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鲜艳的炒红果对于齐国的膳夫来说,已经是十足新鲜的吃食了。齐国膳夫为了让国女吃山楂,可谓是煞费苦心,专门寻找了制作朹子的新鲜法门。
齐国膳夫听说祁太傅善于理膳,昔日里在郑国,就指导郑国的膳夫做了一道香甜可口,酸甜开胃的炒红果,郑伯寤生的母亲武姜十分喜爱,恨不能顿顿都不离炒红果。
齐国膳夫专门打听了炒红果的制作法门,只觉得如果按照这个法门来制作炒红果,那齐国国女必定爱吃,一定也会像武姜一样,顿顿都点名要吃炒红果。
齐国膳夫也只是奉命办事儿,他们不知道太子诸儿要他们做酸朹子的美食,其实是为了给国女滑胎用的,还在尽心尽力的钻研着。
祁律眼看着那些膳夫们开始料理山楂,将山楂淋干水分之后,准备去核熬煮成炒红果。
祁律微微一笑,也开始自己忙叨起来,这水果派的派皮需要用面粉混合黄油和面,和面之后还需要冻一下才行。
祁律便对公孙滑说:“是了,有劳公孙再去找点冰凌来,律这个面,还需要冻一下子。”
公孙滑可谓是理膳中的老手了,在遇到祁律之前,公孙滑不只是生的好看,理膳更是没有敌手,甚么样的美食他没食过,甚么样的美味儿他没理过?而如今听说祁律要把面冻一下,当真是匪夷所思了。
公孙滑不解的说:“如今已然是冬日,天气冷的很,要是太傅想要寻冰凌,自然是十分便宜的,但……敢问太傅,为何要将面冷冻一下?”
公孙滑对于理膳有些门道,这古代发面一没有小苏打,二没有酵母粉,发面都是用老面老发,夏天发面速度快,冬天因为天气冷,发面速度慢,有的时候还要将和好的面放在火盆旁边暖一暖,这才能促进发面的速度。
公孙滑只听说过把面放在暖和的地方暖一暖的,从没听说过要把面冻起来,这样还怎么用?
祁律则是笑眯眯的说:“将做水果派的面冻起来,是因为要面更加酥脆松脆。”
不只是做水果派,做饼干的时候,也会看到菜谱上写着,和面之后要把面放在冰箱里冻一下,其实都是为了让面更加酥脆,这样做出来的点心才能松脆可口,并不像大石头一样僵硬,为的是增加口感。
公孙滑立刻去寻了冰凌,如今是冬天,十分好找冰凌,很快便找来了很多,祁律把和好的面放在冰凌之中,趁着这个时候便去处理水果了。
古代的“苹果”,也就是紫柰因为质地比较绵软,所以无法像苹果一样切块炒制。苹果切块炒制,水分蒸发之后,苹果并不会软烂,反而更加甜蜜可口,增加了口感。但是紫柰本就是一种比较绵软的水果,所以一旦炒制,就会化成水果泥。
因此祁律干脆没有将紫柰切成块,而是直接捣成泥,同样将梨子也捣成泥,做成水果派的内芯儿,又切了紫柰和梨子的片,剥了很多葡萄等待一会儿摆在水果派上面,摆成花样,看起来鲜艳又漂亮。
这吃食,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在祁律看来,吃食的卖相也很重要,毕竟人有一见钟情,这吃食的颜值也是相当重要的,好看的吃食第一印象就会加分,能起到促进食欲的作用。
尤其如今的齐国国女正在怀孕期间,不能闻多余的味道,想不想吃东西,很大程度是用眼睛来辨别的,让她眼前一亮,吸引了齐国国女的注意力,这就是最好的法子。
等面冻好之后,祁律便开始着手做水果派了,将处理好的水果酱放在派里面,又在上面码放了切成片的水果,准备开始烤制。
姬林等了很久,祁太傅信誓旦旦的说,有法子破坏太子诸儿的毒计,也不知是甚么法子。一股子香味儿从营帐的缝隙飘进来,不用眼睛看,只需要用鼻子来闻,便知道是祁律回来了。
果不其然,祁律掀开营帐帘子,从外面走进来,手中端着一个圆形的承槃,承槃里放着什么圆形的吃食,一股子甜蜜的味道,混合着黄油的香味儿,扑面而来。
姬林闻到这个甜蜜的味道,只觉得瞬间又饿了,他们扎营下来,马上就要天黑,一会子便要用晚膳,姬林本没觉得饥饿,不过闻到这股子又甜又酸,又醇香的味道,瞬间便觉得饿了,果然开胃。
祁律将水果派放在案几上,姬林定眼一看,好家伙,颜色当真是鲜艳,一眼看上去,又是紫柰的红,又是梨子的黄,还有葡萄的紫,加之烤制的金灿灿的派皮,简直是姹紫嫣红,一派明亮,煞是夺人眼球。
祁律已经将水果派切开成角,拿起一块放在小承槃中,递给天子,说:“天子尝尝看,可开胃,可中意?”
