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赌约

“怎么,太傅心疼我了?”

由余这话一出,可想而知天子的脸色有多难看。

祁律一脸正色,仿佛自己无比刚正不阿,完全不懂由余的顽笑,对姬林拱手说:“天子,由余此人皮糙肉厚,若是打他,恐怕无法降服。”

姬林脸色不是很好看,听祁律说由余皮糙肉厚,脸色这才稍有霁色,说:“哦,依照太傅所言,该如何处置这由余,才能让他开口?”

祁律笑眯眯的说:“劳烦祝聃将军,将那些山戎马贼带上来。”

祝聃不知道祁律是什么意思,他看了一眼天子,姬林点点头,祝聃立刻转身离开了大堂,去提那些马贼。

祁律趁着祝聃离开的空档,对身后的虎贲士兵说:“堵住他的嘴。”

虎贲士兵毫不含糊,冲上去将布巾塞在由余的嘴里,由余睁大眼睛,似乎想要反抗,但是因着他手脚都被捆住,脖子上还带着枷锁,根本无法反抗,只得被生生堵住了嘴巴。

由余一双虎目死死盯着祁律,愤恨的能将祁律身上打成马蜂窝,祁律一点子也不在意。

就在这个空当,祝聃已经将剩下几个马贼头目全都提审上堂,那些马贼头目一进来,就看到了由余,他们的嘴巴可没有被堵上,不由分说,破口大骂。

“由余你这个兔崽子!!”

“庸狗!老子杀了你!”

“周人的走狗!吃里扒外的家伙!”

“大王待你不薄,你这庸狗竟然背叛我们!你不得好死!”

由余目眦尽裂,眼珠子赤红充血,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发声,反而是山戎马贼骂的十足难听。

祁律让祝聃将山戎马贼带上来,但是并没有问他们话,也没有提审他们,只是听着山戎马贼大骂由余,那些人似乎有骂不完的词儿,堂上仿佛蛤蟆坑。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

“狗东西!周人的庸狗你!”

“无错,你这个狗东西,我早就说他是个狗东西!”

由余的眼神从愤怒凌厉,很快的,渐渐平息下来,祁律看到由余的眼神变化,便说:“行了,可以带他们下去了。”

祝聃一脸迷茫,不过还是将几个山戎马贼全都带下去,一时间堂上终于恢复了平静。

祁律负着手,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来到由余面前。姬林有些担心,毕竟由余好像一头不知驯服的野狼,祁律根本不会武艺,就算由余戴着锁链和枷锁,也难保他不会突然暴起,尤其由余刚刚还被骂的狗血淋头。

祁律淡然地站在由余面前,一点子也不紧张,十分平静,亲自取下由余口中的布巾,出乎意料的,由余竟然也十分平静,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像之前那些马贼一样破口大骂,淡淡的注视着祁律。

那眼神中,是一种死灰一样的平静。

祁律说:“由余将军,敢问您现在心情如何?”

由余冷冷的说:“如果祁太傅是想要挑拨离间,那么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不会中计的。”

祁律笑了笑,说:“律并非想要挑拨离间,而是想要告诉由余将军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祁律顿了顿,说:“如今这个事实就摆在你的眼前,这些山戎马贼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从来便没有信任过你。”

是了,祁律说的话,简直一阵见血,一剑插在了由余的心窝子上。

紧紧凭借祁律的几句话,这些山戎马贼便认定了由余是细作,出卖了他们,一股脑的把怨恨全都发泄在了由余身上,祁律三番两次堵住由余的嘴巴,就是让由余无法为自己辩解。

由余从起初的愤怒,想要辩解,突然变得平静下来,这是一个信号,而祁律看懂了这个信号。

祁律淡淡的说:“其实由余将军心里很清楚,这些马贼从来没有信任过你,你是一个通透之人,何必为了这些不信任你的人,而将齐国使团藏起来呢?”

