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你?
祁律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原主”到底给自己留了多少坑,上次公子万就是,这次又来了一个由余。
祁律之前还和天子打过包票,和由余没有半点子干系,结果现在好了,瞬间变成了花言巧语的大猪蹄子。
由余弯弓射箭,眯着眼睛注视着祁律,只说了一声“是你?”,给祁律留下来无数的疑问,便没有再说什么。
祁律来不及去管由余,看着方才插在城头上的冷箭,箭头上竟然还戳了一张小羊皮卷子,显然是一封书信。
祁律立刻将冷箭拔下来,哗啦一声抖开小羊皮,上面的字不多,赫然是一封勒索的书信。
上面写着,齐国的国女和齐国的特使公孙无知都被他们劫掠走了,如果想要换回齐国的国女和特使,那么就要用无数的粮食和财币来换取,上面还写了换取国女和特使的时间、地点。
姬林一看,眯起眼目,脸色当即十足难看,瞬间黑下来,黑沉沉的犹如阴雨天,立刻便要打雷下雨一般。
山戎马贼竟然劫走了齐国的使团,不只是国女,就连特使也给一同劫走了,这何止是打了齐国的脸面,分明也是打了周天子的脸面,让姬林这个人做天子的,脸上无光。
姬林冷冷的凝视着城楼下的马贼头领由余,而由余根本没有多看姬林一眼,反而凝视着祁律。距离很远,但姬林可以肯定,由余的目光一直盯着祁律,一错也没有错开。
末了,由余还对祁律慢慢展开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随即突然喝马,调转马头,身后的马贼也跟着调转马头,似乎要逃跑。
姬林怒火中烧,这帮子山戎人打脸都打到家门口了,姬林大体浏览了一下,数量不是很多,如果现在追击,说不定可以将这些嚣张的山戎人一网打尽。
姬林立刻“嗤——”一声拔出佩剑,说:“祝聃,调遣一队兵马立刻给随寡人追击。”
祁律吃了一惊,天子竟然要亲自去追击山戎人。山戎人彪悍善战,天子的确武艺出众,但一来不熟悉凡国的地形,二来不熟悉山戎人的打法,三来……山戎人打到凡国的城门口,说明有备而来,如果姬林意气用事,很可能吃亏。
祁律来不及阻止,毕竟天子年轻,可谓是血气方刚,山戎的马贼已经欺负到了家门口,还送来了勒索的移书,姬林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姬林当即带着祝聃,快速打开城门,凡国的城门发出轰隆的巨响,仿佛野兽的獠牙,轰隆隆的快速开启,随即虎贲精锐在姬林和祝聃的带领下从城门扑出,一路追着前面的山戎人。
祁律担心得紧,立刻吩咐凡伯,说:“快,弓箭手准备。”
凡国从来不敢和山戎人正面叫板,三个月前凡国太子领兵出征,结果有去无回,更是令凡国闻风丧当,如今见到天子亲自追击,吓得凡伯面无人色,大喊着:“快快!弓箭手!”
凡国的士兵立刻弯弓伏击在城门之上,准备向远处射箭,掩护冲出追击的虎贲精锐。
祁律眼睛一眯,当机立断:“放箭!”
“放箭!”
“放箭!!”
“嗖嗖——”
“嗖嗖嗖——”
箭矢破空而出,还有强力的弩箭,快速向远处飞射,仿佛一张大网,瞬间将跑在前面的山戎队伍罩住,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由余骑在黑色的骏马之上,猛地拉住马辔头,马匹十分灵动,眨眼功夫绕过几只飞窜而来的弩箭,只听到“哆哆哆!”的声响,强力的弩箭插在黄土地上,瞬间戳出好几个大窟窿,石头地面发出“咔嚓”的崩裂声音。
飞箭如雨,阻挡住了山戎人逃跑的步伐,但是很快的,后面的姬林和虎贲军已经追赶上来,如果这时候再射箭,很可能不分敌我,祁律立刻抬起手来,说:“停!”
凡国的士兵立刻停止射箭,方才还犹如骤雨一般的飞箭骤然停了下来,一时间凡国城门前方只剩下“轰——”的马蹄声。
山戎马贼想要逃跑,但是被箭雨阻拦,眼看着身后精锐虎贲军扑来,山戎人似乎有些慌乱,由余举起马鞭,高喝说:“不要慌乱!应战!”
