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天子醒了

祁律满手都是血,手心里火辣辣的,他冲上去,一把抱起小土狗。

“嗷……呜……”

小土狗浑身软趴趴的,无力的垂着头,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蒙着灰败的阴影,嗓子里发出一声虚弱的声音,随即头一歪便不动了。

“林儿!林儿!”祁律双手直哆嗦,唤了两声小土狗,在场所有人恐怕都不会将小土狗和当今天子联系起来,因此祁律喊着林儿,竟没有一个人怀疑甚么。

晋侯本想“殊死一搏”,哪知道小土狗突然冲出来捣乱,一剑没有砍在祁律身上,反而砍在了小土狗身上。

晋侯想要再砍已经来不及了,虢公忌父快速冲过来,“嘭!”一声,直接将晋侯押在地上,使劲一拧。长剑脱手而出,晋侯“啊——”惨叫起来,疼的脸色惨白,根本无法反抗。

祁律心头狂跳,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刻对黑肩说:“剩下的事,有劳周公了。”

说完,不等黑肩反应过来,一把抱起小土狗,快速冲出幕府营帐,大喊着:“医官!!”

众人眼看着刹那扭转乾坤的祁太傅,抱着一只不起眼的小狗子冲出营帐,脸色慌张,情绪紧张的无以复加,都有些纳罕。

武曼和潞子仪之前和小土狗接触过一段时日,但他们并不知小土狗就是当今天子,还以为祁律和小土狗的感情很亲笃,据说这只小狗子是祁太傅养了很长时间的,而且狗子颇有灵性,还曾经给武曼和潞子仪引路,因此祁太傅才会如此失态。

祁律顾不得别人怎么看,抱着小土狗冲出营帐,冲进天子营帐,医官门还在天子营帐守着,突然看到一向冷静持重的祁太傅浑身染血的冲进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定眼一看,原是怀中的小土狗出事了。祁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说:“医官,立刻医治!他不能有事!”

医官们虽不知祁太傅为何会如此担心一只小畜生,但是如今天子还没有苏醒,祁太傅是天子的太傅,乃是洛师王室的三公之首,连周公黑肩的地位都比不上祁律,如果说什么人能和祁律并驾齐驱,那就是身为王室卿士的虢公忌父了。

医官们立刻上前,接过小土狗,小土狗失血过多,已经昏厥了过去,医官又不是兽医,寺人又赶紧去找兽医,医官和兽医全都堆在天子营帐内。

祁律手心里都是冷汗,喃喃的说:“林儿……你可不能有事……”

他说着,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小土狗,又去看躺在榻上毫无生气的天子,无论是天子还是小土狗,全都一动不动,仿佛就要这样静悄悄的消失在祁律面前一样。

医官和兽医施救,营帐外面则传来嘈杂喊声,晋侯的声音大喊着:“你们不能关我!!我是晋国的国君,你们不能关我!除非是天子,我要见天子!除了天子,谁也不能处置孤!放开……你们放开孤!”

晋侯、文潞全都被收押,王室大夫尹氏与武氏的兵马及时赶到,将潞国的军队也全部扣押起来,祁律却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仿佛一尊石雕一样,静静的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那些医官忙碌。

祁律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双腿已经麻木了,但是他不想动一下,死死盯着奄奄一息的小土狗,脑袋里乱糟糟的,全都是小土狗冲过来,帮自己当下一剑的模样,那画面不停的闪烁着。

就在祁律双腿麻木的时候,突听医官大喊一声:“好了!好了!太好了,血止住了!”

小土狗的血止住了,竟然保住了一命,祁律听到医官的大喊声,狠狠松了一口气,少了那口气的支撑,祁律只觉得膝盖酸疼,双腿无力,猛地一歪就要向后倾倒。

“太傅!”

“祁太傅!”

医官们大喊着,下一刻,祁律却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嘭”一声,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祁律吃了一惊,那怀抱何止是温暖,而且十分稳健,稳稳的将祁律托在怀里,还有一个焦急的声音在祁律耳边说:“太傅,你怎么样?!”

祁律定眼一看,竟然是天子!

