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太傅温柔

“由余将军,好得很呢。”

祁律看到姬林被烫的那“可怜兮兮”模样,心中可谓是怒气冲天,哪里还有平日里那高深莫测的太傅模样,冷冷的说:“由余将军既然一心求死,那律今日便做个善人……来啊,把这不知好歹的马贼带出去,大辟!”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赌约还剩下这最后一天,齐国使团在哪里,只有由余将军一个人知道,如果大辟了由余,那么齐国使团也就跟着一起“大辟”了。

祁太傅平日里都是一副温和的模样,笑眯眯的老好人,似乎不知道动气这二字怎么写,今日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这么大气性。

祁律的气性能不大么?一大早上起来,还没睁开眼睛呢,便看到他家美貌如花的林儿被烫伤了,那足以令手控尖叫的手背烫的通红一片,祁律心里头那叫一个心疼啊,抓心挠肺的心疼。

凡太子分明是请祁律来劝架的,大局为重,最后这一节骨眼上,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然……

谁也没想到,来劝架的祁太傅竟然这么沉不住气,第一个发作了,脾性瞬间爆了出来。

虎贲军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真的上来大辟了由余将军,就这么稍微迟疑的功夫,祁律已经冷声说:“怎么?如今律这个太傅说话不管用了,天子伤成这样,没人动弹么?要让律亲自动手?”

虎贲军一听太傅当真是生气了,更加为难,祁律也不必虎贲军动手了,自己“嗤——”一声,抽出身边一个虎贲军的佩剑,佩剑沉重,一抽出来“当!”的巨响,剑尖瞬间砸在地上,险些将圄犴的地板砸出一个窟窿来。

祁律抽出佩剑,似乎要亲自动手砍了由余将军,四周一片哗然。姬林一见这情况,心里先是欢心,因为祁太傅担心自己,那怒火中烧的眼神不是假的,说明自己可比铁板鱿鱼要重要得多,天子心中登时美滋滋的,仿佛食了蜜一般,比饴糖还要甜。

不过眼看着祁律真的抽剑要去砍由余,天子心里也有些哆嗦,赶紧一把抱住祁律,天子身材高大,祁律没有他这般高大魁梧,姬林手臂一拢,直接将祁律箍在自己怀里动弹不得。

姬林赶紧说:“太傅,太傅快消消气。”

祁律可不答应,当下便说:“天子,您别拦着律,律今日就砍了这不知好歹的家伙。”

“太傅……”姬林哪敢松手,感觉到祁律在自己怀中挣扎,又劝慰说:“太傅,寡人无事,只是稍微烫了一下子。”

“甚么无事?!”祁律说:“稍微烫了一下子也不行,天子的手背都红了,是了,大辟对这不知好歹的贼子都是轻的,需得烧一锅热油,给他退退皮!”

姬林眼皮狂跳,死死抱住暴怒的祁太傅,说:“太傅,你听寡人说,大局为重……”

于是圄犴中便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场面,一向冷静温和怕麻烦的祁太傅暴跳如雷,方才口口声声要大辟由余的天子则是一个劲儿的劝慰祁太傅,还箍住祁太傅,生怕一个不留神,祁太傅直接冲上去用剁肉馅的手法剁了由余。

一番折腾下来,天子可算是把祁律给劝住了,众人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突然恍然大悟,是了,这绝对是祁太傅的“计谋”。方才天子在气头上,谁劝都不管用,一定要大辟了不知好歹的由余,凡太子才急匆匆去找祁律来劝慰。

祁太傅非但没有劝慰,竟然来了一个“以进为退”,如此一来,反而是天子自己劝慰了自己,冷静了下来。

众人俨然做了一道“阅读理解”,明白过来之时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里不由啧啧称奇,心想着是了是了,绝对是这样,太傅便是太傅,怪不得太傅能从一介小吏平步青云,高升成为了天子太傅,没有两把刷子便是不行的。

