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心中酸溜溜的,他这人最怕麻烦,而吃醋莫过于天底下最麻烦的事情。祁律一愣,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吃味儿。
祁律立刻自言自语的挥手说:“怎么可能?”
本太傅不喜欢吃太酸的东西,倒牙、烧心,还容易胃酸过多……
祁律虽然这么想着,但很快败下阵来,突然抬手捂着自己的脸,一脸“痛苦不堪”的模样。
祭牙见到祁律突然痛苦地捂住脸,连忙说:“兄长,你没事儿罢?”
祁律幽幽的说:“无妨,就是太酸了。”
祭牙一脸迷茫,奇怪的看着祁律。
那面姬林不知祁太傅竟然因着公孙无知的事情吃味儿了,他敲打了公孙无知之后,很快入席,燕饮便顺利开始。
祁律心里吃味儿,有些在意,便主动端着羽觞耳杯走到姬林跟前,姬林正想找他,见到祁律便说:“太傅,这燕饮的大鱼大肉,还不如太傅做的酸辣萝卜条可口。”
自从天子吃过了酸辣萝卜条就米饭之后,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祁律瞬间沾沾自喜起来,心说那可不是?太傅我的手艺,即使是萝卜白菜,那也能做出最可口的味道,并不在乎食材是多么名贵……
祁律正在沾沾自喜,突觉不对劲儿,自己是来试探天子这个大猪蹄子的,怎么能被天子三言两语花言巧语给糊弄过去呢?
祁律微微咳嗽了一声,装作不着痕迹的模样,说:“天子觉着这齐国公孙,是个甚么样的人?”
姬林可不知祁律心中怎么想的,突听他提起齐国公孙,心里咯噔一声。公孙无知长相俊美又乖巧,是那种很会讨好人的模样,而且公孙无知自带一股子风流的味道,姬林生怕祁太傅被公孙无知勾走。
姬林没有回答祁律的问话,反而皱眉说:“太傅你可是看上了公孙无知的美貌?”
“啊?”祁律一愣,分明是自己想问话的,怎么天子还来了一个反问,问的祁律直发懵,一脸迷茫的注视着天子。
天子立刻抓住了祁律的手腕,沉声说:“寡人不许。”
祁律又是“啊?”了一声,更加迷茫了,这都甚么跟什么,难道是自己的气势不够,所以被天子的气势给镇住了?
天子第三次开口,说:“寡人一刻没看着太傅,太傅便出去沾花惹草。”
祁太傅那叫一个冤枉,震惊的说:“怎么是律沾花惹草?分明是天子方才与那齐国公孙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天子微微一愣,随即竟然露出一抹笑容,那表情真是说风就是雨,低声在祁律耳边说:“太傅……莫不是吃味儿了?”
祁律承认,自己就是吃味儿了,但这种事情倘或承认出去,岂不是很丢面子?而且这四周都是燕饮的宾客,万一被人听见岂不是更丢人?
祁律立刻否认,一副正直的模样,说:“天子说笑了,律并未吃味儿。”
俊美的天子却保持着笑容,自说自话:“寡人就知道,太傅是吃味儿了。”
祁律:“……”天子的耳朵有问题。
四周人很多,姬林低声在祁律耳边,嗓音温柔的说:“好太傅,不要吃味儿,林儿的心中只有太傅一个人,再容不下旁人。”
腾!祁律的面颊登时有些发烧,这大庭广众之下,小奶狗竟然开始撒娇了,而且还一副油腻的口吻,可偏偏祁太傅特别喜欢吃油腻的东西,越油越香!
姬林为了避免误会,把自己敲打公孙无知,禁足公孙无知的事情说了一遍,说:“都是太傅沾花惹草,还没有自觉。”
祁律震惊的说:“公孙无知偷看律……沐浴?”
姬林脸色难看,冷哼一声。
祁律半响都没缓过神儿来,摆手说:“律一个大老爷们儿,沐浴有什么好看的?”
毕竟祁律在和姬林交往之前,可是个没有谈过恋爱的人,别说直男了,他连女朋友都有一个人,过着“无欲无求”的日子,乍一听有人偷看自己沐浴,只觉实在神奇,沐浴有甚么好看的?