姬林眼看着晋侯要偷袭祁律,根本顾不得太多,直接冲上去帮祁律挡了一下,只觉的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了一般,眩晕、无力紧跟着涌了上来,他很想再看一眼祁太傅,只是再看一眼,可惜连睁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姬林耳听着医官们惊喜的喊声“救活了”“太好了!”“血止住了!”等等的声音,一股眩晕的感觉再次席卷了姬林,那种感觉无比熟悉,姬林猛地睁开眼睛,下一刻便看到祁律摔倒在自己面前。

姬林想也没想,一把抄住将要摔倒的祁律,自己也是后知后觉,惊讶的低头看了看拥着祁律的双臂。

无错,那是手臂,而不是小土狗的小爪子,是真真切切的手臂,自己变回来了,从小土狗,又变回了天子。

祁律倒在姬林怀里,别说是祁律了,连医官们也没想到天子会这么快醒来。天子中毒颇深,毒素已经入了脏腑,能不能活过来还是一回事,如今却突然醒了过来。

姬林的脸色还有些惨白,嘴唇是浅浅的紫色,但反应速度很快,搂着祁律,皱着眉,关切的说:“太傅,没事罢?”

祁律这才反应过来,震惊的说:“天……天子?”

姬林难得见到祁太傅“傻呆呆”的模样,一双眼睛睁得浑圆,充斥着震惊和惊喜,莫名让姬林有一种得意的感觉。

祁律见到姬林突然醒过来,无与伦比的惊喜从心头涌上来,不过下一刻,祁律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一把推开天子,赶紧抢到小土狗面前,说:“医官,我的狗子怎么样?”

祁律真是生怕天子醒过来,他的狗子便再也醒不过来。

医官连忙说:“请太傅放心,这小狗子没什么大碍了,已经救活过来,只不过失血过多,歇养几日便能生龙活虎。”

祁律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狗子没事,天子也没事,当真是万幸了。

天子醒过来,医官赶紧给天子诊脉,连连称奇,说:“奇了奇了!天子脏腑的毒素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天子身子骨硬朗,加之年轻,之后恢复的必然很快,请天子与太傅不必担忧。”

医官给天子改了药方,很快便去熬药了,因着天子已经醒过来,天子营帐里不需要这么多医官,祁律便让这些医官全都退了下去。

医官刚刚退下去,黑肩等人听到天子醒来的消息,立刻全都进入营帐拜见。

“天子!天子终于醒了!”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咱们刚刚抓住了晋侯和潞国国女,天子又醒了过来,太好了,天佑我大周!”

姬林靠坐在榻上,面容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头似乎不错。虽姬林这些日子昏迷着,但他其实一直都在众人身边,只不过大家谁也不知道,天子是以小土狗的身份跟在大家身边的,而且因着小狗子的身份十足不起眼,还让天子识破了晋侯和文潞的诡计。

姬林平日里身材高大,又年轻,总是很有活力的小奶狗模样,而今突然“病弱”下来,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个忧郁的贵公子,竟然别有“风味”。

姬林笑了笑,说:“寡人昏迷这些日子,有劳各位辛苦。”

众人立刻拱手,黑肩说:“此次能够识破潞国国女诡计,祁太傅功不可没,倘或不是祁太傅截获赤狄人的移书,现在会盟大营已不知是甚么模样。”

小土狗的身份不便暴露,所以其他人都不知道,其实截获赤狄文书的事情,是小土狗的功劳,还以为是祁太傅太聪明了,一眼就看透了赤狄人的诡计。

姬林和祁律对视了一眼,姬林笑着说:“是了,祁太傅功不可没,但诸位通力合作,我王室大夫在这种紧要关头,没有互相猜忌,互相扶持,也着实可贵。”

说起破获文潞的诡计,还要从小土狗发现赤狄人的移书开始说起。当时众人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将计就计,祁律和小土狗截获了最后一封移书,黑肩模仿移书上的笔记,重新改了一份移书,将赤狄人汇合的地点和时辰稍微改动了一下。

如此一改动,赤狄人便不是出其不意,而是自投罗网,当天晚上,虢公忌父便偷偷离开营地,带兵前去包抄这些自投罗网的赤狄人。

赤狄人还以为文潞的计划天衣无缝,哪知道带着大兵来到预定的地点,结果等待他们的却是洛师的虎贲军。虎贲军偷袭赤狄大军,甲氏、留吁和铎辰三股大军,按说赤狄人人马比他们要多,但正是个因为赤狄人是三股大军,谁也不服谁,所以军心涣散,并不统一,虢公忌父用兵如神,出其不意,几乎将赤狄军队全部俘虏。

