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识得么?”
天子听着祁律的话,登时心头一紧,一股子震怒的气息涌进胸腔,几乎将胸腔撕裂,眼目充血,目眦尽裂的怒声说:“屠何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儿!?”
祁律被姬林的震怒吓了一跳,他十分迷茫,看到眼前俊美的年轻人,只觉得十分熟悉,说不出来的熟络,但是对方具体是谁,叫甚么名字,祁律愣是想不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心窍里却麻麻痒痒的,也不知为什么。
屠何的将领听到天子的怒喝,反而十分嚣张,态度很是不可一世,笑着说:“周王,您别担心啊,祁太傅没甚么事。日前祁太傅有些个发热,身子骨儿不好,我便让军医给他医看了医看。这哪里知道,你们周人就是娇贵的很呢,和我们屠何人是不一样的,祁太傅吃不惯我们这里的汤药,没成想甚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吃不惯汤药,分明就是屠何人故意的!
姬林的脸色越发的难看,阴测测盯着屠何的将领,怪不得那日姬林午夜变成小土狗来看祁太傅,祁太傅却说“哪里来的小狗子”,那时候因着时间紧迫,姬林根本没有注意,哪成想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屠何将领仿佛占尽了上风,眼看着姬林愤怒却无法发怒的模样,十分得意,笑着说:“好了,如今祁太傅也见到了,咱们是不是该坐下来,谈一谈会盟之事了?”
他说着,一招手,屠何的士兵立刻冲上去,将祁律从姬林身边拽开,带回了屠何这边来,押解着祁律坐在席上。
姬林双手攥拳,握在袖袍之中,不过面色已经从震怒变得冷静下来,淡淡的看了一眼屠何将领,随即转过身来,一展袖袍,也在席位上坐了下来。
屠何将领抬起手来,说:“来啊,把盟书呈给周王罢。”
屠何的谋士立刻上前,态度十分殷勤,说:“是是,将军。”
他说着,捧上一卷小羊皮,来到姬林的席位面前,一改刚才对屠何将领的殷勤,“嘭!”一声将小羊皮直接甩在姬林的案几上,小羊皮掉在案几上,一蹦老高,险些蹦到地上去。
屠何的谋士说:“周王,盟书在此,请掌眼罢!”
“你!”祭牙脾性火爆,根本看不过去,“嗤!”一声拔出腰间佩剑,他刚一动,那屠何的谋士便大喊着:“你们周人可不要轻举妄动!这营帐四周都是我们屠何的勇士,可别忘了,你们的祁太傅还在我们手中!”
他一说话,屠何士兵立刻押解住祁律,将祁律“嘭!”一声按在案几之上,祁律连续好几日发热,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折腾,更别说他的身子骨本就不怎么强壮,这会子根本没有力气,被几个屠何士兵粗暴的按在案几上,头晕眼花,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兄长!”祭牙大喊一声,气的头皮发麻。
公孙子都连忙稳住祭牙,对祭牙摇头说:“小君子,勿要冲动。”
祭牙狠狠的将佩剑一收,狠狠的坐回席上,屠何的谋士嚣张的摆摆手,士兵们这才放开祁律。
姬林坐在席位上,始终没有动,眼看着那几个士兵将祁律按在案几上,他竟然稳如泰山,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比祭牙要稳重很多。
屠何的将领说:“周王,请看盟书罢!”
姬林将小羊皮展开,虽说是来会盟的,但盟书竟然已经绘制成册,一式两份,上面的盟约写得清清楚楚。
姬林看了一眼,唇角挂着冷笑,淡淡的说:“屠何人是来找寡人会盟的,这还未会盟,怎么联盟书都写好了?”
屠何将领哈哈而笑,说:“周王您有所不知啊,我们知道周王日理万机,平日里公务繁忙的很,所以已经替您分忧,将盟约整理清楚,周王不防掌眼看看,哪一点子写的不清楚,咱们再合计合计?”