“再者说了……”祁律挑眉看向由余,说:“由余将军也不见得信任这些马贼罢?倘若你真的信任他们,也不会将齐国的使团藏起来,而不告诉这些马贼了罢?”

由余眯着眼睛,眼神略微有些震惊的看了一眼祁律,没想到祁律看的如此透彻。的确,由余也不信任这些马贼,其他马贼并不知道由余将齐国的使团藏在了何处,这件事情只有由余一个人知道,这就是不信任的信号。

由余沉默着,没有说话,看了一眼起祁律之后,把目光淡然的移开,眼神中更是死灰一般的冷漠,仿佛是一潭死水,再没有任何风波。

由余突然变成了一个“死人”,分明还在喘气儿,分明还在眨眼,但是他不开口,任由别人问他甚么,都没有反应。

姬林忍着怒气,这由余好像一个滚刀肉,“切不动、煮不熟、咬不烂”,油盐不进,令人根本无没有法子。

祁律理了理衣袍,说:“这样罢,律与由余将军打了个赌,如何?”

由余还是没有反应,甚至不看祁律一眼,祁律笑着说:“三日之内,以三日为期限,如果三日之内,律还是不能让由余将军开口,说出齐国使团的位置,那么便会放了由余将军,连同你的士兵,一并放行。”

由余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看向祁律,眯了眯眼目,似乎在探究赌约的真假。

祁律的话音一落,全场哗然,在场众人之中,还有郑国的使团大夫、齐国的使团大夫,和凡国的国君、卿大夫们,大家听到祁律“大放厥词”,均是震惊不已。

要知道山戎马贼十分难对付,凡国和山戎对抗,只有这么一次,唯独这么一次大获全胜,这次的胜利几乎是不可复制的,祁律却说要放走由余,不,不仅仅是放走由余一个人,还有由余手底下的兵马,由余手中的兵马训练有素,怎么也有千人,如果放回去,那无异于放虎归山!

“此话当真?”由余终于开口了。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是焦急,一个个看向坐在上手的天子,似乎想要让天子开口,阻拦“狂妄”的祁太傅。然而天子端端坐着,一点子也没有反应,脸色相当平静,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九五之尊。

祁律笑着说:“自然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由余冷笑一声,说:“好!”

“天子……”

“天子,这……”

“这不可啊,我王!”

卿大夫们终于忍不住了,事到如今天子竟然还没有开口,若是再不开口,恐怕就要完了。

哪知道卿大夫们刚刚开口,天子已经抬起手来,没有阻止祁太傅,反而阻止了卿大夫们开口。

由余说:“祁太傅好像当年一样情况,好,好得很,这个赌,由余应了!”

祁律笑眯眯的说:“你错了,今日的律,可并非昔日的律。”

祁律说了一个很简单的事实,今日的祁律,当然不是当年的“原主祁律”,不过因着祁律的面容没有改变,由余似乎并不相信。

祁律又说:“倘或三日之内,你没有说出齐国使团的位置,那么律会信守承诺,放你和你的士兵离开,然……倘或三日之内,由余将军透露了齐国使团的消息,那么……由余将军可就是律的人了。”

天子一直没说话,饶是祁律和由余打了天大的赌约,天子依然没说话,简直是大风大浪闯过的人,荣辱不惊,仿佛没甚么能让这个年轻的天子变脸。

但很快,天子听到祁律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色当时一沉,发出一个“嗯?”的鼻音,相当深沉。

祁律正和由余打赌,说的起劲儿,简直是“口若悬河”、“口沫横飞”、口……

祁律还没有口完,突听到天子的咳嗽声,下意识的改口,速度飞快,说:“咳……由余将军可就是天子之人了,要归顺我洛师王室。”

天子坐在席上,只是发出了一个短暂的鼻音,听到祁律改口,似乎便没什么不满了,对祁律和由余的赌约,根本没有任何异议。

由余冷冷一笑,说:“一言为定!祁太傅这次……输定了。”

祁律笑着说:“哦?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律也觉得,由余将军这次……输定了。”

祁律挥了挥手,让虎贲军将由余押解下去,由余一走出馆驿的大堂,大堂瞬间炸了窝。

“祁太傅,这赌约可一点子也不好顽啊!”