姬林接过来,捏着水果派的角,咬了一口,水果经过烤制,脱离了水分,不需要加饴糖,比平日里更加甜蜜。姬林这个人喜欢吃肉,不喜欢吃菜,更不喜水果,平日里从不吃瓜果,而今日一尝,竟觉得瓜果也如此与众不同,变得亲和起来。
这表满的瓜果就是普通的瓜果,只是切片经过烤制而已,关键还在内芯儿。因为用黄油和面,这面经过烤制,香味简直是淋漓尽致,一口咬下去酥香又不硬,咬开了上面的松脆派皮,下面便是祁律制作的水果酱内芯。
芯子里不单单是水果,还混合着其他,那滋味儿就好似布丁一般的口感,虽有酸味,但是甜味占据了主体,仿佛豆腐一般软,犹似凝滞一般嫩,吃起来更有一种微弹的触觉,总之两个字,奇妙!
姬林一口气吃完了一角水果派,这才停住,惊讶的说:“太傅,这是什么名堂,竟然如此美味,寡人从未吃过如此可口的瓜果。”
祁律笑眯眯的说:“天子觉得,这水果派比炒红果如何?”
炒红果原汁原味,的确也好吃,但水果派混合了黄油,制作方法比炒红果不知道复杂了多少倍,而且口味复杂,并不像炒红果那么单调,自然更加夺人眼球。
姬林立刻说:“自是这水果派更好食。”
姬林吃着就饿了,又食了一角,这时候便听到獳羊肩的声音,说:“太傅,齐国国女身边的侍女求见太傅。”
姬林奇怪的说:“她来做甚么?”
祁律幽幽一笑,笑容中透露着一股子十拿九稳的胜券,说:“见了便知。”
侍女很快进来,给天子和祁太傅作礼,随即说:“祁太傅,您送到国女那面的水果派,当真是神了!国女全都食了,一口都没剩下!”
原祁律不只是给姬林端来了水果派,他还做了不少,已经给齐国国女送去了。这些日子,齐国国女因着怀孕,所以吃不下东西,反应特别大,总是呕吐,前些日子只能吃酸辣萝卜条就稻米饭,就算萝卜条再好吃,那也是萝卜条,更何况祁律腌制的萝卜条费时日,多余的还没腌制好,齐国国女已经“断粮”了。这时候祁律送来了水果派,齐国国女素日里就喜爱瓜果一类,如今见到了水果派,无论是卖相还是口感,都觉得十足十的合心意。
太子诸儿那面送去了炒红果,但是很不巧,和祁律的水果派犯冲了,国女吃了水果派,哪里还能多看炒红果一眼?
