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
谈延卿垂眸看她一眼,然后笑着捂住胸口,“哎呀,好疼啊,我快不行了……”
夏琬信以为真,连忙放下牙膏,转身关切地问:“啊真的吗,具体哪里疼?”
“这里。”他示意到。
“emmm——”夏琬顺着他手看过去,这才发现他在搞怪,噗嗤地笑了,“谈老师——我记得你伤的不是心脏,是肩背。你你你捂错地方了吧?”
“那怎么办?我手不够长,捂不到那个地方。”谈延卿苦恼地凑过来,“要不,你帮我?”
基于职业特性,练舞受伤互相帮忙上药是常有的事,没谁会大惊小怪。
《李凭箜篌引》中,他俩分别饰演的“李凭”和“小箜篌精”有很多合作场景,所以每次她受伤,都是谈老师现场帮忙上药,偶尔还会替她按几下缓解肌肉酸痛。
当时只道是寻常,但此刻却觉得不好意思。
可能是因为,谈老师比较绅士风度,从来不会叫她们女同事帮忙抹药,也很少在她们面前脱衣服。
做舞蹈演员不能害羞。夏琬定了定神,“好啊。转、转过去,把、把衣服脱了。”
看她都成了结巴,谈延卿笑了起来,学她说话,“不、不了,还、还是我自己来吧。”
夏琬拿起牙刷,打了一下他,“你你你为什么要学我说话。”
谈延卿不接这茬,笑着顺手往她牙刷上挤了牙膏,“我我我,我什么我呀,一起刷牙吧。”
一番斗嘴后,两人挨着站在镜子前,一手电动牙刷,一手玻璃水杯,双双满嘴白色泡沫。
刷完还要互相嘲笑。
“夏老师,你刷牙的样子,和我蹦蹦跳跳念幼稚园时的妹妹一模一样。”
谢谢。嫌我幼稚呗。有被内涵到。但你也没有多成熟好嘛。
夏琬抿着嘴角忍住笑反击到:“谈老师,你刷牙的样子,像个认真的小朋友,你的小名是可爱多吗?”
谈延卿被嘲笑了也不恼,反而自己先笑起来,然后瞪大眼睛故作震惊,“呀,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是小名可爱多的男人,夏琬笑死了,“哈哈哈……完了完了,你的人设崩塌了~~”
谈延卿呢,笑着扶了一下她肩膀,语气很搞怪,“emm~~我的人设不重要,你开心就好。”
·
回到休息室,谈延卿给她倒了一杯气泡水,然后低声对她说,“你在这里休息,我先出去了。”
夏琬连忙叫住他,“哥,你去哪?我怎么好意思霸占你的休息室。”
谈延卿停住脚步,语气认真又温柔,“没关系,你睡吧。我去办公室沙发上躺着看看书就好。”
夏琬摇摇头,态度坚定,“不行。我良心难安。而且我午睡容易睡过头,我还是去外面玩手机吧。”
谈延卿半抱着她肩膀,半推着让她坐到按摩沙发床上,低头认真地说:“你放心,时间到了我就来叫醒你。”
其实休息室里也有沙发的,夏琬拉住他衣袖,“要不你别走了,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很吵。”
谈延卿歪头看着她笑了下,温柔地摇摇头,“不行的。”
伸手帮她盖上薄毯后,他转身就走。夏琬眼睁睁地看着他清瘦、清秀的侧影一点一点被隔绝在门外,心里一空。
但她忽然发现,她不害怕独处了。
他的休息室虽然幽暗、狭小,封闭,但是很安全、很可靠,连空气都是温柔亲切的。
她害怕的,是那个冷冰冰的家。
夏琬摸了摸还留有香气的羊绒薄毯,闻到他身上特有的香气:小豆蔻、橙花、橡木苔混合的、温柔清新甜却带着一丝苦涩,恰似他本人的模样、性情和他的人生。
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就像蓬蓬远春和澹澹秋水。
夏琬很开心,以后她就有哥哥了。
沉沉睡去前,夏琬脑海里一直回放着他含着笑意的眼睛、温柔清淡的面容,心里仿佛住进了一只喜悦的小鸟,不停地蹦蹦跳跳——嗨,原来这就是有哥哥的感觉吗?有哥哥真好。
·
红姐端着酒杯,在大办公室里看泡沫剧。
她看到谈延卿过来,便举起酒杯致意,“谈老师,你也失眠了?”