“正是!这可怎么办啊!咱们输定了!”

“放走由余,莫过于放虎归山啊!”

“完了完了,咱们凡国是完了!”

凡太子也在凡国的队列之中,只不过面上没有太多担忧的神色,他的面容依旧温柔而平静,因为身体不好,三个月前受了重伤,一直在恢复,如今天气转冷,仍然在咳嗽着。

他抬起袖袍遮住自己的口鼻,轻轻的咳嗽,随即这才平静的说:“想必祁太傅,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了。”

祁律笑了笑,很想说“知律者莫过于凡太子”,不过话到口头,突然瞥见了上首的天子,于是硬生生将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生怕自己一开口,小奶狗又吃味儿,瞬间变成大狼狗。

祁律笑着说:“凡太子所言甚是,律的确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他说着,对姬林拱手说:“还请天子首肯,将那些山戎马贼,关在一间圄犴之内。”

“甚么?!”

“一间?!”

“这……万万不可!这不是给山戎人通气儿的机会么?!”

“是啊,山戎人本就彪悍危险,将他人们关在一起,还不造反么?”

卿大夫们瞬间又炸了,十足不理解祁律的意思。

祁律则说:“各位不必担忧,这山戎马贼认定了由余是细作内奸,因此将他们关在一起,马贼们不但不会通气,反而会合伙将由余推到咱们这边来。”

方才祁律已经用过这个计策,其实很简单。就犹如刚才堂上,马贼咒骂由余一样,如果将他们关在一起,那些马贼肯定还会咒骂由余,当然了,很多人可能觉得,由余会为自己辩解。

祁律前两次堵住了由余的嘴巴,就是怕他辩解,毕竟前两次辩解正是事情发生的当口,由余又聪明,不只是个武夫,口才也伶俐,说不定就能洗清自己的嫌疑。

而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么长时间,由余错失了辩解的最好良机,祁律同时让由余看清楚了,那些马贼不是不信任由余,而是从未信任过由余,现在的由余对山戎人恐怕已经心如死灰,所以祁律很放心将他们放在一起。

祁律笑眯眯的说:“由余这个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山戎马贼咒骂由余,骂的越狠越好,这样才能突出咱们周人的好,三日之内,稍微加以怀柔安抚,这个赌约,其实并不困难。”

众人听着,还是觉得特别玄乎,毕竟由余除了吃软不吃硬之外,还是个嘴硬之人,三日期限那么短,恐怕撬不开由余的铁嘴。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和由余耗下去,那些齐国使团没有人照顾,没水没饭,也不知道能撑多久,所以三日并不仅仅是给由余的期限,也是给他们的期限。

凡太子拱手说:“是,廖这就去安排,让由余与山戎马贼同住一间圄犴。”

祁律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突然拦住凡太子,低声说:“凡太子,律还想请你帮个忙。”

凡太子有些奇怪,帮忙的话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何必这般偷偷摸摸呢?

便听祁律低声说:“一会子有劳凡太子走一趟,前去圄犴,当着那些山戎马贼的面子,亲自为由余将军诊治一下伤口。”

由余被俘虏,身上是有伤口的,虽然伤口都不重,就算不包扎,也没甚么大碍,而祁律却让凡太子亲自去给由余诊治伤口?