“嗤——”是拔剑的声音,两面队伍的距离快速缩短,祁律站在城楼上,便看到黑压压的两片终于接壤,一时间兵器相接的声音叮叮当当的传上城楼。
祁律眯着眼睛,伸手扒着城楼,紧紧盯着城楼之下的战场,一眼就看到了那一身黑袍的姬林。
姬林黑色的衣袍,骑在白马之上,十足的醒目,扑在最前面,快速将几个马贼击落马背,直接迎上了最前面的由余。
由余一眯眼睛,“嗤!”抽出佩剑,下一刻便是“当——”一声巨响,姬林的佩剑和由余的佩剑狠狠击打在一起,发出阵阵的金鸣之声。
由余眼睛一眯,脸上青筋猛地绷起,嗓子里发出不同于少年人的沙哑笑声,说:“周人之中,竟有你这样身手之人?”
姬林的佩剑砍在由余的佩剑上,一手执剑,另外一手快速拉动马缰,随即斜刺一剑,两个人的佩剑又是“当当当!”连续激荡,甚至碰见出了星星火电。
姬林冷笑一声,说:“说的好像你不是周人一般。”
由余沙哑的低笑一声,似乎在自嘲,又似乎在嘲讽姬林,说:“早就不是了!”
他说着,虎贲军已经扑到,祝聃带领着虎贲军快速冲上,与其他的山戎马贼交手,因为虎贲军数量很大,就算马贼一个个骁勇好战,但在数量上完全被碾压,立刻显出败势头。
而就在这种时候,由余脸上也不见一丝惊慌,反而说:“看来你要输了。”
姬林一皱眉头,就听到“当!当、当!”三声,由余的招式十分刚猛,每一下都打在姬林的佩剑之上,两个人的武艺分明是半斤八两,难分敌手,由余的口气却非常自信。
咔嚓!!
三声金鸣之后,姬林只觉得手臂一震,虎口阵阵发麻,手上已经一轻,耳边突听一声清脆的响声,定眼看去,原不是由余的武艺更加出众,而是由余的兵刃出众,三下全都砍在了姬林佩剑的同一个位置,姬林的佩剑竟瞬间崩裂,直接削掉了剑锋。
姬林的佩剑断裂,由余手中的佩剑一转,直削姬林面门,姬林猛地向后一倒,躺倒在马背之上,手中的佩剑打出,仿佛暗器一样冲向由余。
由余也不恋战,抓住马缰立刻大喊:“撤兵!撤退!”
山戎马贼听到由余的喊声,立刻喝马撤退,这些马贼马术精湛,而且常年游走在山地,立刻向崎岖的地方扎进去,扬起黄尘,纵马消失不见了。
“天子!”
祝聃立刻冲过来查看姬林,姬林失去了兵刃,眼看着那些马贼在自己眼前逃走,冷声说:“派探子跟上去。”
祝聃没有废话,立刻让两个士兵尾随上去,便护着天子退回凡国的边邑城门。
祁律站在城楼上,可以说是提心吊胆,姬林亲自去抓马贼,而且还和由余近身搏斗,吓得祁律一手心都是冷汗,眼看着姬林的队伍回来,立刻冲下城楼。
祁律大步跑下城楼,不等姬林开口说话,突然双手捧住姬林的面颊。
祁律的身材属于标准的文人模样,高挑又没什么威胁力,而天子身材高大,别看他年纪轻轻,却比一般人都要高大许多,肩膀也宽,比祁律高出不少来。
祁律突然捧住天子的面颊,天子为了配合,还要微微低头,吃了一惊。
何止是天子吃惊,这乃是众目睽睽之下,最吃惊的还要属凡伯了。凡伯以前听说过天子和太傅的感情甚为亲笃,毕竟天子是太傅一手扶持上位的,如果不是太傅,如今在天子席位上的人,很可能就是姬林的叔叔王子狐了。
但君是君,臣是臣,凡伯从没想过身为一个臣子,竟然能碰天子的脸!凡伯大吃一惊,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祁律方才着实担心,根本顾不得太多,捧着姬林的脸颊,因着天子那“如花似玉”的面颊上,竟然划了一道口子,就在眼眸下方。虽然不深,但是在天子俊美的面颊上十分扎眼。
可不就是方才姬林的佩剑被打断之后,由余突然袭击而来之时蹭到的么?祁律心疼的不得了,那感觉就仿佛是刚买的花椒被人给糖醋炒了一样,那种感觉,心疼的心肝脾肺肾,恨不能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
祁律连声说:“快!小羊,叫医官!天子的脸面受伤了!”
