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榻上的天子慢慢睁开了眼目。
“林儿!”
祁律立刻大步跨过去,惊喜的说:“林儿,你醒了?”
姬林慢慢睁开眼睛,稍微动了一下,忍不住“嘶……”了一声,被公子诸儿用棍棒砸的疼痛似乎还残留着,让姬林的后脑一阵阵钝疼。
祁律见他不舒服,立刻伸手去扶,说:“你怎么了?”
姬林定眼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天子的模样,翻身坐起来,说:“太傅?”
祁律连忙说:“是律,天子,你到底怎么了?昨日一夜,小土狗都不知道跑去了何处。”
听他提起这个,姬林眯了眯眼睛,说:“狗子在公子诸儿那边。”
“诸儿……”祁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一向不喜欢生气发怒,因着祁律是一个很懒散之人,也懒得生气发怒,而如今,那股子怒火仿佛遇到了油腥,在祁律的胸腔之中不停的爆裂着。
果然是诸儿……
天子立刻把昨日夜间发生的事情全都与祁律说了一遍,公子诸儿逃跑,顺手把小土狗也给绑走了,而且临淄城还有人接应公子诸儿。
天子蹙眉说:“寡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是齐国的大司徒,地位不小,太傅要小心谨慎才可。”
齐国的大司徒乃是万人之上的官职,大司徒的地位虽然不如国相,但是也差不离了,而且齐侯禄甫去世,国相地位空悬,最大的官职便是大司徒,大司徒年事又高,在齐国可算是德高望重,如果诸儿有大司徒的帮助,翅膀必然会瞬间硬气起来。
祁律听到这里,立刻说:“不行,太危险了,还等甚么?今日晚上,你便想办法逃出来。”
“不行。”哪知道天子竟然说了一样的言辞,而且态度非常强硬,摇头说:“不可。”
祁律奇怪的说:“那个诸儿手段残忍,天子又不是没见识过,小土狗留在临淄城,律不放心,临淄城距离会盟营地不足一日路程,今日夜间天子便行动,律会让人去接应天子出城。”
哪知道天子还是那句话,说:“不可。”
天子又说:“正因着临淄城中十足危险,寡人才不能离开。公子诸儿做梦也想不到,寡人就是他掳走的那只小土狗,诸儿和齐国大司徒根本没有芥蒂之心,只要寡人留在临淄城,便可以探听虚实,给太傅裨益。”
这个道理祁律当然懂,毕竟小土狗只是一只狗子,如果不是祁律亲眼所见,也不会相信小土狗和天子有甚么关联。
但实在太危险了,公子诸儿一向暴虐,对待人都如此,更别说对待一只狗子了,而且这只狗子还是祁律的爱宠,难保公子诸儿不会虐待小土狗。
天子安抚的说:“太傅不必担忧,寡人自由对策,而且如今公子诸儿正忙碌着对付太傅,寡人可以自保。”
天子想要兵行险着,不给祁律反驳的机会,立刻岔开话题,轻笑一声,脸上带着笃定的笑意,说:“寡人还真的就打听到了一则消息……”
会盟营地中,祁律堪堪即位齐国国君,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二天众人都在讨论这个问题。
第二天日落黄昏之时,公孙无知突然急匆匆来找祁律,偷偷摸摸,仿佛做贼一般,拢着手说:“祁太傅——你在吗?不对不对,君上,您在么?我是无知啊,有事求见。”
祁律在营帐中,便听到公孙无知叫魂儿的声音,声音偷偷摸摸,似乎生怕别人听到,但说实在的,那叫魂儿的声音怕是所有人都听到了。
祁律让公孙无知进来,不只是公孙无知一个人,身后还跟着寺人孟阳。
公孙无知见到祁律,立刻迎上去,说:“君上,大事不好了!”
祁律倒是稳稳当当,一身黑色的国君之袍,稳坐在案几边,手中还执着一卷简牍,看起来像模像样儿的。
祁律说:“何事,如此慌张?”
公孙无知说:“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临淄来人了!说是要求见君上!”
祁律将手中的简牍撂在案几上,淡淡的说:“何人?”
公孙无知拢着手,小声说:“齐国大司徒派来的人。”
大司徒。
这个称谓,祁律可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很巧,今日清晨,姬林还在和祁律说大司徒的事情。
公孙无知做贼一般低声说:“大司徒派人来,说是……说是要向君上您……告密!”
“告密?”祁律笑了笑,说:“是么,越来越有趣儿了。”
公孙无知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看不懂祁律的反应,说:“君上,要见么?大司徒的门人是偷偷前来的,想要让我为君上引荐。”
祁律笑着说:“见,当然要见,这就带进来罢。”
公孙无知又挠了挠后脑勺,很快退出去,将一个人带进来,那人身穿仆役的衣裳,打扮的很朴素,一看便是混进会盟营地的。
大司徒的门人见到祁律,立刻躬身拜礼,行了大礼,磕了两次头。
在这个年代,还不流行跪拜磕头,不像是日后的朝代,动不动就下跪磕头,而这个大司徒的门人磕了两下头,意思其实很明显,是请罪的意思。
祁律笑了笑,说:“卿大夫乃是我齐国大司徒的门人,想必是齐国的栋梁之才了,何故行此大礼呢?”