于是连凡太子都多看了祁律两眼,心中暗暗惊叹,这太傅心思深沉如此,细腻又可怕,恐怕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主儿。

然……

其实大家都想多了,祁律虽平日里“鬼点子”很多,的确很喜欢剑走偏锋的法子,但这次纯粹是大家做了阅读理解,自行脑补分析了太多。祁律当真是单纯的生气,毕竟在祁律心里,有两样东西是动不得的,可谓是祁太傅的逆鳞,那第一样就是祁太傅的美食,这第二样就是天子的美色。

天子那细皮嫩肉的,手被烫的通红一片,祁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单纯想要教训教训由余而已。

姬林冷静下来,说:“太傅,寡人无事,当真没什么大碍,已然不疼了。”

祁律反复检查了天子的手背,也慢慢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一看,众人都用一种“钦佩”的眼神盯着自己,祁律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被愤怒冲昏了头,对着天子的手背又看又吹的,好像有点失态,连忙咳嗽了一声,端出一副太傅的架子。

祁律说:“由余,你冲撞天子,倘或再有下次,谁也救不得你。”

由余眯着眼睛,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一群人围着自己闹腾,他稍微沉吟了一下,突然开口说:“由余有些饿了,不知有甚么吃食可以给我食?”

由余的话没头没尾的,众人一听却露出震惊的表情。前两日由余还宁死不吃东西,无论祁律端着香喷喷的大盘鸡来,还是超下饭的蜜汁叉烧肉来,由余看也不看一眼,而近日,赌约的第三天,由余竟然开口主动要吃饭。

祁律眯着眼睛去看由余,最后没好气的说:“等着。”

说罢,便与天子一道离开了圄犴。姬林还以为祁律离开之后,立刻就会去膳房给由余理膳,毕竟由余主动开口了,这说明由余的态度已经软化,最后一个节骨眼,只要拿捏的恰到好处,说不定可以直接拿下由余,解救齐国使团。

果然,出了圄犴之后,祁律便匆匆离开了,朝着膳房的方向,姬林看着祁太傅匆忙离开的背影,稍微有一点子的小失落,心想着难道刚才祁太傅那么担心自己,真的只是为了“以进为退”的劝谏自己?

姬林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这么小家子气,无论如何,祁太傅收揽由余也是为了自己,姬林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大度,更加成熟稳重一些。

姬林回到了屋舍坐下来,刚刚想要继续批看文书,便听到“嘭”一声,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都没敲门,定眼一看竟然是祁律。

天子有些吃惊,奇怪的看着祁律,说:“太傅你这是……?”

祁律手里捧着一个木承槃,从外面匆匆进来,承槃上都是东西,大瓶子小罐子,手臂下面还夹着不少东西,连夹带抱的跑了进来,根本没有多余的手敲门,赶紧踢门进来的。

而祁律承槃中的东西,不是日常的美味儿,竟然是大大小小的药罐子!

祁律将承槃一股脑放在案几上,上面的药罐子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看的天子直发懵,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坐在案几上奇怪的看着祁律。

祁律立刻说:“天子,快来上药。”

“上药?”姬林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恍然大悟,原方才祁律急匆匆离开,根本不是去膳房,虽然的确是膳房的方向,但去的是药庐,没一会子抱来这么多药罐子。

祁律也不懂得医术,直接席卷了药庐,能拿的全都拿来了,姬林坐过去,看了看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药罐子,心情瞬间大好,原太傅果然最爱见寡人。

姬林笑眯眯的浏览着那些药罐子,突然挑唇一笑,食指中指一夹,从中间提出一个小瓶子,笑着说:“太傅,你怎么把这种药都拿来了?”

祁律不懂医术,只要是成药,全都拿来了。药瓶子上虽然刻着药名,但很多都是生僻字,曲里拐弯的,祁律也看不懂。

祁律迷茫的说:“这是甚么药?”

