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叫祭牙?”
姬林突然听祁律说自己想起来了,心中登时无限惊喜,不由想要感叹,凡太子的医术果然了得,太傅这么快就……
然,天子的感叹还没脱口而出,在舌尖儿上绕了一圈儿的工夫,哪知道祁太傅竟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太傅的言辞“犀利”,仿佛是一把锐利的宝剑,太傅的言辞“沉重”,仿佛是千石的重锤。
“我……”
“寡人……”
姬林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反驳祁律的话,尤其对上祁律那一双希冀的眼神。
姬林当即被气的差点昏厥过去,头脑发晕,眼前阵阵发黑,差点误以为已经子时,自己要大变小土狗了。姬林按了按自己胸口,给自己顺气,口气酸得很,说:“太傅,寡人可不是祭牙。怎么,太傅只想起一个祭小君子,却想不起寡人?”
祁律一脸迷茫的看着姬林。他方才睡着睡着觉,突然想起了什么,脑海中一阵精光,霍然就坐了起来,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名儿,祭牙!
而且隐约记得自己与这个叫做祭牙的人很亲近,关系亲厚,祭牙好像是自己的弟弟。
祁律脑海中一片空白,很多事情记不清楚,还有很多事情记得很糊涂,错综复杂的好像乱麻一样缠在一起,眼看着天子一脸菜色,又挠了挠下巴,说:“这……对不住,我真的不太记得你了。”
他如此诚恳的道歉,天子却没有一点子感觉到舒心,反而越来越熬心了。
就在天子即将暴走的边缘,祁律补救了一句,说:“我这一路下山,都是你在照顾我,我心想你这般关心于我,那必然是我的亲人了,所以……还以为你是我的弟弟。”
天子一听,终于稍微舒心一些,祁律感觉到寡人关心他,所幸只是记忆糊涂了而已,感官没有问题。
姬林一脸严肃,纠正说:“寡人不是你的弟弟,也不做你的弟弟。”
天子可不想做祁律的好兄弟,毕竟天子对祁律还有“非分之想”呢,做了兄弟还怎么非分之想?
姬林知道祁律现在脑海中一片混乱,已经不记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了,他怕吓到了祁律,因此没有立刻言明,想要循序渐进,便说:“太傅,你仔细想想,除了祭牙这个弟亲,你便想不起什么旁的人了么?”
祁律陷入了沉思,仔细的想了想,就在此时,他突然“嘶”了一声,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嘴巴,姬林吓了一跳,连忙说:“太傅,怎么的?是哪里不舒服?寡人这就叫医官!”
“无妨无妨,”祁律赶紧拦住姬林,说:“无妨,别叫医官,没甚么大事儿,只是不知为何,我的嘴角有点疼。”
天子:“……”
天子低头一看,可不是疼么?刚才天子偷亲祁太傅,结果祁太傅突然睁开了眼睛,吓坏了天子,因此有些匆忙,牙齿撞到了祁太傅的唇角……破了。
姬林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天子,便是比以往更加镇定持重了很多,扯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淡淡的说:“想必是太傅有些上火。”
祁律也没当回事儿,一个大男人,嘴角破了而已,小小不言的事情,点点头。
姬林为了岔开话题,便催促说:“太傅,除了祭牙,你可还想起甚么人不曾?”
祁律又陷入了沉思,第二次陷入沉思,恍然大悟,惊喜的抬头看着姬林,说:“是了,这回子我真的想起来了!”
姬林莫名被他那欣喜的容貌所感染,握住祁律的双手,说:“太傅,你终于想……”
他的话还未说完,祁太傅不负所望,十足笃定的说:“你长得如此俊美,必然是公孙子都,对不对?”
天子:“……”我……寡人……
天子俊美的笑容一点点龟裂开来,仿佛冬天干涸而贫瘠的黄土地,祁律险些就要听到“咔嚓——咔嚓——咔嚓嚓——”的掉渣声了。
祁律看着姬林的笑容缓慢的风干在脸上,又挠了挠下巴,仿佛犯错的小孩子一样,小声说:“又错了么?”
