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拾如同坠入了熊熊烈火之中,浑身滚烫得吓人,难受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来。
阿奈不停地用温热的毛巾替她擦拭身体,但依然不能缓解她身上的不适。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快被这无形的烈焰彻底灼伤时,帐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在入军营前,容拾曾做过多年的杀手,但凡听过几次的脚步都可以以声辨人,她知道是苏澈。
她听见阿奈焦灼地问,“苏军医,将军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比上一次要难受,你给我的那药粉是不是剂量不对?”
“事关将军的身体,我怎么可能不掌握好剂量?”苏澈目不转睛地看着容拾因为难受而紧皱的眉头,拼了命才克制住了想要替她抚平的冲动,“她现在之所以这么难受,是因为距离上一次用药还没一个月。间隔的时间短,痛楚便会加上几分。可为了不露出马脚,我不能随意更改药的剂量。现在只能盼着宫里的太医尽快过来查看,然后我就可以替她解毒。不过……”
苏澈顿了多,从怀里拿出了一盒药膏,递到了阿奈面前,“把这药膏抹在将军双侧太阳穴上,她会稍微舒坦一些。”
阿奈赶紧接了药膏,轻轻地擦在了容拾的额头上。药膏清凉,舒爽,很快就起了功效,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容拾睁开双眼,从床榻上支撑着坐了起来,目光从苏澈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阿奈的身上。
她知晓阿奈是明白自己不想承恩的心思,才会有样学样让自己又病这一场,以期像上次那样躲过去入宫一事。
可阿奈只懂她的抗拒,却根本不了解容浚的性子。
他不仅心思缜密,而且疑心甚重。
这也是她为何上次装病躲避一次后,再没有选择这种方式的缘由。
阿奈被她看得心虚,不敢与她对视,低下了头,“将军,我……”
自从那一次容拾入宫谢恩最后却带着二十道鞭痕回来后,她就对容拾入宫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害怕容拾会受更严重的伤,甚至一去……不回。
她是真心为容拾好,想要保护她。可现在仔细想来,也确实是有些冲动,太自作主张了。所以无论容拾如何责罚,她都心甘情愿地受着。
“阿奈,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所以无须再多言,但一定记住,下不为例。”她随后看向了苏澈,言简意赅,“解药。”
她不知道阿奈究竟是如何说服的他,也不想追问他是否别有目的,只知道经此一事后不能再留他在神射营。
苏澈沉默片刻后,抬眸与容拾对视,神色清明,“待宫里来人之后,属下自然会奉上解药。”
容拾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逐渐凛冽,“你不是阿奈,我对你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我再说最后一次,解药!”
话音刚落,营帐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澈和阿奈还没有反应过来,几名身形高大的带刀侍卫便冲了进来。
容拾心中一沉,宫中人竟然来得这么快,看来容浚果然起了疑心。
苏澈和阿奈立刻站在了那些带刀侍卫前面,剑拔弩张地看着他们,把容拾护在了身后。
众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闻讯而来的杨玉和亦是进了营帐,一脸疑惑地看着所有人,“怎么回事?”
“杨将军,你来得正好。”容拾道,“先带阿奈和苏澈下去。”
杨玉和心中愈发疑惑,但军令如山,也没有多问,立刻就把不情不愿的两人拽了出去。
待到离容拾营帐有一段距离后,杨玉和才再次问道,“我刚回营就听到将军生病的消息,一过来就看见宫里竟然派了带刀侍卫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奈泪花儿在眼睛里打转,一脸懊悔,“我……我好像给将军惹祸了。”
以后,她再不敢自作主张。
容拾强打起精神走到了领头的侍卫面前,平静地问道,“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只见那领头侍卫行了礼,“容侯爷,陛下有令,请你即刻入宫。”
“可我现在身体不适,是否可以改日再入宫?”
那领头的侍卫一脸为难,“陛下说过,今日就算是侯爷你昏迷不醒,属下们哪怕是抬也要把你抬进宫去,还请侯爷体谅。”
不过三言两语,容拾便已经试探出容浚已经震怒。
“走吧!”
无论是怎样的狂风暴雨,她都能承受。
———
勤政殿,容浚坐在书桌前每多等一刻,他的目光就更阴鸷一分。直到容拾步伐虚浮地走进来,他的目光看到她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时,目光才稍微柔和了几分。
她素来沉默寡言,但确实稳重而又精神。所以她现在这个样子,大概是真的病了。而且不过才三日未见,她整个人似乎清瘦了不少。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得烫得可怕,忍不住皱了眉,立刻让郭仪派人去请太医过来。
容拾欲行礼谢恩,只觉得两眼一黑,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差点儿摔倒在地,容浚立刻伸手扶了她一把,“孤记得你的身子素来很好,怎么却在一个月内病了两次?”