凡太子眯了眯眼睛,他是个通透之人,仿佛多生了一副心窍,瞬间便明白了祁律的意思。山戎马贼都认识凡太子,凡太子在山寨当了三个月的医官,如今医官摇身一变,竟然成为了凡国的太子,这会子再亲自给由余医治伤口,那些马贼必然更加怀疑由余。

祁律之所以这么偷偷摸摸,其实也是为了凡太子好,毕竟凡太子在山寨做了三个月的俘虏,这种事情说出来不是很光彩,所以祁律才这般低声。

凡太子没有拒绝,一点子太子的架子也没有,十分温和的说:“请太傅放心,廖一会子便过去。”

由余被关在圄犴之中,刚刚被关进去,牢卒押着几个山戎马贼就进来了,将他们推搡着进去,也关进了同一间圄犴。

山戎马贼见到由余,不知疲倦的破口大骂,和祁律想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被枷锁禁锢着,恨不能直接冲上去殴打由余。

“你这个庸狗!”

“王八羔子!别犯在老子手里!”

“由余你这个叛徒!”

由余听着山戎马贼的咒骂,表情十分平静,眼神里根本没有什么波澜,就犹如听到了一群狗吠一般,安静的坐在地上。

凡太子亲自提着药箱,和在山寨上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朴素的衣袍换成了凡国太子的常服,虽是常服,却遮不住的华美高贵。

凡太子眉眼生的本就温柔清秀,如今这么一打扮,更显得风度翩翩,温柔稳重。

他提着药箱走进阴暗潮湿的圄犴,牢卒们立刻全都迎上来:“太子,您怎么来了?”

“这圄犴肮脏地,太子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知会一声便是了。”

凡太子没什么架子,笑着说:“有劳各位了,廖来见一见犯人,将门打开罢。”

“是是是,太子,请。”牢卒们立刻簇拥着凡太子走进圄犴深处,将圄犴的木门打开。

山戎马贼骂骂咧咧的声音突然顿住了,震惊的看着走进来的医官,不,凡太子,那太子的衣袍十分扎眼,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的身份,但凡是长了眼目之人,都均不能忽视……

凡太子在山戎马贼震惊的目光下走进牢房,将药箱子轻轻放在地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席地而坐,跪坐在由余的面前。

由余看到凡太子,眯了眯眼目,没有说话,凡太子脾性十分温柔的说:“由余将军受伤了,廖是来为由余将军包扎伤口的。”

由余将军受伤了,那伤口是谁造成的?自然是凡太子本人了,当时在井峪山林,凡太子一剑将由余从马背上斩落下来,由余的面颊上划开了一个血口子,撞在地上,心口也淤青了一大片,若是放在一般身子不怎么健壮之人身上,可能要被撞断三根肋骨,都是常有的事儿。

由余冷冷的看着凡太子,说:“不必。”

凡太子的脾性看起来还是很温柔,一点子也不生气由余的不识抬举和冷淡,反而医者父母心的劝导着说:“由余将军,虽这些伤口在你看来是小伤,但廖是个医者,绝不能坐视不管。”

由余还是冷冷的说:“若是祁律让你来拉拢我,大可不必,我由余不吃这套。”

凡太子没有在意,立刻向前凑了一些,动作仔细又温柔的给由余擦拭脸上的伤口,轻轻涂上药膏,两个人距离有些近,因着由余被枷锁扣着,行动不便,仿佛是砧板上的鱼肉,所以也没有徒劳抵抗,任由凡太子在自己脸面上造次。

便听到凡太子借着上药,轻声在由余耳边说:“由余将军想必是误会了,的确是祁太傅让廖过来为将军医治伤口,然……太傅的意思可不是就此拉拢由余将军,而是做给那些山戎人看的。”

凡太子说着,侧目看了一眼旁边的山戎人。

果然,那些山戎马贼看到凡太子给由余医治伤口,气的哇哇大叫,又开始新的一轮谩骂。

“他娘的,什么狗屁医官,竟然是凡国人?!”

“由余你这个狗种!怕是早就知道,才将这个凡国人藏在山寨里的罢!”

“你这个肮脏的叛徒!”

