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死路一条

“林儿?”

祁律震惊的盯着小土狗,小土狗还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无比自豪的拍着自己的小胸脯,使劲的点头,点的大耳朵呼扇呼扇。

祁律的眼眸微微转动,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画面,例如“梦境中”小土狗竟然捧着简牍看的津津有味,一面看还一面对照着地形图,小土狗的身影莫名便和天子融合在了一起。

然……

一个是小狗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物种都不一样。虽然平日里天子真的很像小奶狗,但祁律从没想过,天子会变成真的狗!

怪不得自家的狗儿子这么有灵性,能叠被,会追在祁律后面捡衣裳,还仿佛能听懂旁人说话,原小土狗竟然就是当今天子……

祁律眯了眯眼睛,想要进一步确定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便说:“你当真是林儿?”

小土狗“嗷嗷嗷!”叫了三声,使劲的点头,似乎想要和祁律沟通。

祁律试探的说:“那律问你三个问题。”

小土狗又点头,示意祁律可以开始问问题了。

祁律便说:“会盟之地是什么地方?”

小土狗立刻调头,撒丫子便跑,冲到案几边上,用小脑袋拱着案几上的各种卷度,然后叼起一张小羊皮跑过来,“哗啦!”展开丢在地上,用小爪子准确无误的按在地图上,使劲拍了拍长子邑的位置。

长子邑,小土狗竟然识得地图。

祁律又说:“当今的王室卿士是谁?”

小土狗露出一个胜券在握,游刃有余的笑容,还是就着那张地图,小爪子一划,从长子邑向下划去,落在了虢国的地图上,使劲拍了好几下,又“嗷嗷”的叫唤着。

小土狗虽然不会说话,但好像在告诉祁律,当今的王室卿士是虢公忌父一样。

祁律更加震惊,眼眸一动,又说:“律在生病之前,为天子做的美味是什么?”

小土狗一听祁律提起美味,下意识的吐出小舌头,“呋呋”的叫,馋的好像要流口水,但是碍于自己的形象,立刻将小舌头又缩了回去,把小羊皮地图一丢,像模像样的展开简牍,黑溜溜的眼睛快速浏览着简牍,很快挑出了几个字眼。

“啪啪”小土狗先是拍在简牍“烤”字上,然后又找到了“鸡”字,最后使劲拍了拍“架”字。

小土狗找到了这些文字,抬起头来,兴奋的看着祁律,忍不住用小爪子蹭了蹭自己的嘴巴,看看有没有流口水。

祁律这会子已经被震惊了,一共三个问题,小土狗全都回答正确,就算狗儿子颇有灵性,那也不能上知天文地理,下知国家大事,连烤鸡架都不放过!

祁律喃喃的说:“坏了,律好像……平时没少对着狗儿子吐槽天子。”

这么一想,那些吐槽,岂不是对着天子本人在吐槽?祁律登时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觉。是了,不只是吐槽,祁律记得,早些之时,祁律还是少庶子,跟着郑国送亲的队伍前往洛师,当时还让狗天子住过狗笼子……

祁律脑袋里打成了结,小土狗等于天子这简直是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只不过祁律本身就是一个匪夷所思之人,他是现代人,却无缘无故的来到了春秋时期,如果这么一想的话,天子也不过是小小的穿越了一下而已。

祁律连忙说:“天子,你是怎么变成了狗儿……不,狗蛋的。”

祁律差点又顺口喊了狗儿子,没成想男友和“儿子”是同一个人……

小土狗咕咚一下坐在地上,使劲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大耳朵都耷拉了下来,黑溜溜的眼眸也没什么神采,还叹了口气。

下一刻小土狗突然蹦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撒丫子又跑,跑到营帐角落,将刚才捡回来,烧的烂七八的小羊皮叼过来,放在地上,用小爪子往前推了推,示意祁律看上面的文字。

祁律将小羊皮捡起来,字迹都给烧黑了,只能隐约分辨出几个字,祁律喃喃的说:“甲?什么吁……铎辰?”

刚开始祁律根本看不懂,但是越看眉头皱得越深,这三组词汇指的不正是围绕着晋国的赤狄人么?甲氏、陈铎、留吁和潞氏,这是晋国旁边的赤狄部群。

长子邑正在会盟,祁律突然看到这些赤狄人的国名,心中等示一突,说:“这是哪里捡到的?”

