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杳那天回家一路在后怕,想着以后再也不来这国子监,实在要找晏存舟就叫他出来。不然再次遇上这个疯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回家之后扶栖来问她父亲案子进展如何,她才突然想起父亲的案子还在这个人手里,他不会因为她打的这一巴掌,从此恼羞成怒,故意在案子上为难她吧?
他那么小气,那么小肚鸡肠,是很有可能的啊。
整整两天,她吃不下睡不好,闭上眼睛就会看到父亲在质问她:“你怎么能因为你一点点的愤怒情绪,毁了你爹爹的一生,毁了你姨娘的希望,毁了你妹妹的未来?”
焦虑得嘴角都起泡了,小萘便劝她:“姑娘,虽然商公子脾气十分吓人,但那天你打了他他居然一点也没还手,要换作其他爷们儿,指不定会怎样呢。要不,咱就去服个软,道个歉,他不是不喜欢你一碗粥送几个人嘛,咱们就专门给他送粥,给表公子送饭就好啦!这样既表现了姑娘的诚心,也不耽误接触表公子,商公子也就不会因为生气而不帮咱老爷破案了。”
“不是一碗粥送几个人,是一人……算了,你怎么跟他似的胡说?”扶杳叹气。
小萘便笑:“都一样啦,那三碗粥不都是一锅里出来的么,他觉得姑娘不够诚心也是正常。”
扶杳瞪她一眼:“这会儿看我后悔了你倒是会说,当时打他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拦着?”
小萘吐吐舌头:“姑娘那速度快得,也要拦得住才行。”
那之后扶杳又苦思许久,终于在这日做出决定,为了家人和自己的未来,她要忍辱负重——去道歉!
这次她听了小萘的,给晏存舟做的普通饭菜,单独给商椴熬了粥,并且晏存舟的饭菜让小萘送去,她直接将粥送到离院。
只是到了离院发现里面没人,便一个人在外面等了许久,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喊后门要落锁了,她准备要回去的时候,才看到商椴已经站在面前。
“你还来做什么?”他问。
扶杳带泪的眸子微微抬起,看他一眼,又立刻垂下:“对不起,我是来道歉的,那天,那天不该动手,我知道错了,求公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往后我一定每天只给公子一人送粥。”
她说着将手里的食盒放下,端出里面的粥来:“你看,这次真的只熬了一碗,只是,只是等的时间太长已经有些凉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商椴静静看着她,突然问:“你定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吗?”
扶杳知他是顺着上次那些话问的,不好再推托,便擦了擦眼泪:“上次给商公子信中说得很明白,我确实有困境,且是宁愿舍弃名节也要解决的困境。这种情况,对你们男子来说,可能有千百种解决办法,可我们是女子,出个门且得有极正当的理由,更何况解决这样的麻烦?”
“所以你承认,接近晏存舟是有其他目的,并非真的……在意他?”
见商椴问得认真,扶杳不敢乱说,只道:“他以后会成为我们扶家主事人,提前跟他处好关系,对我在扶家的处境有益处。”
商椴冷笑了笑:“你的目的当然不止跟他处好关系,但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你会骗他吗?”
扶杳满脸不解:“公子为何这样问?我怎会骗他?我……我又能如何骗他?”
“比如,你根本不喜欢他,却告诉他你心悦他;你根本只是利用他,却告诉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想跟他在一起;你根本不在乎他在不在身边,却告诉他如果没有他根本活不下去;甚至你厌恶他憎恨他,却笑着说你想一辈子跟着他,永不后悔……还有,你……”
“别说了。”扶杳听得面红耳赤,急怒之下打断他,然后深吸一口气,“上回打了公子一耳光,是我不对,扶杳在这里再次向公子赔罪。”
她屈膝行礼:“可是公子并非全无错处,你口口声声说我倚靠男人,为了一点困境就要说谎骗他,还要……还要以身相许,这放在任何女子身上都是莫大侮辱,我动手是不对,但你弦光公子这等人物说出这样的话又真的对吗?”
她顿了顿,然后直视他的眼睛:“既然公子如此郑重提问,我便也郑重回答公子:我不会!也许我会为了某些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在感情上,我会接近会示好,却绝不会违背真心做出如公子所说的事情,我扶杳,还没有堕落成那样。如此回答,公子满意了吗?”
她看着商椴,眼里又有了泪光。
商椴微微皱了眉,脸上再次露出迷思的表情,好半晌,又问:“你说会为了某些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包括以身相许吗?或者,什么情况你会对别人以身相许?”