侍女说:“国女将祁太傅送去的水果派全都食了,欢心的厉害,连连称赞呢,食了水果派之后连晚膳都食不下了呢!国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倘或祁太傅往后再做这个水果派,不知能不能再送一些过去。”
祁太傅可是王室大夫,位列三公之首,齐国国女这个请求有点太勉强人了,哪知道祁太傅却一点子也不忌讳甚么,反而笑着说:“这有何不可的?国女喜爱律的手艺,得蒙国女不弃,律荣幸之至,明日做了水果派之后,还会再送去,请国女留着胃口便是了。”
侍女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欢心的连连道谢,说:“多谢太傅,多谢太傅!那婢子就先告退了。”
齐国的侍女离开,天子便不欢心了,幽幽的说:“还以为太傅第一个给寡人送过来的,没成想寡人才吃了两块,齐国国女已经全都食完了。”
祁律眼皮一跳,立刻扮演一副好男友的模样,说:“天子,您听律解释,毕竟时间不等人,律不是要在炒红果送过去之前,让国女吃饱么。”
的确如此,祁律要在齐国膳夫送炒红果之前,就让齐国国女吃饱,否则齐国国女看到了炒红果,炒红果也是酸甜开胃的类型,必然会心动,等齐国国女吃完了炒红果,那一切不就完蛋了么?
祁律又说:“再者说了,这天子所用的水果派里,律特意添加了香甜的梨子,律知天子不喜瓜果,但唯独中意梨子,因此特意挑选了最好的梨子给天子做成水果派,国女的水果派里根本没有梨子。”
天子的确不喜水果,天子吃梨子,还是因着之前祁律做过秋梨膏,天子特别喜欢秋梨膏的口味,这才开始食梨子的。
姬林狐疑的说:“当真?”
“真!”祁律立刻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比真金还真!律可以对天发誓!”
姬林那小奶狗的表情简直淋淋尽致,从哀怨变得活份起来,笑的十足甜蜜,对祁律展开了一个温柔又俊美的笑容,说:“寡人便知道,太傅对寡人是最好的。”
祁律看着天子那小奶狗的笑容,内心里微微有些挣扎,微微的,只有微微一点点挣扎,稍有一点子负罪感。不为别的,正因为这个梨子,祁太傅之所以没有给齐国国女加入水果派中,并不是因为梨子太“尊贵”了,当然也不是为了给天子独家料理,而是孕妇不宜吃梨子,梨子虽然好,但性子偏凉,孕妇最好不要吃梨子……
祁律呵呵的干笑两声,心说自己当真越来越有大猪蹄子的天赋了。
明日是最后一日,过了明日,后日队伍便要进入郑国,太子诸儿十足着急,想让齐国国女早日流产,可是他十拿九稳的法子,竟然被祁律破坏了。
齐国国女虽然想吃酸的开胃,但有了水果派,每日里都不想食别的,根本看不上太子诸儿让膳夫做的炒红果。
加之水果派这东西其实很占分量,很是饱人,因此齐国国女每顿饭吃小一个水果派,根本再吃不下炒红果,齐国的膳夫每顿膳食都送去炒红果,怎么送去,就怎么端回来,愣是一口没动。
太子诸儿煞费苦心,结果苦心落空,气得他勃然大怒,但是这个事儿又不能叫旁人发现,因此只好生闷气。
这日扎营,齐国国女已经吃过了晚膳,又吃了一整个苹果派,太子诸儿身边的从者端着被退回来的炒红果去和太子诸儿复命,太子诸儿一看,气的脸色涨红,狠狠地说:“废物!庸狗!国女为何又没食?!”
从者战战兢兢的说:“回……回太子的话,国女今日又……又食了祁太傅做的水果派,甚么旁的也吃不下了。”
太子诸儿说:“你便没说,是我让膳夫专门做的?”
从者说:“小人说了,说了的,但是国女……国女当真是食不下了,就给退回来了,还让小人……小人代为转告,多谢太子的一番心意。”
太子诸儿气的头皮发麻,浑身发抖,劈手将炒红果直接砸出去,发出哐啷一声巨响,恶狠狠地说:“多谢我的心意有甚么用?!”