而大司马武曼和潞子仪,则是火速离开会盟大营,快马加鞭调动王室大夫的兵马。

赤狄人十分狡诈,如果有洛师的虎贲军前来增援,赤狄人听到了风吹草动,一定会提前准备,祁律考虑到这个情况,因此没有让大司马去调动洛师的正规军队。

正规军队声势浩大,一旦出动,恐怕打草惊蛇,而这个年头除了正规军队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军队,例如士大夫的家养军队。

这时候尹氏和武氏便派上了用场。祁律再一次感叹“将相和”是有多么重要,尹氏与武氏之前已经解除了误会,“重归于好”,如此一来,两个大氏族通力合作,暗暗调动人马,这才神不知鬼不觉的前来增援,在危难关头,控制住了整个会盟大营。

虢公忌父拱手说:“禀天子,晋国国君与潞国国女已经收监圄犴,还请天子发落。”

姬林堪堪醒来,脸色还不是很好看,祁律便说:“发落一事还不着急,当务之急,是让天子歇息。”

周公黑肩便说:“天子刚刚醒来,还是应该多歇息才是,如今营地已经被洛师掌控,万无一失,天子歇息两日再做处理也不迟。”

虢公忌父挠了挠后脑勺,说:“这……是忌父偏颇,还是天子的身体要紧。”

姬林说:“不赖虢公,虢公也是为了会盟,今日有赖各位鼎力相助,各位想必也累了,亦都回去歇息罢。”

众人立刻拱手,纷纷离开了天子营帐。

天子营帐里静悄悄的,众人离开,一时间只剩下了祁律和姬林二人。

姬林虽日前已经和祁律“坦白”了自己的双重身份,不过当时是以小土狗的模样,而如今变成了天子,仿佛又是“第一次”面对祁太傅似的。

姬林轻轻咳嗽了一声,拉住祁律的手掌,声音十分轻柔,仿佛小奶狗撒娇一般,说:“太傅,寡人还以为再见不到太傅了。”

小土狗给祁律挡剑的模样简直历历在目,祁律也是胆战心惊的,如今他的衣裳上还有许多血迹,祁律听姬林这么说,心里免不得一跳。

只不过……

祁律眯起眼目,盯着天子那“弱小、可怜、无助”的撒娇模样,指着还在昏睡的小土狗,说:“天子以为撒撒娇,便能糊弄过去么?还不从实招来?”

姬林一听,没能糊弄过去,果然祁太傅是火眼金睛,他本想装装可怜,就把小狗子的事情糊弄过去,结果祁太傅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姬林立刻说:“太傅,林儿头疼、头晕,难过的紧,甚么都不记得了。”

祁律一勾唇角,露出一个十分奸佞的笑容,说:“是么?天子甚么都不记得了,需不需要律提点天子两句?”

姬林是使出浑身解数,卖萌装可怜,装傻充愣全都用过了,祁律就是不放过他,姬林只好小可怜儿一样坐在榻上,一副“乖巧坐”的坐姿。虽然姬林身材高大,乖巧坐的姿态有些古怪,不过谁让姬林天生一副好相貌,颜值天花板就是这么嚣张。

天子裹着被子,乖巧的说:“太傅,寡人也不是有意隐瞒太傅,只不过……实在丢人。”

天子不愿意和祁律坦白自己的双重身份,就是因着太丢人了。姬林从小便是太子,后来做了天子,那“偶像包袱”可是很重的,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包袱更是加码。

不过如今已经穿帮,姬林便老老实实的将自己变成小土狗的事情告诉了祁律,上次小土狗虽然已经讲过了,但是小土狗嗷嗷叫祁律也听不懂,只能叩字,叩字又麻烦,所以说的相当简练,哪里有这样直白的说出来方便。

祁律震惊的说:“怪不得律这狗子这般奇怪,只有夜间才醒过来,白日睡得跟一头小猪子似的。”

姬林:“……”

祁律又说:“怪不得天子每日夜间都不见人,雷打不动,律还以为天子在寝宫藏了什么美娇娘呢。”

姬林立刻说:“寡人哪里有什么美娇娘?寡人的心思全都在太傅身上。”

祁律调侃了姬林一句,不过很快脸面微微变色,越来越僵硬,随即一点点的结冰,仿佛腊月的水面,冻得相当瓷实!不为别的,正因着天子如果是小土狗,那祁律当着小土狗的面儿,做过多少“傻事儿”?

