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楚尧给她的,是番木鳖毒粉,并不是阿黎验尸所得出的蛊毒,那便只剩下了两种可能。”
“要么,是刘楚尧以番木鳖毒粉当做混淆视听的靶子,实则给董婉的是南疆的蛊毒。”
“要么……”
卫时谙上完了药,直起身子,撞进谢今朝的瞳眸,面色庄肃道:
“殿下,我们不妨设想地大胆些——如若董婉自己也会用蛊呢?”
“也就是说,董婉也是南兖人。”
谢今朝黑眸微动,对于卫时谙灵敏的洞察力有些微的惊诧。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只是此前已被他否决了。眼下卫时谙却又将这一盘棋局摆到了这个高度,再结合董婉所录下的真假不明的口证,倒让他不得不再重视这个猜测。
是啊。
如若他们都是南疆人,许多疑点都能够说的通了。
谢今朝舒眉软眼,朝着卫时谙清隽一笑,牵动着唇角的那颗小痣,在烛火下格外晃人。
卫时谙瞧着他的神色,不太能琢磨清楚这其中的意思,于是有些磕巴地问道:“殿下,我……可有哪里说得不妥?”
“不曾,”谢今朝披上寝衣,复而看着卫时谙,一字一句说道:“太子妃甚为聪慧。”
“得太子妃如此,是孤之幸。”
他模样真诚,却叫卫时谙不住眨了眨眼睛,偏过脸去不敢直视他的眼眸,只觉脸庞攀上一股腾腾热气,迟迟消散不得。
你说这孩子,杀人还用美人刀,这得叫人多不好意思啊!
她稳住心神,清了清嗓子,说道:“所以殿下以为,董婉如若也从南兖而来,那她与刘楚尧之间的源头,是否会远远不止于她所谓的集会初见?”
“不无此种可能。”谢今朝沉思片刻,缓声道:“她与刘楚尧皆是少时被发卖流亡至大胤,身世极为相似,若真为旧相识,那就不得不引人往更深处遐想了。”
“皆为南兖人,且皆擅用蛊,那仁通县起的这场灾疫,便和他二人脱不了干系。”
卫时谙显然也料想到了这一点,接上谢今朝的话问道:“若如此,那他们在仁通县内投蛊的背后动机会是什么?”
正此时,殿门忽而被叩响,谢今朝的近侍云峥的声线在殿外响起:
“殿下,晚间仁通县又有一人染了疫病,姜随侍便前去诊治,不曾想发现了疫病的传源,现下正于庆云殿待命。”
待二人前去,只见姜昀黎与沈听肆几人都已齐聚在了殿内,气氛凝滞。
“此事为何无人知会孤?”谢今朝不似往常一般清冷疏淡,眉宇间染上一分薄愠。
沈听肆闻言立刻躬身鞠礼,解释道:“微臣见殿下有伤在身,便自作主张与姜姑娘去了仁通,因而未曾告知殿下,望殿下恕罪。”
姜昀黎则因有要事相告,不似沈听肆那般冷静,急步上前说道:“主子,属下有重大发现。”
“属下已摸清了城北大营尸身里发现的蛊虫的来路,是南疆水蛊!”
“那乡民下了活回来想着就近喝口水,便去井中打了一桶,结果喝下以后不到半刻钟便发起了高热,这才让属下找出了这蛊虫的源头。”
“此蛊遇水即活,即便是在南疆也极为罕见,属于部落蛊。属下在仁通县内的几处井水与河水中都取了样本,里面皆有蛊虫幼卵,可见下蛊者意图以水源为媒介,将蛊疫向别处蔓延。”
“如若不是及时切断了仁渠,恐怕这蛊虫卵早已流向了别处,后果不堪设想!”