他虽然说着合计,动作却一点儿也没有合计的意思,反而抽出自己的兵器,用布巾反复擦拭着自己的兵刃,还用余光瞥在祁律身上,那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盟约上一共写了三条,第一条屠何让姬林把凡国割让出去。
山戎人总是在凡国边境侵犯,凡国乃是抵御山戎的屏障,虽然凡国弱小,但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今若是将凡国全都割让出去,凡国成为了山戎的领土,那么姬林不但会损失颜面,更会损失这一层屏障。
除了割地,盟约上还写着,姬林要赔偿屠何财币。
自古以来,兵败割地、赔钱,这是最常见的事儿。
然而这次分明是山戎兵败,敖山偷袭也没有成功,却仗着有人质在手,竟然如此嚣张,一口气又要天子割地,又要天子赔钱的。
姬林看着盟约,笑了一声,并非是冷笑,是真的仿佛看到了甚么有趣儿的事情,给逗笑了。
姬林淡淡的说:“屠何将军,你这前两条已经很有趣儿了,第三条岂不是更有趣儿?”
是了,盟约一共三条,前两条是割地和赔钱,而这最后一条,竟然是要求姬林帮助屠何重建国家。
姬林笑着说:“你们屠何拟定盟约之时,便不觉好笑么?”
屠何将领脸色一寒,说:“周王,你可别忘了,你们的太傅还在我的手中!”
屠何的谋士也说:“无错,周王一向尊重师傅,如今祁律就在我们手中,周王您若是不同意盟约,那也可以,改一条盟约,咱们就砍下祁太傅的一只手,改两条盟约,咱们就砍下祁太傅的一双手!我尝听说祁太傅是靠手艺从一介肮脏小吏爬上如今的太傅席位的,倘或太傅没了双手,我看他还怎么理膳!”
姬林听到这里,放在案几上的双手猛地攥拳,一时间便听到“得得得”的声响,是案几发出来的声响,那案几是青铜所铸,此时却几乎被姬林直接按塌。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虚弱异常的祁律却淡淡的开口,他的嗓音沙哑,仿佛是因着缺水,声音也软绵绵的没有力度,却带着笑意,说:“盟约一共三条,倘或三条都需要改,我可没有第三只手,怎么办?”
众人都没想到,祁律在这种事情竟然还开了一个顽笑,而且是一个冷笑话。井峪山岭本就寒冷,这里的气温比小邑低了不少,又是山头上,嗖嗖的风声配合着祁律的冷笑话,气温仿佛又降了一些……
屠何谋士一愣,随即才听出祁律是在消遣自己,怒不可遏地说:“你已是阶下俘虏,竟还如此嘴硬,我……”
他的话没说完,屠何将领突然说:“甚么声音?”
但听“踏踏踏”的马蹄声突然而至,屠何将领生性机警,立刻便听到了响声,“噌”的长身而起,说:“甚么声音?难不成是周人上山了!?快去查看!”
姬林他们上山的时候,屠何人特意让他们把军队都放在了山下,不允许开着军队上来,这会子却听到马蹄声大噪,绝对是军队开上来了。
屠何将领一把抓过祁律,威胁的对姬林说:“你们周人若是敢轻举妄动,我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去刺探的屠何士兵已经回来了,匆忙冲进幕府营帐,说:“将军!不是周人!不是周人!”
屠何将领更加奇怪了,说:“甚么?不是周人?那是什么人?”
姬林冷冷的说:“屠何将军,你怎么如此疑神疑鬼?你已经俘虏了寡人的太傅,寡人如何可以轻举妄动呢?”
屠何将领皱了皱眉,说:“不是周人会是甚么人!?”
那士兵回话说:“是……是太子来了!”
太子?
屠何士兵所说的太子,可不是凡国的太子,姬林尚且年轻,也没有儿子,更加没有立太子,所以屠何士兵所说的太子,也不是洛师王室的太子,而是……
屠何的太子!
屠何王有好几个儿子,还封了太子,突然去世,自然应该由屠何的太子即位。不过这段时间屠何内混乱不堪,屠何王其他的儿子也想要做新的屠何王,所以打的不可开交,一直处于内乱阶段。
趁着这个当口,屠何的将领便想自立,觉得屠何王的儿子们没有一个成才的,反正自己手里也有兵权,还不如自己自立为王,因此便借口为屠何王报仇,为自己立威,本打算攻打敖山立了威信,便可以回去称王,哪知道敖山没打下来。
屠何将领虽然没打下敖山,但也没有放弃自立为王的想法,又想着要挟祁太傅和天子会盟来增加自己的威信。
哪知道这会子,屠何的太子竟然千里迢迢的跑了过来。
屠何士兵说:“是太子带兵上山了,山下的士兵看到是自己人,所以……所以没有阻拦,太子这会儿已经上山来了,大军马上便要开到!”