姬林挑眉说:“寡人未曾偷看过太傅沐浴,那要偷看之后才知有什么看头。”
祁律:“……”
饯别燕饮很顺利,除了齐国国女什么都不吃,让宫女把菜色全都撤掉,换上了一碗稻米饭,就着酸辣萝卜条,其余没甚么不妥,经过姬林的敲打,公孙无知乖得也跟什么似的,老老实实的没有作妖。
燕饮结束之后,祁律便回了屋舍,让獳羊肩打来热水,准备沐浴歇息了,明日一早还要启程赶路,前往郑国送亲。
冬日的夜晚凉飕飕的,热汤却暖洋洋,一圈一圈腾起袅袅的热气,将整个屋舍都蒸腾的暖洋洋起来。
祁律伸了个懒腰,便把头发随便的挽起来,抽掉自己的衣带,迈进热汤之中,仰头靠着木头的边沿,热汤的气息蒸的祁律喟叹了一声,刚刚想要放松下来解解乏,突听“吱呀——”。
祁律皱了皱眉,甚么声音?伴随着那声音,还有一股子凉风钻进来。他立刻转头去看,室户不知怎么的开了一条小缝,冬日越来越冷,冷风顺着室户的小缝钻进来,瞬间冷的祁律一个激灵。
而那室户的缝隙之中,竟然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目!
那眼目和祁律四目一对,立刻一晃,消失在黑暗之中,随即“嘭!”一声轻响,室户的缝隙也失去了支力,室户瞬间合了起来。
祁律吃了一惊,方才分明有个人蹲在自己的室户下面,他哗啦一声迈出木桶,连忙裹上外袍,不等祁律裹好外袍,屋舍里的灯影突然摇曳起来,唰的一声熄灭,整个屋舍变得昏暗且混沌起来。
祁律心头一跳,难道有刺客?他连忙大喊了一声:“小羊……唔!”
祁律的话还没喊完,声音全都被吞了下去,一个黑影快速闪进祁律的屋舍,瞬间桎梏住祁律,竟然低下头来,将祁律的喊声全部吞了下去。
祁律吓得后背都是冷汗,待要挣扎,突然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很熟悉,那股子冷汗瞬间变成了热汗,气的祁律狠狠咬了对方一口。
“嘶……”
黑暗中,那为非作歹的刺客声音低沉,带着一点点小委屈,说:“太傅,你怎么还咬人?太傅竟敢对寡人大不敬,嗯?”
祁律一听那声音,更是确定了,这个偷偷摸摸为非作歹的刺客,不就是当今天子么?
祁律恶狠狠地说:“天子你怎么跑过来了?”
明日还要出发上路,前往郑国,说好了今天天子睡在自己的屋舍,不到自己这里来了,哪知道天子杀了一个回马枪不说,竟然还扮演上了刺客。
对方果然就是姬林,轻笑说:“寡人是来偷看太傅的。”
姬林不说,祁律险些给忘了,是了,刚才室户下面还有个人在偷看,现在仔细一想,那双老虎一样的眼目可不就是天子的么?
方才在燕饮厅,天子说了一句要偷看过才知道,祁律还以为他开顽笑的,哪知道天子真的君无戏言,言出必行,巴巴的跑过来偷看了。
姬林声音低沉地说:“太傅果然很是好看,让寡人再仔细看看。”
说着,一把将祁律抱起来,大步往内间而去。
祁律一直以为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比天子年长一些,那若是比小伎俩,必然是自己技高一筹,天子还不是被自己吃得死死的?毕竟天子可是个小奶狗啊。
祁律躺在榻上,感受到清晨的日光洒在自己的眼皮上,小奶狗天子的嗓音带着一股餍足,说:“太傅,快起来了,上了辎车再歇息。”
祁律突然意识到,什么姜还是老的辣,完全是扯淡,起码在自己身上不奏效,天子的花样越来越多,小奶狗只是一个虚假的皮相,其实天子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狼。
祁律睁不开眼皮,但今日凡国的国君和太子会来送行,祁律身为天子太傅绝对不可缺席,因此只好爬起来。
送亲的队伍今日便要离开凡国,途径凡国来到郑国,他们的目的地便是郑国。
队伍浩浩荡荡的排列在凡国边邑的城门外准备启程,郑国的队伍、齐国的队伍,还有洛师的队伍都已经在了,凡伯带着凡太子和凡国的卿大夫们在城门送行,还有凡国的百姓,也自发的全都来送行。
因为天子这一趟解决了井峪山林的山戎马贼,周边的百姓全都非常感激,山戎马贼一直困扰着凡国的百姓,凡国国君没有任何法子,天子一到,仿佛神明一般,从今往后井峪山林再也没有什么马贼,百姓可以安居乐业,自然感激天子。
自发来送行的百姓人山人海,全都跪在城门外,仿佛一条长河,蔓延开来,看到姬林走出来,立刻山呼“天子万年!我王万年!”