祁律立刻捂住脸,他平日里都不怎么避讳小土狗,当着小土狗的面沐浴,光着膀子,打着赤膊那都是保守的,祁律甚至……

祁律嗓子里发出一声哀嚎,真的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躲着,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好像还喊着林儿的名字,自己偷偷纾解过,那岂不是全都被“本人”给看了去?

一想到这里,祁律的脸色发红,感觉自己马上便要被羞耻给活活蒸熟了!

姬林微微一笑,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说:“是了,太傅做甚么,都瞒不过寡人的眼目,太傅可比寡人想象中大胆的多呢。”

“嘭!”祁律的脑袋冒烟儿了。

姬林探身过来,在祁律的耳边,用沙哑低沉的嗓音轻声说:“不过……寡人甚喜。”

祁律严肃的怀疑,他被小奶狗给撩了,而且天子撩人的时候,小奶狗和大灰狼可以双重切换,切换的速度相当迅速,而且毫无卡顿,可谓是“全键无冲”了……

姬林调戏了一把祁太傅,随即又换上担心的表情,说:“太傅也中了毒,身子可好些了?味觉如何?可恢复了么?”

祁律听他说起正经事,这才说:“律比天子中毒轻得多,没什么大碍,味觉还未完全恢复,不过也已经恢复了一些,医官说再吃几日汤药,便能完全恢复了。”

姬林十分担心祁律的味觉,毕竟祁律那么喜欢理膳,倘或没了味觉,姬林实在是不敢想,他想到这里,眯了眯眼目,心中一股毒火快速冲起,眼眸中闪过一丝森然。

天子很快将那抹森然收敛起来,脸色一换,笑得十足温柔,说:“太傅的味觉当真恢复了一些?可不要故意哄骗寡人。”

祁律说:“为何要哄骗天子,的确恢复了一些。”

姬林又说:“太傅素日里油滑惯了,寡人需要亲自查察一番才可。”

祁律眼皮一跳,什么叫做太傅素日油滑惯了?太傅的风评甚么时候这么差了?

祁律没当一回事儿,而且觉得很奇怪,说:“律的味觉,天子要如何查察?”

姬林一笑,说:“法子很简单,只需要太傅亲寡人一下,然后告诉寡人,林儿的滋味儿……是否甘甜。”

“咚!”祁律的心脏被狠狠敲了一记,他后知后觉,又被天子给撩了,而且天子撩的那是一本正经,花样百出。

“哗啦!”天子披在肩上的锦被滑落下去,突然倾身而来,一把抱住祁律,两个人直接跌在榻上,姬林压根儿不是一只小奶狗,而是披着小奶狗外衣的大野狼。

祁律被强烈的掠夺着吐息,眼眸蒙上一层水色,失神的凝望着天子俊美的容颜,那容颜仿佛具有甚么神奇的蛊惑力。

就在祁律失神之时,姬林轻笑一声,沙哑的说:“太傅,寡人的滋味儿如何,甜不甜?”

祁律:“……”甜,都齁嗓子了!

天子醒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小土狗太虚弱的缘故,还是天子彻底脱离了灰姑娘的“魔法”,反正子夜之时天子没有变回小土狗。

姬林仗着生病,特别粘着祁律,祁律便在天子营帐里歇息了。第二日一大早,祁律难得起的比姬林要早,平日里姬林都要晨起习武,所以起的很早,而如今姬林刚刚解毒,似乎还有些虚弱,伤了身体,醒的竟然比祁律还要晚。

祁律睁开眼目,就看到了抱着自己的姬林,姬林的黑发散开,因为头发很长的缘故,披散在头枕上,乌黑一片,让祁律想起了白雪公主的描写,犹如乌木窗框一般的黑发,摸起来还特别柔顺,像缎子一样。

祁律偷偷捏着一律天子的黑发,在指尖上绕来绕去的,或许这就是绕指柔的感觉罢,又顺又软,还特别的服帖,绕的祁律心尖尖痒痒的。

祁律一面顽着姬林的头发,一面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姬林,姬林的睡颜特别“乖巧”,安详极了,搂着祁律,仿佛还带着一丝丝的依赖。