天子笑起来,说:“寡人可不吃这药,倘或寡人吃了,太傅更该哭鼻子了。”

祁律一愣,起初没听懂,但听着天子那“得意”的言辞,看着天子那“阴测测”的笑容,突然醒悟过来,想必不是甚么正经的药!

就听天子又说:“太傅倒是可以适当食一些,强身健体,壮阳补气,免得每次都体力不支。”

祁太傅感觉自己被羞辱了,羞辱他的对象还是当朝天子,如果想要报复回去,只能以下犯上!

祁律暗搓搓的咬牙切齿,终有一天,自己绝对可以达成以下犯上的宏伟目标。

他心里虽然暗搓搓的,却说:“快过来,给你上药。”

祁律小心翼翼的给姬林的手背上了药,因为是烫伤,所以不能包扎,要通风才好,幸而现在是冬天,烫伤好的比较快。

姬林伸着手,一脸享受的模样,托着自己腮帮子,支着头盯着祁律,低声笑着说:“太傅好温柔。”

祁律还在心里描绘自己以下犯上的伟大蓝图,登时不可抑制的脑补了自己以下犯上之时,俊美的天子一副小奶狗的模样对自己说“太傅好温柔”,祁律脑袋一麻,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梦想。

祁律咳嗽了一声,把自己飞走的神识拽回来,说:“天子没事去圄犴做什么?”

姬林还托着自己的面颊,支着头看着祁律,听到祁律这么说,眼神突然有些落寞,如果他头顶上有耳朵,一定会耷拉下来,好像一只做错事的大狗子。

俊美的天子垂下眼皮,目光从下往上瞭着祁律,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说:“寡人只是想帮太傅。太傅,寡人是不是太没用了,只知道食美味。”

祁律心中登时大为感动,赶紧安抚天子,说:“天子,如今您才即位不到一年,已经有如此大的作为,怎么能算是没用呢?有很多事情,是身为天子不需要去做的,也有很多事情,是只有天子可以做的,天子不必为了这些烦恼。”

祁律一本正经的话锋突然一变,笑着说:“再者说了,天子怎么只知道吃?天子还能美貌如花!”

天子:“……”

祁律给姬林上了药,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准备去膳房,由余已经松口了,这最后一道鲜虾云吞面还是要做的。

祁律钻进膳房里,面他早就准备好了,云吞也不是很难,食材都是新鲜的,包好云吞一煮,便可以出锅了,这最重点的就在于汤头。

昨日祁律已经想好了要做鲜虾云吞面,所以早就准备好了汤头,这汤头讲究清澈,不能浑浊,圆滚滚的云吞和脆爽的细面沉浮在清澈的汤头中,再点缀一些碧绿的葱碎,不只是好吃,而且相当美观,看起来便有食欲。

鲜虾云吞面出锅,祁律并没有立刻端着去找由余,而是将云吞面盛在青铜小豆中,先端着去给天子。

天子闻到云吞面的香味儿有些受宠若惊,他还以为祁律去了圄犴,那知道祁律竟然先到自己这里来了。

热腾腾的鲜虾云吞面,还配了一杯正宗的奶茶,在冬日的清晨里蒸腾起暖洋洋的雾气,吃上这么一碗,简直就是享受。

凡国的馆驿条件有限,虽姬林住的已经是最好的屋舍,但还是不怎么暖和,姬林正感觉有些冷,立刻捧起小豆,大快朵颐起来。汤头又暖又鲜,入口一点子也不腻人,喝一口立刻催发味蕾,云吞里是整个的鲜虾,又弹又脆,新鲜无比,肉馅也筋道有嚼劲儿,那面条更是奇了,和平日里吃的面条都不一样,和荞麦冷面的味道也不一样,竟有一种脆生生的感觉,吃起来别有滋味儿,泡在汤头里,一点子也不会软烂。

又是面,又是云吞,天子还抱着碗把汤头都喝干净了,吃完之后,端起旁边的奶茶又饮了一口,嘴边还挂着“猫胡子”。虽天子好大一只,坐着也显得十分高大,但果然俊美的人卖起萌来,一点子也没有违和感。