姬林已经哭笑不得,祁太傅夸赞自己俊美,是了,重点在于祁太傅夸赞自己俊美,其他都是过眼云烟,因此不生气,寡人不生气。
姬林沉住气,说:“太傅,你祭牙和郑公孙都记起来了,为何记不起寡人?”
祁律一脸歉疚的看着姬林,微微垂着头,目光从下向上瞭着,两只手还不停的揪着被子角,那模样简直就是被天子这个恶霸欺负的小可怜。
天子瞬间败下阵来,叹气说:“太傅别猜了,寡人乃是当今天子,也是太傅你的学生。”
“学生?”
祁律仔细想了想,脑海中空荡荡的,怎么也没想起来,不知为何还突然疼了起来,仿佛有一根针在里面钻。
“嘶——”祁律疼的捂住自己的额头,姬林吃了一惊,赶忙说:“太傅,快躺下来,时辰夜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快躺下来休息才是。”
祁律被姬林扶住躺下来,借着屋舍中淡淡的月光,天子的面容充斥着青涩、诚恕、关心和心疼等等表情,这种不同的碰撞,最是能激发出荷尔蒙的气息。
祁律迎着月光,突然心脏一跳,心底里没来由的觉得眼前的姬林十足俊美,而且是那种令人心悸,令人心痒的俊美。
祁律心窍中麻痒痒的,吓了一跳,自己是男人啊,竟然对着一个男人发痴,而且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学生”,分明是个小鲜肉,也不知道这个小鲜肉他“成年”了没有。
时辰不早了,马上便要逼近子时,因着祁律忘了很多事情,所以姬林也不好一股脑告诉他太多,关于小土狗的事情就先没说,让祁律乖乖休息,姬林便也离开了屋舍,回自己下榻的屋舍去,做好准备变成小土狗。
姬林变成小土狗之后,也累了,迷迷糊糊的趴在榻上准备休息,闭上一双大葡萄一样的眼睛,尾巴晃动着,一甩一甩的,陷入梦乡的时候还在想,太傅这个薄情之人,第一个想起来的人不是寡人,竟是祭牙这个小恶霸……
天色蒙蒙发亮,姬林在幽怨中从小土狗又变回了天子。他心里头惦记着祁律,便一早起了,洗漱穿戴之后往祁律这面儿而来。
天子以为自己醒的足够早,毕竟祁律平日里喜欢懒起,不到日上三竿是绝对不会起来的,哪知道天子去了祁律屋舍,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姬林立刻找了寺人和侍女,说:“祁太傅去了何处?”