祁律越是盯着天子的睡颜看,越是喜欢,只觉得天子的颜值太高了,又这么“乖巧可爱”,如今天子受了伤,正是虚弱的时候,如果能趁机吃到天子,那真是太好了。

祁律笑眯眯的观摩着天子的睡颜,抿了抿唇角,凑上前一点,捧着天子的俊脸,在天子的额心上轻轻亲了一下,亲过之后立刻窃笑起来,好像沾了什么便宜,自己一个人笑了好一阵。

因着天子脸色还不好,又是刚刚解毒,祁律准备去膳房做一些好吃的,给天子补一补身子,他趁着姬林没有醒过来,便悄悄的把自己的胳膊从姬林怀里抽出来,然后慢慢的下了榻,尽量不发出声音,自己套上袍子,悄声离开了营帐。

祁律刚刚离开营帐,躺在榻上,“乖巧又可爱”的天子便慢慢睁开了眼目,唇角微微一勾,指尖轻轻的蹭着自己的额心,将方才祁律盖过的锦被抱在怀里也蹭了蹭,很快又闭上眼睛……

祁律离开天子营帐,准备往膳房去,膳房里公孙滑正在理膳,看到祁律进来,笑了笑,说:“太傅最近可是稀客,终于舍得进膳房了?”

前些日子因着祁律失去了味觉,又总是发低烧,所以很长时日没进膳房了,后来天子又突然中毒昏迷,更是没工夫进膳房,如今倒好了,天子醒过来了,祁律的味觉也在恢复,心里的大石头落地,祁律这手心也越发的痒痒起来,总觉得不做点什么美事儿,这心里抓心挠肺的。

祁律见到公孙滑正好在,便说:“正好你在,律的味觉还没完全恢复,一会子你帮忙试试菜。”

公孙滑说:“不仅能偷师,还能试菜享用美味儿,那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祁律净了手,浏览着今日的食材,公孙滑便说:“太傅,如今这日子正好用蟹,再冷一些,那蟹便没有滋味儿了,滑看今日膳房有一些还不错的蟹,不知太傅要不要侍弄侍弄?”

祁律正愁做甚么好,听到公孙滑提起螃蟹。晋国地处北疆,要吃到螃蟹,还是活的螃蟹,那当真是不容易了,但如今是天子会盟,还有这么多国君都在,甚么样的新鲜食材没有?必然是什么食材珍贵,什么食材罕见,才会把什么食材送到营地来。

螃蟹是活的,还在缸里吐着泡泡。螃蟹这食材可做的美味实在太多了,就算只是蒸着吃,什么也不放,那蟹肉也是甘美异常的。姬林身为天子,螃蟹的吃法已经见怪不怪,祁律灵机一动,打算给天子吃一种他以前绝对没吃过的方法,那便是蟹粉。

祁律微微一笑,就准备开始侍弄螃蟹了,和普通的蒸螃蟹没甚么区别,先将螃蟹洗刷之后上锅蒸上,公孙滑还以为他要蒸螃蟹吃,蒸螃蟹原汁原味,能将蟹肉的甘美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炒蟹也很好吃,但很多食客还是喜欢原汁原味的蒸螃蟹。

公孙滑眼看着祁律蒸好了螃蟹,下一刻却将螃蟹大卸八块,直接拆解开来,公孙滑大吃一惊,不知祁律这是做什么名堂。

祁律拆开螃蟹,将螃蟹里面的肉和蟹黄全都剥下来,好几只大螃蟹,弄得满满一大承槃,堆得仿佛小山一般。

公孙滑更是奇怪了,这吃螃蟹虽然很费劲,需要一点点将蟹肉剥出来,有的时候还会扎手扎嘴,但吃螃蟹最享受的时刻,也正是将甘美的螃蟹肉从壳子里费尽心思剥落的时刻,祁太傅却如此“大刀阔斧”,嘁哩喀喳一顿乱拆,直接将蟹肉拆了出来。虽都拆了出来,但拆的乱七八糟,未免也失去了美观。

祁律在公孙滑疑惑的目光下,将乱七八糟的蟹肉和蟹黄“哗啦!”一声倒进锅里,竟然开始了炒制,加入各种各样的佐料,开始翻炒,没一会子,一股子蟹黄独有的香气扑面而来,锅中的蟹肉和蟹黄混合在一起,越来越浓郁,变成了金黄色的蟹粉,颜色贵气,气味喷香,鲜气扑鼻,愣是比清蒸的味道更加醇厚,又不会失去原汁原味的滋味。