百姓的山呼声直冲云霄,回荡在凡国边邑的上空,震彻着整个灰暗的冬日。
姬林登上辎车,他身材本就高大,这会子站在辎车上,更显得高大无比,居高临下的见着那些拜首的百姓,唇角带着得体的微笑,俨然一个英俊又沉稳的一朝天子。
祁律跟在后面,看到天子那欺骗性的笑容,心里吐槽着,分明是个青春叛逆期的小狼崽子……
就在祁律吐槽之时,突听“轰隆隆——”的声音,仿佛地震一般,由远及近,慢慢清晰。
来送行的百姓也听见了,一个个面面相觑,说:“甚么声音?”
“地震了么?”
“怎么回事?”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大地也在震颤,起初还以为是幻觉,但后来慢慢明显起来,绝对不是幻觉。
“报——!!”
随即一个凡国士兵催马从远处跑来,大喊着:“报——!山戎进犯!山戎进犯!!!”
士兵一路催马狂奔,一面狂奔一面大吼,随着他的吼声,仿佛是要证明他的话,那轰隆隆的震颤声演变成了马蹄声,原来是有大批军兵向凡国的边邑扑来,马蹄踩踏在地面上,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远处尘土飞扬,尘土仿佛是海浪,一浪叠着一浪,一浪催着一浪,不停的向他们涌来,尘土的浪头由远及近越发的鲜明,在那些尘土之中,大批量的山戎士兵狂扑而来,前仆后继。
凡伯吓得大惊失色,说:“怎么回事!?不是没有山戎马贼了么?!”
那狂奔而来的士兵来不及作礼,大喊着:“君上,不是马贼!是山戎屠何人!屠何人啊!”
凡伯一听,更是一脸惨白,整个人一晃,险些直接坐倒在地上。
山戎人分很多分支,山戎只是一个大周给予的定义,而这个屠何是山戎的国家。屠何国生活在山地,因为这些年山戎不断的壮大,不断的内部并吞,屠何人越发的嚣张起来,已经不满足于山戎内部的并吞,想要把手伸进中原地带。
其实这井峪山林之中的马贼,就是屠何人,是屠何国派遣在井峪山林附近驻扎的部队,因为粮草问题,这些山戎人便成了马贼,自给自足。因此说到底,山戎马贼和屠何其实是一拨人。
如今山戎马贼全都被天子给俘虏了,由余又归顺了天子,屠何国听说了这件事情,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因此竟然派了大兵,翻越井峪山林,直扑凡国边邑,扬言要血洗凡国!
“快跑!山戎人来了!”
“是屠何人!”
“快跑!快跑啊!”
城门口还有很多百姓,这些百姓手无寸铁,眼看着大批量的山戎兵马扑来,吓得面无人色,调头便跑,往城门里冲去,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凡伯大喊着:“快快,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城!”
守城的凡国士兵赶紧打开城门,各国的使团、百姓、寺人宫女仆役,纷纷向城门涌去,仿佛洪水一样,争先恐后的涌入城门,可是城门就那么大,哪里能一下通过这么多人,如果井然有序的通过还好,但是现在这么多人一起挤过去,越是挤,越是无法通过。
身后的屠何士兵却已经扑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姬林的脸色瞬间落了下来,屠何国一直非常嚣张,因为他们距离中原比较近,而且是山戎之中比较强大的一支,一直和周天子叫板,屠何的面积不是很大,而且经常迁徙,却自封为屠何王,显然不把天子放在眼中。
姬林眯着眼睛,“唰!”一声拔出佩剑,对祁律说:“有劳太傅组织百姓入城,我洛师的虎贲军,随寡人应战!”
齐国的使团因为之前被由余俘虏,是怕极了山戎人,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而且还是那种熬得稠稠的粥水,根本拉不开栓。
凡国的军队根本不敢和山戎战斗,这么多年打下来,凡国早就怕了,见到山戎人冲过来,也无心应战。
现在只剩下虎贲军和郑国的军队,祭牙一看到这个场面,腿肚子有点转筋,但很快鼓起勇气,也抽出佩剑,一咬牙,带着郑国的士兵冲了上去。
祁律眼看他们冲上去,自己不会武艺,绝对不适合打仗,连忙回头去看城门口的人潮,手心里都是冷汗。
祁律立刻向回跑去,险些被淹没在人海之中,大喊着:“不要拥挤!”