祁律无奈的给姬林擦了擦嘴巴,擦掉卖萌的猫胡子,天子便凑过来一些,老老实实的让祁律给他擦嘴。

祁律见他吃的欢心,便说:“天子用完了,那律去圄犴了。”

祁律还要把另外一碗鲜虾云吞面给由余送过去,就算面条很劲道爽脆,但如果拖得太久,也会被泡烂的。

姬林则说:“太傅,寡人同你一起去罢。”

二人便一同来到圄犴,由余已经等很久了,闻到一股子特别的香味,立刻抬起头来。

祁律将大豆放下来,放在由余面前,说:“由余将军,请用罢。”

由余脖子上戴着枷锁,凡太子立刻让牢卒将枷锁取下来,由余一句话都没说,席地而坐,坐在肮脏的圄犴地上,捧起大豆来,立刻开始西里呼噜的吃了起来,或许是饿得很了,由余的吃相十分狂野。

由余咬了一口云吞,一双平静的眼目睁大,眼神中晃过一丝丝的惊讶,显然是觉得这其貌不扬的云吞内藏乾坤,异常的美味。

由余还是没说话,呼噜呼噜的扒拉着细面,就着汤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同牢房的还有那些山戎马贼,山戎马贼看到由余吃“嗟来之食”,忍不住大吼起来:“由余你这个叛徒!”

“周人的狗!”

那些马贼喊着喊着,眼睛就有些发直,不为别的,只因着鲜虾云吞面的香味十足,由余吃着云吞面,那香味儿已经飘过来,弥漫在整个牢房之中,马贼们日前在山寨中尝过祁律用剩菜剩饭做的卷饼,剩菜剩饭都如此美味,更别说是新做的美食了。

山戎马贼不停的伸着脖子吞咽着口水,但是有的看没的吃,由余吃的还如此狼吞虎咽,更是馋的这些山戎马贼哇哇大叫,止不住的臭骂由余。

由余只是当没听见,在嘈杂的环境中,坐在肮脏的圄犴地上,吃的津津有味,“咕咚咕咚”连汤头全都喝干净了,“嘭!”将大豆墩在地上,豆里连一点子汤汁都不剩下,吃的是干干净净。

别说是山戎马贼了,其实就连姬林也给看饿了,明明刚才已经吃过了满满一大碗的鲜虾云吞面,比由余还多了一杯祁太傅亲情调制的奶茶,但这会子姬林看着由余的“吃播”,莫名又饿了……

由余吃完了,豪爽的擦了擦嘴巴,眯着眼睛说:“我吃了你们的吃食,也不是白吃的,我可以用齐国使团来交换。”

祁律一听,忍不住轻笑一声,这分明是死鸭子嘴硬,傲娇又别扭,想来由余是想要告诉他们齐国使团在何处,但是又不好直接开口,所以才借着吃食说出来。

祁律也没有拆穿,说:“既然由余将军想说,那律就洗耳恭听了?”

由余果然把齐国使团的位置告诉了他们,画在一张小羊皮上,又说:“齐国使团有我的亲信看守,见不到我,是不会放人的,所以这一趟,我需要和你们一起去。”

凡太子有些顾虑,万一由余是诈降怎么办?当下拱手说:“天子,祁太傅,廖请命随同前往,跟随护驾。”

姬林眯着眼睛点点头,说:“好,有劳凡太子了,立刻准备,现在便出发。”

“是!”

凡太子很快点兵,由余从圄犴中被放了出来,在凡太子准备兵马的时候换了一身行头,沐浴更衣,将冒出来的胡子茬也给修剪了一番。由余生的本就端正俊朗,年纪轻轻便有一股子大将风范,如今这么一拾掇,模样更加威严俊美。

齐国使团还藏在山上,由余同样安排了奇门遁甲的阵法,又留下了自己的一队亲信看守。

大军很快上了山,按照由余的地图直扑过去,远远地便看到了一个山洞。

众人刚一进入山洞,立刻有马贼冲出来,手执兵刃,喝道:“甚么人!?”

