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句话,仿佛隔着屏幕看到他慵懒揶揄的眼神,江月疏想起那双眼,脸颊不受控制地热起来,假装镇定回复:
【还行,算你运气好。】
XFZ.:【嗯。】
【我运气的确好。】
总觉得他说的和自己说的不是同一回事,江月疏靠在急诊后门口的墙壁上,抬手摸了摸脸颊。
这些天他除了加训,晚上都会和她说几句,虽然有时候说着说着,人就不见了。
但如果白天,突然消失的可能就是她。
正如此刻,站在后门歇口气的江月疏被急诊护士抓到,满脸慌色地叫她:“江医生,快去看一下ICU5床。”
来不及跟谢逢则说一句,她火速奔向重症监护室。
从手术室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今晚是夜班,护士叫的外卖早放凉了,微波炉被患者家属占着,她不想等,累得快要眼冒金星,赶紧回办公室窝在椅子里。
随便扒拉几口米饭,怕拉肚子不敢吃肉,又从办公桌抽屉里拿了袋小面包。
“吃这个吧。”刘主任递给她两支蛋白棒,“光吃饭不行,得补充点儿蛋白质。”
江月疏虚弱地接过来:“谢谢老师。”
刘主任语重心长地望着她:“平常没事多锻炼锻炼,你这体力还差点儿。”
江月疏啃着蛋白棒,嗫嚅:“我在学校八百米跑第一呢。”
刘主任看了她几秒,轻叹:“别的科室还行,在我们急诊,你得往死里练。”
“知道了。”江月疏点点头,“改天我去报个健身房。”
七月不知不觉到了尾声,江月疏也基本习惯了医院的工作节奏。
虽然刘主任依然魔鬼,但她适应得不错,挨骂次数越来越少了。
八一的气氛,江月疏活了这么多年才第一次见识到,以前只是电视上看看,好像和自己毫不相关。
医院大厅里拉着横幅,连楼顶招牌都被擦得锃亮。
公众号发表的建军节文案,江月疏还贡献了一部分素材,虽然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奖励。
中午在食堂吃着饭,不远处的院领导和军区领导相谈甚欢。
江月疏看了会儿,回头问余昭昭:“你那么喜欢兵哥哥,怎么不在这儿找一个啊?”
余昭昭也是江城女孩,两人不仅是高中同学,也是大学同学,一个学医一个学护理,原本约好了双剑合璧,所向无敌。
余昭昭有点恋军情结,本科毕业报考了江城军区医院,差点分数,被调剂到延城。
那时父亲重病缺钱,她急需一份工作,就来了,在延城一待就是两三年。
直到去年冬天送走父亲,老家再没有牵挂,和医院续签了十年合同。
江月疏知道,她没打算离开了。
从小没有母亲,在最好的年纪失去父亲,江城是她的伤心地,回去也只能徒添悲伤。
所以江月疏没有劝过。
“你知道最多的时候,这儿一天送走过多少人吗?”余昭昭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不答反问。
江月疏想起本科时在医院见习的经验,迟疑地举起手指:“三,四个?”
余昭昭摇了摇头,苦笑着垂下眼睫:“七个。”
“整整一个小队,被毒贩一炮炸了,回来七个都没救活,还有一个尸骨无存。”
“当然了,这么多年就那一次,后来报了仇,给他们一锅端了。”
说到这,余昭昭抬眼笑,带着点骄傲:“谢逢则干的。”
江月疏眼眸颤了颤,抿唇没说话。
“以前嘛我觉得,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中国多厉害啊,谁敢跟我们打仗。来了这儿我才知道,所谓的现世安稳,是因为我们看不见那些动荡,其实和平年代,依旧有人在牺牲。”余昭昭笑着吸了口气,眼眶微红。
“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我知道我爸多不容易,我也得装得很快乐,才能让他不那么有负担。”
她吸了吸鼻子,笑得比哭还难看:“所以下半辈子我不想再受伤了,也希望我未来的孩子能有完整的家庭,真正快乐地长大,不用像我一样。”
江月疏哽了哽喉:“那你……”
余昭昭读懂她眼神,勾着唇继续说:“我留在这儿,只是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反正我的人生在哪儿都一样了,那就让它有用一些,是不是?”