寺人说:“回天子的话,太傅一大早上说是要……晨练。”
“晨练?”饶是姬林见过大世面,听的也是一愣。
祁律平日都“懒”的很,怎么也不肯多动一动,今日却破天荒的去晨练了,简直是稀奇的事儿。姬林听了心里更是担心,心想着寡人还是去看看罢,别是太傅出了什么问题。
姬林来到祁律屋舍后面的小花园,这里是个空场,祁律一大早上醒来,带这獳羊肩便去“晨练”了。
姬林顺着“叮叮当当”的声音走过去,一眼便看到了寒冬料峭之中的一抹……白皙。
大冬日里的,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晨起的风十足的凉,伴随着这样的冬风,靡靡的日光抛洒在祁律白皙的皮肤上。
是了,白皙的皮肤上,无有错的,白的差点晃花了天子的眼目。不为别的,祁律竟然打着赤膊,袒露着身子,在料峭的冬日中,托着一把沉重的长剑,正在“舞刀弄剑”。
而说是舞刀弄剑也不合适,因为祁律显然举不起来那把沉重的长剑,两只手举着长剑,剑尖太沉重了,一直叮叮当当的砸在地上。
祁律已经累得满头都是汗水,晶莹的汗珠顺着白皙的皮肤滚下,给靡靡的冬日增添了一抹莫名的炙热。
姬林眼皮一跳,立刻走过去,就在他走过去的一刹那,祁律因为臂力不足,长剑一颤,剑尖差点扔在自己脚面上。
“当心!”天子眼疾手快,一步踏上去,一把搂住祁律的腰身,将人向后一带,另外一手猛地接过祁律手中的长剑。别看祁律两只手都握不稳,但姬林常年习武,这样沉重的长剑对于他来说都是小儿科,一把握住,“唰!”挽了一个剑花,立刻一插,直接插回兵器架上,稳稳当当,丝毫不差。
姬林将长剑插回去,狠狠松了一口气,立刻看向怀中的祁律,祁律呼呼的喘着粗气,因着方才和沉重的长剑作斗争,这会子一身都是热汗,不停的滚着汗水,汗水顺着鬓发往下滑。
姬林也来不及欣赏“美景”,把自己的外袍一把脱下来,将“龙袍”直接裹在祁律身上,嘴里“絮絮叨叨”的说:“太傅你这是做甚么?一大早上的不好好养病,竟跑出来耍单,你的发热若是再反复,可有你受的。”
祁律老老实实的听着姬林的数落,诚恳的说:“让天子担心了,我只是想要来试试自己的身手。”
天子难得听得都懵了,试试身手?祁太傅怎么舞刀弄枪的来试试身手,如果想要试试身手,不应该去膳房么?
便听祁律继续说:“昨日听天子说,我乃是天子的师傅,我好像又想起来了一些。”
姬林听到祁律说“想起来了”,登时心里咯噔一声,只觉肯定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果不其然,就听祁律说:“天子,我的本名是不是唤作忌父?乃是天子习武的师傅。”
天子:“……”
很好,好得很,祁太傅又想起来了一个人,继祭牙和公孙子都之后,祁太傅又想起了虢公忌父,这会子倒不是把姬林当成了虢公忌父,而是把自己当成了虢公忌父。
祁律记忆混乱,他昨天晚上烧的迷迷糊糊,听天子说自己是他师傅,后半夜睡得迷迷糊糊之间,祁律突然想起来,天子的确有个师傅,好像叫做忌父来着,难道就是自己?
祁律难得起的大早,因为他心中有事儿想要证实,一大早上便跑到小花园去舞刀弄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忌父。
姬林听了只觉想笑,说:“那你现在证实了,觉得自己是不是忌父?”
祁律微微蹙眉,平静的说:“应该不是。”
姬林一笑,说:“没想到太傅还有点自知之明。”
姬林难得调侃了一下祁律,祁律身上还都是汗,虽现在不发热了,但身子骨虚弱,姬林干脆将祁律一把打横抱起来,祁律吓了一跳,但身体仿佛条件反射,立刻勾住了天子的脖颈,动作是那么的纯熟,仿佛做过无数遍似的。
不等祁律惊讶,天子已经抱着祁律大步往屋舍而去,一面匆匆的对獳羊肩说:“獳羊肩,快打些热汤来。”
天子抱着祁律进了屋舍,将他放在榻上,獳羊肩动作麻利,立刻准备了热汤,好几个寺人将热汤添加在木桶里,没一会子,整个屋舍变的热气腾腾,蒸腾着袅袅的白雾。
姬林亲自试了试水温,说:“太傅,快来泡泡热汤,你这才退了热,千万不要反复,医官说了,你这身子骨儿单薄,若是发热反复,可有的受了。”
祁律稍微有些犹豫,外面很冷,又出了一身汗,的确想要泡泡热汤,但是姬林在场,自己宽衣解带的话,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天子却没有任何奇怪,催促的说:“太傅,快点把衣衫除掉。”
祁律把心一横,心想着反正都是男人,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对方有的自己都有,自己有的对方也都有,没甚么忌讳。祁律这么说服着自己,便豪爽的将衣裳一扔,赶紧迈进木桶中。
姬林见祁律跑进热汤中,便挽起袖袍来,亲自为他沐浴,动作无微不至,还给祁律捏了捏手臂肌肉,说:“太傅以往都不喜晨练,如今突然晨练,明日身子骨必然酸疼,好好泡一泡热汤,解解乏,还能稍微缓解一些。”
说实在的,祁律也不喜欢晨练,他只是想要证实一下而已,事实证明,自己绝对不是忌父。
为了避免祁律瞎猜,姬林干脆把祁律的事情说了一边,告诉祁律,自己的师傅除了虢公忌父,还有其他人。
祁律听了恍然大悟,点点头,姬林说:“太傅,你如今可想起寡人一些了?”