那些马贼不愧是由余训练出来的,非常警戒,立刻将冲进山洞的众人包围起来。

由余就在队里,走上前去,说:“是我。”

“将军!”

马贼们看到由余,这才放松了警惕,纷纷收起兵刃,说:“将军,您来了!”

由余负着手,点点头,说:“齐国的使团在何处。”

马贼迎着由余说:“还在洞里。”

众人立刻进入山洞,果然就看到了齐国的使团,整整一个使团的人,无论是使者,还是从者、寺人、宫女等等,那么多人全都在山洞里绑着,不得不说,由余真的是两把刷子,一下子抓了这么多人,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的,如果不是由余带路,山头那么大,他们真的很难找到齐国的使团。

“齐国公孙在这里!”

洞窟深处传来虎贲军的声音,祁律和姬林立刻顺着声音往里走,果然就看到洞窟套着的洞穴里还有人,几个人都被绑着。

其中一个男子衣着华丽,不过此时衣裳已经灰扑扑的,应该就是虎贲军口中的齐国公孙。

齐国公孙乃是这次齐国送亲的使者,也就是齐国国女的弟弟,齐侯禄甫的侄子,夷仲年的儿子,齐国大名鼎鼎的废君公孙无知!

在春秋五霸齐桓公即位之前,齐国乱内不停,齐桓公的大哥诸儿与自己的亲妹妹闹出绯闻,后因事情败露,竟然还出手宰了自己的妹夫,也就是鲁国的国君,当时的鲁国也是东方大国,可与齐国并驾齐驱,齐国鲁国因为这样的丑闻频繁交恶,加剧了齐国的动荡。

公孙无知虽然是公孙,并不是公子,但因为齐侯禄甫还在的时候,公孙无知的一切吃穿用度全都按照太子的制度享受,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太子,便打着诸儿无德暴虐的旗号,弑君上位,直接砍死了诸儿,自立成为齐国的国君。

公孙无知篡位,结果可想而知,自立没有多,在打猎的时候也被别人一剑斩下头颅,经过了诸儿无德和公孙无知篡位的两重打击之后,齐桓公终于正式登上了齐国的舞台……

而眼前,齐国大名鼎鼎的公孙无知就在祁律的面前,祁律也十分好奇,这公孙无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公孙无知说到底只是个公孙,他又不是公子,身为国君的侄子,竟然横成这个样子,吃穿用度都是太子的规格。

祁律其实也有些好奇,便多打俩了两眼这个公孙无知。

公孙无知的年纪很轻,比姬林要小,虽脸上都是灰土,狼狈不堪,但大抵看得出来,面庞十分白皙,那面容可以用精致两个字来形容,简直是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公孙无知的模样没有公孙滑美艳,没有公孙子都英气,却透露着一股精致的气息,仿佛是老天爷的杰作,天生的贵胄,即使浑身灰土不堪,也觉娇贵无比。

第一眼看上去,公孙无知便赢在了脸上,这样的面容,如此金贵,恐怕只要是见过他的人,绝没有能厌恶他的,倘或公孙无知用这样的脸装乖,怪不得齐侯禄甫会偏爱侄子,而不是偏爱儿子了。

公孙无知的鬓发散乱,浑身滚着灰土,靠在洞窟的角落,看到有人进来,根本没有看清楚,已经吓得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有财币,我有很多财币,我可以给你们财币……快,快放了我,放了我……”

虎贲军本想解开公孙无知的绳子,但是公孙无知十分激动,虎贲军根本无法靠近公孙无知,想来是这个娇贵的贵公子被马贼给吓怕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祁律赶紧走进去,说:“齐公孙,我们是来救你的。”

公孙无知害怕的根本听不到他们说话,使劲摇头,只是重复的说:“我有财币,快……快放了我……”

祁律想要帮他解开绳子,公孙无知吓得立刻张口就去咬,姬林反应迅速,一把拉住祁律,这才没让公孙无知咬在祁律手上。

公孙无知的神态有些时常,根本不让人碰,就在这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从众人背后大步而来,挤过人群,虎贲军看到那高大的人影要过去,立刻阻拦,说:“甚么人,不得上前!”