“你说甚么!?”屠何将领哪里是没听清楚,他只是不敢置信而已。
屠何的士兵不知情,所以没有阻拦太子上山,还以为屠何太子是来增援的,但是他们哪里知道将领的花花肠子,太子和将领根本不是一路人。
果不其然,就听到“哗啦——”一声,营帐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一队人马冲进幕府,气势汹汹,为首的是手执兵刃的屠何士兵,簇拥着一个华袍的男子走进来,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屠何太子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屠何太子身后竟然跟着一个他们都十分熟悉的人——由余!
无错,便是由余。
由余随着屠何太子的人马一同冲进营帐,进来之后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姬林。
姬林眼看着屠何的太子进入营帐,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一个精于算计的笑容。
姬林与屠何将领在井峪会盟,屠何太子怎么会突然“空降”?这道理其实很简单,正是姬林撺掇的。那日姬林变成小土狗混入屠何军营打探,偶然听到屠何将领和谋士的话,屠何将领包藏祸心,想要推翻屠何太子和王子,自立为屠何王。
姬林便觉得有机可乘,何不挑拨屠何内战,然后坐收好处呢?于是姬林回来之后便召见了由余,说是要派给由余一个任务,问他敢是不敢。
这个任务不是别的,就是让由余回到屠何,去和屠何太子通风报信。因着由余已经反叛了屠何,归顺了天子,所以由余对于屠何人来说是个叛徒,如果他回到屠何,很可能被屠何人五马分尸,所以姬林才问他敢是不敢。
由余没有让姬林失望,快马加鞭,连夜赶路,回到屠何之后,立刻鼓动屠何太子,将屠何将领别有用心,想要反叛的事情告知屠何太子。
屠何太子本就心悸屠何将领功高盖主,如今又听说将领瞒着自己和周人天子会盟,如果会盟成功,屠何将领更是不可一世,屠何太子心中担心,和姬林预想的一向,马不停蹄,立刻带兵扑到井峪,亲自参加会盟。
姬林之所以执意将兵马驻在小邑,压着最后的时间才去参加会盟,并不是因着不担心祁律,不想见到祁律,而是因着他要给屠何太子留下足够的赶路时间,让屠何太子可以顺利“空降”会盟。
屠何太子的兵马也是屠何的兵马,他们到了山下,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直接畅通无阻的被放上了山来。
其实这一招内斗,姬林还是向祁律学的。日前在敖山上,祁律便是利用屠何和绵诸内斗,才令大军顺利从敖山撤退的,姬林是得到了这个启发。
屠何太子大步走进来,看了一眼这场面,他虽然不认识姬林,但是姬林的衣着十足扎眼,一眼便能看出来是周天子。
屠何太子怒目瞪着屠何将领,说:“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大将军与周王会盟,孤为何不知情?”
屠何将领没想到太子来坏事儿,说:“这么点子小事儿,怎么敢劳动太子呢?卑将一个人就够了。”
屠何太子却说:“不劳烦大将军了,与周人会盟,孤这个太子才是最为合适的,不是么?”
他说着,看向姬林,说:“你便是周人的天子?好得很,今日会盟,便由孤来与你会盟。”
屠何将领眼看着到嘴的天鹅肉,怎么可能就这么飞了,立刻阻止说:“太子!这会盟的一切事物,都是卑将处理的,理应由卑将来会盟更为妥当,太子远道而来,还是请太子下榻休息罢!来人啊,还不为太子导路休息?!”
屠何的谋士立刻应声,说:“太子,请!”
“放肆!!”屠何太子怒喝一声,说:“孤要与周王会盟,你一个将军还想阻止不成?!”
姬林见他们吵了起来,果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便微微一笑,添油加醋的说:“二位,可商量好了,寡人到底与谁会盟才好?”
屠何太子立刻说:“自然是与孤会盟!孤乃是屠何的太子,理应参与会盟!”
屠何将军怎么忍心给别人做嫁衣,就差这最后一节骨眼了,大声说:“还等甚么?!太子车马劳顿,请太子去休息!”
“大胆!”屠何太子怒喝:“你这是谋反!”
