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闻梵音回到神医谷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春山笑在神医谷的事情估计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其中傀儡宗损失了一位长老也为人所知。
人罚组织,位处于荥阳与弘农之间的一片阴暗山涧中。
借视觉死角隐藏在暗处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里,山顶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刻着‘人罚’二字。每每看到这二字的人都有种神魂被震慑之感,仿佛有东西穿透他们的神魂,阅遍他们平生,赏善罚恶。
高高在上的云椅上,王灵均端坐上边。王玉折、余云岫、杨九阙等人每五人一列,分列两边。整个正堂汇聚了十位骨干,尽数都是仙门骄子。
大堂幽暗极了,唯有几处炉火燃起光芒。
“拜见首领。”十人齐声道。
王灵均微微颔首,多情又温柔的桃花眼含着笑意时,如春日拂过洞穴,化为暖枝。一旦那双眼里没有了笑意,给人一种寒气森森,古井无波,那眸色极为冰冷,低头看向众人时,像是俯视一只只轻易就能碾死的蚂蚁。
“善使,新成员如何?”他开口,声音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疏离冷漠,以及沉浸黑暗的孤寂幽冷,那几乎弥漫整个大殿的漆黑气场让人窒息。
王玉折手执玉笛,俯首回道:“已设下考核任务。若此次任务能够完成,便可给予新成员正式身份,成为组织一员。”
王灵均微微颔首:“很好。恶使。”
一位身着青袍,年过半百的男人跨步走出,他长相依旧保留着年轻时的俊美,体型匀称,矫健有力。浑身上下并无多余饰品点缀,却隐隐中透着一股风华雍容。
“首领。”男人声音轻缓有力,沉稳极了,一听便知是做惯了上位者。
王灵均敲击着玄木椅扶手,问道:“孙家灭门一事,留下的两个活口为何不曾上报?”
恶使微微一笑,不见半分慌乱,神情自若道:“獬豸镜反馈出那二人并无罪孽,堪称纯白。但考虑到孙家家风,且那位少主也是既得利益,在下便废了那位少主修为以示惩戒。因此例并非特殊,在下便未曾上报。”
王灵均神色缓和了下,便轻飘飘放过此事,转而说起另一件:“傀儡宗擅自操控无辜修士百姓,迫使他们成为傀儡,再无解救机会。恶使,傀儡宗便交由惩恶司带上獬豸镜分灵处理,我要这天下人提傀儡而色变。”
恶使伸出手,一块类似麒麟、浑身长毛,额有一角的神兽衔着巴掌大的小镜子落入他手中。
他接过镜子后,不紧不慢道:“还请首领放心,此事交由在下,定会在上巳前解决。”
王灵均摆了摆手,恶使会意回到队伍中。
“想必各位也收到了消息,谢家云霄真君陨落后,仙剑春山笑落入神医谷谷主闻梵音手中。”王灵均挺直身子坐在椅子上,半边身影沉浸在黑暗中,多情浪荡的气质仿佛被黑暗吸收,只沉淀出层层的死气。
他环顾四下,朝十位正式成员说道:“我们的大义,以必须拥有春山笑为前提。傀儡宗的出手便代表着自此往后,春山笑将成为天下的风头浪尖。如今各大势力都在观望,一旦有如傀儡宗这般势力再次出手,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便再忍不住。”
余云岫沉吟道:“首领,我们要出手吗?”
