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1日,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这一天,中国正式进入奥运年,而他俩之间微妙的氛围,也随着凌晨难舍难分的拥吻有了质的突破。
傅真醒来时,天光蒙蒙亮。晏启山仍维持着抱她的姿势,长长的睫毛像洋娃娃,睡相婴儿般恬淡,身上睡袍敞开着,露出玉石质感的胸膛。
这个男人安静的时候永远温温润润,谦谦敛锋芒。可唯独某些时候非常暴戾恣睢,一副要把她吃了的模样,凭她怎么说害怕,他只顾着他自己淋漓尽致。
但其实缠着不放的人是她。晏启山没有真把她怎么样,倒是耐心伺候了她一宿。
浮影越壁,醉玉颓山。
傅真耳朵一热,伸手摸摸晏启山脸庞。见过彼此最坦诚的面目,听过他兴头上语义含糊的“喜欢”,不管将来如何,她确定,她想把属于小女孩的那部分童真留给他,为少女时期画上完美的句号,成为享受长大的女人。
“再睡一会儿。”
晏启山似醒非醒,半睁眼睛,重新把她拉入怀中,严丝合缝地抱紧。傅真虽然惦记着改个人简述,但也不急于一时。枕着他手臂,很快重新蜷缩着睡了过去。
直到临近中午,他俩双双被门铃惊醒。
手忙脚乱地下楼后,客厅里赫然坐着慕伯循。傅真仿佛做坏事被人当场撞破似的,不自觉地往晏启山身后退了退。
但慕伯循一脸习以为常,拿着任天堂头也不抬,“三哥,你家的魔王闹着回北京,我怕她回去告你状,把她哄香港去了。钱我出的。”
“成天讹我,拿了快滚。”晏启山了然地笑了声,从茶几上摸出一张卡丢给他。
慕伯循轻巧地接住,站起身嘻嘻哈哈的朝傅真挥手,“抱歉,小嫂子,打扰到你俩了。你们继续,我这就滚。”
傅真强装淡定,对着他的背影说:“我只是碰巧路过……”
“此地无银三百两。”晏启山回眸笑话她,“你这借口找的也太拙劣了。还不如省点力气想一想中午去哪儿吃吃饭。”
傅真心系学业,立刻正色道:“那家里吃吧,你帮我改下个人简述,我煮面给你吃。”
天气依然很冷,电视机里滚动播放着新闻,他俩围坐在炭火哔剥的壁炉前,边吃用热干面煮的番茄意面,边喝刚从酒窖里拿出来的白诗南冰酒。
晏启山吃东西很是慢条斯理。
吃一小口,细细地咀嚼几下,慢慢地咽下去,再端起高脚杯呷一小口冻过的蜂蜜冰酒……全程安安静静不发出任何响动,生生将简单的一餐饭,吃成赏心悦目的视觉艺术。
三代方懂吃穿。古人诚不我欺。
傅真拜服,难怪王济每次见卫玠都要感慨“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如今她亦心有戚戚。
饭毕,傅真打算洗碗。晏启山让放着,等阿姨回来再洗。她没有异议。
“那我的个人简述,有需要修改提升的地方吗?”其实北大哪有简述都不会写的学生。她的目的自然不在于文案本身。
晏启山也是聪明人,“要申请这个学校,实习经历还不够出色。”
傅真走过去搂住他脖子,“三哥,你帮帮我,这个凭我自己实在搞不定。”
“小丫头,等在这儿了是吧?”晏启山严肃的睨了她一眼。
傅真心里咯噔一下子,惴惴然不敢接话,低下头去,勉强笑了笑,“您不方便就算了……”
“求人办事半路退缩岂不白求?”晏启山拍拍她胳膊,正色教她,“你得霸气点:三哥,我这事就交给你了。”
傅真转忧为喜,噗嗤一笑,嗔到,“那我也不能这么理直气壮呀。”
晏启山手往下滑,抚着她的腰振振有词,“怎么不能?昨晚你挠我时,不就挺理直气壮的?”