祁律尴尬的用热水撩了撩自己的脸面,说:“这……”
天子莫名很心疼自己,说好了寡人与祁太傅最为亲密呢,为何祁太傅想起了祭牙,又想起了公孙子都,这会子连虢公忌父都想起来了,却偏偏没想起寡人?
姬林虽然哀怨,但仍然无微不至的伺候着祁律沐浴,祁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说:“天子,您与律当真只是……普通的师傅与学生的关系么?”
咯噔!
姬林心中猛地一跳,心说难道祁太傅看出来了?感觉出来了?是了,虽祁太傅记忆混乱,但感觉是不会错的。姬林怕吓到了祁太傅,还没说明他们亲密的关系,但瞧这样子,祁太傅可能自己感觉出来了。
姬林堪堪有一点点感动,便听祁律用狐疑的声音说:“一般的学生与师傅再好,也不会如此亲近罢,难道天子您……”
姬林深吸一口气,刚想要坦白他们亲密的干系,便听祁律震惊的说:“天子您不会是律的私生子罢?”
天子:“……”我……寡人……
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当今天子登时愣在原地,“吧嗒”一声,挽起来的袖袍一个不留神,直接掉进了热汤中,整只袖子都湿透了,黑色的袖袍在热汤中漂呀漂,就像此时天子的思绪一样。
姬林眼皮一跳,立刻否认说:“甚么私生子?太傅虽年长于寡人,也不至于是父子罢?”
昨日祁律刚把姬林认成兄弟,今日便要升级做父子了!
祁律被天子“训斥”了一顿,说:“天子,您的袖摆湿了。”
姬林也看到了,刚才被祁太傅的言辞吓到了,袖摆掉在了热汤中,这会子已经“吸饱了汤汁”,哩哩啦啦的到处都是水,连带着衣摆都给蹭湿了。
姬林干脆将四指宽的带扣一解,“咔嚓”一声,然后一抽,就见那雍容华贵的衣带顺着姬林精壮有力的腰身一滑,立刻抽掉,扔在一边,姬林把自己的袍子也退下来,同样进了木桶,反正热汤的地方大得很,两个人一起沐浴也不会拥挤。
祁律眼睁睁看着天子退下衣带和衣袍,登时心头狂跳,不知为何,有一种食指大动,而且腹中饥饿的错觉,祁律连忙用左手压住自己的右手,克制着自己肺腑中涌出来的“洪荒之力”。
祁律隔着浓浓的湿气,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天子,他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太天真了,什么大家都是男人,自己有的他也有,他有的自己也有,这都是屁话!
因为天子那一身流畅的肌肉,自己就压根儿没有!
祁律偷偷瞄了一眼天子的肌肉,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白斩鸡一般的身材,突然有点“自卑”。
祁律因着和天子“不熟”,所以沐浴起来有些局促,缩在角落里,尽量避免触碰,眼目却不由自主的偷看姬林,每次收回神来,隔一小会儿,不知怎么又盯在了姬林身上,而且觉得天子越看越俊美,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越看自己肚子就越饿……
祁律脑海中不由蹦出一个“奇思妙想”,自己为何盯着一个男人看的如此津津有味,难道……
难道自己喜欢男人?