大司徒的门人还跪在地上,叩头说:“君上!君上明鉴,罪臣是来请罪的!”
“哦?”祁律的表情仍然淡淡的,说:“爱卿何罪之有?”
大司徒的门人以头抢地,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可谓是恭敬至极,说:“就在昨日夜间,公子诸儿逃出会盟营地,已经回了临淄城,而那个接应公子诸儿进城之人,正是罪臣的授业恩师——大司徒!”
祁律挑眉说:“哦?原你是来揭发大司徒的?”
大司徒的门人立刻摇头说:“不不,君上您误会了!大司徒身为我齐国的老臣,乃是老齐人,堂堂正正的老齐人,又怎么会做出叛变君上之事呢?大司徒实则是委曲求全,假意接应公子诸儿,这才稳住了公子诸儿,让罪臣前来告密,请君上应对。”
祁律唇角轻轻一挑,说:“哦?这么说来,大司徒只是假意接应公子诸儿,实则对孤忠心耿耿?”
“自然!那是自然!”大司徒的门人连连叩头,说:“公子诸儿混乱宫闱,有违天伦,在朝堂上又没有甚么建树,仗着自己乃是先公的嫡子,一直耀武扬威,如今公子诸儿失势,大司徒是全力拥护君上您的!因此才派遣罪臣前来,告知君上,大司徒愿意为君上肝脑涂地,里应外合,将诸儿抓住!”
公孙无知听到这里,皱了皱眉,他虽一向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但到底是沉浮在公族之中长大的人,从小耳濡目染各种各样的宫廷故事,这大司徒乃是公子诸儿的派系,怎么突然幡然悔悟,帮着祁律了?
难道大司徒真的觉得公子诸儿没有前途了?
公孙无知留了一个心眼儿,心想自己都这么留心眼儿了,祁律肯定也会留心眼儿的,毕竟别看祁律长得温柔,但其实心眼儿比谁都多,尤其是坏心眼儿。
公孙无知这么想着,便听到祁律笑起来,说:“大司徒对孤忠心耿耿,我齐国能有这样的卿大夫,真乃是孤之幸事,孤堪堪即位,还没能回到临淄城,如果有大司徒的助力,那必然是最好的。”
祁律说着,还站起身来,亲自走到大司徒的门人身边,双手将门人扶了起来。
那门人没想到事情会如此成功,连连拜谢,说:“罪臣惶恐!罪臣惶恐啊!”
祁律说:“孤刚刚成为新君,还不知该如何进入临淄城,唯恐公子诸儿的乱党闹事,不知……大司徒可有法子?”
大司徒的门人很快离开,来的偷偷摸摸,走的鬼鬼祟祟。
公孙无知目瞪口呆的看着大司徒的门人离开,立刻就想说:“君上,大司徒他……”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踏踏的脚步声,有人从营帐内里转了出来,原来营帐里竟然还有人,公孙无知一直都未有注意。
正是天子!
天子手中拿着一卷简牍,闲庭信步走过来,将简牍啪一声扔在案几上,朝着大司徒门人离开的营帐大门露出一个笑容。
公孙无知看着天子走出来,奇怪的挠了挠后脑勺,很想问天子甚么时候在营帐里的?
祁律笑着说:“天子都听见了?这个大司徒,戏还挺多。”
祁律这么一说,公孙无知立刻想起了甚么,拍手说:“大司徒!对,大司徒!君上,您怎么就答应了大司徒呢,这个大司徒昔日里乃是诸儿的派系,一直拥护诸儿,诸儿能入临淄城,必然也是大司徒的功劳,如今大司徒突然反齿儿,说是稳住诸儿,这其中必然有诈啊!”
祁律笑了笑,说:“有诈好啊,孤害怕他没诈呢。”
公孙无知再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孟阳此时便淡淡的说:“公孙无需多虑,连公孙都能看出有诈,君上必然早就看出来了。”
公孙无知听了,狠狠松了一口气,但突然又觉得不对劲儿,扭头对孟阳说:“你甚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你在挤兑本公孙?”
孟阳难得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公孙无知立刻炸毛,说:“本公孙也是很有用的,这临淄城中,没有本公孙不熟悉的人,没有本公孙不熟悉的事务!”
公孙无知纯粹炸毛一番,哪知道祁律突然说:“无错,想要破解大司徒的棋局,还要劳烦公孙。”
公孙无知眼看着祁律对自己笑起来,营帐已经黄昏,点起了烛火,那笑容掩藏在烛火的背后,隐隐绰绰,明明暗暗,竟然镀上了一层暗昧看不清的温柔,仿佛是一把羽扇,说不出来的挠人。
嘭一声,公孙无知没来由的有些脸红。
天子:“……”你脸红个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