今日是最后一日,明日便要进入郑国,进了郑国人多眼杂的,更不好动手,齐国国女怀孕马上就要三个月,那是越来越难流产的,太子诸儿本是十拿九稳,料定齐国国女对自己深信不疑,不会有怀疑,哪知道突然杀出一个祁律来捣乱。
如果齐国国女真的挺着大肚子进了郑国,被查出来,自己岂不是完了?
太子诸儿恶狠狠的发怒,正巧祁律从膳房出来,便听到了太子诸儿的吼声,他自然知道太子在发什么怒,他想要给齐国国女打胎的毒计被祁律破坏了,能不发怒么?
祁律笑眯眯的走过来,装作一脸不知情的模样,说:“呦,这不是齐国太子么?因何事如此动怒啊?”
祁律说着,还瞥了一眼地上的炒红果,撒了一地,飞溅的到处都是。
太子诸儿脸面都在跳动,青筋暴突,但是不敢说真话,只好压下脾性,干笑的说:“让太傅见笑了,我侍从这没拿稳小豆,将好端端的吃食就给撒了,我正教训他呢。”
祁律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是了,如此好端端的炒红果,怎么就给撒了呢?律这平生最恨浪费食物之人,这种人就该好好教训,饿他三天,看他还浪!”
太子诸儿虽不知祁律指桑骂槐,但听在耳朵里还是觉得不中听,硬着头皮干笑着迎合,说:“是是是,祁太傅说的正是,诸儿也厌恶这等浪费粮食之人,还在这里杵着做甚么,还不快去领罚?”
分明是太子自己将小豆摔在地上,那从者也不敢多说什么,说:“是是,小人这就去领罚。”
祁律又笑眯眯的对太子诸儿说:“明日便能进入郑国,太子身为送亲特使,当真是辛苦了。”
太子诸儿赶紧作礼说:“太傅说的太严重了,甚么辛苦不辛苦的。”
祁律说:“这一路辛苦,等进了郑国,便没这么辛苦了,齐国马上便要和郑国成就姻亲好事,那就先恭喜齐太子了。”
太子诸儿心里有鬼,听着祁律恭喜的话,根本笑不出来,只觉得紧张,祁律这几句话,每一句都在告诉诸儿,马上要到郑国了,没有时间了,太子诸儿本就紧张,这会子恨不能额头冒汗。
祁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笑眯眯便离开了。
祁律从膳房回来,今日是他最后一次给齐国国女做水果派,明日便要进入郑国,进入郑国之后,吃穿用度都由郑国来准备,太子诸儿便无法给齐国国女顿顿食炒红果。
祁律松下口气来,刚才还奚落了太子诸儿这个大渣男,心情大好,往天子营帐走去。
祁律刚走到门口,便看到獳羊肩站在外面,似乎正在等自己,果不其然,祁律走过去,獳羊肩立刻迎上来。
獳羊肩虽年纪不大,但老成持重,平日里总是绷着一张面瘫的小脸儿,今日竟然露出一副“天塌了”的表情,祁律还没听獳羊肩回禀什么事,只觉得准不是什么好事儿。
就听獳羊肩说:“太傅,您快去看看罢!”
祁律心里咯噔一下,上次这个场面,是祁律听说天子一怒要斩由余,难不成……天子又要杀人了?
祁律正猜测着,便听獳羊肩说:“祭小君子来了,还带了好酒,正在与天子饮酒呢。”
什么?祭牙来了,还在和天子“饮酒作乐”?
上次祭牙来饮酒,一直喝到大半夜,直接把天子给喝“晕过去”,午夜在祭牙面前大变活人,从天子变成了小土狗,幸而那时候祭牙已经喝醉了,所以根本没醒过梦来。
没成想今日祭牙又来了?
