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郡。
周娘将前段时间做好的绣品交给店主,此时店里不忙,她和店主关系不错,就随意聊些家常话。
从店主手里接过铜钱,往外望去,瞧见那个卖糖的小贩今日走得比以往要晚些,倒是有些高兴。
笑着说,“那卖糖的小哥今个儿还没走哇,我今天出门晚了些,还以为赶不上了,没想到他还在。”
店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讲话带着些这边吴侬软语的调子。
“你说那小哥啊,午些时候有人说邻国来了个仙人收徒弟,他跑去听热闹去了,结果糖还有大半没卖出去,这不是得多卖会儿回去才好交差么。怎么,又要给你家春生买糖啊?”
周娘原先是听见了仙人收徒弟,觉得有些新奇,听见后面的话,注意力就转移过去了。
“是啊,那丫头这段时间乖得不得了,还学着给我和他爹按肩膀,前两天不是嚷嚷着想吃糖嘛,今个儿上街,给她买点,好让我耳朵清静清静。”
提及闺女,周娘这话就停不下了。
“你家那小丫头倒是乖,我家那个臭小子,整日里调皮捣蛋的,跟他爹一样来气我!真是叫我……诶,周娘,那卖糖的小贩要走了,你不是还要给春生买糖,得赶紧去了!”
“哟,还真是,那我先走了啊。”
“去吧去吧!诶,你别赶,走慢点,把人家喊停了再去买!”
“晓得了晓得了,走了!诶,卖糖的小哥,慢些慢些!”
——
买了糖,给赵木匠打了二两酒,又顺路买了些菜,快到家时,远远便瞧着自家门槛上有个小人影,走进一看,果然是自家闺女。
小女孩坐在门槛上,穿着红色小夹袄,下身是同色的襦裙,扎着两个小揪揪,上面还有两个周娘往常没见过的毛绒绒发饰,身子倚靠在门框上,估计是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周娘手上提着的东西不少,没法抱她,只得把她喊醒。
“春生,春生,醒醒了!”
春生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拿手揉了揉眼。
“周姨,周姨!”是周姨回来了!
春生看见周娘大包小包的拿着东西,立马起身要去帮着拿东西。小女孩个子小小的,力气也不大,周娘就捡了两三样轻的东西给了春生拿着。
正一样一样接过东西的时候,春生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包装,牛皮纸被包得方方正正,纸上印着一个“陈”字和一朵红色的花样,上面拿细麻绳横竖包裹过来系着,香甜的气味透过牛皮纸和麻绳,在空气里渐渐散开来。
春生不认得那个“陈”字,但是她记得那朵花。闻着香甜的气味,顿时惊喜抬头,看着周娘,“是麦芽糖吗?”
周娘也笑着看她,“是啊,前两天不是说想吃,我今个儿去送绣品,给你买回来了。”
母女俩一同进门,边走边聊,“外头风大,坐那儿干什么,困了就回去,到时候咳嗽了怎么办?”
春生乖乖应答,“下午的时候,莹莹爹来喊赵叔去给他看看翻车,赵叔说你估计得傍晚回来,我就坐在门槛这里等你。当时还有太阳,暖洋洋的,结果我就睡着了。我穿得多,不凉。”
六七岁的小丫头,说太长的话有些困难,就想到什么说什么,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
周娘懂她意思后,点点头,“等会儿还是要喝碗姜汤更稳妥些”。
清平郡位于临国南部,依山傍水,是冬暖夏凉避暑取暖的好去处。冬日里不算冷,太阳初升时,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爷爷婆婆们喜欢搬把椅子在门口坐着晒太阳聊天。
但是晚上风不小,小丫头下午坐在这里,估计也吹了风,喝些姜汤驱驱寒暖暖身子也不错。
瞧见小丫头扁了扁嘴,知道她是不想喝姜汤,周娘无奈,“喝完了再吃糖,不过只能吃两块哦”。
听到能吃糖,果然,那扁了的嘴又向上扬起,“好吧”。又晃晃脑袋,揪揪上的毛绒绒发饰也一点一点的,对着周娘笑,“看,赵叔给我买的毛绒绒!”
小丫头爱美,晃着脑袋想让你看她的新发饰,周娘哪里不懂她的意思。
“好看好看,我家春生最好看了……好好走路,你脑袋再摇毛绒绒就要掉下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摇了。”
母女俩又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怎么又给你买毛绒绒,你都有多少毛绒绒了?小蝴蝶啊、小花啊……别的小发饰也好看,怎么就只要毛绒绒?”
“毛绒绒更好看嘛!就喜欢毛绒绒!”
