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开口,“那,在我告诉你答案之前,你能不能也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究竟是觉得亏欠我,还是没有办法面对你自己?”
他凝望她,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从来习惯了从高处俯视洞察,仿佛只要她一撒谎,便能一眼能堪破她回答中所有的漏洞。
“是我先问你的,你不想说就算了,干嘛还要明知故问。”
眼神接触没有超过两秒钟,令嘉便低头扶着沙发匆匆起身。
然后不待傅承致再说话,她径直走进卧室打开保险柜,把珠宝盒子都抱出来,一股脑塞到他怀里。
“之前我情绪不好,忘了把东西还给你,你一块儿带回去吧,我困了。”
似是怕他不肯马上走,她甚至还抬手佯装打了个哈欠。
傅承致无奈低笑一声,把盒子放到一旁,“那我走以后,你确定不会再哭了?”
“我本来就没有哭!”令嘉死鸭子嘴硬。
傅承致并不拆穿,只继续问道:“也不会去看社交媒体的评论?”
“外媒那么多骂你的报纸,你会看吗?我才没有这么无聊呢!”
话这么说,其实等他出了门,她不一定能忍得住。
傅承致摇头回应。
“那倒不一定,我挺喜欢拿它们当餐前读物的,看完要是觉得编得不错,我还会顺手转发给乔治一起品鉴,他会负责帮我起诉。”
令嘉叹为观止,“起诉得过来吗?”
傅承致耸肩,“合宜每年为法务支出一大笔钱,总要给他们找点事情干。”
大小姐由衷羡慕了,“还能当餐前读物,你的情绪管理好像永远没有失控的时候。”
傅承致静默了两秒,“有,你不是见过吗?”
男人别有所值,令嘉几乎立刻回忆起他喝醉的那个夜晚。
不等令嘉眉头完全皱起来,傅承致及时切换了话头,“你可能记得,我父亲是在四年前去世的。那时我几乎才拿到牛津的学位证书,没有丝毫准备地就接手了这个摊子。”
“合宜像个大型角斗场,里面都是血腥残酷的野兽猛禽,没有人愿意被个毛头小子压制,他们总试图合力架空、围剿弱者,那时候可没有媒体骂傅承致,他们都在可怜我,打赌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能在首席执行官的位置上撑过几周,会在周几宣布辞职……从那时起,我所有的目标、道德、情感,全都都只围绕一件事情,让人看见、被人惧怕。”
“所以我不畏惧骂声,他们只会让我知道自己有多强大。”
话说到这里,令嘉哪里还不明白,他在这里呆了一整晚,为的是什么。
托他的福,令嘉现在确实没什么心思想网上的事情了,她思维跳跃,突然开口:“你觉得明天谁会赢?”
“这得看上帝的安排,晚安,祝你好梦,小八。”
傅承致道别,霍普也就在这时到了门口。
他帮傅承致拿好外套,抱起桌上那堆盒子,强忍腹诽没笑出声,以他对老板的了解,他会相信上帝?
傅承致的字典里,如果一定要有上帝,那么上帝的注释内容一定是“我自己”。
是的,作为在西方环境里长大,写了十几年神学作业的第三代华人,傅承致却是个无神论者,他坚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之所以敢跟令嘉打这样的赌,无非是令嘉眼中八二开的胜率,在他这儿颠倒了选手而已。
令嘉再关注球星,也不可能了解到,霍普十几岁时,曾跟克莱蒙在法国同一位教练手下训练。
那时的克莱蒙天赋异禀,全面的技术能使他在红土场势不可挡,神挡杀神,只可惜转职后的第一场比赛,就遇到了当时制霸网坛的顶级扣杀球星,被虐得体无完肤,一个小时不到结束比赛,莫大的耻辱打击到了克莱蒙的心灵,他从此也在赛场一蹶不振。
直到几个月前,克莱蒙青训时期的教练,不忍看他就此萎靡,年过七旬重出江湖为他恢复状态。
突破心理障碍后,克莱蒙终于逐渐找回昔日气势,技术突飞猛进。
而且法网的场地是红土场,正是霍普和克莱蒙最擅长的场地。
作为慢速球场,红土与其他三大联赛在技术要点上有着极大的区别,球弹得更高,旋转能力也更强,许多在其他赛事里拿到数次大满贯的球星,终其一生却得不到法网冠军,这是他和文森特比起来,最大的优势。
最最重要的是,傅承致从霍普那儿听来了,克莱蒙发誓这次如果还是无法拿到超越以往的成绩,就永远退出单打赛场。
资本家的人生就是由一次次赌|博和冒险构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能小看任何人的垂死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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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嘉原本觉得这样跌宕起伏的一天,应该会失眠,没想可能是吃得太饱,才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清早,直到连妙过来,替她拉开酒店窗帘。
她坐在床上,在带着温度的晨光下揉眼睛。
连妙故作若无其事,一边收拾卧室一边向她告知进度:“公司的申明已经发了,造谣的账号和转发的营销号也都截图存证,在准备起诉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工作,保证什么事儿也没有……”
“嗯。”
“这次营销的手段、路径,都跟常玥的工作室很像,我跟周伍怀疑,这事儿跟她脱不了关系,她可能就为了报复你上次和她撞衫,想搞砸你的形象大使合同。”
“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就猜如果她确认我跟傅承致没和好,还要恼羞成怒再来一轮。”
她的语气平静得过分,连妙回头看她。
“令嘉,你怎么了?你这样不哭也不闹的,我还有点害怕。”
“真没事儿,睡了一觉醒来好多了。”
毕竟昨天吃了两大盒甜甜圈和一盒炸鸡呢,茶几上的油印子不知道有没有擦干净。
令嘉心虚,下床刷牙,路过客厅时,趁人不注意,又把桌面好好清理了一遍。
还顺道带上了手机,连妙回头刚好瞅见,赶紧抓住她的手,“过两天再看。”
“我保证,我真没事儿!”
令嘉竖起两根手指头。
讲实话,网上的风向比她想象中友好得多。
公司的申明里,承认了令嘉的出身和处境,宝恒千金,父亲住院,目前负债。
但完全否认了背景一说,毕竟令嘉当初是孔静和签进康纳的,至多能说是她父亲的旧友提携,跟金主根本八竿子挨不着边儿。
合作过的何润止和陆起两位导演,还有合作过的演员,都纷纷替她说了话。
昨天颁奖典礼才结束,何润止导演打正门出来便遇见了媒体采访,没有腹稿,他当着各大媒体直接道:“选角没有任何外力影响,她是我选出来的。没有其他原因,令嘉打动了我,她的表现怎么样,你们在电影院也都看到了。给孩子多一些善意,少一些揣测,她是一个不应该被低估的年轻演员。”
陆起的方式就更粗暴,《水塔天鹅》前几天刚送国外参加电影节,他直接放了一段片场花絮,附文:“我不会拿我的电影开玩笑。”
不到十分钟的花絮里,大半部分剪的全是令嘉在舞蹈室练舞,芭蕾舞鞋磨坏了好几双,脚上到处磨出水泡,挑开第二天还得接着跳,最后两分钟,才放了她在剧院那段《吉赛尔》。
灯光下,她穿着婚纱头戴花冠,轻盈起舞,即便只是随手一拍的花絮,也完美得叫人生不出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