新的一轮谩骂开启了,凡太子就在着谩骂声中,不急不缓,平平稳稳的给由余上药,上了脸上的伤口,又动作温柔的解开他的衣襟,袒露出由余肌肉流畅的心口。凡太子手指沾染了一些凉丝丝的药膏,轻柔的给他涂抹在心口的淤青上。

由余的肌肉猛地一下绷紧,坚硬仿佛顽石,“啪!”突然一把抓住凡太子为他上药的手掌。

凡太子并没有紧张,很坦然的看向由余。由余一脸讥讽,凑近凡太子的耳畔,沙哑的轻笑说:“凡国堂堂的太子,为了苟活下去,竟然不惜辗转于我,这种事情传出去,恐怕凡太子的脸面不好看罢?”

由余说完,“啪!”一声甩掉凡太子的手,冷冷的说:“倘或还想要你的脸面,就别再招惹我,否则……”

不等由余说完,凡太子竟然又抬起手来,像是没听见一样,再次沾染了一些香膏,给由余涂抹在心口上,打着圈儿仔仔细细的一点点涂开。

不知是涂药的缘故,还是气闷的缘故,由余的胸口起伏很急促,声音沙哑,带着一股愤怒,说:“怎么,凡太子以为我不敢么?”

凡太子很平静的给由余涂抹上药,淡淡的说:“廖的做法,不过是想要求存罢了,当年由余将军被迫离开周地,逃亡山戎的做法,不同样是想要求存么?我们是一样的,由余将军何必嘲笑于廖?倘或廖的做法肮脏不耻,那么由余将军……又干净到哪里去呢?”

由余登时愣住了,凡太子的嗓音分明很温柔,在他的耳朵里却仿佛炸雷一般,震耳欲聋,让他一时怔愣在原地,没了反应。

凡太子不慌不张的收拾了自己的药箱,轻轻扣上盖子,眼看着由余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轻柔的将由余的衣襟整理好,仿佛要起身了,借着起身的当口,顺势在他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包含着温柔的笑意,开口说:“是了,险些忘了说,其实……由余将军在榻上的技艺并不是很好,每次廖都假装舒坦装的很辛苦。”

由余听着凡太子的“讥讽”,这才回过神来,年轻俊美的脸面隐约出现了一丝裂痕,一闪即逝,随即沙哑的恨声说:“凡廖!”

凡太子温柔一笑,提着药箱子起身,行状翩翩,言辞也十分得体,说:“由余将军若是再有伤痛,不必客套,只管让牢卒去叫廖便是,那廖便告辞了。”

说罢,不理会由余气怒的目光,转身离开了圄犴……

姬林很想知道,祁律用什么法子“驯服”野性难驯的由余。其实祁太傅的方法很简单,让山戎人咒骂由余,自己这边则采取安抚的怀柔政策,而祁太傅最拿手的怀柔政策,当然是——理膳!

第二日一大早,祁太傅已经开始动手了,起了个大早,干劲儿满满,便钻了馆驿的膳房。

姬林起身的时候便发现祁太傅不见了,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天子还没晨练,太傅竟然已经起了,今儿个太阳怕不是打西面儿升起来了么?

姬林奇怪的说:“太傅去了何处?”

獳羊肩回话说:“回天子,太傅去膳房了。”

一大早便去了膳房,姬林的唇角登时勾了起来,怕是祁太傅两天没见到自己,所以想要给自己做一些可口的好吃食呢。

姬林这么一想,晨练舞剑都更有劲儿,兴致勃勃等着祁太傅来投喂自己。

姬林舞剑之后沐浴了一番,洗去了热汗,寺人便说:“天子,可要传早膳?”

