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在治朝临时召开朝议,与王室卿大夫们商议是否援助齐国的事情,公孙无知身为齐国公孙,是不能参加朝议的,只能呆在宫中的屋舍里等待朝议结果。
他烦躁的在屋舍中走来走去,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一只陀螺一样运转不休。
公孙无知离开洛师没多久,正好迎上了赶来洛师求援的齐国人,听说山戎人围困了沛丘猎场,心中着急的厉害。
公孙无知一刻也闲不住,踱步了整整半个时辰,就在此时,突听“吱呀”一声,有人从屋舍外面推门进来,是一个寺人,在孟阳耳边小声的耳语了两句,随即退了出去。
公孙无知还以为是朝议的结果下来了,便焦急的说:“孟阳!如何,天子打算发兵不发兵?援助不援助?”
孟阳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平日里本就严肃,此时更显肃杀,摇摇头。
公孙无知惊讶的说:“甚么?天子不打算援助我齐国?”
孟阳说:“并不是朝议结果,而是从齐国传来的讣闻。”
“甚……”公孙无知登时懵了,呆呆的说:“讣、讣闻……?是、是谁的讣闻?”
讣闻,就是报丧的意思。但凡诸侯各国有地位高者去世,都会有来讣到洛师,春秋是礼仪的时代,天子接到来讣之后,都会按照规矩归赗,也就是送去丧葬的礼品,表达哀悼。
能传到洛师来的讣闻,必然是等级高贵之人,讣闻突然从齐国传来,公孙无知一瞬间差点站不住,再次询问:“是……是谁?”
孟阳声音沙哑,说:“君上……没了。”
公孙无知脚下一个踉跄,只觉得膝盖发软,登时便要坐倒在地,孟阳一步踏上去,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公孙无知,说:“公孙,节哀。”
公孙无知的吐息很快,喃喃的说:“怎么……怎么会这样……”
公孙无知虽对齐国国君之位虎视眈眈,但说实在的,齐侯禄甫待他很好,公孙无知并没有催着齐侯禄甫早死的心思,乍一听闻齐侯的死讯,整个人脑海中一片空白。
孟阳眯了眯眼睛,说:“公孙,小臣有一句话,想要问问公孙的意思。”
公孙无知呆呆的说:“甚么?”
孟阳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说:“公孙到底想不想成为齐国之君。”
“我……”公孙无知没想到孟阳问的这么直白,他脑子里一团混乱,喃喃的说:“如今我人在洛师,太子诸儿不只名正言顺,而且他就在都城临淄,怕是早已占尽地利优势,再者……再者论名声建树,我又不如祁太傅……”
公孙无知说到这里,已经没有话说了。
孟阳则是眯着眼睛,说:“小臣不管旁的,只问公孙……想,还是不想。”
“报!”
治朝大殿的殿门突然被推开,黑背手中擎着一张小羊皮,大步闯入治朝大殿,呼吸十足急促,朗声说:“天子……齐国来讣!”
众人刚刚还在商议援兵齐国的事情,突然接到了齐国的讣闻,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周公黑肩立刻站起来,越过人群,接过黑背手中的来讣,展开看了一眼,脸色相当难看,拱手说:“禀天子,齐公于沛丘……病逝了。”
“甚么!?”
“齐公没了!?”
“是不是山戎人干的好事儿?!”
“山戎人当真欺我大周无人!”
“山戎这帮庸狗!”
祁律听闻,心中一震,按理来说齐侯禄甫过世的时候,未来的春秋首霸齐桓公的确还年幼,因此是他的大哥太子诸儿顺利即位,齐国迎来了动荡的年月,经历了诸儿暴政,还有公孙无知篡位,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争位之后,公子小白最终即位,是为齐桓公。
然而祁律算了算,齐侯禄甫过世的也太早了,比预想中过世的早了许多年,如今的公子小白才三四岁。
祁律微微蹙眉,必然是因着天子对抗山戎之事,导致山戎人狗急跳墙,山戎与齐国的战役也提前拉开了帷幕。
齐国有冬狩的习惯,不只是齐国,其实古代人都喜欢打猎,尤其是古代声名显赫,有身份有地位的男子,更是喜欢打猎,而纵观整个历史长河,死在打猎上的历史名人也不少。
太子诸儿就是在打猎之时被公孙无知篡位而死,公孙无知又是在打猎之时被大夫雍禀一剑斩下脑袋,还有大名鼎鼎的三国名将孙策,也是在打猎之时遇刺导致身亡。
齐侯禄甫在沛丘狩猎,山戎人趁机围攻沛丘,齐侯禄甫有伤在身,加之情绪抑郁,竟然不治身亡,求援的移书和齐国的来讣几乎是前后脚到达了洛师,这些日子齐国可谓是风云变化。
刚才卿大夫们还在商讨要不要援助齐国,如今齐国的来讣一到,这局面似乎已经不需要再讨论了,齐国的国君都已经丧命,如果天子还不出手,各国诸侯一定会趁机混乱。
姬林眯起眼目,当机立断,沉声说:“虢公、祝聃。”
“忌父在!”