祁律回头一看,就见那高大的人影竟然穿着寺人的衣裳,目测他的身高几乎和姬林一般高大,肩膀很宽,面容有些寡淡,说不上好看,但是也不难看,一双标准的单眼皮,眼睛里没什么喜怒哀乐,平静得有如止水。

他的衣裳也同样灰土不堪,一看就是刚被放出来的齐国寺人。

那寺人面容一点子变化也没有,还是那般的没有喜怒哀乐,恭敬的说:“小臣齐国孟阳,拜见天子。”

果然是齐国的寺人。

自称是孟阳的寺人拜在地上,说:“小臣乃是公孙身边的侍者,还请天子首肯,让小臣前去查看公孙的情况。”

姬林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虎贲军放行。

孟阳立刻越过虎贲军,大步来到公孙无知身边,公孙无知榜着双手,蜷缩在角落,仍然摇头大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公孙,是小臣。”孟阳靠过去,伸手想要去解公孙无知的绳子,哪知道下一刻,公孙无知突然张开嘴巴,一口咬在孟阳的手腕上。

“嘶……”孟阳只是稍微皱了皱眉,随即没有波澜的脸面又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平静,什么也不剩下,尤其是那一双单眼皮,显得十分寂静。

孟阳任由公孙无知咬住他的手腕,很快就出了血,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滚,孟阳像是没有感觉一样,说:“公孙,是小臣。”

公孙无知咬着孟阳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咬累了,突然头一歪,昏厥了过去。

孟阳赶紧一把接住倒下来的公孙无知,微微蹙眉,说:“公孙发热的厉害。”

公孙无知原是在发热,烧的直糊涂,方才大喊大叫又消耗了很多体力,这会子直接昏厥了过去。

祁律说:“快下山,去馆驿,馆驿里有医官。”

众人成功的将齐国的使团全都解救出来,除了公孙无知娇生惯养,发热很严重之外,齐国国女也受了一些惊吓,众人进入了馆驿,医官立刻忙碌的给齐国使团看诊。

使团全部解救出来了,剩下便是商讨由余该如何处理,众人齐聚在馆驿的大堂中。

由余被带上大堂,站在堂中间,脖子上又扣上了枷锁。

齐国的使者、郑国的使者,还有凡国的卿大夫们坐在班位上,凡伯看到由余,立刻站起身来,拱手说:“天子!恳请天子,斩首大辟由余!山戎马贼死不足惜,留下来唯恐后患无穷,还请天子三思,大辟由余,以儆效尤啊!”

之前众人劝谏天子不斩由余,纯粹是为了解救齐国使团,而如今齐国使团已经解救出来了,凡国常年受到山戎马贼的抢掠,凡太子还差点死在山戎人手中,凡伯对山戎人深恶痛绝,虽由余是周人,但他混在山戎的队伍里,凡伯对他还是十分警惕的。

由余没说话,淡定的站在堂上,似乎众人商讨的并不是他的问题一样,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凡伯一说完,众人立刻应和起来,似乎全票同意凡伯的说辞。

这个时候凡太子站了起来,他长身而起,从班位上踏出来,就站在一身枷锁的由余身边,面容十分镇定温柔,用温柔的嗓音拱手说:“天子,由余将军兵法出众,熟知奇门遁甲之术,又善于训练兵马,且深知山戎人的内细,放眼在我大周的的地界,像由余将军这样的人才也不可多得……”

凡太子突然站出来为由余说好话,众人还以为他要反驳凡伯,哪知道凡太子话锋一转,说:“由余将军便是一头猛虎,爪牙锋利,迅捷威猛,的确胜过骏马无数,然而这样的猛兽野性难驯,因此廖私以为……由余将军留不得,如今齐国使团已经获救,还请天子快刀斩乱麻,大辟由余。”