城门口堆满了人群,不只是百姓拥挤,很多士大夫也拥挤,争先恐后的推搡着别人,根本没人去听祁律的话,祁律立刻冷下脸来,大喊着:“獳羊肩,取鞭子来!”
獳羊肩立刻抽下马鞭递给祁律,祁律握在鞭子,“啪!”一声抽过去,直接抽在一个凡国的士大夫脸上,凡国士大夫疼的呲牙咧嘴,惨叫出声。
虽凡国是小国,但士大夫们始终是士大夫,突然被祁律鞭笞,又疼又怒,祁律冷声说:“谁再拥挤,便抽十鞭子!”
祁律话音一落,跟随着他的虎贲士兵立刻排开,手执鞭子,真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手起鞭落,啪啪的狠狠抽下去。
“哎呦——别打!”
“别打!我是凡国的大夫!”
祁律森严的冷声说:“管你是甚么东西,想要进城门便不能拥挤,百姓先走,妇孺先行!谁要是不服,大可试试!”
虎贲军的鞭子实打实的抽下去,祁太傅好生霸道,分明是凡国的城门,凡国的士大夫也要挨打,这城门浑然是祁太傅自家开的一样,但还真别说,因为祁律的威信摆出来了,挨了几鞭子之后,再没人敢拥挤,全都老老实实的按顺序通过城门。
城门全都打开,随是小邑,但是城门两面打开,空间还是非常大的,入城的人流井然有序,很快便通过了大半。
祁律来到城门口,并没有走进来,而是回头看着前面不断交锋的战场,他已经分辨不出天子的身影,一片混乱,黄沙漫天,只剩下厮杀呐喊的声音。
很快便听踏踏踏的马蹄声,是虎贲军和郑国的士兵回来了,众人定眼一看,屠何国的兵马有备而来,数量巨大,因此虎贲军和郑国的士兵无法应对,已经向后撤退,准备先退回城中。
姬林率领着队伍向后撤退,屠何国的兵马却紧追不舍,死咬着不放,似乎想要将他们阻拦在城门之外。
公孙子都立刻登上城楼,身边带了一队郑国的弓箭手,从城楼上掩护姬林的虎贲军和郑国军队撤退。
祁律眼看着姬林骑在马匹之上快速扑来,即将扑向城门,就差一点点,这时候祁律眼前突然一晃,被什么刺眼的光线晃了一下,便听“嗖——”的声音,是冷箭!
竟然是冷箭,迎着冬日的日光,直冲姬林的背心。
祁律吓得大喊:“当心!!”
他距离太远,虽然喊出来,但无济于事,就在祁律以为姬林会被冷箭射中的时候,“嗖!!”一声,一抹银光突然从祁律身边掠过去,“啪!”一声,竟然直接射中了那只偷袭而来的冷箭,冷箭被一分为二,直接从中劈开,瞬间掉在地上。
祁律吃了一惊,回头一看,竟然是公孙无知身边的寺人,祁律对这个寺人有印象,虽然是个寺人,但身材高大,肩膀尤其的宽,公孙无知嚣张跋扈,谁的话也不愿意听,不过偏偏这个寺人跟着公孙无知时日已久,所以公孙无知有时还听他的劝。
似乎唤作孟阳。
孟阳保持着弯弓的动作,一剑射出去,直接将冷箭一劈为二,他的脸色还是那般冷漠,甚至寡淡,什么表情也没有,放下弓箭,对祁律说:“太傅,请入城。”
天子的队伍踏着尘土飞扑而来,很快全都涌入城中,凡国士兵大喊着:“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小邑的城门发出轰隆巨响,猛地死死掩住,那些屠何士兵追过来,并没能冲入城中,公孙子都又令人放箭,扑簌簌的箭雨从天而降,屠何兵马不得不向后撤退,离开射程范围。
众人全身而退,但人群非常涣散,全都堵在凡国小邑的城中,一个个仿佛惊弓之鸟。
姬林从马背上垮下来,祁律立刻冲上去,也顾不得礼数了,拉住姬林,说:“天子,可有受伤?!”
