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彤从小就不是好脾气,就像她母亲说的那样,说她两句,她要反驳十句,还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从来不肯随便低头。
要是顾元奉得罪了她,她能想一百个办法还回去,从来不肯吃半点亏。估计顾元奉一直都挺烦她的,只是以前有长辈在上面镇压着才没说出口而已。
现在挺好。
许淑娴说的事纪云彤也有点印象,那时她母亲想生个弟弟,带她去那座山寺里祈福。
当时她也才四五岁,哪里能安安分分跟着听经念佛?每次都是坐上一会就跑出去上树祸害寺里的鸟窝。
谁知道才刚摸到鸟蛋就听到隔壁有个男的在骂人。
她趴墙上一看,两个年龄跟她差不多的小姑娘正在那儿挨训。
纪云彤觉得那男人骂得真难听,就笑嘻嘻地学起了舌。她有丰富的惹恼长辈的经验(毕竟实践对象有她家里所有长辈),最清楚什么语气能轻易激怒这些大人,很快就气得对方转过头来瞪她。
机会来了!
纪云彤瞄准对方的脑门把刚掏来的鸟蛋砸了过去。
正中目标!
对方气急败坏。
纪云彤哈哈大笑,麻溜下树跑了。
至于后来对方是什么人,纪云彤一点都不关心,自然也不知道那地上跪着的居然是许淑娴。
当然,她那天还是被她父亲撵去佛堂跪了挺久,因为她一个女孩儿居然敢爬树!
“原来是你啊。”纪云彤只觉得世事真是奇妙。
她问许淑娴后来是不是还会挨罚。
许淑娴温婉一笑:“最初几年当然还会,后来我求着祖母让我去曾外祖家读书,回来后时常打着曾外祖的名义规劝父亲少玩乐多做事争取谋个实职,规劝兄长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功名,他们便不太爱管我了。”
她们家曾外祖,那可是上一代人的噩梦。
当初祖母嫁入许家的时候并不知道祖父已经娶过妻,等得知此事时一切都已经木已成舟,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能怎么办?气得曾外祖大病一场,病好以后决定亲自教养两个孙子——也就是许淑娴她爹和她叔。
她用曾外祖那一套规劝她爹,可不就让她爹根本不想见到她吗?
许淑娴说道:“至于母亲,她性情素来软和,我与表哥定亲后她便不怎么约束我了。”
这也是她能交上那么多朋友的原因。
纪云彤听得瞠目结舌。
居然还有这样的应对之法。
只是要先做到许淑娴这种让长辈无可挑剔的程度,纪云彤觉得自己是做不到的。
她有气憋着不发,心里就不舒坦。
虽然性情不同,处事态度不同,许淑娴依然是很值得结交的朋友。
纪云彤跟她聊得很愉快,直至天色渐晚才起身归家去。才踏入自家院子,青罗就出来向她说起顾元奉一直没走的事。
在此之前她们两个人在彼此家中消磨一整天都不稀奇,从来都是不分你我的。
现在纪云彤却觉得他一个外男有事没事就跑进自己院子里来实在太过分了。
纪云彤敛起交上闺中密友的欢欣笑意,大步迈向自己的书房。
她掀开门帘往里一看,就见顾元奉大爷似的坐在自己的躺椅上,拿着她刚买的话本子在胡乱地翻看着。
纪云彤走过去把话本子抢走,不高兴地怒道:“你要看书不会自己买?”
顾元奉见她面带恼色,语气也是他熟悉的,不像前几次见面那样不冷不淡,心里那种不明不白的躁意散了大半。
察觉了自己的想法,顾元奉发现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居然觉得纪云彤对他颐指气使才正常。他哼道:“我只是想看看那个跟你很熟的伙计到底给你推荐了什么玩意。”
顾元奉记性好,书被抢走了也没忘记刚才读到什么内容,故意把里头引用的两句文人酸话念给她听。
“情浓时热烘烘买笑追欢,兴阑也冷冰冰意断恩绝……哈哈,你什么时候喜欢过这种玩意?”
卖笑追欢之流一听便知是秦楼楚馆之语,闺阁女子通常是不该看的。
只是这些与欢场女子情意绵绵、难分难舍的男人,恐怕都是某个闺阁女子的父亲或者未来丈夫。若是不多看一看,如何知晓他们在外头到底是什么德性?
意断恩绝……这么厚一本话本子,顾元奉竟在里头记下了这么一句,不得不说世事真的很奇妙。
纪云彤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顾元奉道:“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最不耐烦看这些酸言酸语。”
纪云彤道:“我倒觉得这句写得挺好的,把你们男人的嘴脸写得活灵活现。”
顾元奉不服气:“什么叫我们男人,我从来都洁身自好,根本没去过那些寻欢作乐的地方。”
纪云彤道:“那是你嫌那些地方脏,不是你心里不想。”
像周颂明里暗里想把表妹塞给顾元奉,顾元奉拒绝过吗?周颂那家伙总在他面前嚼她舌根,他也从不反驳半句,估计还觉得那家伙说得有道理。
就他这样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洁身自好!