姬林方才火气冲天,这会子听到祁律的关心,心头的火气还稍微的扑灭了一点点,倘或不是祁律说,姬林自己根本没有注意。
姬林也抬起手来,把面上的血迹蹭掉,说:“无妨。”
“什么无妨?”祁律见他用“脏手”擦伤口,“啪!”一声直接打掉了姬林不干不净的手,说:“手上都是土,不要动伤口。”
姬林没当回事儿,毕竟祁太傅关心他,他欢心还来不及,凡伯则又是狠狠的吃了一惊,震惊的盯着祁太傅和天子,满心里都是太傅刚才打了天子太傅刚才打了天子太傅刚才打了天子……
祁律后知后觉,瞥见了凡伯惊骇的面容,这才轻咳了一声,放开了天子的脸面。祁律心里还是十足的心疼,努力克制着那种花椒被猪拱了的抽搐,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太傅模样,说:“天子,山戎狡诈,不知会不会折返回来,还请快快入城。”
众人进入小邑,全都回到馆驿之中,没有闲心休息,因着山戎人虽然跑了,但是问题还没有解决。
眼下最大的问题便是——齐国使团。
齐国送亲的队伍被山戎马贼给劫掠了,想来马贼一准儿便知道齐国的送亲队伍会路过这附近,因此做足了准备,在齐国的重重保护之下,竟然劫走了齐国的国女,还有齐国特使公孙无知。
如今好了,没有国女,齐国和郑国还怎么联姻?怕是山戎人也知道,如果齐国和郑国联姻,这两个强国强强联手,必然迅速膨胀,别说对周天子没好处,对他们山戎人也没什么好处。
姬林的确想要破坏郑国和齐国的殷勤关心,但山戎人欺人太甚,竟然打脸打到家门口来了,身为周天子,必然要护犊子,这件事情如果不出面解决,以后山戎人必定骑在大周的头顶上耀武扬威,周天子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天子将众人全都召集到馆驿之中,包括凡伯和凡国的卿大夫们。凡伯一进门,便看到天子阴霾的脸色,当即吓得立刻跪下来叩头:“罪臣无能!罪臣无能,还请天子责罚!”
姬林阴沉沉的说:“责罚之事稍后再议,如今齐国的送亲队伍被山戎劫走,各位可有什么办法?”
齐国先头的使者已经到了馆驿,听说送亲队伍被劫走的事情,也非常愤怒,说:“山戎人十足嚣张!我们齐国也不是好欺负的,定要和山戎兵戎相见!”
另外一个使团的使者说:“不行啊,不能兵戎相见,山戎人心狠手辣,吃人心肝的事情都是常有的,茹毛饮血,他们甚么事情干不出来,倘或真的与山戎兵戎相见,那……那国女和公孙,岂不是……”
齐国的国女和公孙无知都是夷仲年的儿女,夷仲年在齐国受到器重,齐侯禄甫更是将公孙无知看做亲儿子来对待,一切吃穿用度超过了齐国二公子纠和齐国幼公子小白,完全是太子的规格,可见齐侯有多喜欢自己这个侄子。
如今国女和公孙无知全都落在了山戎人手上,一旦山戎不欢心,绝对会“撕票”,所以绝对不能硬着来。
一个齐国使者说:“还是……还是转交粮食财币罢,这些马贼只是图财币,不要把他们惹急了才是!”
“齐国使者此言差矣,如今山戎人都打到城门口了,如此嚣张,咱们若是闭门不战,卑躬屈膝的送去粮食和财币,岂不成了周人的耻辱?!这成何体统?”
“你们凡国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被掳劫的又不是你们的国女和公孙……啊是了,怕是你们凡国的卿大夫,也不想让我们郑国和齐国联姻罢?觉得我们两国联姻,会妨碍到凡国的发展,是也不是?”
一时堂上吵闹不休,毕竟在场之人有郑国人、齐国人、凡国人和洛师王室之人四种,大家都带着不同的目的,句话说得好,“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如今这么多个“和尚”聚集在一起,窝里就要打一打。
姬林心中本就忍着怒气,眼看着各国的卿大夫们还要打一打,脸色更是阴沉难看,冷冷的说:“够了!”