“谋反?!”屠何将军冷笑一声,说:“我坐镇屠何十载有余!帮助你老子打天下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甚么叫谋反?整个屠何都是我打下来的!”
“反了反了!”屠何太子说:“来人!大将军谋反,以下犯上,还不给孤把大将军抓起来!?”
“我看谁敢动!”屠何将领底气十足,说:“整个屠何都是我打下来的,我凭甚么不能反?屠何交在你这毛头小子手里,早晚那有一天会亡国!好啊,今日你说我谋反,那我就谋反一个试试!”
“嗤——”屠何将领说着,猛地一把抽出腰间佩剑,不等屠何太子反应,动作迅速,一声皮肉分离的鸣响,伴随着滴滴答答的流血声,屠何太子“嗬……”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捂住自己胸口,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呲——”鲜血喷溅而出,从屠何太子的胸口喷出,屠何将领的长剑直接扎进屠何太子的胸腔,来了一个对穿,还在不断的往前扎去,满脸都是狠劲儿,怒吼着:“我看今天谁还不服!?”
屠何太子显然没想到他会真的动手,一点儿反抗也没有,“咕咚!”一声,歪倒在了地上,撞在了案几上,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冒了好几口血,黏糊糊的血迹顺着满脸流,登时睁着眼睛便死了过去。
鲜血飞溅的满处都是,一时间营帐里的人都慌了,姬林立刻起身,动作非常快,大步跨过去,一把捂住祁律的眼目。
祁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都没看清楚,突然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眼睛,那种感觉很熟悉,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让祁律的心窍发痒,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滋生,马上便要破土而出,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屠何太子倒在地上,在场的屠何人全都懵了,愣在原地,屠何太子身边还跟着很多亲信,看到这个场面,立刻大喊着:“造反了!!造反了!”
屠何将领一剑宰了太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说:“来啊,把这些反贼都给我抓起来!”
太子的亲信怎么能如此坐以待毙,又是愤怒,又是惊惧,大喊着:“大将军谋反,杀害太子,人人得而诛之!!杀!今日咱们便要为太子报仇!”
“杀——”
“为太子报仇!”
幕府营帐充斥着血腥味,突然变得混乱不堪,姬林搂住祁律,将祁律护在怀中,屠何将领一面让人抵挡太子亲信的厮杀,一面又惦记着会盟,在嘈杂的声音中大喊:“不要让周人跑了!!”
“抓住周王!”
“不要让他们跑了!”
何止是幕府营帐中,因着幕府大乱,营地里的屠何兵马也乱了起来,幕府的帐帘子一掀起来,好些人都看到了太子的尸体歪在地上,血横着流了一地,何其的怕人,随即营地里的屠何士兵也开始厮杀起来。
屠何太子是带兵上山的,两边士兵厮杀起来,场面更加混乱。
“来人,抓住周王!”
“别让他们跑了!”屠何的将领眼看着姬林护住祁律,来会盟的周人就要逃跑了,立刻大吼:“关闭营门!!不要让他们逃走!”
轰——
轰隆隆——
轰!
关闭的营门却在下一刻突然戛然而止,随即便是“踏踏踏踏”的剧震,仿佛又有人马冲上山来。
屠何将领听到马蹄声心有余悸,立刻说:“又是甚么人!?”
士兵一看,脸色惊慌的喊着:“将军!是……是凡国的军队!!”
这回不是屠何人了,是凡国的兵马,凡太子一身白色的介胄,坐在马上,手执长剑,引兵而来,大军直接从山下冲上来,横冲直撞,势不可挡!
“怎么可能?!”屠何的将领震惊不已,说:“凡国素来胆小,怎么可能会杀上山来?!”
的确,凡国素来谨小慎微,因着凡国夹缝生存,凡伯又不想得罪任何人,一直圆滑的生存着。
但这次不同,姬林一方面让由余去挑拨屠何的太子内斗,另外一方面则是让凡太子领兵接应,等到屠何人内斗的差不多,凡国再上来一口吞下这个瓜落,这可是占便宜的好事儿。
凡太子引着兵马而来,大队几乎是倾巢出动,不遗余力的杀上井峪山头,屠何的兵马还在内斗,根本无暇分心,看到凡国的兵马冲上来,瞬间乱了方寸,简直就是一败涂地。
屠何士兵没有章法,姬林心里却装着章法,混乱的局面很快就被控制住,屠何的将领被一把按在地上,身边都是凡国的军队,长戟团团的架住屠何将领的脖子,让他逃无可逃。
姬林眼看着局面稳定下来,立马去检查祁律,说:“太傅!你怎么样?”