祁律心想怪不得獳羊肩会露出这般天塌地陷的表情,祭牙喝醉这种事情,的确天塌地陷,和自己饮醉撒酒疯的等级差不多了。
祁律当即不敢停留,生怕祭牙已经饮醉了,赶紧掀开帐帘子,大步冲进去。
祭牙的酒量还不错,而祁律的酒量不喝正好一杯就倒,所以祭牙虽然和祁律更加亲密一些,但是不敢找祁律饮酒,于是祭牙的最佳饮酒对象,竟然变成了天子……
明日就要进入郑国了,祭牙这个送亲特使很快就会光荣卸任,祭牙亲自将公孙子都的夫人迎接进入了郑国,也算是做了一个了断,可是到了临门一脚,祭牙心里头难受的厉害,只想饮酒。
祭牙便带了酒坛子,干脆来找天子,两个人就着奶油蘑菇汤、水果派这些“另类下酒菜”,真的喝起酒来。
天子只是有些馋酒,就陪祭牙喝两杯,但祭牙并不是馋酒,而是他心中有事儿,一饮酒话匣子便打开了,一直吐槽公孙子都,天子听得头疼不已,一个没留神,竟然说漏了嘴,把公孙子都戴了绿帽子的事情说了出去……
祁律掀开帐帘子走进来的时候,祭牙一脸瞠目结舌,仿佛入定了一般,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祁律纳闷的说:“他怎么了?”
天子赶紧走过来,仿佛犯错的小孩子一般,揪住祁律一点点袖摆,晃了晃,低声说:“太傅,寡人方才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把齐国国女的事情说给祭牙听了。”
祁律:“……”
祭牙虽不是“大嘴巴”,但他性子比较直白,齐国国女和太子诸儿的事情这么大,唯恐祭牙说出去坏了事儿,因此祁律一直没有告诉祭牙,倒不是不信任祭牙。
祁律无奈的看了一眼天子。
祭牙这才醒悟过来,瞪大了眼睛,好像腿里装了弹簧,“腾!”蹦起来,抓住祁律的手,说:“兄长!天子说的是真的么?这……这齐国的国女当真和……”
他说到这里,祁律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让他不要大嗓门宣传出去。
祭牙立刻捂住嘴巴,压低了声音,说:“公孙阏当真要……喜当爹了么?”
喜当爹……
没错,这句话是祁律教给天子的,天子又教给了祭牙。
祁律揉着额角,说:“千真万确,不过这事儿还请弟亲暂时保密,咱们现在还没进郑国,唯恐太子诸儿不认账。”
“不认账?!”祭牙涨红了脸,气愤的说:“这齐太子怎么能如此?竟还要偷偷给齐国国女打胎,简直不是个男人!”
祭牙答应保密这件事情,等到了郑国之后再计议,毕竟这个事儿是齐国理亏,如果齐国国女真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嫁给了公孙子都,不只是公孙子都吃亏,郑国也跟着吃亏,岂不是要做便宜爹?
第二日启程,今日便要进入郑国,太子诸儿这些天都没能得手,脸色差的厉害,铁青着一张脸,便跟随着队伍上路了。
祭牙跨上马背,正好看到了公孙子都,祭牙的表情稍微有些古怪,毕竟昨日祭牙听到了惊天大秘密。
祭牙骑在马上,侧眼偷偷打量公孙子都,说是偷偷,也只有祭牙以为是偷偷,公孙子都本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子视线狠狠扎着自己,好像要把自己的后脊梁扎穿,回头一看,是祭牙。
公孙子都一回头,祭牙就把目光移开,很刻意的移开,一共三次,公孙子都再也忍不住,策马过去,说:“大行人,子都可是有甚么不妥?”
前些日子就是,祁律看自己的目光也是怪怪的,今日也是,连祭牙看自己的目光都变得怪怪的,公孙子都有为不解。
祭牙张开口,突然“唉——”了一声,深深的叹了口气,叹的公孙子都险些喘不过来气儿。
公孙子都皱了皱眉,说:“祭小君子……”
公孙子都的话还没说完,祭牙已经开口“唉——”又叹了口气,比刚才的叹气声音还要长,然后终于缓缓的开口,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带着一股浓浓的怜悯,说:“公孙阏,你有甚么想吃的么?”