齐国的使者还在和凡国的大夫们争论,突听天子冷冷的断喝一声,吓得众人不敢喘气,连忙全都从班位上站起来,叩头谢罪。
祭牙屏住呼吸,眼眸微微转动,心想着才分别了多久,天子的威严竟然越发的厉害起来。
姬林冷着脸,眯着眼睛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说:“山戎人打到了寡人的眼皮子底下,你们方才可看到了山戎人的作战?整齐有素,团结扶持,在寡人与祝将军的追击下竟然方寸不乱,而再看看你们,寡人的卿大夫,竟然连山戎的区区马贼都不如么?”
姬林这么一说,没一个人敢开口说话,连忙山呼:“臣死罪,请天子责罚!”
姬林冷冷的说:“官面话寡人听得多了,一点子也不想再听。”
旁人都不敢说话,祁律坐在班位上,将那张卷在冷箭上的小羊皮展开,仔细的看了看,方才在城门楼上情况危急,所以没有仔细读完,只是大体浏览,如今这么一浏览,不由眯起眼目。
没成想,这张小羊皮上,竟然写着祁律的名字。
勒索的移书上写着,如果想要换回齐国的国女和公孙无知,就要用大量的粮食和财币交换,后日午时,在凡国井峪山林之中,要求天子特使祁太傅一个人,带齐粮食亲来交换。
祁律眯了眯眼睛,将小羊皮卷给众人传看,姬林捏着小羊皮一看,脸色更加难看,沙哑的说:“岂有此理,山戎人当真是狼子野心,还要我王室的太傅亲自交换,做梦。”
祁律倒是没有生气,被山戎人点名道姓也没有多少惧怕,而是问凡伯,说:“凡公,这井峪山林是什么地方?”
凡伯听到“井峪山林”四个字,脸色有些苍白,连忙拱手说:“天子与祁太傅有所不知,这井峪山林乃是我凡国的老祖宗当年围猎之处。”
当年周公旦的次子被封在了凡这个地方,因此建立了凡国。凡国背靠太行山山脉,地势崎岖复杂,又有黄河横穿而过,整个国家可谓都是天险,也因着这样的险阻,所以才能在大国的夹缝之中生存,一时没有被吞灭。
井峪山林就在太行山山脉之中,从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井”指的就是水井。当年周公旦的次子在井峪这个地方打猎,因为需要喂马,所以叫人开凿了一口古井,这也是当年最早的古井,之后这片山谷就以井峪命名,一直流传到了现在。
按理来说,井峪山林应该是凡国的一处“风景名胜”才对,当年还是猎场,怎么也不会为之色变。
井峪山林因为背靠太行山,而太行山这个地方又经常出现马匪,也就是俗称的山戎人。山戎人生活在山里,本游走在燕国以北的地区,但是因着周平王,也就是姬林的大父时期动乱,大周迁都雒阳,丧失了大片周朝国土,以至于山戎迅速发展,从燕国的位置一路膨胀,如今已经逐渐向中原地带施压。
山戎常年游走在太行山一带,井峪山林本是凡国的猎场,但因着不胜其扰,三番两次的被山戎袭击,山戎人又太过厉害,凡国无力自保,便放弃了这片山岭。
凡伯一说起这个事儿,竟是老泪纵横起来,说:“不瞒天子与祁太傅,三个月前,小儿率领凡国军队,便是在井峪遭到了山戎的埋伏,以至于……全军覆灭啊!”
怪不得凡伯脸色发白,如此惧怕此地,原凡国的太子就是在这里没的,凡国大军全部被屠灭,给凡伯也留下了心理阴影。
姬林一听,眼神阴沉下来,如此一来,井峪这个地方必然是一个地形复杂之地,如果祁律一个人去送粮食和财币,岂不是正中了山戎人的圈套么?绝对有去无回。
祭牙脸色凝重,担心的说:“兄长,这怕是山戎的诡计,如今山戎已经俘虏了齐国的国女和公孙,兄长这般前去,岂不是正中山戎下怀,没准他们就是想要俘虏王室大夫也说不定,兄长万不可前去!”
真别说,这次姬林的意见和祭牙一样。
祁律却沉吟了一会子,突然开口说:“天子,各位使者,这山戎人索要如此大量的粮食和财币,说明甚么?”