小土狗立刻挥舞着爪子,使劲的比划,上上下下的比划,恨不能把小脚丫也举起来,还翘着小尾巴,祁律登时头疼不已,因为他根本看不懂,也听不懂小土狗“嗷嗷嗷”的语言,赶紧阻止说:“要不然,咱们还是叩字罢?”

祁律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已经认识了不少字,除了生僻字,一般的文字祁律都能念得出来。

祁律把简牍从案几上抱下来,于是一人一狗,开启了叩字的“游戏”,小土狗用爪子敲字给祁律看,把自己想要说的话通过这种形式展现出来,虽然麻烦了一些,但是总比写字要强得多,毕竟小土狗现在是狗爪子,又有点笨拙,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也看不清楚。

祁律看着小土狗解释小羊皮的来源,不由眯起眼目,恍然大悟,说:“泔水桶?”

小土狗使劲点头,祁律说:“是了,营地管理严格,不相干的外人跟本无法进出,就算是内部人员也需要符传才能进入营地,但是有一种人不需要符传,就是送泔水的仆役。”

泔水车就好像是天然的符传,一开到营地大门口,士兵们便会直接放行,因为实在太臭了,士兵们也不想多检查一下。

祁律说:“如果会盟大营里真的有细作,想要联系这些赤狄人作乱,那么送泔水的仆役是最好的信使,因为他们都可以出入营地,而且无人检查。”

小土狗听着祁律分析,又使劲点头,“嗷嗷”叫了一声,在肯定祁律的话,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祁律轻笑一声,说:“走,儿子,咱们现在就去抓这个通风报信的仆役。”

小土狗眼皮一跳,“嗷……”了一声,祁律后知后觉,小土狗等于天子,天子是自己的男朋友,以前祁律不知道,把小土狗当儿子养,现在知道了,一时却改不得口,但是如果不改口的话,岂不是很尴尬,而且还莫名挺重口的……

祁律咳嗽了一声,他有点后悔给小土狗起了狗蛋儿这个名字,毕竟天子变成小土狗这种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所以祁律也不好叫小土狗是天子,万一被人听到了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不能叫儿子,听起来实在怪怪的,就只能叫狗蛋儿了。

祁律低头看着圆滚滚的“狗天子”,说:“狗蛋儿,我们走。”

小土狗:“……”

小土狗体型不大,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长大,但是目前为止还挺小一只,跑起步来摇摇晃晃的,祁律嫌弃他走的太慢,直接将小土狗从地上抱起来。

小土狗“嗷嗷”叫唤,用小爪子抵着祁律的胸口,似乎在“强烈”的挣扎,毕竟小土狗真正的身份可是天子,被祁律抱起来好似有些丢人,但小土狗小小一只,挣扎起来仿佛“欲拒还迎”,倒是让祁太傅的心中莫名升起一种酸爽之感。

毕竟平日里天子都是“老大一只”,又高又大,难得祁律感觉自己如此伟岸。

祁律抱着小土狗,还对着小土狗“嘘”了一声,出了营帐,吩咐祝聃和石厚严防死守,一定不能让任何人进入天子营帐,这才离开了。

小土狗本以为祁律要直接去找那个送泔水的仆役,哪知道祁律并没有直接过去,而是来到了公子万的营帐门口。

小土狗趴在祁律的怀中,奇怪的昂起小脑袋,“嗷呜嗷呜?”对祁律叫了两声,祁律便说:“律来找个帮手,叫上公子万一起,再去找那个仆役。”

小土狗一听不干了,使劲在祁律怀中打挺儿,一副“宝宝不依”的模样,祁律险些抱不住打挺儿的狗儿子。

不需要小土狗解释,也不需要他叩字,祁律看着小土狗活灵活现的表情就知道,天气怕是吃味儿了。

祁律便对小土狗说:“这亦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律不会武艺,天子你如今又……这副尊容。”

小土狗:“嗷呜!”寡人好像被祁太傅讽刺了。

祁律继续说:“天子你如今又这副尊容,咱们需要找一个会武艺的啊。”

祝聃和石厚守着天子营帐,无法抽身,其余人也各司其职,只有公子万查察案件,相对不是那么忙碌,所以祁律打算让公子万帮忙。

别看公子万温文尔雅,但他其实是个练家子,早年也上战场打仗,只不过后来晋侯芥蒂公子万,这才将他换了下来,不让他掌管兵权。

祁律来到公子万的营帐外面,做贼一样小声说:“晋公子,你睡了么?”