红姐四十几了,没家没室,少女时期从从香港过来寻找初恋情人未果,阴差阳错考入国立歌舞剧院,这么多年始终孑然一身,是舞团里资历最老的大姐。
剧院里人人都怕红姐,因为红姐一双眼睛特能洞察世事,让人失去秘密、无处遁形。
谈延卿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怕。
不动声色地定了定神后,他乖巧地走过去坐下,笑着否认,“没有,我出来散散心。”
红姐饮口酒,嗤笑他,“我看你就是有心事睡不着。”
“真没有。”谈延卿垂下眼帘低下头,笑不出来了。
“你骗得过自己都骗不过红姐——”红姐拿遥控器换了个台后,斜他一眼,继续补刀,“你看,我早就说过,将来你一定会后悔。”
“……”
“后悔也没用,管好自己。”
谈延卿被红姐说得缩成了一团,“我会的。”
·
不知睡了多久。夏琬是被敲门声叫醒的,“夏老师——到点啦~~可以起床啦~~”
这么耍宝的声音,还能是谁。
夏琬趿上鞋跑过去把门一开,笑眼弯弯,“谈老师,下午好。”
“要喝茶吗?”谈延卿递过来一个大大的白色保温杯
夏琬接过来,好奇地问,“什么茶呀?”
谈延卿解释到,“冷泡的茉莉花茶,里面多加了一点点茉莉花,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夏琬打开闻了一下,凉滋滋的香气沁人心鼻,立即笑着望向他,“谢谢谈哥。”
岂料,谈延卿皱了皱眉头,撅嘴到,“嘶,谈哥?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堂哥呢?不好不好,换一个换一个。”
夏琬不明就里,“一个称呼而已嘛。”
谈延卿挑眉沉吟到:“嗯?”
夏琬立即改口,“哥,谢谢哥。”
谈延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拉着她手臂,“走,练舞去。”
夏琬说:“那我们先排一下《梦醒》这一段吧?”
“那个梦醒的片段,我也觉得磨合得不够圆融……”说到编舞,谈延卿的眼神就特别清澈透亮,像眼底有小星星的孩童一般干净纯洁,不掺杂俗世欲念。语气也是那么的轻柔,梦幻,充满少年气——
“对李凭来说,乐如人生,大梦一场,他百感交集,情绪的表达应当是在悲欣之间转换,不能只有悲伤。小箜篌精一点一点在李凭面前虚化、消失这里,我们不能光使用烟雾特效,而是要通过舞步来表达。”
望着沉醉在理想里的男人,夏琬灵光一现,抓住他的手,“哥,我有想法了。”
他笑着偏头看她,眼尾上扬,语气温柔,语速放缓:“你说,我听着呢。”
夏琬仰头兴奋地说:“我是不是可以扭着那种曼妙、婀娜、柔缓的舞步,一步一步消失在烟雾和纱幔后面。然后你就站在那里,看着我消失。这样的结局比单纯的舞蹈起雾然后我退出去有记忆点多了——要不现在就跳给你看一下?”
谈延卿做了个请的动作:“嗯,好啊。”
夏琬退开几步,边做动作,边阐释自己的理念:
“小箜篌精是弹箜篌的,我觉得可以通过大量的手部和脚步动作,来体现她的身份。
梦醒是她的告别演出,她想李凭记住她,豁出去抛下之前的教条礼教,完整地展现自己。
李凭终其一生都在向往美、追求美、创造美,所以《梦醒》立场这里,小箜篌精告别演出应该全身都扭,但不含任何涩'情或勾引的意味,而是为他展示来自三十三重天至美至善的乐和舞。
随着她的舞步,李凭奏响身旁的那架箜篌,而这,恰好是李凭心中的极乐之乐。
哥,我觉得这里其实还应该安排李贺旁观。
因为对于李贺来说《李凭箜篌引》其实是他一个人的孤馆遇神。在李贺所处的时空里,李凭早就不在人世了,李贺为了哀悼年轻乐师的陨落,才写了这首诗。
《梦醒》的最后一幕,李贺泪流满面,然后纱幔出字幕【世间之事,皆为无常,如露,如电,如梦幻空花】。”
对于古典舞,谈延卿是“俱生我执”,不疯魔不成话。
透过翩翩起舞、侃侃而谈的夏琬,他能仿佛能看到鲜活的小箜篌精,从唐诗里走出,来到他的身边。
此刻,他灵魂不在这具躯壳里,而是在诗中、在剧中,在她的阐述中——他幻想着成为真正的李凭,哪怕跋涉千里来和小箜篌精道别。
“谈老师,你看这样改行不行?”
夏琬笑着转过来,然后,她看到谈延卿正看着她泪流满面。
谈延卿向来善于忍耐,夏琬从未看到过他这样情绪外露。她一下子就慌神了,小跑到他跟前,“哥,是不是我不懂还乱编惹你生气了?对不起。”
“没有,你编得很好把我感动哭了。”
谈延卿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哭,转过去躲开。但夏琬着急,以为自己把人气哭了,跟着追过去,“你不让看,我不信。”
她越这样,他心里就越难受,只好微微仰起脸,边用手背擦眼泪,边掩饰自己的眼睛。稳住情绪后,他才敢低头莞尔一笑:“我骗你干嘛?”
·
不远处,躲在角落里的徐荔妒忌得脸色铁青。
再三确认周围没人后,她直接拨通了钱静宜的电话:“钱总,我觉得,我们的计划开始实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