他的话音一落,公孙子都低沉的开口,说:“说明山戎的贼窝,应该就在井峪山林附近。”
祭牙一脸迷茫,说:“为何?”
祁律说:“如此大量的粮食和财币不易运输,如果马贼贼窝距离太远,运粮的阵线太长,岂不是自曝阵脚?”
祁律又说:“山戎马贼之所以如此猖狂,便是因为山脉崎岖,一直找不到山戎的贼窝,倘或能经过这次的事情顺藤摸瓜,一旦找到了马贼的据点,想要剿灭,根本不是问题。”
他这么一说,姬林的眉头皱得更是死紧,一言不发。祁律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也是推测而已,万一出现岔子怎么办?况且山戎人叫祁律一个人独自前去,祁律的安危谁来保护?
祁律站起身来,拱手对姬林说:“天子,这是难得的好机会,请天子派兵尾随,说不定可以一举击破山戎马贼,正我大周国威!”
姬林眉心紧蹙,说:“太傅有心,但山戎马贼心狠手辣,倘或山戎人言而无信,连太傅一起俘虏,该当如何?马贼常年游走在井峪山林,他必然比寡人的虎贲军更加熟悉山间作战,一旦跟丢,无法顺藤摸瓜,该当如何是好?”
祁律听到姬林的发问,似乎早就想好了,一点子也不着急,反而笑眯眯的询问凡伯,说:“凡公,律听说,除了以由余为首领的马贼小队之外,还有其他马贼也在附近劫掠?”
之前祁律他们恰巧救了一伙难民,难民的确是如此说的,难民说马贼有好几个小队,由余的小队还是最仁慈的,只是抢掠,但是并不杀人放火,其他小队就没有这么“仁慈”了,烧伤抢掠什么都干,异常的残忍暴虐。
凡伯不知祁太傅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事儿,立刻说:“对对对,确实有这么回事。”
祁律笑了一声,说:“这些马贼平日抢掠,想必贪婪无度,不防请天子放出消息,就说后日律会亲自押送粮食和财币,前去井峪山林与由余交换俘虏……这消息一出,律不信其他马贼不起贪念,到时候井峪山林并不只是天子与由余的兵马,还有其他马贼的兵马,必然混乱一团,到时候咱们也可浑水摸鱼,说不定可以来一个一网打尽。”
公孙子都应和说:“太傅之言言之有理,山戎马贼虽好勇善斗,但是纪律并不严明,一旦头目被击破,便犹如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话虽如此,的确是个反将一军的大好机会,但姬林还是担心,祁律可是个文人,一点子武艺也不会,让他押送粮食和财币,无异于羊入虎口。
祝聃站起来说:“天子,卑将愿意伪装成祁太傅的模样,押送粮食与财币,前去井峪山林,与马贼会面。”
他刚说完,公孙滑立刻站起来,说:“祝将军,万万不可。”
众人全都看向公孙滑,公孙滑说:“这马贼由余点名要求祁太傅前去,想必早有准备,而且今日一战,祝将军也曾露面,怕是已经被山戎人看清了脸面,再者……滑观那马贼由余,似乎识得太傅。”
祁律:“……”公孙滑真真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祁律听到公孙滑的话,立刻看向天子,果不其然,天子的面容相当阴沉。祁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看起来自己这个大猪蹄子的冠名,要冠到底了。
一时间堂中静悄悄的,祭牙突然站起来,说:“天子,既然祁太傅一定要去,那请让牙扮作祁太傅的从者,跟随前往,牙武艺不精,但好歹也有些功夫,倘或山戎人有甚么小动作,牙也可护太傅一时周全!”
祭牙说的十分慷慨激昂,脸色也十足坚定,公孙子都没想到祭牙会这么豁出性命,不由看了一眼祭牙,眯了眯眼目。
姬林微微沉吟了一番,虽然脸色仍然相当难看,却说:“祝聃,你与公孙滑提前布兵在井峪。”
天子一开口,显然是松口了,祝聃和公孙滑立刻站出来,拱手说:“卑将领命。”
姬林又说:“郑国大行人。”
祭牙此次乃是郑国的迎亲使者,上次祭牙出使洛师,还只是一个少庶子,而如今已经变成了大行人,听到姬林点名自己,立刻站出来,说:“牙在。”
姬林沉声说:“祁太傅的安危,便交给你了。”
祭牙没想到姬林竟然信任自己,说实话,很多人都看不起祭牙,觉得他是郑国权臣祭仲的侄子,所以才能有如今这样的地位,只不过他们都不知道,祭仲从来都没给祭牙铺过路,这一切都是祭牙自己打拼出来的。
祭牙见到姬林将祁太傅交给自己,心中立刻热血沸腾,仿佛煮开了滚油,朗声说:“牙定不辱使命!”
