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赶到机场,应该能在十二点之前登机,按照飞行计划,抵达伦敦后,您大概有一个小时休息,早上七点公布下一季度的收购计划,七点半是例会,十点钟是和沃克利阁下的会面时间,中午……”
“你怎么把日程排这么满?”
傅承致开口打岔。
霍普认真答:“恕我直言,sir,如果您没有心血来『潮』突然更改行程,工作就不会积压,现在已经可以躺在北伦敦的家里调整时差了。”
眼看他要展开长篇大论,男人赶紧移开话题:“好的,请你接着往下。”
霍普这才接着道:“晚上八点钟是慈善基金会晚会,届时詹姆士先生连同他的孙女都会出席,你们或许可以趁此机会好好聊一聊……”
令嘉跟在后面听明白了,几个小时前他们刚从纽约飞到这里,现在又要回伦敦去。
男人在疲惫的飞行中耽误近二十个小时,短暂的停留只是为了给她送文件和吃顿不怎么像样的晚餐。
按照令嘉对傅地魔一贯的了解,绕那么大个太平洋只为了见喜欢的人一面,这种『毛』头小子般的行径根本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投资回报率极低,更遑论,他分明大费周章风尘仆仆赶来,却在刚才的相处中对自己的付出只字未提。
这种行为简直快要堪比《人间喜剧》里葛朗台捐出全副身家一样,颠覆常理且不可思议。
楼道的声控灯一明一灭。
令嘉掌心攥着首映礼电影票,脚上还套着没来及换的『毛』拖鞋。
她就这样,不远不近缀在两人身后的楼梯之上,安静听他们讨论明天堆积的工作,心里五味杂陈。
尽管傅承致从来不吝啬表达他的爱意,但巧舌如簧和虚伪寡信向来是这个阶层大多数人的保护『色』,大多数时候令嘉根本不会当真,就算是一起经历那么多事以后,在傅承致刚刚说出“我想你了,就并不是小事”时,她都没有全信。
直到此刻,傅承致从前所说的每一句喜欢,似乎才重新被赋予了不一样的重量。
认真想起来,这一年傅承致其实有过许多次借口公务回国,其实都是为了和她相处。
正因为在这个圈子里长大,所以令嘉才比许多人更清楚:对资本家而言,财富在他们许多人的人生中已经只是一组数字,金钱上的付出无法代表他们真实的倾向和态度,时间和精力,才是这群人真正宝贵的东西。
三两句话的时间,他们的话题重点从日程安排转移到了十几个小时后的慈善晚会。
听霍普的意思,合宜似乎想借着自己的慈善基金晚会,和波克希尔的总裁詹姆士表达收购意向,假如事情进展顺利,说不定等到会议结束,双方就能达成口头协定。
大名鼎鼎的波克希尔是英国老牌工业巨头,它不仅盘踞房地产、能源、运输行业,也涉足船舶、飞机精密仪器制造。
令嘉刚从脑袋里挖掘出零星的资料,只听霍普的声音戛然停下来。
隔了好几秒钟,他才又重新问起,“傅,您会和爱拉小姐结婚吗?”
傅承致漫不经心反问:“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和她结婚?”
“她的祖父是詹姆士,叔父又是保守党内呼声最高的下一任领袖,婚盟关系一旦实现,合宜至少能迎来五年政治红利期,我们便不必再依仗沃克利。再有,爱拉小姐对您很感兴趣,只要您在明晚能稍微流『露』愿意接受联姻的意向,收购条款就还有得谈,合作一旦达成,我相信合宜很快就能缔结起一个更强大的,多领域发展的商业帝国。最重要的是,詹姆士老了……”
老人身体每况愈下,对企业的掌控也越来越薄弱,这意味着未来几年只要傅承致抓住机会,随时能将它拆解吞进肚子。
婚姻在某些人看来,似乎是一道保障,一份砝码。
可惜银行家在市场从不谈什么道德礼貌,对方既然选择与臭名昭着的傅承致接洽,寻求援助,也代表着他们接受了这份利益与风险并存的合作协议前言。
“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傅承致懒洋洋问他。
霍普想了想开口,“爱拉小姐的脾气不是很好,品行『性』格也远不及令嘉小姐。”
“那是当然。”
男人打断,语气有些不悦,“世上有几个人品行能与令嘉相提并论,你评价她,不应当拿她同令嘉比较。”
霍普立刻道歉,重新又问了一次:“您会和她结婚吗?”