祁律抄了一大锅的蟹粉,又弄了一些豆腐,又下了一锅的面条,将白生生的面条捞在承槃之后,祁律还讲面条摆放了一下,让面条一根根捋顺,又将炒好的金灿灿的蟹粉盛在一只小豆里。

金灿灿的蟹粉,上面蒙着一层蟹油,白生生的面条,精致犹如白玉,相当正宗的蟹粉拌面便这样出锅了,等会子吃的时候,便让天子亲自将蟹粉浇在面条之上,再那么一拌,蟹粉的香气和面条的顺滑结合在一起,别看只是一碗拌面,但那滋味儿和蟹粉带来的满足感,是相当与众不同的。

祁律做好了蟹粉拌面,让公孙滑试了试味道,公孙滑睁大了眼睛,连连称奇,说:“太傅,这蟹粉的味道保留了蟹黄的鲜美,又去掉了螃蟹的腥气,更加甘甜浓郁,当真是与众不同。”

祁律听到公孙滑的称赞,那便放心了,虽然自己的味觉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手艺还是在的,平日里理膳惯了,就算是不亲自尝味道,也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差错儿。

祁律端着新鲜出锅的蟹粉拌面,已经脑补出了天子见到蟹粉拌面的模样,一准儿馋的不像话,这么一回想起来,天子和小土狗还真是有许多的相似之处,例如眼馋美味儿的样子,那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了。

祁便刚走到一半,突听吵闹的声音从一个营帐传出来,大喊着:“你们凭甚么关着孤!!放了孤!!你们没权利关着孤!孤要见天子!”

祁律一听,忍不住冷笑起来,听这声音不是晋侯还能是谁?

祁律当下改变了脚步,往关押着晋侯的营帐而去,营帐门口守卫着虎贲军,见到祁律立刻作礼,拱手说:“拜见太傅!”

祁律点点头,虎贲军立刻掀开营帐帘子,请祁律入帐。晋侯大喊大叫,自从昨日被抓之后,就没停的喊叫着,这会子早就精疲力尽,口干舌燥,腹中又十分饥饿,突然闻到一股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仿佛是水产的味道,但又比水产更加鲜美,竟然没有一点子腥气,晋侯的肚子立刻叫唤了起来。

晋侯定眼一看,竟然是祁律,祁律手中端着一个承槃,上面摆着一槃白面条,还有一豆不知什么,金灿灿的“酱汁”,当即咕咚吞咽了一声,馋的几乎要流口水。

晋侯连忙收起自己的表情,对祁律怒吼说:“放了孤!孤是正经册封的晋侯!你们谁也没有权力扣押孤!孤要见天子!!”

祁律幽幽一笑,说:“是了,你口口声声说要见天子,便是笃定天子中毒,无法来处置你,那晋侯便大错特错了……不防告诉晋侯,天子已经醒过来了。”

晋侯一愣,说:你说甚么?你不要危言耸听!

祁律淡淡的说:“是不是危言耸听,很快便见分晓,晋侯您做的好事儿实在太多了,罄竹难书,过些日子,等天子的身体将养好了,会盟还是要继续的,必然会在会盟之上,讨伐不忠不义的晋侯,请晋侯大可放心。”

“你……”晋侯哆哆嗦嗦的说:“天子……天子当真醒了?!”

“哈哈哈哈!”

就在晋侯脸色大变之时,一阵嚣张的笑声从侧地里传来,原来这个营帐不只是关押着晋侯,还关押着文潞,文潞身上都是枷锁,却笑的十足嚣张。

“你笑甚么!?”晋侯怒吼说:“孤若是有事,你也跑不得!你这贱人!”

文潞没有晋侯的惧怕,十分镇定的坐在地上,冷笑说:“我笑你这个孬种!你们都不配做我对手!”

文潞看向祁律,说:“是了,你还像点样子……但也不配做我的对手,我今日的确败给了你们,但是你们周人也别想好活!大军已经围攻了翼城,北面的天下,始终要落在我们的手里了!”

是了,之前潞国士兵报告过,赤狄人的军队已经围攻了翼城,虽然长子邑的危机已经解除了,但是翼城的危机还在继续。

文潞笑着说:“我没有输!我没有输啊!”

祁律的面色十分平静,说:“哦,是么?”

就在此时,突听“报!”的声音,一个士兵冲进来,说:“祁太傅,曲沃公子与晋公子回来了!”