“想食的?”公孙子都一阵奇怪,只觉得祭牙的话驴唇不对马嘴。
祭牙说:“你若有什么想食的,我虽不会理膳,但我兄长会啊,你想吃什么只管说出来,想吃什么,便多吃点罢,千万别……别亏待了自己,唉——”
祭牙说完,又是怜悯的看了一眼公孙子都,然后催马离开了,公孙子都登时一头雾水,为什么听祭牙这语气,仿佛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一般?
一行人很快进入了郑国,来到了郑国的都城老郑城,因为太子亲自驾临,所以郑伯寤生需要亲自迎接。
郑伯寤生率领着郑国的卿大夫,来到老郑城的城门口迎接天子大驾,城门前已经跪了一地人,见到天子的辎车,立刻山呼:“拜见天子——天子万年——”
郑伯寤生还是老样子,自从东门之役之后,郑国变得安分了不少,也不怎么参加各地的会盟,主打休养生息,如今好不容易好转了一些儿,准备和齐国联盟。
郑伯寤生身边跟着郑国的太宰祭仲,祭仲也是老样子,看起来低眉顺眼,本本分分的。
郑伯寤生拱手说:“天子,寤生已经为天子准备好了下榻的寝殿,还请天子移步宫中,今日晚间还有为天子接风洗尘,迎接齐国送亲使团的燕饮,还请天子赏脸。”
“赏脸。”几个月不见,天子的派头越发的端正了,轻笑说:“自然要赏脸,有劳郑公了。”
的确要赏脸,因为已经到了郑国的都城,祁律和姬林也没有必要替齐国国女和太子诸儿保密了,他们就是为了拆散这桩婚事而来的,这次接风宴大家都会参加,正好又十分隆重,万众注目,在接风宴上揭穿太子诸儿的诡计,是再好不过的。
如此一来,众目睽睽,郑伯寤生做惯了霸主,又是个不爱吃亏的主儿,他若是知道这桩婚事就是个顽笑,必然勃然大怒,就是为了颜面,也不可能继续和齐国联姻了。
姬林已经打算好了,所以自然要参加燕饮。
郑伯寤生看着天子的笑容,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区区几个月不见,天子仿佛比之前更加稳重沉着了,倘或假以时日,诸侯国想要挟天子,或许再无可能……
接风燕饮十足隆重,就在郑宫的燕饮殿举行。
天色黄昏之时,齐国的使团便从馆驿入宫,准备参加燕饮。祁律身为王室大夫,和天子一行人并不住在馆驿,而是住在郑宫里,参加宴席不需要入宫,直接前往燕饮殿便是了。
祁律从下榻的屋舍出来,准备前往燕饮殿,哪知道正巧了,便看到了齐国太子诸儿,太子诸儿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那人被草木挡住了身影,祁律并没有看清楚,只看到了一个大概的灰色衣角,像是宫中寺人的衣袍。
祁律刚走过去,太子诸儿和那人影便听见了,人影一闪,很快背身离开,不给祁律任何仔细端详的机会,匆匆离去。
太子诸儿往燕饮殿走,半路却停住了,让随行的使团先走,自己落后不少,很快来到一处草木之后。
“小臣拜见太子。”
那处草丛之后已经有人,人影藏在阴影里,加之天色已经黄昏,根本看不清人影的模样。
太子诸儿阴沉的说:“吕无知那头,如何了?”
齐国以姜为国姓,齐国的后裔都是姜太公的后人,所以以姜为姓,不过齐国公族的氏并不是齐,而是吕。春秋时期的男子,尤其是贵族男子,称氏不称姓,因此公孙无知的大名叫做吕无知。
人影低沉的嗓音说:“回天子,公孙无知那面依旧如常,并未有甚么异动。”
太子诸儿狠狠地说:“给我盯紧他,尤其是成婚这段日子,想要和我争夺储君之位……他不配!”