祁律被姬林带着,从营帐跑到营地,虽然只是几步跑,但因着连续发热,身子骨虚弱的厉害,竟出了一头冷汗,身子一晃,猛地瘫软下来。
“太傅!”姬林一把搂住祁律,没有让他摔在地上,已经卸去了刚才的沉稳,慌张的仿佛一只小奶狗,说:“凡太子,快来给太傅医看!”
凡太子立刻从马上跨下来,大步跑过去,搭住祁律的脉搏查看情况,说:“太傅身体虚弱的很,还在发热,又有中毒的迹象。”
姬林说:“太傅为何不识得寡人?”
凡太子说:“是中毒的缘故。”
其实屠何人并没想让祁律失忆,只是让他老实一些,不要逃跑罢了,所以给祁律灌了一些有毒的汤药,这汤药下肚祁律虚弱无比,根本无法逃跑,而且没想到便影响了祁律的意识,让他的意识有些混乱,这会子甚么也不记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凡太子说:“太子不必担心,这毒性不大,回去调理一番,等毒性清除干净,太傅必可恢复。”
姬林听到这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祭牙当即也松了一口气,拍着自己胸口,抬头一看,登时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想要从会盟营地溜出去,定眼一看,可不是给屠何将领出谋划策的那个狗腿子谋士么?
此时那谋士满脸都是黑泥,还披了一件凡国士兵的衣服,似乎想要趁乱逃跑。
他刚才嚣张得很,化成灰祭牙也认识,祭牙立刻大喊着:“龟孙子,想跑?!”
祭牙大步冲过去,一把提住那谋士的衣领子,果然是他,谋士没想到被人发现,吓得立刻大喊:“饶命啊!饶命啊,小人只是听命行事,饶命啊……”
祭牙抓住那谋士,怎么可能放过他,冷笑着说:“饶命?本君子看你不爽很久了!你说罢,是剁你的左手,还是剁你的右手,或者剁你一双手!”
祭牙拽着那谋士往回拖,谋士吓得瑟瑟发抖,口中大喊饶命,哪知道就在此时,谋士肩膀一抖,原来竟是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一脸发狠,冲着祭牙刺过去。
“祭牙!!”
公孙子都心头一紧,立刻冲过去,一把搂住祭牙,往旁边一带,“嗤!”一声轻响,祭牙并没有被刺中,却还是有一股子血腥味弥漫开来,祭牙低头一看,公孙子都的手臂被划破了。
虽然不太严重,但是袖袍殷红了一片,还在不停的渗血。
祭牙看到公孙子都受伤不重,刚要松一口气,哪知道谋士哈哈大笑,疯了一样,说:“他死定了!!必死无疑,必死无疑!!”
似乎要验证谋士的话,公孙子都突然闷哼一声,竟然站不住身子,高大的身躯猛地压倒在祭牙肩膀上,几乎将祭牙扑在地上。
“公孙阏?!公孙阏!”
公孙子都毫无征兆的倒了下来,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发紫,一看就知是中毒的迹象,凡太子刚刚检查了祁律,一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出来,立刻冲向公孙子都,脸色难看的说:“毒性很霸道,快,需要立刻施救!”
井峪之上很快平息下来,祝聃将军负责留下来清理会盟营地,公孙子都需要立刻施救,山上药材不全,其余人快速下山,回到了凡国的馆驿中。
凡太子正在施救,公孙子都被抬进去的时候已经陷入了昏迷,脸色惨白一片,不省人事儿。
祭牙站在门外,焦虑的手心里都是汗,不停的走来走去,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屋舍里点起了灯,但凡太子还是没有出来,只有宫人一趟趟跑出来,不停的换水,不停的换布巾,不停的去找各种药材。
祭牙急的团团转,嘴里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公孙阏要是有个事儿怎么办!”