由余冷笑一声,眯着眼睛看向凡太子,似乎觉得凡太子的举动十足有趣儿。

情势已经一边倒,全都倒向大辟由余,祁律皱了皱眉,别人不知道,但祁律知道,秦国得到了由余,收服了戎人十二国,这是多大的壮举,如今由余还没有进入秦国,如果能为姬林所用,绝对可以令人刮目相看。

祁律是铁了心,一定要收下由余这个人才,便拱手说:“天子,凡太子所言甚是,由余的确是一头猛虎,野性难驯,然……”

祁律也是话锋一转,说:“天子有言在先,倘或由余释放齐国使团,便收由余为王室效力,如今齐国使团已经悉数获救,各位却要斩杀由余,这……是不是有些不妥?由余是猛虎,凶悍在他的爪牙锋利,野性难驯,想要射杀这样的一头猛虎,只要勇猛的士兵便可以办到。但倘或天子失去威信,舆论同样是猛虎,而到时候想要射杀舆论这头猛虎,即使是勇猛的士兵,堆积如山的财币,也无法做到。”

祁律这么一说,众人立刻噤声,的确如此,齐国使团已经获救,这个时候杀了由余,简直就是卸磨杀驴的做法,如果传扬出去,有损天子的威严。

在场众人又十分繁杂,谁能保证不会把这件事情传出去?

姬林眯着眼睛,沉声说:“太傅言之有理,既寡人有言在先,便不会失信于人,不会失信于天下……由余。”

由余抬起头来,姬林又说:“你可愿归顺于大周?”

由余的表情十分平静,沙哑的说:“由余本就是周人。”

“好!”姬林轻笑一声,说:“由余听令,从今日起,由余编入王室司马。”

不只是由余,由余还有很多亲随,这些亲随其实并不是山戎人,多半都是周人,是由余这些年流离失所结实的,一直自愿跟随由余,如今由余归顺了天子,他的兵马自然也一同归顺,虎贲军瞬间扩充了一千五百人之众。

别看一千五百人这个数量不算大,但是在当时看来已经不小,周八师才两万五千人,由余一个小队就有一千五百人,而且还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已经非常可贵。

由余成为王室大夫,大局已定,卿大夫们很快便离开了馆驿大堂,凡太子走在后面,从大堂迈出来,刚一走出来,便看到有人靠着大堂外侧的墙壁,双手抱臂,似乎在等人。

是由余!

由余正在等人,而他等的那个人恰巧走了出来。由余保持着抱臂的姿态,慢慢直起身来,冷眼看着凡太子,说:“当真没想到,凡太子竟然要杀我。三个月前我好歹救了你,而如今你却落井下石的要杀我?”

凡太子面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相对比由余那张黑脸,凡太子就显得平静很多,淡淡的说:“廖谏言大辟由余大夫,是因着由余大夫乃是山戎马贼,而如今由余大夫已经是我大周的卿大夫,往后同朝为官,还请由余大夫多多指点。”

由余心里好气,他的脸色已经很黑了,而心里远远没有脸上镇定,眯着眼睛凑过去一些,沙哑的在凡太子耳边说:“指点?如何指点?是了,凡太子恐怕需要由余‘亲身’指点。”

由余着重的咬了“亲身”两个字,似乎想要寒碜凡太子,凡太子面色却不动,仍然十分温柔,突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倘或由余大夫的亲身指的是床笫之事,那恐怕由余大夫是没甚么可以指点廖了。”

“你!”由余险些被凡太子那平静又温柔的言辞给气死,上次在圄犴就是,凡太子便对他的技艺鄙夷了一番。

由余脸色铁青,凡太子已经说:“由余大夫,廖还有事,先告辞了。”

祁律解决了由余的问题,成功将他收编,一块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心情登时舒畅起来。

祁律绕道去膳房做了一些蜜汁叉烧饭,之前姬林可喜欢这口,反正还有叉烧酱,祁律顺手就给做了,端着往自己的屋舍而去,心想着趁着近日有功夫,好好的哄一哄俊美的天子,然后实行以下犯上的大计!