祁律恍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把捂住自己的脑袋,差点哀嚎出声,自己真的喜欢男人?而且还对自己的学生垂涎欲滴,不不,这实在太不好了,太令人不齿了。
祁律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与自责之中,迫使自己不再去偷看姬林。
姬林突然听到祁律低低的“呻吟”声,还挺痛苦,连忙担心的说:“太傅,可是身子不舒服?头又疼了?”
祁律抱着脑袋,脑海中小天使和小恶魔正在激烈的交战,听到天子对自己的关心,一股子罪恶感更是油然而生,坚定的心想,天子是自己的学生,为人师表,绝不能对学生产生如此邪念,无错,不能……
屠何的会盟无疾而终,屠何的太子被自己人给宰了,屠何的将领和谋士被俘虏了回来,还有屠何的大量士兵,如此一来,屠何几乎变成了一个空壳子,什么都不剩下。
此次大捷,凡国国君特意在凡国的都城设下宴席,为天子接风,也为大家庆功,庆功宴隆重无比,郑伯寤生,还有一些诸侯国的使者都会来参加。
祁律在小邑的馆驿休息了两日,发热退下去,没什么大碍,便跟随着大军启程,从小邑来到了凡国的都城。
今日晚间便有庆功燕饮,祁律身为王室太傅,自然也受邀参加。
祁律记忆混乱,因此脑海中没有参加宴席的经验,他早早来到燕饮殿上,一走进去,立刻便被前来恭维的人簇拥了起来。
凡国的卿大夫们谁没听说过祁太傅?如今祁太傅现身,卿大夫们都想要和祁律攀上关系,祁律一瞬间仿佛掉进了蛤蟆坑,周围叽叽喳喳,大家争先恐后的说话,祁律愣是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就在此时,突听一声轻笑传来,围绕着祁律的凡国卿大夫们立刻驻声,便仿佛小绵羊见到了大灰狼一样,一个个噤若寒蝉,愣是都不敢说话了。
祁律奇怪的转头去看,便看到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从殿外大步走进来,那男子的年纪大约三十几岁,身材高大,一身黑色的长袍,都说黑色显瘦,但这男子穿着如此衣袍,一点子也不会显得瘦削,反而衬托的挺拔而干练。
男子头戴冕旒,和姬林经常戴的冕旒有些相似,只不过天子的冕旒乃是十二垂珠,而此人不是。这身形头和打扮,证明着男子的身份与地位,起码是诸侯级别。
男子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在祁律眼中却十分陌生,不过好像有些印象,具体在哪里见过,不是太记得了。
这走进来的,身穿诸侯服侍之人,又令凡国诸位卿大夫闻风丧当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霸主国郑国的国君——郑伯寤生!
郑伯寤生乃是如今周天子的一大霸主,甚么未来的首霸齐国等等,如今都是跟着郑国打天下的,虽如今随着天子的崛起,郑伯寤生的事业有点缩水,但凡国是小国家,看到郑伯寤生走进来,卿大夫们还是会畏惧的,自然做鸟兽散尽,不敢招惹郑伯寤生。
尤其郑伯寤生这人,别看看起来很和善,但其实脾性一点子也不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已然不是甚么秘密了,而且郑伯寤生素来患有头疾,是顽疾,一有个头疼脑热,或者不顺心之类的,便会发脾性,更是招惹不起。
若这世上有什么人可以顶住郑伯寤生的脾性,恐怕只有最了解郑伯秉性的郑国权臣祭仲了,凡国这些卿大夫们才不会自讨无趣。
郑伯寤生走进来,祭仲便跟在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祁律面前。
郑伯寤生仿佛自带“男主光环”,走到哪里,凡国卿大夫们都会自动避让,不过在祁律眼中看起来,这可不是什么男主光环,凡国卿大夫的模样,分明是在躲避什么瘟疫似的,活脱脱一脸“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的表情。
郑伯寤生走到祁律面前,笑着说:“祁太傅,身子可好些了?”