谢今朝静默了片刻,朗声道:“如此,方才太子妃与孤提起的这下蛊者的目的,也就显而易见了。”
“殿下是说刘楚尧?”沈听肆上前一步。
“不止。”
一众人听闻了片刻前卫时谙与谢今朝所推测的董婉的身份,皆神色各异,显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来。
“董婉是南兖人?这未免也太过……”姜昀黎蹙着眉头,话只说了一半又生生咽了下去。
“不错,江南道地属中原,是这片地域最大的水运枢纽,水系发达,直通南北。”谢今朝沉声道:“南兖谋士选择了此处,其目的自然是要毁水道、害民生,一朝蛊虫扩散至别处,又不可及时得药救治,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胤都必定要调拨各地的粮饷兵马,耗时、耗力、耗材,且未必就能镇住其势。届时各处民愤难填,祸乱四起,南兖便可借此时机趁虚而入,而大胤能否招架,便不得而知了。”
卫时谙只觉得心一寸寸沉下去,如同被大石压住一般,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有些东西一旦升至了政治的高度,所带来的后果绝对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时局更迭之中的一粒小小的尘沙,落到每一个人的头上,便是一座山。
“如若是这样,那刘楚尧与董婉等只需投毒造乱即可,又何故要以蛊毒杀许世镜?”沈听肆不禁开口问道,却没等到谢今朝的答复,而是由卫时谙代为开了口:
“许世镜上报灾疫,必然不利于他们计划行事,再加之董婉对许世镜积怨颇深,若是一气之下做到最绝,也未必不可能。”
“更何况,他二人的所作所为皆疑点重重。董婉我便不多赘述,至于刘楚尧,则是公堂问审那日,甚为古怪。”
“他既然知情董婉毒杀许世镜一事,为何不替宋怀仁辩解?如今想来,简单点便是不愿供出董婉,想要找个替死鬼;若是再想得深一些,那便是他二人本就串通好了要拉宋怀仁下水,而后临安州刺史一位空悬,即便圣上再为指派,恐怕新官上任,要想压过州府里的一把手,也得差些火候了。”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实情如何,还需等候明日审问了刘楚尧,再探新况。”
不知是这其中的哪一个字眼,让谢今朝眉心一跳。
再往下深想……
杨文海?
他倏尔抬起头来,顿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颇为大胆可笑。
如若这里面还有杨文海的出入,那这么一来,江南道从上至下就皆为南兖人密谋作奸犯科的窝点了。
谢今朝如是想着,可面色却越发冷凝。
他从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旁人,但这已经他所想到的最坏的局面了。
最好不是如此。
———
临安大狱。
江南湿气重,露夜墙上渗出的水珠滑落进靠墙的人的衣襟中,将半梦半醒间的人惊醒,起身看看这凄清森森的暗室,叹了口气,复又坐了回去。
时日这么苟且过着,竟是已要到深冬了。
刘楚尧盘腿坐于柴草堆上,摸了摸竹篾上冰冷的衾被,苦笑了一声。
忽而,大狱的廊道里传来门动吱呀的声响,激起了牢房内耗子急叫乱窜,惹得烛台上的火影攒动,摇摇晃晃。
刘楚尧眯起眼睛,听着廊道钝钝的脚步声,有些迟疑地想道:
天寒地冻的,这是哪位不怕受累的想起来这等腌臜地方。
谁知那脚步越走越近,竟是停在了他所在的暗房门前。
刘楚尧缓慢站起身来,看着那人一身京元色罩袍,抬手将兜帽掀起,在昏黄的烛火下露出那张熟悉而苍老的脸来。
“绥清。”
刘楚尧他听着自己儿时在南疆的名字,心下只觉得恍惚。他一步一顿,走至杨文海身前,颤颤用手抓住门杆,开口道:“大人!”
“杨大人!”
杨文海差狱卒打开了牢门,抬步走了进来。
“我前来此处,是想知会你一声,董婉不必保了。”
刘楚尧闻言,素来镇静的脸上顿时浮现了惊慌,连声问:“大人这是为何?婉儿怎么了?”
杨文海低沉而嘶哑的声线在风声呜咽的夜里显得格外冷漠无情。
“你与她有染之事,今日已被许府上的小厮告发,现下她已被关押至诏狱,审讯已毕。明日,就轮到你了。”
“什么?”刘楚尧连连后退几步,久久不能从惊诧之中回神。
“怎会如此……怎会被告发?许世镜已死,不可能还有第三人知情!”
杨文海冷笑一声道:“嗬,那就要问问你的相好了。”
“这个无用的女人,连这点小事都能做得漏洞百出,亏得老夫千叮咛万嘱咐,她是全然未曾听信!”
“许世镜一死,许府日日只有她一人,即便是把府上翻个底朝天怕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倒好,证据不曾找出来,反倒是叫下人钻了空子!”
刘楚尧僵直在原地,一双腿如坠冰窟,动弹不得,良久才说道:“那……大人可知婉儿她都供出来了什么?”
许是戳到了痛处,杨文海厉声斥道:“老夫怎么知道!今日老夫冒着雪去了趟诏狱,没成想被那太子滴水不漏地给挡了回来,半分消息也窥探不得。胤人奸诈,实乃可恶!”
他脸色铁青,不满地背起双手,复而接着说道:“总而言之,你二人之事既已被揭穿,那女人又贪生怕死,少不了要为自己脱罪。这般,你的处境便甚为不妙了。”
杨文海拢上兜帽,走近刘楚尧身边,俯身在其耳边低声道:
“言已至此,如何取舍,老夫信你自会懂得。”
作者有话要说:解密篇就快要结束啦~~~大家可以猜一猜结局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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