那谋士的剧毒几乎是见血封喉,虽然公孙子都受伤很轻,但毒性霸道,而且没有解药,只能靠凡太子的医术,凡太子进入屋舍的时候,最后一句话便是让他们做好准备。
祭牙颓丧的坐在台阶上,揉着自己的头发,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眼眶通红,祁律中毒了,公孙子都也中毒了,祁律被带回来之后身体虚弱,昏沉沉的便昏睡了过去,此时祭牙只想找祁律好好诉诉苦,但祁律昏睡着,祭牙无人诉苦,脸色更是焦虑。
姬林安顿好祁律,祁律虽然中了毒,但是并不致命,凡太子也说可以清理干净,只是需要一些时日,等毒性清理之后,祁太傅便可以恢复记忆了。
姬林眼看着祁律昏睡下去,便轻轻退出了屋舍,他心里也惦记着公孙子都的伤势,大步来到屋舍前,便看到祭牙使劲呼噜着自己的脸面。
姬林叹了口气,走过去,一展衣袍坐在祭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要担心,郑公孙身子骨结实的很,害不倒他的。”
说实话,姬林完全是安慰祭牙而已,因着他心里也没有底儿。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屋舍大门打开了,凡太子身上斑斑驳驳都是血迹,从里面走出来。
不知是忙碌了这么长时间,太过疲惫,还是因着公孙子都的情况,反正凡太子的脸色相当难看。他一走出来,祭牙立刻冲上去,大喊着:“凡太子,公孙阏怎么样了?!如何了?!”
凡太子摇了摇头,说:“没……”
他只说了一个字,祭牙登时脸色悲伤,身子一晃,喃喃的说:“没得救了?”
他说着,拨开凡太子,大步冲进屋舍里。
公孙子都躺在舍中的榻上,旁边的案几上摆着一只青铜盆,里面全都是黑色的血水,公孙子都袒露着上身,手臂被包扎了一下,包扎的地方阴出很多血迹。
脸色惨白极了,公孙子都的皮肤本就白皙,有一种天生贵公子的感觉,而如今因着失血,脸色更加惨白,嘴唇也透露着淡淡的灰败,就那样静静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祭牙冲进去,看到毫无生气的公孙子都,心头咯噔一声,眼眶一酸,天不怕地不怕的祭小君子竟然瞬间堕下泪来,眼泪仿佛决堤一般,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发了洪水似的。
“唔……”祭牙的哭声起初十分隐忍,随即似乎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嘴里抽噎的哭诉着:“都是因着我……怎么办……公孙阏……求你醒醒,让我做甚么我都愿意……我都心甘情愿……”
祭牙痛哭流涕,简直是毫无保留的大哭着,就在此时,突听一个虚弱的声音说:“当真让小君子做甚么,都心甘……情愿?”
祭牙正哭的凶狠,没想到有人会与自己说话,差点子下意识的回答,但又觉得不对劲儿,哭声立刻一断,抽噎着,用朦胧的泪眼仔细一看,躺在榻上的公孙子都竟然张开了双眼。
虽脸面还是如此苍白,但的确是睁开了双眼。
祭牙怔愣着,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在哭,瞪着眼睛说:“你……你怎么……”
凡太子赶紧走进来,有些哭笑不得的说:“祭小君子,你还没听廖把话说完……廖说郑公孙没事了,不是没得救了。”
祭牙仍然一脸呆滞,因着公孙子都中毒很深,所以他方才听凡太子说“没……”还以为是没得救了,哪知道竟然是没事儿了,害得自己跑进来大哭不止。
公孙子都还在昏迷,隐隐约约听到了祭牙的哭声,还有祭牙深情的“表白”。
凡太子又说:“还要告诉小君子一个好事儿,郑公孙所中之毒虽然霸道,但是毒性正好刺激了郑公孙,因此……郑公孙此时应该已经恢复记忆了。”
“甚……么?”祭牙仍旧顶着一张呆滞的脸,压根儿反应不过来,分明是好事儿,而且还是“双喜临门”,但祭牙此时此刻,只觉得脸上臊得慌。
因为公孙子都正微笑的看着自己,他那张俊美的脸面根本没有因为虚弱而减分,反而因着虚弱变成了一个“病美人”,公孙子都轻笑说:“子都竟不知,小君子如此在意子都。”
祭牙结巴的说:“你你你你……你说谁啊,我怎不知谁在意你?!”
公孙子都又说:“如小君子所愿,子都如今醒了过来,还请小君子履行承诺,往后子都若是叫小君子做什么,小君子一定要心甘情愿才是。”
祭牙的脸面差点爆炸,臊的!