祁律有些狐疑的看着郑伯寤生,郑伯寤生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听说祁太傅被屠何奸人陷害,如今记忆十足混乱,不怎么记得人,难不成,连寤生也给忘记了?”
郑伯没有自称“孤”,在祁律面前自称的是名字,听起来十足的亲切,仿佛他们以前关系很好似的。
祁律自然记不得郑伯寤生的,只是拱手说:“实在对不住,律好似不记得了。”
郑伯寤生大度的说:“这也没甚么,太傅不必忧心,等毒性解了,一切便大好了。”
郑伯寤生正在和祁律攀谈,便听到人声安静了下来,原是天子来了,郑伯寤生便对祁律拱手,与祭仲一同坐到了郑国的席位上。
郑伯寤生坐下来的时候还低声说:“看来祁律当真甚么都想不起来了,这样倒是好的很……一会子你便多与祁律客套客套,最好能趁着祁律还甚么都想不起来,将他拉拢到咱们郑国来。”
祭仲看了一眼郑伯寤生,郑伯寤生眯着眼睛,眸光注视着祁律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唇角挑起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
祭仲点点头,说:“是,君上。”
姬林走进燕饮殿,喧哗的声音立刻平息下来,祁律站在席位旁边,眼看着年轻的天子走进来,无论是颜值,还是气派,都十足的到位,尤其是天子的大长腿,明明是冬日,衣袍穿的那么多,天子却一点子也不显得臃肿,反而高大而有型。
果然,虽都是男人,但对方有的,自己显然没有!
祁律咂咂嘴,回过神来的时候有些恍然,自己竟然又盯着天子,一脸“猥琐”的看了半天,祁律深深的反思了一下自己。
天子在席位上坐下来,他可不知祁律这会子已经垂涎自己了,因着祁律记忆混乱的缘故,天子怕吓到了纯洁的太傅,因此并没有将自己与太傅的关系说明白,他倘或知道太傅这会儿便垂涎了自己,恐怕会二话不说,立刻“倒贴”上去。
天子一展袖袍坐下来,面容平静镇定,十足有天子的威严,说:“今日寡人与各位在此庆功,还有两位贵客没能出席,如此盛宴,怎么能缺少这两位稀客呢?”
他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说:“把人带上来。”
“哗啦哗啦——”是枷锁的声音,两个人影从燕饮殿的大门口押解进来,那两个人脖颈上戴着枷锁,身上缠绕着沉重的锁链,脸上都是狼狈不堪的神色,定眼一看,竟然是屠何的将领和谋士!
屠何的将领和谋士被虎贲军押解着走进来,“嘭!”狠狠一推,两个人直接跌在地上,几乎是脸着地,更是狼狈不堪。
屠何的谋士脸上挂着血迹,显然是被用刑过了,跪下来之后立刻大喊着:“饶命啊,饶命啊!我只是听命行事,天子饶命啊,其实……其实我是周人!我是周人!”
屠何将领听到他的话,立刻怒不可遏,说:“你这个孬种!该死的孬种!”
屠何谋士说:“都是他!都是他狼子野心,不关我的事啊,求天子饶命啊,饶命啊!”
屠何将领大骂:“我屠何人都是铮铮铁骨的好男儿,你这个孬种根本不配做屠何人!”
姬林冷冷的看着屠何将领和谋士内讧,似乎心情大好,又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说:“各位爱卿,你们觉得寡人该如何处置这两个战俘?”