姬林想了想,心情大好的说:“不必传早膳了,寡人中午等着太傅的吃食便可。”

寺人有些为难,天子为了吃太傅的饭食,竟然连早膳都不吃了,可是现在才是清晨,到正午还有些时辰。寺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劝解,毕竟天子决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天子晨起批看文书,忙碌了一早上,等一抬头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因着没有用早膳,早就饥肠辘辘。

姬林坐在屋舍里,便看到几个寺人在门口推推搡搡,也不知在干甚么,像是要进来,又不进来,犹犹豫豫的。

姬林没在意,便放下简牍,说:“来人,去看看祁太傅的午膳好了没有。”

寺人听到了天子的声音,赶紧小跑进去,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吭吭唧唧的半天,这才说:“回天子,祁太傅准备的午膳,已经……已经好了。”

姬林心情大好,说:“那便布膳罢。”

寺人的表情更加“扭曲”了,互相推搡着,又是一番新的支支吾吾,支吾的天子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寺人说:“可……可是,回天子,祁太傅的确是准备、准备了午膳,但……但并非是为天子准备的。”

姬林的脸色瞬间落了下来,可能是因着没吃早膳的缘故,黑着脸,一副低血糖的模样,说:“太傅的午膳不是给寡人准备的,那是给谁准备的?”

寺人战战兢兢的说:“……由、由余将军。”

祁律一早起来,就是为了安抚由余的,起了个大早,钻进膳房里,他今天要做一道儿新鲜的美味儿,以前没做过的,那就是……大盘鸡!

将近正午之时,祁律便端着新鲜出炉的大盘鸡,足足一个比脸还要大两倍的承槃,走进了圄犴之中。

圄犴阴霾而潮湿,因为常年不通风,环境逼仄,所以空气流通不怎么好,味道有些憋闷。

祁律一走进圄犴,那大盘鸡的味道十足霸道,瞬间弥漫在圄犴之中,什么憋闷、潮湿的味道,全都被大盘鸡的香气掩盖了起来。

虽然这个年代没有土豆,但是不妨碍祁律做大盘鸡,切的大小适中的鸡块,鸡肉散发着绵绵的肉香,铺盖在比脸还大的承槃之中,一眼看过去霸气,第二眼看过去满足,这么多肉,光是看着就觉得食欲爆炸。

鸡肉佐以菌菇,浓稠的酱汁下面则点着皮带粗的宽面,宽面白而韧,滑而爽,一顿大盘鸡连肉带主食全都有了。

大盘鸡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牢狱之中,那些山戎马贼骂累了,突然闻到香喷喷的味道,肚子里登时咕咕作响。

由余的目光微微一晃,抬头看向牢房外,便一眼看到了祁律,祁太傅亲手端着大盘鸡,一脸敲小红帽家门的狼外婆笑容,说:“由余将军,律来探看您了,将军饿了罢?这圄犴简陋得很,也不知道将军在圄犴中住的还舒坦不舒坦?”

舒坦?

由余眯着眼睛,圄犴住的能舒坦就见了鬼,而且自从由余被凡太子嘲笑过“技术不行”之后,就特别不想听到“舒坦”两个字,如今一听,脸上立刻变色。

祁律说:“由余将军,这是律亲自为您做的午膳。”

由余多看了一眼祁律,倒不是因着祁律的饭食太香了,而是因着祁律的话,当年由余在郑国的时候,因为交不起孝敬的财币,所以被祁律谩骂栽赃,而如今祁律竟然像是转了性子一样,为自己这个囚徒亲自下厨。

由余冷笑一声,却不买账,说:“祁太傅不必多费口舌,倘或你想用这样的法子收买于我,那你是看错了人,请回罢。”

祁律也不在意,说:“看来由余将军并不是很饿,不过没干系,由余将军倘或是饿了,可以随时知会律一声。”

由余这次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干脆不言语了。

祁律抱着比脸大的承槃,施施然的离开了牢房,根本没有纠缠。

天子正在生气,十足的生气,原因很简单——饿的。

姬林等了一早上,原太傅起的那么早,并不是给自己做午膳,而是巴巴的为“柔鱼”理膳,气的姬林现在恨不得要吃铁板烤鱿鱼才能解恨,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可怜兮兮的。