姬林眼看着公孙子都醒过来,已经没有大碍,只是需要将养身子便好,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便落了地。
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今日又十足忙碌,姬林本该回去就寝的,但他心中不放心祁律。
姬林离开了公孙子都的屋舍,便又回了祁律下榻的屋舍,轻轻推门走进去。
祁律的屋舍里很安静,獳羊肩正在给祁律上夜,就恐怕他半夜醒过来,有哪里不舒服。
姬林走进来,轻声对獳羊肩说:“你去罢,寡人在这里守一会儿。”
獳羊肩点点头,对姬林无声的作礼,很快便转身离开,带门出去了。
祁律还在昏睡,静静的躺在榻上,安静的厉害,脸色挂着不足,面色白的厉害,还微微有些发热,睡着的时候有点盗汗,汗水染湿了鬓发。
姬林试了试祁律的额头,连忙站起身来,亲自打了一盆热水来,将布巾浸湿,小心翼翼的给祁律擦拭着鬓发的盗汗。
姬林给祁律擦拭了汗珠,又怕祁律觉得冷,把锦被给他盖得严严实实,轻轻抚摸着祁律的面颊,似乎陷入了沉思。
姬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太傅不在身边的感觉了,这次太傅被俘虏,一连好些日子,祁律都不在自己身边,那种感觉空落落的,什么都要姬林做决定,一切都要靠姬林自己。
姬林轻笑一声,自言自语的说:“寡人已经习惯太傅在身边了,一不留神,竟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太傅,快点好起来,林儿抓住了山戎人,你快点子好起来,快来夸夸林儿。”
祁律睡得很熟,根本没有听到天子的自言自语,姬林握着祁律的手守在一面,黑夜里静悄悄的,就没有一丝声息。
姬林定定的看着祁律的面容,因为好几日不见,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眼看着祁律没有任何反应,姬林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躁动,把目光盯在了祁太傅的唇上。
祁律虚弱的很,嘴唇都是淡粉色的,失去了平日的血色,平日里总是“装乖”“气死活人不偿命”的祁太傅,这会子竟然如此老实乖顺的躺在榻上。
姬林眯了眯眼睛,手臂撑在榻上,就撑在祁律的耳边,慢慢的,动作非常轻,一点点靠过去,眼看着两个人的距离不停的缩短,再缩短。
姬林几乎能感受到祁律微微发热的吐息,与自己的吐息交缠在一起,轻轻的撩拨着自己的吐息。
姬林盯着祁律近在眼前,无比安详的睡颜,心里想着,虽祁太傅这会子甚么也不记得,但无论如何,祁太傅始终是寡人的,如今失而复得,寡人偷偷亲一亲,也不为过罢?
再者说了,祁太傅这会子睡着了,睡得这般安稳,呼吸这般绵长,不可能突然醒过来,只要……只要寡人轻轻的。
天子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堂堂天子竟然做贼似的,蜻蜓点水一般挨了上去,温热的吐息让姬林心中犹如擂鼓,那种失而复得的悸动带起一股说不清的酥麻。
就在天子想要享受这股子酥麻的甘甜之时,心头咯噔一声,稍微一抬眼,竟然对上了祁太傅一双眼眸。
天子哪里知道祁律会突然张开眼目,吓得瞬间怂了,心里千回百转的,心想着祁太傅现在没有记忆,会不会觉得寡人偷吻的行径十分轻佻?会不会厌恶寡人?会不会误会寡人?
会不会……
天子心里一堆的会不会,不过等了良久,发现祁太傅没什么反应,再仔细一看,祁太傅眼中全是朦胧和睡意,好似还没醒过梦来,一点子也没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事情。
天子心里狠狠松了口气,就在此时,祁律突然翻身坐起来,嗓子里“啊!”了一声,似乎醒悟过来了什么。
这一声差点把临危不惧的天子吓坏,祁律一脸如梦初醒的模样,两眼死死盯着姬林,更是把姬林盯得浑身发毛。
就在姬林想要解释,自己一点儿也不轻佻之时,祁太傅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我……我好像想起来了。”
姬林心中惊喜,连忙说:“太傅,你想起来了?”没想到毒性这么快就清除了,祁太傅睡着睡着觉,竟然想起来了。
祁律信誓旦旦的点头,说:“我好像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叫祭牙?”
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