祭牙第一个站起来,屠何袭击敖山,俘虏祁律,还刺伤了公孙子都,差点子让公孙子都丧命,如果当时不是公孙子都以命相救,被刺中的肯定就是祭牙了。
这笔账算起来真是又臭又长,而且祭牙平日里被宠坏了,又是个小心眼子,立刻站起来,拱手说:“天子,山戎与我大周不共戴天,还请天子手刃这两个山戎贼子!”
屠何谋士吓得大喊饶命,屠何将领却哈哈大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扬天哈哈大笑,说:“啐!周人的庸狗,我还能怕你们?!今日我栽在你们手上,有种就给你爷爷来个好死!”
众人看到他嚣张的模样,都恨不能当真一剑宰了他,登时群情激昂,大喊着:“杀了山戎人!”
“不共戴天!”
“大辟!大辟!”
“甚么大辟,车裂,刑车裂!”
讨伐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在此时,祁律突然开口说:“天子,这山戎人有恃无恐,倘或真的一刀宰了他,仿佛成全了他一般。”
祁律突然站起来说话,众人立刻平息了声音,姬林“哦?”了一声,笑眯眯的说:“不知太傅有甚么主意?”
平日里祁太傅的坏点子是最多的,总有吐不完的坏水儿,如今祁律的记忆虽然十分混乱,但祁律的性子始终是没有变得。
祁律淡淡一笑,说:“天子,律听说,这山戎人十分狡诈,俘虏了律之后,给律喂了一种有毒的汤药,致使律的记忆混乱不堪……”
一提起这个,天子的脸色便不好看,祁律又说:“不若我们也如法炮制,熬制这样的汤药,请山戎人喝下,让他们的记忆一日比一日模糊,等到那时,就算叫他们去挑粪,估摸着也心甘情愿,岂不是比死更有意思?”
屠何的将领知道落在姬林手里,最好的下场就是死了,所以刚才一直挑衅姬林,目的就是让姬林发怒,一刀斩了自己,倒也是痛快了。
哪知道祁律突然说出这么一个新鲜的法子来?
姬林幽幽一笑,说:“太傅这法子,倒是有趣儿的很。来人,还不快去熬制两碗汤药来,请两位贵客饮下?”
寺人不敢怠慢,很快去熬制汤药,没一会子两碗热汤汤的汤药便出锅了,在凛冽的冬日里,冒着热气,散发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姬林眯着眼睛,淡淡的说:“请贵客饮用罢。”
屠何的将领立刻挣扎起来,但身后好几个虎贲军押解,根本挣扎不开,奋力怒吼着:“周人小儿!!你竟然折辱与我!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不是不会饮的,不会……”
屠何将领虽然挣扎,但是虎贲军立刻掐住他的嘴巴,将汤药灌进去,根本没有反手的余地。屠何的谋士也是如此,一直大喊大叫,但是无济于事,很快被灌了汤药。
姬林摆了摆手,说:“拖下去。”
屠何的将领和谋士刚开始还大喊大叫,灌了滚烫的汤药之后几乎不能发生,咸鱼一样被拖了下去,很快燕饮殿便安静了下来。
天子的手段雷厉风行,一点子也不像是即位不到一年的年轻天子,在场的卿大夫们被天子果断的手段震慑住了,又是敬又是畏,更加恭敬了起来。
姬林便说:“今日燕饮,乃是庆功宴,各位不防开怀畅饮,不用在意寡人。”
燕饮这才算正式开始了。燕饮一开始,郑伯寤生立刻便站起身来,往祁律那面走过去,他可没有忘记拉拢祁律的事情。
祁律扶持年轻的天子即位,让一个不被看好的太子,变成了一朝天子,更有甚者,这个天子还在不断的成长,不断的长大,令人畏惧。而祁律这个太傅的身价也随着天子的成长与日俱增,谁不想拉拢祁太傅?郑伯寤生便想着,不如趁着祁律记忆混乱的时候,与祁律多多套套近乎,将他带回郑国去,为自己的郑国效力。
郑伯寤生走到祁律面前,端着羽觞耳杯,主动敬酒,笑着说:“祁太傅,寤生敬您。”
祁律伤势刚刚痊愈,不宜饮酒,便稍微呷了一口,郑伯寤生敬酒之后并没有离开,反而在祁律身边的席位上坐了下来,一副要长谈的模样。
郑伯寤生笑的一派和善,说:“祁太傅被山戎俘虏,寤生心中担忧的很,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如今祁太傅无事,寤生心中这块大石头,也算是落地了……唉,只可惜,太傅如今都不记得寤生,令寤生好生心酸。”
祁律的确不怎么记得郑伯寤生,郑伯寤生见他一脸“迷茫”,便挑唇一笑,说:“太傅您不记得了?太傅本是我们郑国人,与寤生的关系甚为亲笃。”
祁律一副怀疑的模样,稍微看了一眼郑伯寤生,心想着自己这性子,竟然能和老狐狸一般的郑伯寤生关系亲笃?