“卑将在!”
二人立刻出列,姬林又说:“传寡人诏令,着虢公与祝将军领兵先头,扰乱山戎人视听,援救沛丘。”
“忌父令诏!”
“卑将令诏!”
天子认命虢公忌父和祝聃为先头部队,大军立刻就要开拔,毕竟山戎人已经在沛丘了,如果时间一长,便会在齐国根深蒂固,到时候便难以对付了。
黑肩立刻站起来,说:“我王,黑肩请命,为大军整顿粮草,以供军需!”
姬林点点头,说:“周公素来心细,寡人将粮草之事交与周公,十足放心。”
因着齐国突然生变,所以黑肩也不必出使齐国了,散朝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粮草的问题,大军开拔就在眼前,没有粮草一切都是白搭,时间紧迫,周公的任务很紧,一刻也不能耽搁。
卿大夫们从治朝散朝,一个个面色阴郁,纷纷离开大殿,周公黑肩的脚步匆忙,刚走出大殿,便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转头一看,原是虢公忌父。
忌父走到黑肩面前,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说:“周公,忌父三日之后便要出征,今日……不知今日晚间,可否到周公府上。”
周公黑肩有些吃惊的看向忌父,说:“你来我府上做甚么?”
忌父又挠了挠后脑勺,说:“自是与周公商讨粮草供给之事!”
黑肩本以为忌父会说出甚么其他的话来,心窍中隐隐约约还有些希冀,结果听到忌父如此不解风情的话,登时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虢公,心说自己当真想太多,毕竟虢公是个呆子。
哪知道虢公忌父突然笑了一声,拉住黑肩的手掌,说:“方才开个顽笑,自是因着忌父挂念于周公,三日之后忌父便要出征,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黑肩一愣,没成想素来憨憨的虢公竟然把自己给唬了过去,虢公说:“忌父虽木讷了一些,但亦是有心之人。”
他说到这里,便听到祝聃在远处唤他,请虢公一同前往政事堂商讨发兵之事。
忌父朗声说:“就来!”
说罢,突然俯下身来,在黑肩耳畔轻声说:“今夜等我。”
虢公忌父再不耽搁,立刻迈开大步,与祝聃一并往政事堂而去,黑肩后知后觉,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没成想一向木讷的虢公忌父竟然也会开这种顽笑,只觉耳垂莫名有些发烫……
散了朝,祁律从治朝往内,这一路上,碰到了不少卿大夫,卿大夫们纷纷拱手,说:“祁太傅,如今齐国大乱,太傅位列我王室三公之首,更是名声远播,乃天下名士,这齐国国君之位,还不是祁太傅的囊中之物?”
“是了,只要太傅肯伸手去抓,还有谁能与太傅比肩?”
祁律听着卿大夫们的奉承,一脸平静,只是说:“各位,律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祁律绕开人群,来到路寝宫的大门,寺人正在路寝宫门口守着,见到祁律,便说:“太傅您来了?天子吩咐了,太傅来了便请进去,不用通报。”
祁律点点头,说:“多谢。”
祁律进了路寝宫,穿过大堂,直接进入太室。
太室只有天子一个人,正襟危坐在案几边,手中执着简牍,微微蹙眉,一脸严肃的批看着文书,那模样和以前总是需要依赖祁律的少年不太一样了,变得更加成熟而稳重。
祁律走过去,姬林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立刻便听到了声音,放下手中简牍,说:“太傅,坐。”
祁律在案几对面坐下来,两个人隔着一张华贵的青铜案几,案几上摆放着齐国的来讣,各种文书军报,还有一承槃没来得及食,已经变得凉冰冰的贝勒爷烤肉。
姬林的目光凝视着祁律,声音低沉的说:“齐国国君病逝,如今齐国之内无主,太子诸儿、公孙无知,还有……太傅,都有可能成为齐国之君。”
“寡人……”姬林顿了顿,又说:“想问太傅一句,太傅想不想成为齐国的一国之君?”
齐国乃当世强国,更是未来可期,不消几年之后,便能成为超越郑国的第一大诸侯国,成为齐国的国君,那可是无上光荣之事。
祁律低头看着案几上已经放凉的炙子烤肉,又看了看脸色凝重的天子,淡淡的说:“律向来是一个麻烦之人,不如……便请天子帮律选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