紧跟着便是脚步声,曲沃公子称和公子万都是一身戎装,大步从营帐外面走进来,公子称介胄加身,更是衬托着高大的身材,野心勃勃的面容挂像,笑起来带着一股子狰狞。

祁律没有再看文潞,而是对公子称,说:“二位公子,翼城如何?”

别看公子万文质彬彬,平日里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如今他穿着一身黑甲,那种温文尔雅的气息演变成了儒将的气质,还隐约带着一股干练的清冷,拱手说:“幸不辱命!”

公子称也拱手说:“回太傅,曲沃兵马已到,围困翼城的赤狄人溃不成军,俘虏近半。”

“不可能!!”文潞突然大叫起来,说:“不可能——你一定是在耍我,故意说给我听,曲沃的兵马,怎么可能会去解救翼城之围!?”

是了,曲沃的兵马去帮助翼城,这简直是天下最滑稽的笑话,还是个冷笑话。

然而却又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那日祁律让公子万去请公子称,说的就是这个事情,祁律和姬林截获了赤狄人的移书,移书上写着赤狄人会趁机围攻内部空虚的翼城,从而拿下晋国,扩张赤狄的地盘。

翼城空虚,晋侯被人当了枪使,尹氏和武氏的兵马又要援助会盟大营,虢公忌父帅兵去拦截赤狄袭击大营的兵马,那翼城怎么办?如果没有人去阻止赤狄偷袭的军队,翼城必定会沦陷赤狄之手,而翼城代表的,不仅仅是翼城,也不仅仅是晋国的首都,而是整个北疆,是周人北面的门户!

祁律请来了公子称,提出让曲沃营救翼城的法子,自然,曲沃和翼城那是血汗深仇,相看两厌,公子称又不是个大公无私之人,怎么可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祁律微笑说:“曲沃公子是个聪明人。”

曲沃的兵力雄厚,但是和翼城扛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入驻翼城,原因其实很简单,不是他们的实力不够,而是曲沃不得人心,就算是杀死了晋侯,也会被翼城的百姓赶出来,祁律便告诉公子称,这是一个笼络百姓的时机,如果曲沃不计前嫌,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百姓一定会感恩在心,对曲沃是大有裨益。

祁律简直便是天生的说客,空口白牙的,只是凭借两片嘴皮子,便说服了曲沃公子和曲沃公,不只是让他们发兵解救死敌翼城,而且洛师还一枚财币都不用出,一切的出兵军饷、费用等等,全都是曲沃自行包揽,就算如此,曲沃还甘之如饴。

会盟之日公子称根本没有到场,当时晋侯还挑衅曲沃公来着,说是曲沃公子不敢来会盟,他哪里知道,因着当时公子称和公子万已经离开了营地,调遣曲沃的兵马赶向翼城,自然不会在会盟现场。

文潞听到这里,眼眸狂闪,仍然喃喃的说:“不……不可能!你骗我,曲沃怎么可能会救翼城,不可能!!不可能!”

祁律捧着承槃,面容十分悠闲,承槃中是散发着阵阵鲜美香气的蟹粉拌面,那蟹粉拌面可不能吃凉的,冷了便不好食了,祁律也不愿意和文潞多废话,淡淡的说:“潞国国女也请放心,现在没人动你,因着几日之后的会盟大典上,律会让你亲眼看到,潞太子是怎么登上你梦寐以求的潞国国君之位的。”

文潞眯着眼睛,狠狠的盯着祁律,嗓音沙哑又尖锐,说:“祁、律!”

晋侯看到祁律要走,立刻大喊着:“祁太傅!祁太傅!是我有眼无珠!别走别走,你等等!我是被这个贱人蛊惑的!我是听信了她的谗言,祁太傅,您一定要帮我向天子美言几句啊!祁太傅……”

晋侯嘶声力竭的喊叫着,虎贲军已经打起帐帘子,祁律并没有理会晋侯,端着承槃准备离开营帐,突然顿住了脚步,微微侧头,看向潞国国女,表情很是平静,说:“律不得不承认,国女的计划,的确天衣无缝,高深精明的很,别说蠢钝如晋侯,便是精明之人也不及国女一半,然……”

他说到这里,眯起眼目,声音变得冷漠起来,说:“你伤了不该伤之人,找错了对手。”

说完,再不看文潞一眼,也不管喊叫求饶的晋侯,嘈杂的圄犴营帐中,只剩下一缕浓郁的蟹粉香气,如此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