大冬日的,姬林却流了很多汗水,黑色的鬓发贴在面颊上,手搭长剑,说不出来的威严英挺。
姬林的呼吸很是急促,毕竟刚刚经过激战,脸面上还氤氲着一股狠戾之色,沙哑的说:“无妨,让太傅担心了。”
祭牙突然带兵冲出去,公孙子都根本来不及阻止,这会子见到祭牙带着兵马回来,他立刻冲下城楼,大步冲过来。
公孙子都身材高大,一下迈了四阶台阶,恨不能一步跨到祭牙前面,脸色黑沉,眼神波动,说:“祭牙!你何处受伤了?如何流这么多血?!医官!!医官在何处?!”
公孙子都的情绪有些失控,祭牙听着他激动紧张的话,险些有些发懵,慢慢抬起手来抹了抹脸上的血迹,低头看了看,这才恍然大悟,说:“我没受伤啊,不是我的血,可能是不小心溅上的罢?你那么紧张做甚么。”
公孙子都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握着祭牙的手,立刻松开来,淡淡的说:“祭小君子不要误会,若是小君子有个三长两短,子都回了老郑城不好和祭相交代。”
祭牙更是一脸迷茫,心说我误会甚么了?
众人全都堆在城里,随即一个凡国的士兵冲过来,大喊着:“君上!移书!山戎人的移书!”
士兵挤过来,将书信交给凡伯,是一张皮子,展开一看,里面有字迹,还是用血写上的字迹。
凡伯登时大惊失色,手一抖,将小羊皮扔在地上,整个人也摇摇欲坠的,口中喃喃的说:“完了……完了……”
凡太子蹙着眉,将掉在地上的小羊皮捡起来,展开看了一眼,随即将移书呈给天子过目。祁律看到凡伯的脸色,忍不住也凑过去看了一眼。血字醒目,屠何人因为愤恨天子剿灭了井峪山林的山寨,所以扬言要攻打凡国,血洗凡国,血债血偿!如果想要免除这场战争,倒是有一个法子,那便是……
凡伯吓得发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大喊着:“天子!!还请天子将由余交出,也能免除这场血战啊!”
无错了,屠何人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他们把叛贼由余交出去,那么就可以免除这场血战。
姬林立刻皱起眉头,屠何人突然兵临城下,显然是早有准备,由余反叛,屠何丧失的可不只是由余这一个大夫,还丢失了整个井峪山林据点。
由余在屠何那么多年,早就熟悉了屠何,无论是屠何的经济、民生还是军事,由余早就如数家珍。因此屠何王才会如此心急如焚的想要逼迫他们交出由余。
姬林深知,屠何人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他们惧怕了,但屠何狡诈多端,先来了一个下马威,给凡国迎头痛击,虽这次的下马威没有成功,凡国根本没有什么人员伤亡,但屠何人来势汹汹,凡国又常年被山戎欺压,早就怕进了骨子里,才会有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以凡伯为首,凡国的士大夫们几乎是一边倒,全都请求天子交出由余。
“请天子三思啊!”
“请天子交出由余!由余本就是山戎逆贼,他能背叛山戎,也能背叛天子,还请天子三思啊!”
“天子快快交出由余罢!一个由余能救我凡国万千百姓,还请天子为凡国的百姓着想啊!三思啊!三思啊!”
姬林的耳朵几乎炸了,仿佛瞬间掉进了蛤蟆坑,而由余本人却一点子反应也没有,好像大家谈论的根本不是他的事情一般。
姬林冷着脸,说:“旁的人还有甚么看法么?”
祁律眼看着情势一边倒,对天子非常不利,便拱手说:“天子,律有一言。屠何下了战书,虽口吻嚣张,扬言只有交换由余,才能免除血战,但请各位想一想,倘或屠何真正嚣张,又为何要免除血战呢?大可以直接攻入城中,杀死由余,何必多此一举?”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面面相觑起来,人群的喧闹声也慢慢停息了下来。
祁律继续说:“屠何如今已经损失了井峪山林的贼窝,被俘虏的山戎马贼几千余人,损失惨重,无异于被断了双臂,变成了一个残废。如今屠何突袭小邑,又没有成功,摆明了只是一个虚假的下马威。我洛师、郑国、齐国、凡国,四股兵马云集于此,又何必惧怕了屠何去?律以为,此战,可战,当战!”