就在姬林生气、可怜、无助的时候,一股子香味突然飘进了屋舍中,那味道异常的霸道,一股股的扑进来,刺激着天子饥饿的味蕾。

随即便看到“大猪蹄子”祁太傅端着一个超大的承槃走了进来。祁律走进来寺人们赶紧识趣儿的退了下去,祁律可不知自己已经穿帮了,他专门为由余理膳的事情,已经被天子知道的一清二楚。祁律将承槃放在案几上,还笑眯眯的说:“天子,这是律专门为天子烹饪的大盘鸡,保证天子以前没食过。”

祁律说完,抬起头来,便见到天子“阴测测”的盯着自己,眼神相当的“饥饿”?

俊美的天子一步步逼近过来,天子双手搭在案几上,“咚!”直接将祁律圈在案几边上,眯着眼睛说:“嗯?太傅亲自为寡人烹饪的美味儿?”

祁律没来由心头一颤,有些心虚,眼眸直晃,说:“是、是啊……”打了一个磕巴。

姬林唇角一挑,露出一个颇为邪魅狂犬的大灰狼笑容,说:“太傅,说谎的人可是要哭鼻子的。”

祁律:“……”

天子的午膳大盘鸡变成了“下午茶”,祁律趴在榻上,腰酸背疼,几乎不能下榻,抱着头枕,恨不能用牙去嗑头枕,说好了天子没食早膳,中午也饿着肚子呢,怎么精神头还是如此大。

祁律趴在榻上,姬林坐在案几边,津津有味的吃着已经凉掉的大盘鸡,虽然凉掉了,但是那味道仍然一流,鸡肉入味儿,弹牙不柴,又紧又嫩,菌菇的味道鲜美异常,最妙的是铺在下面的皮带宽面,那面条滑不留口,即使是凉了也好吃,入口润润的,沾染着肉汤酱汁的滋味儿,比鸡肉还要美妙。

整整一承槃的大盘鸡,比脸大很多的承槃,天子竟然一口气全都给吃了,秃噜了最后一根皮带宽面,一脸餍足的表情,还轻轻的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那表情不像是刚刚吃了饭,分明是事后的模样,看的祁律脸颊发烫。

姬林刚食了“下午茶”,立刻坐在榻牙子上,给祁律按揉着酸疼的腰身,用性感低沉的嗓音说:“太傅,明日食甚么?”

祁律:“……”

祁律真的很想甩给天子一对儿白眼,想了想,说:“蜜汁叉烧饭。”

蜜汁叉烧?

天子根本没听说过蜜汁叉烧是什么东西,但是听起来就知好食,名字也好听,一股子甜蜜的食欲涌上心头。

祁律想用亲自理膳来打动由余,第一日由余不吃,是在情理之中的,所以祁律只是走个过场,就把大盘鸡端给了天子,第二日祁律照样继续理膳,做的便是蜜汁叉烧饭。

祁律自己配置了叉烧酱,虽然这个年代没有洋葱这种东西,但是祁律用其他的食材替代也是一样的,做了满满一大罐子的叉烧酱,不只是可以吃蜜汁叉烧,但凡是什么烧烤的,例如鸭子、鹅等等,都可以涂上这叉烧酱一烤,省事儿又好吃。

第二日,祁律孜孜不倦的亲自给由余送去了蜜汁叉烧饭,白生生的稻米饭上盖着红艳艳的叉烧,颜色鲜亮,只是用眼睛看便觉得好看,更别说这些好看的吃食是肉了。

满满的叉烧肉盖在米饭上,大口吃肉,大口吃饭,叉烧的香气浓郁又下饭,姬林能就着蜜汁叉烧吃两碗白米饭!