傅承致没有再直接回答,只敷衍道,“再说吧。”
人已经下到一楼,消防门打开的声响过后,便不再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楼梯间彻底暗下来。
令嘉一动不动站在二楼拐角的黑暗中,没有继续朝前走。
刚刚隐秘的悸动、欣喜……都在一瞬间被冲击清醒,挥发得『荡』然无存。
原来在有的人眼里,爱和婚姻是能分开的。
哪怕他愿意乘十几个小时飞机赶来见她一面,也不影响他转头面不改『色』和旁人商议联姻对象,将自己的婚姻当做一桩生意。
令嘉穿着拖鞋就跑出来,站久了,九月晚上的冷空气顺着脚踝往上爬,双腿又僵又麻。
她木然转身往回走,直到光亮重新回到视线,才找回一些神志,套了件大衣把自己裹上,坐回沙发里,到底没忍住打开手机,翻到外网搜索了刚刚出现在两人口中的关键词。
他们口中的爱拉,不仅是詹姆士唯一的孙女,也是伦敦社交名媛,集美貌与财富于一身,光个人名下资产就多达十八亿英镑,权衡一下,恐怕只要是个男人都很难拒绝这样的结婚对象。
很快,令嘉从英国八卦小报《每日邮报》里,扒拉出了一堆报道爱拉历任男友和绯闻男友的娱乐报道。
其中提到傅承致名字的就有两条,他和爱拉是牛津校友,两人在校时还一起办过画展,媒体的采访中,爱拉一直对她这个在金融界名声不大好的旧日同学赞不绝口。
她甚至还从报道的蛛丝马迹里,排查出了傅承致大学快毕业时交往过的女朋友,一个叫伊芙的女孩。
据说他毕业进到合宜第一件事就是收购了伊芙的家族企业,不到三个月完成破产清算,变卖工厂遣散员工,从中赚了六亿英镑差价。
娱乐报道仅用几行轻描淡写简述完一家企业的命运,令嘉却无法克制自己深深沉浸在这种恐惧中。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宝恒也是同样的命运。
两家企业的差别就在于,傅承致因为对她心血来『潮』的喜欢,对宝恒留了情面。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至少她让外界口中嗜血精明的银行家一改往日作风,没有赶尽杀绝,反而出钱出力,小意温柔。
令嘉相信他说的喜欢是实话,若非喜欢,谁也不能从恶龙嘴巴里抠出肉来。
但就算如此,无论他喜欢的程度有多深,也永远不可能和她结婚。
他们这类人对人生早已经有了精准苛刻的规划,他的一切行为活动,一切人际关系的保持,所有事情的出发和落脚点,只是为了完成资本增殖,实现利益最大化。
等到他结婚了,她又算什么人呢?
令嘉也绝对无法接受,一个人生所有决定都只从投资者角度出发的爱人。
就算没有之望隔在中间,他们也天生就是不匹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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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太瘦了以后,会变得对温度更敏感,令嘉都把取暖系统打开了,也还是冷得牙齿轻颤。
把一个个网页关掉,时间马上要过十二点了,令嘉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好笑。
她连自己的八卦都没有搜索过,却为了一个讨人厌的大混蛋,浪费时间地毯式地排查他的绯闻,搜索他过去的人生。
按下手机熄屏键,令嘉脑子天马行空混『乱』整晚,终于郑重作出一个决定。
她翻开手机列表,开始翻找肖瑜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