人影说:“是,小臣敬诺。”
祁律走过去,那人影很快离开,他根本什么也没有看到,太子诸儿反倒是一副心虚的模样,笑着对祁律说:“祁太傅,也去燕饮殿么?那正好了,咱们同路,一同走罢!”
祁律并没有拒绝,两个人便一同往燕饮殿而去,燕饮殿上已经很热闹,郑国的卿大夫们都到了,还有齐国的使团,因着是给使团接风的宴席,齐国国女也来了,郑姬正在作陪,郑姬本不是个喜欢说话之人,比较内向,齐国国女因着有孕在身,也懒洋洋的不喜欢说话,那场面便有些尴尬冷场。
等着众人全都到齐,天子这才姗姗来迟,走进燕饮殿,微笑的说:“令各位久等了,寡人十足过意不去。”
郑伯寤生拱手说:“天子说的哪里话?天子请入席。”
郑伯寤生请示了姬林之后,便吩咐开席,因着郑国和齐国的喜事临近,所以气氛很是热络,殿中好些人全都起身给公孙子都敬酒,恭喜他马上便要娶得如花似玉的齐国国女。
祁律眼眸微微一转,这气氛如此热络,一想到马上就要揭穿齐国国女和诸儿的事情,祁律还当真有些舍不得破坏这美好的气氛。
祁律按照和姬林事先商量好的,站起身来,走到齐国使团旁边,举起羽觞耳杯,笑着说:“齐太子、齐公孙、齐国国女,律竟各位一杯。”
祁律的身份十足高贵,他可是天子的老师,走过来亲自敬酒,就算是郑伯寤生都没道理不回敬,更何况太子诸儿、公孙无知还有齐国国女都是小辈儿。
太子诸儿和公孙无知的竞争很激烈,两个人都想要拉拢祁律,知道祁律正受宠,代表了王室的风向,如果能拉拢祁律,岂不是拉拢了整个王室?
太子诸儿和公孙无知当即争相恐后的端起羽觞耳杯,争抢着给祁律回敬,那面儿齐国国女也需得回敬才是,她端起耳杯稍微抿了一口,当即蹙眉说:“怎的如此苦涩!”
齐国国女的孕期反应很大,只觉得酒水苦涩难饮,竟然一口吐了出来,幸好身后的侍女眼疾手快,没让国女吐在地上,赶紧端着一只小豆,让国女吐在小豆中。
这喜庆的燕饮之上,齐国国女突然吐了,众人都有些败兴,反而正中了祁律的下怀。
祁律一脸十足担心的模样,说:“律听说齐国国女身子一向羸弱,到了凡国之时便一直水土不服,这水土不服可不是小事儿,不知请医官医看了没有?”
齐国国女有孕在身,十分害怕医官来医看,连忙搪塞说:“多谢祁太傅关怀,已经医看过了。”
祁律便说:“医看过了竟没有半分起色?是了,律听说这郑宫之中的医官医术出众,就连洛师的医官也比不得半分,国女身子抱恙,那可是大事儿,不如现在请医官来医看一番。”
齐国国女一听,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摆手说:“不必了,不必了。”
天子和祁律早就商量好了,如今便上演了双打,说:“齐国马上便要与郑国联姻,转眼便是一家子人,国女如何这般见外?郑公,不知你们郑国,有没有什么顶好的医官,可给国女医看医看?”
郑伯寤生不知天子和祁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医官他们是有的,郑伯寤生立刻说:“来人,传医官进来。”
祭仲立刻起身吩咐,让人找最好的医官过来。
齐国国女和太子诸儿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齐国国女战战兢兢的说:“当真……当真不用了,只是偶、偶感风寒。”
齐国国女说话的当口,祭仲不愧是郑国的权臣,动作十分麻利,已经把医官找来了。
齐国国女的脸色更是差劲,恨不能浑身打抖,郑国的医官可不是齐国的医官,如今国女已经快三个月的身子,因着身子苗条穿得又宽松,所以还能隐藏,月事的记录也被改过,又一直用的自家医官,才没有被人发现。
倘或被郑国的医官一把脉,这又不是一个月的身孕看不出来,必然立刻露馅!
