此时不以为意,仍然没有停止挥剑,嘴上还回着谢霜华的话,“打架么,让你们弹完,岂我不是人都要没了。”
“哈,那样的死法会比现在要舒服些的!”
接下来画面,春生看到以后也沉默了,手上捧的茶都洒了。
春生是真的没想到。
自认识起,谢霜华就是举止优雅轻缓的音修美人形象,哪怕会经常和陈玉斗嘴,那也是明媚有活力的小姑娘。
而现在……
春生麻木地看着那个红衣小姑娘举着比她高许多的焦头琴,朝向着她而来的陈玉挥去,行动间看到那发间浓郁厚重的一点深蓝在晃动。
而陈玉,真的就这么被打飞了出去。
连带着他的剑。
陈玉拿着剑在空中成抛物线飞出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可置信的。
目瞪口呆。
幸好春生在呆愣之际没忘了她的正在飞翔的小伙伴,忙往地上丢了棵相思藤的种子,念决用灵力催动种子成长。
终于在陈玉将要落地的时候,一张藤网接住了他。
不过因为冲击力太大,在到达藤上的时候又被弹了一下。
不过这些都不能影响陈玉脸上的目瞪口呆,呈大字趴在地上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可置信。
被此场景冲击到的,还有屋内对坐博弈喝茶的两人。
弦绝道君听闻向来孤身一人的小弟子近来交了两个朋友,其中一人还是由他棋友源锡道君授课,不久前还被举报了一把。
念着许久没有和源锡下棋了,便携了小弟子来了藏剑峰,一大一小,各寻好友。
没想到她那两个朋友待在了一块,正好,他们仨在庭外玩,他和源锡则在室内下棋喝茶。
谢霜华和陈玉在屋外比试的事情,他们二人自是暗暗用神识关注的。
在看到谢霜华挥琴砸人的那一刻,二人俱是沉默。
屋内寂静了片刻,源锡真诚发问,“你们琴修,是如何传出的温雅名声的?”
其实源锡更想问的是,你们琴修平时都是这样的吗?砸人砸得比他们剑修凶狠多了,居然还有温雅的名声?
弦绝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了抖,艰难道,“她以前,也不这样。”
源锡点点头,也不知是信没信,“那缘何,现在这样……干脆?”源锡对自己从脑海里艰难挑出来的两个字十分满意。
“大概,是同我夫人学的。”
源锡表示明白。
弦绝的夫人浊音真君,亦是音修,只不过和弦绝不一样,她用的,是奚琴。
与温婉和善的外表不同,浊音真君以崇尚暴力美学闻名于修真界,有时奏起奚琴现场人仰马翻惨绝人寰,有时直接操起琴杆抽人,现场一度惨不忍睹。
“干脆利落,本是好事。”源锡倒是很喜欢这种行事风格,丝毫不拖泥带水。
弦绝喝了口茶,压一压,“也是。”
屋外。
春生和趴在地上的陈玉对视一眼,这谁能想到明媚的小师姐还是个隐藏的好战分子。
谢霜华抱着琴,“接着来!你们俩一起来,我仍然压灵力。”看着两人不动,又说到,“真的不试试吗,我这么好的陪练,你们学了有段时间了,不来实战一下吗?”
春生和陈玉还是心动的,可是……
两个人盯着谢霜华的焦头琴,不说话。
怕被打死的好吧!
谢霜华随着他们的目光挪动,看到琴后,笑笑,“怕什么,师尊他们不是还在里面么,死不了。”
陈玉瞪大眼,这更恐怖吧!
却扭头看见春生期待的眼神:打不打?我想打!
陈玉用鼻子深吸一口气,这样的实战机会,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确实难得。
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奚琴,就是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