“大致是末将刚回京城,水土不服的缘故。”
“何时变得这般娇气了?”容浚声音透着丝丝不悦,“阿拾,你是孤手中最锋利的剑之一。你要明白,娇气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他之前从未见过现在这般脆弱的容拾,他很不喜欢。
“末将明白。陛下请放心,末将日后不会再让自己生病。”
“你知道就好。”容浚替她拢了拢有些散乱了的耳发,“这次你就留在宫中休养,等身体彻底调理好了再回神射营。”
容拾一脸惊讶,“陛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留她在宫中。
容浚声音清淡,“孤的剑,自然该由孤亲自去磨砺和养护。”
容拾低下头,眸子里满是苦涩。她知道顾清娢厌恶自己,她不想给容浚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根本就不想留在宫中。
可他决定了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
她正胡思乱想,突然整个身子腾空,被容浚打横抱了起来,往勤政殿的内殿走了过去。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有些事原来怎么也躲不过。
然而容浚只是把她放在了软榻之上,并没有更多的动作,“太医马上就会来,你先睡一会儿。”
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容拾心中舒了一口气,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稍微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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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娢听闻容拾被留在了勤政殿、容浚还特意派人去请太医替她诊病的消息后,眸光瞬间冷了下去。不过片刻后,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正在愁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对付容拾,没想到人却亲自送上了门。想来是老天爷都看不惯这种低贱的娼妓之女登高枝,所以特意助她一臂之力。
如画被她古怪的笑吓了一大跳,“皇后娘娘,虽说容拾出身低贱。但她终究上过陛下的床榻,如今人又在勤政殿,纵使要对付她,也不能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应该的事情来,让陛下抓住把柄,惹得他不痛快。”
“本宫怎么可能做什么不应该的事情呢?”顾清娢声音婉转如莺啼,曼妙至极,“她是跟了陛下多年的人,又为大业立下诸多军功,本宫定然会温柔大度地待她,精心地照顾她,比任何人都要尽心。”
只不过受不受得住,那就要看容拾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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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浚放下容拾后,并未在内殿停留,而是让她独自一人靠在软榻上休息,自己回则回到了前殿批阅奏折。
然而只不过批阅了几份奏折后,他的心就忍不住又开始烦躁起来。
明明郭仪派的人已经去了许久,怎么太医还没有过来?宫中人的办事效率,需要整顿。
“郭仪,孤渴了,泡茶来。”
郭仪连大气都不敢出,赶紧把早就准备好的茶水端了过来。七分烫,正合适。
容浚喝了一口,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继续批阅奏折,却久久都未曾下一笔。
一旁的郭仪看得清清楚楚,眸色浮沉。他这大概是为容拾乱了心,但对容拾而言未必就是件好事。毕竟顾清娢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及。
被偏爱的人底气总是要足上许多,日后但凡容拾跟顾清娢之间有一丝不愉快,定然是容拾吃亏。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太医馆的周太医匆匆赶了过来。一番精细的诊治过后,与上一次的说辞大致差不多,虽说容拾病症看起来严重,但她身体底子好,只要退了热就不会有大问题,再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闻言,容浚心中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他就对自己这样的心思生出不满,忍不住黑了脸。
他永远都是容拾的主人,而她只不过是他的死士,他的臣子,他的暖床工具,是他豢养的烈犬而已。
主人,永远只需要发号施令,不必替奴有一丝不安。
容浚转身离开了内殿,只留了一句,“孤出宫一趟,郭仪,你在这里看着。”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容拾低头,沉默不语。
但周太医却被吓得几乎站不住,陛下这是对自己不满?不过周太医思来想去,始终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唯有郭仪知道,容浚是在他自己赌气。
服过药以后,容拾精神好了一些,抬眸看向站在窗前的郭仪,微微一笑。
郭仪知晓她这是有话想跟自己说,于是把周太医打发了出去。
一时间,偌大的内殿只有他们两人,寂静无声。
最后还是容拾打破了沉默,“陛下打算让我留在宫中休养,敢问郭公公是否知晓会把我安置在哪里?”
“不知,或许就在勤政殿。”郭仪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面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良久后轻叹了一声,“阿拾,你又何苦跟自己较劲儿?”
容拾脸上的笑容愈发浓了些,“时隔六年,你终于肯再唤我一声阿拾了。”
六年了么?
郭仪苦笑,日复一日,他竟然不记得那件事已经过了六年。
良久后,郭仪的目光恢复了平静,“容侯爷,你跟随陛下多年,也是知晓他脾气的,以后多顺着他一些,才不会吃苦头。”
他顿了顿,接着道,“有朝一日他腻了,就会放你自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底气。从十三堂出来的人,除了死,从来都没有人获得过自由。
“我知道,我过去也是这么做的。陛下让我取谁的人头,我便取谁的人头。陛下让我上他的床榻,我便上他的床榻。”容拾淡淡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可自从回京后,这里似乎有别的想法。”
“如今陛下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处处被掣肘的三皇子,而是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大业王朝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之人数不胜数,根本就不缺我这一个。”
“既然他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
“阿拾……”
“皇后娘娘到!”
容拾跟郭仪对视了一眼,眸色复杂。
顾清娢突然到来,绝大可能不是一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是不可能做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