两人虽然是闺蜜,但很少触及这种沉重的话题,就像余昭昭父亲去世那段时间,江月疏过来陪她,她也总是嘻嘻哈哈的,假装不难过。
余昭昭是个要面子的人,从小就是,所以连她父亲都不知道,她其实很想有妈妈。
建军节的氛围并没有影响医院正常工作,对他们一线医护来说,依旧是分秒必争。
江月疏连上三天班,终于能休息了,回宿舍五百米路都不想走,直接在值班室睡到天黑。
她是被外面的救护车声吵醒的,几乎条件反射地蹦起来,忘记自己已经下班,冲到办公室套上了白大褂。
几名医护跑着将担架床推向抢救室,大厅地面沿路都是血。
江月疏往担架上一看,是个穿着迷彩服的军人,眉心一拧:“快推进去!”
一道身影紧接着要往里冲,被她拦住:“麻烦在外面等。”
对方呼吸很重,很急,身上带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
江月疏抬起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这人穿着同样的迷彩服,脸上污渍和血混杂着,十分狼狈,只有那双眼,依旧如鹰一般亮,但此刻也溢满了担忧。
除此以外,她还捕捉到一瞬惊讶。
抢救室各种仪器的声音催命似的响,江月疏扭头跑进去前,脑子里只来得及晃过短暂的念头——
能跑能动,没见到外伤。
还好,他没事。
门被关上,江月疏很快投入抢救。
“昭昭,拿除颤仪。”她迅速撕开一次□□具的包装,麻利地插管,然后开始心肺复苏。
监护仪滴滴地响着,心跳血压持续降低,换了好几轮按压,才终于把人救回来。
体力耗费太多,江月疏急促地喘着气:“拉去做CT,刘主任什么时候下手术?”
余昭昭:“四点才进去,还不知道。”
江月疏闭了闭眼,轻叹:“希望这期间不要出事。”
她拿起登记的单子,才看到患者信息:
唐承,男,26岁。
抢救室门打开,几个穿迷彩服的士兵焦灼询问:“医生,他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吧?”
“医生您一定要救我们副队!”
……
外面七嘴八舌的,唯独没有谢逢则的声音。
江月疏摘了口罩和手套,出去。
那几个士兵跟着担架车走了,谢逢则一个人坐在走廊地上,江月疏忽然鼻头酸了酸,开口:“怎么不坐椅子?”
她以为他是太沮丧,连头也没抬,还担心他要是红了眼睛,自己要怎么安慰。
谁知男人仰头时冲她勾了下唇,眼神除了稍显疲惫,看不出什么。
“习惯了。”他说着,矫健地站起来,“老唐还好吧?”
“现在还说不准,先去做个CT,看有没有内脏出血。”江月疏笑了笑,“放心,我们会尽全力的。”
谢逢则勾了下唇:“嗯。”
这笑容比起之前,到底少了些神采。
唐承运气不错,左下腹刀伤看似很深,却暂时没有内脏出血。
“转ICU密切观察。”江月疏看完CT结果,拧着的眉心稍微舒展开,“昭昭,他身边不能离开人,你和小倩辛苦一下。”
身后传来谢逢则的声音:“你们休息,我去守着。”
江月疏转过头,眉心又拧了拧:“原则上你不能进监护室。”
谢逢则望着她的眼神很亮,带着某种笃定:“你也说了是原则上。”
“救治患者是我们的事。”江月疏看了眼他手上鲜血早已结痂的口子,心猛地一揪,“你跟我过来。”
她转身往旁边诊室走,谢逢则满脸无奈地跟上。
不明情况的余昭昭眨了下眼睛,不解:“她今天怎么这么凶……”
谢逢则好像不怕疼。
清洗消毒的时候,她故意没省着力道,棉签按压着伤处,对方却连眉也不皱一下。
还有闲心和她聊天,语气云淡风轻得很:“生气了?”
江月疏抬了下眉,短促的目光对视,她抿唇不说话,手用力朝下一按。
谢逢则终于“嘶”了一声。
她的确是有点生气。
在外面等那么长时间,不知道找个护士把伤口处理一下,也不怕感染。
可又念着他担心战友,或许才无心管自己,江月疏气是气,却没理由发火,只能憋着,靠手里的力道表示不满。
男人似乎适应了她的力道,真正满不在乎了。
他朝后靠在椅子上,像被服侍的少爷,即便脸上色彩狼狈。
“看来不需要向你证明了。”
江月疏闷闷地出声:“什么?”
谢逢则看着她缝针的动作,绣花似的,比刚才清理时明显细致很多,勾了勾唇:“我不是骗子。”
说完他微微倾身,另一只仅仅蹭破了皮的手伸到她面前。
“正式认识一下。”男人眼神专注,语气也难得认真,“雷霆特战队,谢逢则。”
顿了顿,又玩世不恭地笑起来:“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