众人立刻将计划合计起来,散播赎金消息的事情,就落在了凡国的头上,凡伯亲自督办,祝聃和公孙滑则是负责带兵伏击,只等后日祁律和祭牙前去赎人,立刻动手!
众人商议完毕,因着时日有限,立刻各自散去,祭牙从堂中走出来,便看到先离开的公孙子都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远。
祭牙本不想搭理公孙子都的,从他身边越过去,哪知道公孙子都却开口说:“祭小君子何必趟这趟浑水?”
祭牙站定脚步,皱眉说:“怎么,你也看我不起?觉得我没这个能力?”
祭牙一听火气便十足的大,指着公孙子都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将你那齐国的美娇娘国女给你带回来,不会耽误你结亲的时日!”
公孙子都皱了皱眉,说:“子都不是这个意思。”
祭牙奇怪的说:“那你是甚么意思?难不成是担心我?”
祭牙纯粹当了个顽笑,说罢摆摆手,又说:“忙得很,我先走了。”
祭牙头也不回的快速离开,留下公孙子都一个人站在堂门口,公孙子都眯着眼睛看着祭牙远去的身影……
祁律从堂中走出来,天子已经提前离开了,想必是回了下榻的屋舍,他见天子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好,便准备跟上去看看。
祁律“吱呀——”一声推开舍门,分明看到天子进了屋舍,怎么屋舍里此时却没有人?祁律正在奇怪,下一刻就突然被人来了一个后背杀,大冬日里的,温暖的气息笼罩着祁律的背心,一猜就知道是姬林。
姬林从后背搂着祁律,撒娇一样将下巴搭在他的肩窝上,仿佛是一只大型小奶狗,还蹭了蹭祁律的耳朵,祁律一瞬间有一种盘秃天子的冲动……
姬林低沉的声音洒在祁律耳边,说:“不管太傅与那柔鱼马贼有甚么旧情,太傅一定要回来。”
祁律登时哭笑不得,分明是一句深情款款的话,竟然槽点颇多,祁律愣是不知从何处开始吐槽才好。
祁律抗议的说:“天子,律当真不记得由余此人,哪里去偷旧情?”
姬林眯着眼睛说:“当真?”
祁律就差发誓了,是真的,真真儿的,毕竟祁律不是“原主”,当然不记得自己和由余有过什么来往,说是不记得,的确是真的。
而且人家叫做由余,自从姬林吃过铁板大鱿鱼之后,便一直管由余叫做柔鱼,这个年代的柔鱼和鱿鱼是一个意思,读音也颇为相似,喜爱吃味的天子便给假想情敌起了这么一个外号来。
祁律说:“天子放心罢,没甚么好担心的,祝将军百步穿杨,公孙滑心思缜密,更何况到时候还有其余的马贼前来捣乱,不过是一些马贼而已,还胆敢欺负了咱们林儿,太傅帮你教训他们。”
姬林听祁律这么说,一点子也不知害羞,抱着祁律,一副很粘人的模样靠着他的肩膀,亲了两下祁律的耳朵,说:“是了,他们欺辱林儿,太傅可要好生保护林儿。”
祁律:“……”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凡国散播了由余将要和祁律交换大量粮食和财币的消息,果不其然,马贼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这些马贼没什么纪律可言,又都崇尚武力,虽然好勇善斗,比周人的士兵要凶悍一些,但最大的致命点就是贪婪,野心勃勃。
祁律这一招攻心为上,这么一大批财宝,不信马贼不动心。毕竟马贼生活在山中,他们之所以经常下山抢掠,就是因为山中不易耕种,没有稳定的粮食来源,而且也没有足够的日用品,才靠着抢掠为生。这么多粮食和财币,可比马贼“辛辛苦苦”抢掠来的方便,那些马贼怎么可能看着一条大肥鱼从自己面前游走,而无动于衷呢?