纪云彤脸上的嘲讽实在太明显,惹得顾元奉怒道:“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纪云彤懒得和他多聊。
第一次觉得跟他话不投机半句多。
纪云彤开口赶人:“天都要黑了,你还不回去?”
顾元奉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的来意,起身说道:“我来就是想跟你讲讲中午的事,你平时别随便什么人都结交,尤其是那些油腔滑调的家伙。不要别人哄你几句你就信!”
纪云彤压根不知道顾元奉讲的是啥事,更不知道顾元奉对伙计早前那句“我们那么熟”耿耿于怀。
她点着头敷衍:“嗯嗯嗯,你走吧。”
顾元奉一看就知道纪云彤根本没听进心里去,不由倾身欺近,用两只手捧起她的脸。
两人年纪相仿,早些年身量都是差不多的,有时候纪云彤还能比他高一点点,当时她没少嘲笑他。结果过了十二三岁,顾元奉就拔高了不少,现在两人体型已经有了一定的差距。
纪云彤冷不丁被那双热腾腾的手捧住脸颊,不得不抬起头来与顾元奉对视。
她们从小就很亲近,怎么嬉笑打闹都没关系,偶尔她走路累了甚至会直接跳到顾元奉背上要他背着走。这样的亲密接触在此之前并不算什么,可是……她们明明要解除婚约了!
纪云彤掰开他的手恼道:“你做什么?!”
顾元奉手心还留着纪云彤脸上的余温,捧着她脸的触感仿佛久久不散,让他一颗心跳得有些快。可他不想被纪云彤看出端倪来,所以强行压下了心中莫名的鼓噪,理直气壮地说道:“以前我不听你说话,你不都这样干的?”
纪云彤只觉得自己以前真是手贱。
她把顾元奉往外推,推到门边上才说道:“从今天起你不要再随便来我家,更不要随便进我房间和书房——还有,不要对我动手动脚,不然别怪我去找你娘告状!”
顾元奉本来一直任由她推着走,听到她的“约法三章”后马上说道:“那你能做到吗?你这样推我算不算动手动脚?”
纪云彤收回了手,冷眼看着他说道:“我能做到,这次是我没注意,下次我会记得让人直接把你赶出去。”
顾元奉不高兴地看着她。
纪云彤道:“你别再过来了。”
顾元奉另不另娶她不管,她还要嫁人呢。
他这样纠缠不清,她还怎么和别人相看?
就算她未来丈夫肯定要找个好脾气的,但人家脾气再好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和前未婚夫藕断丝连。
她自己受不了这样的委屈,自然也不想未来相守一生的伴侣受这样的委屈。
没定下来的时候可以多挑选挑选,定下来以后就不该再和其他人有什么牵扯。
顾元奉只觉心里那簇火又烧了起来。
“你当我多稀罕来你这里?我才不稀罕!”
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怒气冲冲地走了。
纪云彤把额头轻轻抵靠在门边,静静思量着近来的种种变故。
她没有退婚的经验,不知道自己应对得算好还是不好。
“姑娘……”
绿绮担心地喊了一声。
纪云彤道:“我没事。”
他们从出生那年就认识了,彼此间牵扯得太深,所以要连根拔起的时候难免会有牵扯到血肉的时候。只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去处理……事情总要解决的对吧?
她已经做好把过往一切统统抛开的准备了。
顾元奉都能把解除婚约说出口了,她才不会死皮赖脸抓着婚约不放。
另一头的顾元奉一路生着气回到家,只觉纪云彤真是不可理喻。还说让他别随便去她家,她来他这里什么时候打过招呼?
一想到她对个书坊的伙计都能露出笑脸,对他却没个好脸色,顾元奉就觉得心里那簇火烧得更旺了。
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顾元奉是带着怒气入睡的,结果在梦里也不知怎地竟出现了话本子里的内容,主人公还是他和纪云彤。
故事正进行到他们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闹别扭,纪云彤说要和他分开,他气急败坏地……
亲了上去。
顾元奉在阵阵心悸中醒来,只觉面上臊得慌。
他怎么会……怎么会想对纪云彤做那样的事!
他才没有那种可耻的想法!
都怪那本乱七八糟的话本!
作者有话要说:
顾狗:都是话本子的错!
顾狗:我想亲她我是狗汪汪汪!
注:
①情浓时热烘烘买笑追欢,兴阑也冷冰冰意断恩绝:出自元·无名氏《一枝花·盼望》
收拾摘抄本的时候偶然看到这句,莫名觉得挺适合(?),时代纯架空,这里随便引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