祁律去见了由余,没有意外,第二天由余还是不肯吃祁律做的饭,还冷冷的告诉祁律,不用再费心思了,自己不会妥协。

祁律和前一日一样,没有任何强求,端着迷之叉烧饭就走了,正好儿天子吃了一份意犹未尽,把由余不吃的那份也给吃了,一粒米饭都不剩下,舔舔嘴唇,笑着说:“蜜汁叉烧当真美味,与太傅一般甜蜜。”

祁律:“……”

天子第一天吃大盘鸡,想着第二天的蜜汁叉烧饭,第二天吃蜜汁叉烧饭,又开始问第三天吃甚么。

祁律已经打算好了,这第三天他准备做一个鲜虾云吞面,大虾弹牙,云吞鲜美,细面爽脆,汤头清澈。祁律说着,天子刚刚食了两碗叉烧饭,恨不能当时就饿了。

转眼已经到了第三天,由余果然是一块滚刀肉,祁律的怀柔安抚政策已经失败了三分之二,不过祁律一点子也不着急,因着祁律心里清楚,第一日他端着大盘鸡去见由余,由余冷漠异常,第二日他端着蜜汁叉烧饭去见由余,由余的表情除了冷漠,还有点暴躁,一旦暴躁起来,那就是沉不住气的表现。

今日是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祁律心中却越发的有底气了。

今日祁律难得懒一会儿,毕竟鲜虾云顿面要比前两天的吃食容易烹饪一些,不需要起这么早。

祁律还躺在被窝里享受着懒觉的“缠绵”与“快意”,便听到“叩叩叩”的敲门声,很急促。

祁律以为是祭牙,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如果是祭牙,必然不是这般叩门,而是大喊着“兄长兄长!!”然后踹门进来,比这要“热情”的多。

果不其然,就听到凡太子的声音说:“祁太傅,廖有要事求见。”

祁律赶紧起了身,将门打开,说:“凡太子,不知甚么事儿?”

凡太子微微蹙着眉,说:“此事只有祁太傅出马才可平息,天子要大辟由余将军,还请太傅快去看看罢。”

大辟?大辟就是斩首。

今日是第三天,赌约还没完毕,天子突然“出尔反尔”要砍了由余的脑袋?不知是什么情况。

祁律了解天子,天子虽然年轻,但从不胡闹,并不是什么熊孩子,能把天子惹急了,由余还是有些本事儿的。

祁律一听,原是天子一早去见了由余,似乎也想学着自己的模样去“感化”由余,毕竟已经是最后一日的期限了。

然而那由余不识好歹,竟是给脸不要脸,当场泼洒了天子送过去的早膳,而且还泼在了天子的身上。

凡太子说:“天子震怒,要斩由余将军,还请太傅快快去看看罢。”

祁律当即和凡太子匆忙的往圄犴赶过去,圄犴中人头涌动,都是听说了天子震怒之事赶过来的。

就见昏暗的圄犴中,天子黑着脸,旁边公孙子都等人全都在劝谏,请天子开恩,不要怒斩由余,以免功亏一篑,不过天子在气头上,谁的话也不听。

祁律挤进去,一眼便看到了愤怒的天子,天子一身黑色的华袍,袍子上哩哩啦啦都是粥水,那被由余泼洒的竟然是粥水。

粥水本就粘稠,还是滚烫的,全都泼在天子身上,天子的手背通红一片,想必也被泼到了。

祁律当即心疼的要裂开了,如此俊美的天子小奶狗,“细皮嫩肉”就被粥水给烫了,万一烫伤了怎么办,万一毁容了怎么办?

祁律连忙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捧着天子的手查看,狠狠松了一口气,虽然红,但是没有起水泡,随即皱眉看向由余,说:“由余将军,好得很呢。”

凡太子:“……”

凡太子一时有些头疼,明明是来找祁太傅劝架的,怎么如今看来,祁太傅反而像是来助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