王灵均站起身道:“不必。盯紧仙门即可,一旦仙门动手,我们便从中牟利。在仙门有动作前,我们需要做的便是继续惩恶。”
“牵机司主,世外仙家自此不会太平,劳烦司主做好情报工作。一旦有出格的势力,还请善使配合核查。一旦确认,请恶使率领惩恶司奉上驾贴,确定行动。”
一身蓝裙、面容娇媚的女子与王玉折、恶使齐齐道:“是,首领。”
安排好事务后,大堂两边燃起的幽幽火焰瞬间熄灭。墙上镶嵌的一颗颗夜明珠绽放光华,将此处照耀的恍如白日。
而此时,上方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剩余十人分处四处,为王玉折率领的赏善司,卢平安辖下的惩恶司,谢玉娇为首的牵机司,杨九阙为主的执法司。
他们之间互相牵制,互相配合,大家共事多年都知根知底了。
谢玉娇来到卢平安身边,她细眉微蹙,娇媚抱怨:“首领在自己人面前是越来越没人气了。与他人眼中的多情温柔浊世佳公子形容两人呢。”
那么一张好脸,却没甚表情,真是白瞎了。
“胡闹。”卢平安一身青袍,雍容优雅,似是时光格外优待他。
他撩起眼皮看向谢玉娇,缓慢走到她面前,低沉沉的气势压下来,恍如风雨欲来:“莫要对首领不敬。”
谢玉娇脸色一白,却习以为常道:“知道哩。恶使真是一如既往的维护首领呢。”
深渊组织,他们的据点在世外凡俗一处望梅山庄,一位位气息各异的修士盘膝坐在练武场的蒲团上。
他们没有首领,唯有五大镇守使统领深渊联盟。
而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只有四位。
为首的仙人周身气息淡泊名利,单单是看着他便觉岁月美好,恬静悠然。
他看了看周围,笑容和善道:“看来这次集会人是凑不齐了,连小五都未能赶到。”
在他旁边,身着彩色纱裙的仙子无奈道:“仙剑重定归属,小五定是被仙门绊住了。”
她目光落在下方某位女子身上,开口问道:“玲珑,上次你见着小五,她一切可好?”
杨玲珑恭敬回道:“郑镇守使一切都好,并出言会尽快得到仙剑。”
为首仙人叹息道:“难为她了。不过此番倒是一个好机会,只看小五能否割舍下这段友情。”
他字正腔圆、铿锵有力道:“不过我们也不是那种欺骗人感情的败类。若能通过谈判和平得到仙剑最好,若不能,让小五放弃任务,择他人接手。万不能为难小五与闻谷主。”
他的开口,为此次集会定下平和基调。
而与他相反的一些势力听闻仙剑落入一位修为低下甚至毫无修为的人手中,便如傀儡宗般按捺不住了。若非察觉到气氛不对,怕早已率领弟子踏平神医谷了。
如今众人还在观望的理由无非是闻谷主乃仙门六家的嫡系,此事若由仙门出面,他们直接退去便可。但一旦确定仙门不会插手,他们便不再耽搁丁点时间。
与外界风波翻涌不同,神医谷里拢共也就五人,气氛十分祥和。
纯熙正在客房浴桶前添药,孙芳正泡在发红发黑的浴桶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周遭的空间。
纯熙扔下一把捣好的药材,询问道:“感觉如何?”
孙芳睁开昏昏欲睡的眼,稍微精神些,他努力将自身感受转达给纯熙:“有些困,身体有些疼,双腿有些麻。”
纯熙应了声,看了眼她那因热气蒸腾有些红润的道:“问题不大,再泡半个时辰。”
主屋里,正靠在床上摸竹简的闻梵音手中碎玉闪了闪,她拿出来时,风清明朗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女郎,我到神医谷外了,我直接进来了哦。”
闻梵音道:“直接进吧,小心周遭陷阱。”
风清笑嘻嘻道:“我知道谷里的陷阱是何,您请放心,没有吃到小月月的五辛盘,我可舍不得死。”
端着茶点走进来的月皎刚巧听到这话,她将茶点放在女郎面前,朝着碎玉没好气道:“那你赶紧过来吃,吃了立刻去死,也省得我动手了。”
风清讶异道:“呀,没想到小月月真为我准备了。哇,我好感动啊小月月。”
月皎额角青筋蹦了下,二人隔着一块碎玉又吵了起来。
喝着热茶的闻梵音对此视若无睹,很习以为常了。
在吵闹间,闻梵音喝完了杯中茶水,风清也已来到了房间外。
他第一眼便看向月皎,神色罕见迟疑了。
月皎被这眼神看的头皮发麻,不免暴躁道:“再看我揍你啊。”
风清轻咦一声,语调不太确定道:“小月月,你腰是不是粗了些?”