祁律心潮澎湃的端着蜜汁叉烧饭来到屋舍门口,便听到屋舍里竟然有声音,一个嗓音喊着:“兄长……兄长,喝酒啊!饮酒!对对,幸酒!”

祁律一脸迷茫,按理来说,天子应该在自己的屋舍里,可天子不叫自己兄长啊,只有一个人叫自己兄长,那就是……

祭牙!

祁律推开舍门,果然一眼就看到了祭牙。祭牙是来找祁律的,没成想来到祁律舍中,竟然看到了天子。

今日齐国的使团被解救了出来,齐国国女也平安无事,皆大欢喜,齐国和郑国的联姻又可以继续推进了,最不欢心的可能就是祭牙了,心里酸的厉害,便准备找祁律来饮酒。

祭牙没看到祁律,只看到了天子,但不妨碍自己饮酒,祁律进入屋舍的时候,便看到地上滚了好几个酒坛子,祭牙已经喝高了!

姬林见到祁律进来,揉着自己额角,说:“太傅,你可回来了。”

祭牙非要和天子饮酒,喝高了之后就撒酒疯,把姬林看成了祁律,一个劲儿的吐槽兄长胖了,脸盘子都大了,姬林已经被他烦的脑袋都要炸掉。

祁律无奈的走进来,眼皮狂跳,刚走进来,祭牙已经一个猛虎扑食,大喊着:“兄长!兄长你太——太好了,知道我饿了!”

说着,直接把祁律手中的叉烧饭抢走,用手捏起叉烧就塞进嘴里,天子一看,这可是虎口夺食,祁太傅亲自给自己做的叉烧饭,怎么能被祭牙这个前不知道多少任情敌偷吃?

姬林大步冲过去,只不过饶是天子武艺超群,大长腿,也阻止不了祭牙,祭牙两三口,竟把稻米饭上所有的叉烧肉瞬间席卷一空,抹了抹自己的油嘴巴,打了一个嗝,豪爽的说:“好吃!”

姬林冲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一碗稻米饭,白花花的稻米上蹭着琥珀红色的叉烧酱汁,连肉渣子也看不见。

天子捧着蜜汁叉烧饭没有叉烧的精美青铜小豆,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铁青,恶狠狠地说:“祭、牙!你给寡人吐出来。”

祁律头疼不已,祭牙和姬林就好像两只狗子,不停的在祁律身边狂奔,追来打去,绕的祁律头直晕。祁律是不能饮酒的,怕直接醉倒,祭牙赖着不走,后来和姬林演变成了拼酒,天子小可怜儿一样,一边饮酒还一边扒拉着白米饭。

祁律眼看着时辰不早了,马上便要子时,一会子天子就会变成小土狗,倘或叫祭牙看到了,岂不是天下大乱?

祁律便催促着祭牙快点离开,祭牙也可怜兮兮的,委屈的说:“兄长,你不要弟亲了么?”

祁律头疼,说:“乖,很晚了,你饮醉了,快回去睡。”

祭牙却说:“没有!我没醉!喝!还能再饮!来,饮酒啊!谁怕谁!”

祭牙豪爽地举起羽觞耳杯,就听到“咕咚!”一声,只是有些微醺的天子,突然毫无征兆的头一垂,趴在了案几上,俊美的脸面差点子栽在米饭碗里。

祁律吓了一跳,与此同时就听到“嗷呜!”一声,是小土狗在叫,果然,子时了。

天子在祭牙面前大变活人,祁律心里咯噔一声,哪知道祭牙却哈哈大笑,指着昏睡在案几上的天子,醉醺醺的说:“哈哈哈!他醉了!他先醉了!”

祁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