“好吧好吧好吧……”
进了屋,周娘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赶忙到厨房煮了壶姜汤,娘俩一人一碗,驱走了寒气,身子暖洋洋的。
周娘今天去了镇子上一趟,除送绣品外,还给家里添置了些东西。
临国赋税政策宽和,清平郡郡守励精图治,加之周娘与赵木匠夫妻俩各有手艺,不是懒散人,家里进项不错,又没什么额外的大开销,家里说不上大富,但也还算有些余钱,日子过得不错。
是以周娘会时不时去街上买些新鲜菜,给爷俩打打牙祭。
估摸着赵木匠快回来了,周娘就带着春生去剥豆洗米,把买回来的菜给处理了,等赵木匠回来的时候直接炒就行了。
“春生,走,咱俩去把菜洗了,等你赵叔回来炒菜!”
她家一贯如此,周娘洗菜切菜,赵木匠炒菜洗碗。
毕竟……一方面周娘要做绣活,挑针劈丝绕线都是精细的活儿,手得注意着养护些,另一方面么……
“好!赵叔炒菜最好吃了!”
周姨煮饭……是真的不太好吃,不过后一句春生没敢说,怕被周姨揍。
娘俩就一起在厨房为赵木匠归家炒菜做着准备工作,春生年纪虽小,但是干活却是很认真,周娘时不时提点一下春生,葱该怎么洗,蒜又怎么剥。
等到赵木匠带着一身凉气归家,循着声音来到厨房时,看到的就是母子俩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又看了看放在盘子里切好的肉和菜,笑了笑“今天吃这样好,难不成是要过节了?”
周娘白了赵木匠一眼,嗔道,“买些鱼肉便算是节了?平日里吃喝难道短过你们爷俩的?”
扭头瞧见笑得欢乐的春生,“这丫头,一天到晚的,倒总是开心。”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春生看见归来的赵木匠,十分雀跃,从小板凳上跳了起来,向着赵木匠扑过去,“赵叔!你回来了!”
“先把手洗了再抱!你俩可都是不久前才做的新衣裳,别霍霍了!”周娘没好气道。
——
菜熟了后被赵木匠端上桌,周娘去给赵木匠拿煨好的酒,春生去厨房盛饭。
一家人围桌而坐,边吃边聊。
春生家里向来没什么饭桌上不许说话的规矩,于那些非为大富大贵的家庭而言,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说些今天瞧见了什么趣事儿、明天又有些什么筹划,才是大部分的选择。
周娘健谈,说完了今天外出去街上瞧见的趣事儿外,想起了绣品店店主提过一嘴的仙人收徒弟的事,便讲了出来:“街上说今天邻国来了个仙人收徒弟,那卖糖的小贩中午赶着去听,糖也没卖完。”
“仙人?是住在月宫里的仙子姐姐吗?”春生好奇发问,今年中秋,周娘给她讲了月宫仙子的故事,没成想她一直记到了现在。
赵木匠哈哈笑了起来,“这可不是月宫里的仙人,你周姨说的,是修士,也就是修真者。”
“修真者?”春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是啊,据说有些人,身体里有灵根,能修炼法术,最后才成为仙人。在成为仙人之前,就是修仙者了。”
不过哪怕还未成仙人,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差距,比之也差不离了,凡人望着他们只感觉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就习惯叫仙人了。
“哦哦”,小丫头似懂非懂,只感觉是有了灵根最后才能成为仙人,就问道,“那我有灵根吗?”
“那我们可就不知道了。”周娘给春生盛了小碗汤,“那得是那些修仙者们才能知道的。”
“是这样啊。”
赵木匠又讲了些今天趣事儿,转移了春生注意力,逗得春生咯咯笑。
一家子吃完饭,又洗漱了一番,就上床去睡觉了。
窗外明月高悬,一片静谧,亮堂堂的月光毫不吝啬的将自己铺满大地,为万物铺上一层银纱。
而屋内,断断续续还有些话语声。
周娘哄睡春生,就和赵木匠聊起筹划来,“我前些天去问过私塾塾的先生了,是招收十岁以下的女童的,教导到十岁,男女不大方便日日待在一处,也设了女院。我们这些年也攒了些钱,交些束脩买些笔纸也负担得起。”
“我倒也没盼望着春生读书读出个女状元来,但是去识一识字,知晓些道理,总归是好的。钱攒着老些做些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们就春生这一个孩子,自然得为她打算些。”
提及此,周娘却是忍受不住,眼泪流淌出来,怕吵醒春生,便蜷缩着身子、捂着嘴,颤抖起来,“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