这两者是一回事吗?傅真拧他一下,果真理直气壮起来:“那你说吧,我这事什么时候给我办。”
晏启山赞许地点点头,沉吟到:“杭州我不怎么熟,等回了北京我瞅瞅。”
傅真松了口气,眼睛弯弯,“谢谢三哥。”
“谢得很敷衍。”晏启山睨她一眼,浅评价到,“毫无真情。”
“那我给你表演个诗歌朗诵。”傅真打开手机找出叶芝的《当你老了》,往他身边挤了挤,“你帮我纠正下口音。”
晏启山让了让位置,圈住她笑说:“你这是感谢吗?这是想榨干我。”
傅真不理他,侧身倚着他肩膀,故意凑到他耳边念起来:“when you are old,and grey,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晏启山笑一笑,接了下去,嗓音低醇,磁性。正如诗歌里赞颂的那样,在红光闪耀的炉火旁,他眼神温柔,晕影深幽,神采风流。
多少人曾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爱你的真心或假意*——
读到这一句时,傅真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着晏启山:这一句恰好也是她始终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元旦后,晏启山忙了起来,不常在家。
至于到底忙些什么,晏启山没说,傅真也就没问。剥离身份家世和类似于爱情的滤镜,他们只是滚滚红尘的一员,互相留有余地。
晏启山偶会给她带洋牡丹或山茶,包装纸是用过的宣纸。
大部分是瘦金体誊写的诗句,内容次次不重样。小部分是绿咬鹃、芍药之类的花鸟画,篇幅都不大。
据他自己所讲,不去不行,去又太无聊,只好偷偷练字修身养性、祛火降燥,免得天天骂人。
傅真难以想象,原来他也会骂人。
为着他忍气吞声也要给她带花的情义,傅真冒雪步行很久,在某小学门口文具店购买到工具,趁他不在家时,把舍不得扔的宣纸翻出来重新压平整,打算日后找人装帧成册。
待日后,植物枯萎,字花永恒。
除此之外,其实他俩的雪灾同居日常挺平淡的。吃完早饭后,晏启山出门点卯,然后她收拾好东西,步行十分钟到附近咖啡馆,找个窗边的位置写作业写稿子。累了时,一抬头就能看见湖畔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种在人海里孤独的安全感。
剧社的排练她前后也去参加了三次,主要是试灯光走位,和搭档磨合下。
因为小杜丽娘戏份属于“友情客串”,是女主雪中跳绝命舞时的“少女时期对照组”。在第三幕快结束时出场,只需坐在菱花镜前说两句对白,然后站起来展示下步科母,再唱两句念白,一共两分钟就完事了,所以不用次次都去。
不过演员津贴剧团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理由是,晏先生认为鼓励应该一视同仁。
傅真意外之余连连抱歉。
叶笃之说,“这世上人和人的际遇本来就不一样,没什么好抱歉。而且原本赞助里并不包含津贴的,因为你多了项“压岁钱”大家都很开心。”
“是吗。”傅真并不相信人心,但还是笑着点点头。
事后,她给大家包了小礼物和卡片,感谢大家包容,让她有了登台过把瘾的机会。同学们也很客气,都是名校高材生,日后都是人脉,没有人会为这种事开罪人。
但她“傍”晏启山的事肯定瞒不了。
傅真仔细设想,如果能重来,家里濒临破产的困局改变不了,她照样没有别的选择,不是晏启山,就会是别人。
能遇到晏启山是她幸运。至于名声么,比钱和他,不重要。
又一日,星期天,小寒。
新闻说山路依然建议暂缓通行。晏启山照旧不在。傅真也没出门,在客厅伏案写稿。
上次交的第一篇旧稿《爱在港岛日落时》反响不错,引起无数听众来电追忆上世纪港乐黄金时代,电台希望她出几篇成系列的港乐专题。
午后,傅真蹲在壁炉,边听王菲专辑《但愿人长久》,边吃简单自制的沙县飘香拌面。
吃到一半,手机铃声响起。她妈打来的。
昔日慈祥和蔼、从不诉苦的母亲,此时在电话那头对自己的焦虑毫不遮掩,甚至说的话也是这段时间常提的陈词老调。
“真真,你北大同学里有没有家境不错的,问问看,需不需要丝绸。不把这一批丝绸脱手,我们现金会断流的,贷款还不上,搞不好我和你爸都得进去。”
傅真默了下,只能老调重弹:“妈。你先别急,我会帮着家里想办法的。”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王文静女士长叹一声,小心翼翼地问,“妈妈认真问你,如果能帮到家里,你真的愿意帮吗?”
傅真惊讶莫名地打断到,“妈,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愿意了。”
“那就好。那没事了,你先忙吧。妈妈有事先挂了。”听筒里一阵嘈杂,随即,通话匆匆中断。
紧接着,爷爷的电话进来了,“真真,你哥让我问问你,你回来后,能不能给灵灵补补课?”
很显然,不亲自出面,就是不想给补课费,还妄图让她全天候带娃。
傅真揉了揉眉心,冷静地说:“等回来后我看情况吧,不忙的话可以抽空帮她讲下错题。”
“哎,好。我那告诉他一声,叫他不用另外请补课老师。”
“……”简直鸡同鸭讲。
傅真默默地给手机调了静音。但中断的思路再也找不回,被迫在沙发上从午后枯坐到夜幕降临。
直到晏启山终于回来,屋内才有了亮色。
“怎么了?”他关上门,脱下外套,打开灯,满脸关切地走过来,揉揉她头发,“是不是心情不好?”
傅真摇摇头,没说实情,“没。我只是有点困了。”
晏启山笑着张开双臂,示意她:“那过来。”
傅真点点头,挪过去,倚着他胸膛。
然后,不知怎地,她忽然闻到一丝极淡的女士香水味,广告词都要写“撩到你腿软”的成熟诱惑斩男款。
傅真悄悄仰头瞧他。
他穿得单薄,脸上有倦色,左手揽着她,右手还在给人发飞信。
彩绘玻璃穹顶下,洋房古老、奢靡、华丽的水晶灯,声势浩大地从顶层垂落,无数完美的切面折射出无比斑驳、璀璨的、流动的光影。
满目绚烂中,他的存在仿佛是虚无的。
“三哥。”傅真心里一阵恐慌,叫了他一声,勾着他脖子,弓起身子去亲他略有些干燥的嘴唇。
窗外,夜雪正凛冽。
作者有话要说:*叶芝诗歌《当你老去》
昨天中午用冷水洗头发,结果新冠后遗症猛烈发作,浑身酸软头疼到现在。没想到这个“脑雾症”都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