他的话音一落,由余终于动了,走出人群,屈膝跪在地上,拱手说:“禀天子,屠何虽强,但并不是战无不胜,也有自身的弱点,由余生在屠何数年,熟悉屠何的兵马和阵法,平戎之道,攻强开刀,此乃大好良机,只要击败屠何,山戎小国也会望风而动,云集朝拜,只要天子首肯,由余请命,领兵迎击屠何!”
凡伯立刻害怕的说:“不可不可啊!天子,山戎人都是狼,屠何则是他们的狼王,如果贸然去打狼王,肯定会被狼群围攻的!”
由余挑唇一笑,露出一个与年纪不同的沉稳和老成,说:“屠何的确是狼王,但山戎分支各有各的野心,请凡公放心,由余可用项上人头担保,攻打屠何,绝不会有其他山戎部族会和屠何联手,并无后顾之忧。”
虽他这么说,但凡伯还是害怕,毕竟这个年代不讲究什么兵法,打仗就是一辆战车,上面站着一个骑奴、一个射手,还有一个拿兵器的士兵,周人作战靠的是战车的冲击力和威力,在山地便会大打折扣,与山戎作战分外吃亏,凡国又不知变通,因此屡屡失败,已经被打得怕了,这会子无论谁来分析情势,凡伯还是害怕。
祁律拱手说:“天子,兵贵神速,‘溃痈虽痛,胜于养毒’。”
姬林收揽由余,就是为了打山戎人,如今屠何自己找上门来,姬林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并不会被屠何人的假下马威给吓怕,沉声开口说:“由余听诏。”
由余立刻说:“卑将在!”
姬林便说:“屠何山戎犯境,欺我大周无人,今命由余亲率虎贲两千,立我大周之威。”
“卑将领诏!”
天子下令,让由余领兵痛击屠何人。屠何在凡国边邑不远的地方扎营下来,如此一来,送亲的队伍也没有法子出发,郑国和齐国的队伍也被拦了下来。
祭牙当即便一拍板,打算一起攻打屠何人,不为别的,这屠何人十分嚣张,不只是骚扰凡国边境,还一度南下,直插郑国,多次骚扰郑国,公孙子都重伤失忆,就是屠何人的杰作,祭牙提起屠何人,牙根儿直痒痒,这会子可让他找到了机会。
洛师虎贲军和郑国的军队打算一起夹击屠何人,齐国的公孙无知则是持观望态度,山戎人的活动范围很广泛,临海的齐国也被骚扰过,但目前并不严重。公孙无知打算观望一番,如果虎贲军和郑国的军队真的能打屠何人,到时候自己也增援一番,既能拉拢天子,又能建功立业,如果真的拿下这份战功,往后回了齐国,岂不是便能盖过太子诸儿一头?
最害怕的要数凡国人了。凡伯之前和山戎作战被打怕了,山戎马贼只是屠何的一个分支,已经把凡国打得丢盔卸甲,凡伯很难想象屠何的大军是什么模样,只要仔细一想,便觉得毫无希望,这一场战争绝对会败,说不定凡国还会被灭国!
凡伯害怕的不行,但天子已经下令让由余领兵,等兵马和粮草准备好,立刻出征。
凡伯便找到了凡太子,说:“廖儿啊,你说说,这事儿可怎么是好?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咱们不成啊,山戎人是招惹不得的,凡国好不容易安居乐业起来,倘或屠何真的来血洗凡国,这可……可怎么是好啊!”
凡太子面色十分平静,说:“君父,不必担忧。”
“你让孤怎么不担忧啊!”凡伯说:“廖儿,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山戎人诡计多端,而且骁勇善战,他们适合山地作战,虎贲军虽然精锐,但山地作战的经验有限啊,而且那屠何人显然有备而来,咱们……咱们是输不起啊!”
凡太子眯起眼睛,眼神有些幽幽的,说:“君父的顾虑确有道理,屠何这次来势汹汹,怕是有诈。”
凡伯说:“廖儿你不是与天子太傅的干系不错么?看你们平日很是聊得来,这样罢,你便走动走动,去劝劝太傅,孤是知道的,太子最听太傅的话,你若是能劝动太傅,说不定天子便会回心转意。”
凡太子摇摇头,说:“君父您还没看出来么?最看重由余的,不正是祁太傅么?因此劝说祁太傅兵没有用,倘或君父一心想要避免这场血战,只有一个法子……”
“甚么法子?”凡伯急切的问。
凡太子淡淡的说:“偷偷将由余献给屠何人。”
“甚么!?”凡伯大吃一惊,说:“将由余送给屠何人?可……可天子和祁太傅都不同意啊,咱们又怎么能把由余送给屠何人?再者说了,别看这由余年纪轻轻,但是武艺超群,怕是……怕是没人能擒得住他,怎么才能将由余献给屠何人?”