扶杳整个人都绷紧了,她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放在往常她肯定转身就走,可今天她是来赔礼道歉的,难不成又要将他得罪一回?
是了,大概是嫌弃她一碗粥的诚意不够,非要再次将她羞辱一番才肯解气。
她生生压下心中不适,一字一句道:“任何其他目的都不可能让我以身相许,除非,我真心……想嫁给他。”
这句话像是冬日第一缕暖风,吹散积攒多月的雾霭严寒,让春光悄悄露了个头。
商椴脸上的表情明显舒展许多。
这时,又听见有人喊要落锁,让闲杂人等赶紧出去。
商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轻叹气,道:“走吧,我先送你出去。”
“那,这粥?”扶杳这才想起粥还没给他。
“我只喝热的,明天重新做了送来。”商椴边说边转身往外走。
扶杳心下一宽,赶紧跟上:“好,明天我一定好好熬一碗,给公子热腾腾的送来。”
两人一前一后,中间隔了两三个人的距离一路走出去。
小萘跟晏存舟已经等得如热锅蚂蚁一般,看见她赶紧迎上来:“姑娘,怎么这么久?”
晏存舟倒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关门前。”他们本打算进去找,又怕惹怒了商椴,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扶杳勉强笑了笑:“商公子刚刚才回来,粥也没喝上,我明天再来送。”
晏存舟趁机给商椴行了个大礼:“先生,学生在这里替表妹向您赔罪,实在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先生若有责难请尽管对着学生,千万不要因此怪罪表妹。”
商椴淡淡看他一眼,“不必高看自己”,然后抬一抬手,“行了,我让她送粥只是检验一下她道歉的诚意,你们若不愿意从此可以不用送,扶御史的案子我自会秉公处理,用不着这样旁敲侧击。”
“愿意!”扶杳想都不想,“我愿意,只要公子能让我知道爹爹的消息,我愿意一直给公子送粥。”
商椴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因为太晚了,晏存舟担心她们安全,便坐在车夫旁边,一路将她们送回裴宅。
下车后,扶杳说太晚了,让晏存舟就在裴府休息,反正季风轩如今是他的地方。
晏存舟摇头不愿意,说他去外面同窗家里借住一宿就行。
扶杳不解:“你似乎很不愿意住在我们家,可往后你是要长期住在这里的呀?”
晏存舟低了头,神情有些失落:“是啊,姨母也一直在催,让我早点与二表妹成婚。”
扶杳想了想,点头道:“早点也好。”
她想的是早点成婚也能早点解决姨娘的事,这样她姨娘也能少住几天柴房,少受几天苦。
但晏存舟却想岔了,忍不住问:“表妹也希望我早点娶二表妹吗?”
扶杳看着他,此时他眼睛里的失望和难过任是个傻子也能看明白。
她想了想,问:“表哥似乎不想这么快成婚,妹妹斗胆问一句,是觉得时机不成熟,还是我二妹配不上你?”
晏存舟脸一白:“不不,表妹千万别这么说,是我配不上她,你明明知道她根本不想嫁给我。”
“那你想娶她吗?”扶杳静静看着他,上次她问过他是否心仪扶翩,他没能正面回答,不知道这次会如何。
晏存舟先是脸红,踌躇好半天才正面迎上扶杳的目光:“我想问表妹一个问题。”
扶杳有点意外:“你问吧!”
“倘若这次姨母是让你嫁给我,你会像翩儿妹妹那样抗拒吗?”
晏存舟问得极为郑重,眼睛里期待的目光几乎让扶杳心虚,但她只是笑了笑,非常轻松地:“我当然不会。”
晏存舟的脸立刻烧了起来,扶杳不敢去看他,继续道:“表哥博学多才,年纪轻轻已是举人,今后必定是有前途的。况且表哥人品性格无一不好,是多少闺中少女梦想中的好归宿,只是翩儿妹妹她看不懂罢了。”
见晏存舟一直看着自己,扶杳实在不好意思,只好继续找话说:“我,我很喜欢表哥送我的砚台……听说表哥的字写得好,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用这砚台给表哥研墨。”
“当然有!”晏存舟立刻道,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坚定起来,“表妹若是真心这样想,那舟便知道该如何做了。太晚了,快回去吧!”
扶杳回去后,仔细想了想晏存舟最后说的那句话,心里总是惶惶的不安,却又想不到哪里不对劲,一晚上就这么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小萘慌慌张张跑来嚷道:“姑娘不好了,你快去看看,表公子要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