郑伯寤生见他不相信,便十足真诚的说:“昔日里太傅曾为了寤生,不惜冒险,力战四国,难道太傅都不记得了?”
郑伯寤生当即便把东门之役说的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把祁律退敌,全都说成了是为了自己,郑伯寤生本就是个政客,虽他平日里少言寡语,但嘴皮子是利索的,尤其比旁人多张了一副心窍,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说书先生都没他这么能讲。
郑伯寤生又说:“太傅还为寤生亲手做过许多菜色,太傅也不记得了?太傅听说寤生喜食肥肠,但宫中的膳夫都不会料理肥肠,因此太傅便亲自为寤生洗手作汤羹,不惜劳苦,做出了许多肥肠的美馔,那菜名当真是三天三夜也报不完。”
祁律震惊不已,越听越是懵,自己为了郑伯寤生,冒险退敌?自己为了郑伯寤生,洗手作汤羹,做了很多肥肠美食?
祁律的记忆十足混乱,他隐隐约约之中,似乎记得自己有一个十分亲笃之人,应该便是所谓的心上人了罢。
难道……
这个心上人,竟是个男子?祁律突然想到自己对着天子的好身材“痴汉”的模样,心中一颤,是了,说不定自己就是个弯的。
祁律心头乱跳,自己的心上人不只是个男人,而且还是年纪比自己大不少的“老男人”?
郑伯寤生绘声绘色的拉拢着祁律,他哪里知道自己在祁律心中,竟然被划分到“老男人”的行列去了。
祁律听得浑浑噩噩,一直沉浸在自己好似喜欢郑伯寤生的惊愕之中,因着郑伯寤生总是缠着祁律,天子也发现了,天子便走了过来。
姬林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奶娃娃”了,心里有的是承算,知道郑伯缠着祁律,是想要趁机撬墙角,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姬林走过来,郑伯寤生也不好当着正主儿的面撬墙角,便带着祭仲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笑眯眯的说:“祭卿,你说孤方才那番话,祁太傅信了多少?”
天子来到祁律身边,把围着祁律乱转的“老男人”给轰走了,心中不放心,恐怕郑伯寤生给祁律“洗脑”了,便说:“太傅,郑公有对你说甚么吗?”
祁律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因着记忆混乱,醒过来大多数人都不识得,最亲后的就要数姬林了,毕竟两个人是一起用膳,一起洗澡的干系,还是师生。
祁律心中都是疑团,仿佛小猫在捯毛线团,越来越乱,干脆做贼一般,拉着姬林,压低声音小声说:“天子,您觉得……男子倘或爱慕男子,如何?”
姬林心中猛跳,一脸震惊的看向祁律,还以为祁律记起了他们的关系,便咳嗽了一声,说:“寡人以为,只要是两情相悦,真心以待,也没甚么干系。”
祁律狠狠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随即又跟做贼一样,拉着姬林,把声音压得更低,说:“天子,律告诉你一个秘密……律好像爱慕郑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