他说着还用手比划着,顿时便将月皎给惹毛了。
月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向上牵起扯出一个狞笑,掰动起自己的拳头,指节发出咔哒咔哒地摩擦声音,旋即气势汹汹朝他走去。
本来还打算继续靠近的黑袍青年顿时停下了脚步,他双眼微微睁大,意识到不妙,立刻开口阻拦道:“等等!小月——”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月皎已一拳头砸向了他的脸。月皎的力道一点儿也不小,竟是一拳将人给砸出了院子。
她阴沉着脸道:“等?等不及了,打得就是你!”
她上前拉起风清便又打了起来。
屋内,还在吃糕点的闻梵音‘看’了眼二人,嘴角抽搐了下。这月皎先生还真是心软,丁点也不舍得下死手。
半个时辰后,纯熙从客房而来,前来复命。
“老师,孙少主的药浴已结束,中间并无异常。”纯熙说道。
闻梵音点头,嘴角含笑道:“辛苦了。”
不等纯熙开口,她便话锋急转而下:“近些时日会有宵小之辈前来神医谷闹事,纯熙,你多多上心些,莫让无关紧要的人扰了谷里清净。”
纯熙试探询问道:“可是有不好惹的人前来求医?”
闻梵音放下茶杯,意味深长道:“他们求的不是医,而是心中欲望。”
纯熙:“……”不是很懂老师说的话,这神神叨叨的果然是大人们说话的方式。
闻梵音见她一脸茫然,顿时火气便冒出来了:“那位老先生呢?”
纯熙回道:“他在小先生房中照顾,我见没我事儿了,便过来侍奉您了。”
“!!”闻梵音被噎了一下,她摸了摸眼睛上的遮目淡淡道:“去后山找找药材。随便哪种药材,多多益善。”
纯熙半点没察觉自己被嫌弃了,反而欢喜应道:“我这便去,老师您若有何吩咐,可以喊下月皎先生,我去给月皎先生打声招呼。”
应平帝要的是整个容国,而不是一个空壳。
容帝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蛊惑了所有百姓。
如今正值容帝大限,他若真敢兵伐容朝,恐怕那些百姓真能做到死战不退,为他们的陛下殉葬。
正所谓哀兵必胜,他大赵是要晋升皇朝的,不能在这时做无谓的牺牲。
罢了,就让他们容朝再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等这股劲头过了,新帝登基了,他再一起算总账。
帝都内,文武重臣已经全都跪在了地上。
他们仰头看向龙椅之上剑意森森的帝王,尽皆面露哀容,眼里满是不舍。
能跪在这里的,都是与帝王君臣相得数千年以上的。
他们呕心沥血,经营大业,将自己的生命和抱负都倾注在帝王身上,再也不可分割。
可现在,承载了他们全部的帝王就要陨落了,这让他们如何都难以接受。
帝王似乎累极了,那凛冬疏星般的眸子也黯淡无光。
他轻轻开口,冰寒的声音一如曾经:“朕崩后,由皇太女雅继位。”
“诺。”众人深深叩了个响头。
“太尉第三子封镇武侯,择日与皇太女完婚。”帝王一字一顿道,“朕之旨意,以皇太女之意为准。”
“臣等领谕。”众臣匍匐在地,悲痛欲绝。
帝王却没有看他们,他紧握着剑站起身,目光似乎透过重重阻碍看向他治理的国家,看向那一个个诚心待他的百姓。
“到头来,朕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诚以待朕的子民。”帝王寒星般的眸子里闪烁着一张张温暖朴实的笑脸。
他试探着回应他的子民,不太熟练的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因为很少笑而显得僵硬的笑容,那弧度是从容娴身上学来的,显得温暖而舒心,值得容国所有百姓珍藏。
‘轰’一声大响,天柱崩碎!
帝王终究还是闭上了那双总是散发着孤傲高洁的眸子,他站在龙椅前,即便是死亡,也不能令他折腰。
到最后,那高高在上又冰冷孤独的九重阶上,帝王唯一握在手里的是他从不离身的剑。
从受重伤开始,支撑他到如今的是容国百姓。
直到死亡,他放心不下的还是容国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