后日中午,祁律按照计划,已经准备妥当,祭牙也乔装改扮了一番,伪装成祁律的从者,两个人驾着辎车往井峪山林而来。
山林之中静悄悄的,一路走过来,全都是黄土路,两边都是黄土的岩壁,越走越是荒凉。说是山林,但因着是冬日,树叶都掉光了,显得光秃秃的,看起来一片苍凉。
装满了粮食和财币的辎车行驶在山间的小路,井峪是一片山谷,越走越是低洼,两边山石凸起,果然是一块利于伏击的好地方。
祭牙拽着马缰绳,手心里都是汗水,只觉得马缰绳竟然打滑起来。
祁律见他如此紧张,便笑了笑,说:“弟亲,不要如此紧张。”
祭牙立刻说:“没、没啊!我没没没没没没紧张。”
祭牙一开口,登时出卖了自己,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结巴,瞬间涨红了一张脸面,改口说:“就……稍微一点子紧张。”
他的话音刚说完,突然蹙眉,一改方才结巴的模样,低沉的说:“马蹄声。”
“踏踏踏!”果然是马蹄声,从远方而来,迎着他们的方向,马蹄声很大,十分嘈杂,山谷都是黄土,尘土飞扬不停的向着他们逼近。
祁律低声说:“来了。”
祭牙立刻将辎车停下来,戒备的盯着不断逼近的黄土。
随着踏踏的马蹄声,一匹黑马当先,飒沓着狂风,首先冲出黄土的包围,是由余!
由余的年纪不大,面相却十足威严持重,身后跟着他的兵马,转瞬来到祁律面前,“哗啦”一声散开,动作迅捷的将祁律和辎车包围在内。
由余拉住马辔头,缓住马匹,高坐在骏马之上,虽然一身粗衣,但完全不像是马贼,反而像是一位将军。
他的面容很凶,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尤其是压低的唇间,抬起手来,掌中握着马鞭,虚点着祭牙,说:“他是甚么人?”
祁律并不惧怕,面色如常,平静的说:“他是我的仆从。”
“仆从?”由余的声音十分低沉。
祭牙手心里都是冷汗,冷汗更多了,心想着自己以前没怎么“抛头露面”,马贼应该不认识自己罢?
“嗤!”由余突然抽出佩剑,吓得祭牙手臂绷紧,差点子便也要引剑出鞘。
由余冷冷的说:“我记得日前已经说明了,只让你一个人来,你却带了旁人前来?”
祁律还是十分平静,对比祭牙的紧张,祁律仿佛在拉家常一般,甚至淡淡一笑,说:“移书上让律带粮草和财币来赎人,这粮食和财币,不管哪一样,一辆辎车必然拉不过来,律倘或不带仆从,一个人又怎么能赶这么多辎车?”
由余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打量祁律和祭牙,祭牙虽然从小习武,但是他身量并不高大,和祁律差不多,由余打量了他两眼,似乎在思考祁律的言辞可信度,最终嗤一声,又把配剑收了回去。
祁律说:“粮草和财币已经带来了,诸位可以清点,律想见一见齐国的国女和公孙,不算过分罢?”
由余坐在马上,眯着眼睛俯视着祁律,他下压的唇角微微一抖,似乎在笑,这是祁律第二次见到他笑,无论哪一次,都只觉十分违和,像由余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不应笑,因着他笑起来更加骇然,脸上那股子狠劲儿仿佛冰雪一般肆虐。
由余盯着祁律,说:“何必如此着急?我倒是想要和祁太傅……叙叙旧。”
叙旧……
祁律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但现在多了一个怕的事情,那就是怕别人跟他叙旧……
祁律根本没有“原主”的记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仿佛一笔烂账,偏偏逐个的找上门来。
“怎么?”由余说:“祁太傅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
祁律没有言语,打算“按兵不动”,就听由余继续说:“当年翼城动荡,由余从晋国逃到郑国,曾与祁太傅有过一面之缘,当年祁太傅还在郑国做亨人……”
祁律一听,恍然大悟。由余其实是周人,据说还是贵族后裔,乃是晋国人,翼城和曲沃连年征战,促使很多百姓流离失所,由余也身在这种队列之中。
由余从晋国逃难到了郑国,竟然和“原主祁律”有过一面之缘。
由余眯着眼睛,脸色越发的寒冷下来,嗓子里发出低低的笑声,说:“这一面,当真是……刻骨铭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