凡太子的表情始终十分温柔,说:“廖儿自有办法,君父安心便是。”
由余需要点兵,还需要安排粮草和作战路线,一直忙到深夜,这才稍微空闲一些,准备回屋舍去歇息。
他走到自己的屋舍门口,不由皱了皱眉,脸色立刻戒备起来,一手推着门板,另外一手压在腰间的佩剑上,舍中明显有吐息声。
吱呀——
舍门轻轻被推开,由余的动作很小心,慢慢走进去,一双虎目眯着。由余本以为是舍中混进了刺客,毕竟屠何王想要杀自己,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过定眼一看,应该不是刺客。
因着谁家的刺客,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坐在主人家的席子上,还悠闲的饮着水。
那黑影坐在由余的屋舍中,正襟坐在席上,手中端着一只羽觞耳杯,款款的饮水,动作不急不缓,见到由余进来,将羽觞耳杯轻轻放下来,发出哒的轻响。
由余走进来,看清了来人,关上门,把手从佩剑上滑下来,说:“怎么是你?”
那黑影笑着说:“为何不能是我?”
由余走过去,坐在黑影对面,说:“如此夜了,凡太子不安歇,到卑将这里来做甚么?”
那黑影竟然是凡国的太子廖。
凡太子身边还放了一只木箱子,是他的药箱,慢慢起身,离开了席子,反而坐到了由余的席子上。虽凡太子身材高挑,但由余的身材十分高大,两个人挤在一张席子上,还是有些拥挤了。
由余皱了皱眉,便听凡太子的声音很温柔,吐息轻轻的洒在由余的耳边,说:“由余将军即将出征,不知伤势可有痊愈?廖今日特来为由余将军医看伤口。”
他说着,“嘶啦——”一声,由余的衣带竟然被凡太子抽走了,由余眼睛一眯,啪的压住凡太子的举动,说:“不劳烦凡太子了,卑将的伤势已经痊愈。”
“痊愈没痊愈,”凡太子轻声说:“医官说了才算。”
由余盯着凡太子的眼神更加阴沉,充斥着一股暴躁,“嘭”一声巨响,由余突然变成了一只豹子,而凡太子便是他的猎物,两个人跌在席上,一下碰倒了案几上的简牍,滚落了满地都是,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凡太子十足的顺从,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温柔乖顺的医官,静静的凝望着由余,这让由余的火气更大,仿佛火上浇油,立刻低下头,掠夺走凡太子的吐息。
就在两个人不断的交换着吐息之时,由余突然眯起眼睛,声音沙哑的说:“你……”
他的话音说到这里,“嘭——”一声闷响,突然一歪,跌在地上,竟然昏厥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由余领兵的队伍便要出发了,兵贵神速,打屠何人一个措手不及,因此速度非常重要。
天子和祁律都起了大早,准备点兵出发,众人来到演武场,士兵已经整齐的列队,这次全都是步兵和骑兵,一个个铿锵有力,便就等着主将由余了。
众人等了一会子,眼看着就要误了时辰,还是不见由余的影子,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天子等的有些不耐烦,低声对身边的祝聃说:“去看看,由余怎么还不过来。”
祝聃点点头,立刻转身离开,快速往由余的屋舍而去。
祁律也有些奇怪,由余这个人很守时,这么大的事情,总不能睡懒觉误了时辰罢?而且不是祁律的错觉,祁律只觉今日凡伯的表情有些奇怪,仿佛坐立不安似的。
祝聃很快折返而来,低声对姬林和祁律说:“天子,由余不在舍中。”
“不在?”姬林皱眉。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踏踏踏”的脚步声而来,凡国士兵冲进来,呈上一份小羊皮移书,说:“天子,屠何移书!”
士兵将移书呈上来,姬林接过小羊皮,一抖展开,脸色登时一片铁青,移书上赫然写着,凡国太子识大体,已于今日清晨,将叛贼由余献给屠何,因此屠何答应与周人谈判会盟。
姬林沉着脸,震怒非常,将那张小羊皮“啪!”扔在凡伯脚边,冷笑说:“凡伯,好啊,你当真是有个乖顺的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