齐国国女脸色惨白到了极点,口中只管说着不用了不用了,祁律则是说:“国女脸色不好,还是医看医看罢,切不可讳疾忌医啊!”
郑国的医官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恭敬的跪下来,说:“小臣为齐国国女请脉。”
齐国国女根本不敢伸手,一伸手必然露馅,但是如果自己不伸手也会露馅,只是请脉而已,如果偶感风寒,为何不敢让医官请脉,如果不伸手反而露馅更快。
齐国国女紧张的不行,频频去看太子诸儿,太子诸儿此时也丢了魂儿,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公孙无知不知情,还催促的说:“大姊,你身子抱恙多日,既然郑国的医官医术精湛,不防让医官看看,也没甚么损失。”
祁律说:“正是啊,国女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没有没有,”齐国国女赶忙说:“没甚么……”
她说着,战战兢兢的把手伸出去,让医官请脉。
郑国的医官在众目睽睽之下,态度十分的恭敬,刚将手指搭在齐国国女的脉搏之上,这动作仿佛要了齐国国女的命,脸色更是煞白一片,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晕倒。
祁律的唇角挑起一抹笑容来,郑国的医官是被临时找来的,祁律就不信,齐国国女和太子诸儿还能把手伸到郑国来么?只要稍等片刻,齐国和郑国的联盟便会土崩瓦解,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碎的连渣子都不剩下。
众人全都瞩目着医官和齐国国女,就在这时候,跟在医官身后的从者不知怎么的,突然暴起,袖子里还藏了一把短剑,大吼一声,撞开人群直接扑了出去,短剑一扬,狠狠冲着天子便刺了过去。
祁律大吃一惊,没想到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竟然杀出来一个刺客,还是冲着天子去的,身边卿大夫们的注意力都在医官身上,根本没人注意身边的从者,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祁律动作比脑子快,想也没想,立刻冲过去,同时扑向姬林,竟是要帮姬林硬生生挡下这一刺。
姬林眼看到祁律冲过来,竟用身子替自己抵挡,瞬间反应,一把搂住祁律的腰身,猛地一带,“嘭!!”一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子抱住祁律,两个人往斜地里一扑,直接撞翻了旁边的案几。
“唰!!”
祁律感觉后背火辣辣的生疼,温热的血液瞬间飞溅而出,短剑刺在祁律后背的皮肤上,直接剖开皮肉。
“太傅!!”
“祁太傅!”
“有刺客!!快抓住刺客!护驾!”
姬林感觉到怀中的祁律一直在抖,搂住祁律腰身的手背上也飞溅了热乎乎的血液,吓得姬林脑袋里轰隆几乎裂开,目眦尽裂,眼珠子通红充血,连忙大喊:“太傅!你怎么样?!”
祁律后背生疼,不过因着姬林及时与祁律扑倒在地,所以短剑并没有扎进祁律的后背,而是顺着祁律的后背划开了一道口子,口子很长,鲜血迸流,所幸伤口并不深。
众人都没想到这一变故,郑国的虎贲军冲进来抓那刺客,场面突然混乱起来,姬林沙哑大喊:“医官!!快,快给祁太傅止血!”
医官也顾不得齐国国女了,立刻冲过来给祁律止血。
祁律的伤并不致命,只是看起来鲜血淋漓,后背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衣衫都被划开了,鲜血蜿蜒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刺目,就在那鲜血之下,隐约露出一片红色花瓣的胎记……
太子诸儿本害怕到了极点,还以为马上就要被拆穿,哪知道突然跑出来一个刺客,简直是救了他一命。
就在大喊“抓刺客”“医官”等等嘈杂声中,太子诸儿眼眸一眯,紧紧盯着祁律蜿蜒着鲜血的后背,震惊的说:“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