夜已经深了,公子万刚想要歇息一会子,退了衣袍,还没躺在榻上,便听到做贼一样的声音透过营帐帘子,一个脑袋还从营帐帘子的缝隙钻进来,竟是祁律!

公子万看到祁律,连忙抽过外袍披在身上,说:“祁太傅?快请进来。”他一面说,一面快速的将外套穿好,系上腰带。

祁律抱着小土狗暗搓搓的跑进来,小土狗一看,公子万竟然衣衫不整,敞胸露怀的,立刻站在祁律怀里,举起两只小爪子,蒙住祁律的眼睛,不让他去看公子万。

营帐里本就昏暗,公子万已经准备就寝了,所以熄了灯,祁律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小土狗还捂住他的眼睛,祁律更加看不见了,险些踢到案几,想要把小土狗的爪子扒下来。

哪知道刚刚扒下小土狗的爪子,结果小土狗一扑,整只都扑在祁律的脸上,用软软的小肚子盖住他的脸,来了一个肉嘟嘟的埋胸,那“质感”真的没话说了。

公子万不知小土狗就是天子,说:“太傅,不知深夜前来,可有什么事?”

小土狗戒备的盯着公子万,似乎生怕公子万“自作多情”似的,不过公子万是个正人君子,并没有什么自作多情,小土狗着实是多虑了。

祁律幽幽一笑,说:“律……需要晋公子做点体力活儿。”

体力……活儿?

公子万被祁律笑的有些后背发凉,不知怎么的,只想赶紧拢一拢衣裳,有些漏风……

祁律其实是请公子万帮忙抓人,毕竟仆役好几个人睡在一个帐子里,并不是单独的帐子,需要将那仆役抓出来单独审问才是。

祁律抱着小土狗来到膳房等待,已经是半夜,膳房里根本没有人烟,祁律等了一会子,便听到“嘭!”一声,紧跟着是“哎呦”的声音,一个黑影从膳房门口被丢了进来,直接跌在地上,嘴里“哎呦哎呦”的爬不起来。

定眼一看,小土狗立刻“呋呋”的呲着牙叫了起来,十分戒备的盯着那个被丢进来的黑影。

原这跌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黑影,就是送泔水的仆役!

仆役倒在地上,随即公子万才从膳房门口走了进来,动作不急不缓,还微微抖了一下自己袍子上的尘土,动作儒雅又飘逸,好像武侠电影里面超凡脱俗的剑客。

祁律刚想要感叹一下,会武艺好像也挺帅的,最主要是特别方便实用,还没感叹完,便感觉有什么东西拱着自己的小腿,低头一看是狗儿子,哦不,是天子。

小土狗见祁律一直盯着公子万看,眼睛里还充斥着“向往”的神采,立刻吃味到不行,用自己的小脑袋瓜子使劲的拱着祁律,还撒娇一样的蹭着他的小腿,卖萌的“嗷嗷”叫,叫的祁律差点被萌化了。

仆役突然被丢进来,一看就看到了祁律,祁律可是名士,出身小吏,高升天子太傅,走到哪里都是神话传说一般的人物,那仆役似乎也认识祁律,看到祁律立刻吓得面无人色,便想要逃跑。

他想逃跑,小土狗立刻跳起来,呲着尾巴,“呋呋”的冲着仆役喘粗气,似乎在恐吓那个仆役,只不过小土狗不知道,自己这个模样,肉墩墩的,还撅着小屁股,莫名有些许的可爱,反而一点子也不可怖。

仆役看向小土狗的方向,露出一脸惧怕的表情,瑟瑟发抖,小土狗立刻自豪起来,心想着,寡人就算变成一条狗,那也是相当有威严的,这么久的天子,那不是白做的。

哪知道那仆役根本不是因着害怕他这只小土狗,而是因着看到了公子万,公子万堵住了膳房大门,手中抱着一把剑,冷冷的盯着那仆役。

祁律笑眯眯的说:“这位小兄弟,怎么才见了面就要走啊?律自问长得也不是凶神恶煞,面目可憎之辈,你为何如此害怕?”

“小臣……小臣……”那仆役战战兢兢的说:“小臣……是怕、怕冲撞了太傅。”

“啧,”祁律感叹了一声,说:“可律怎么觉得,你是因着做了亏心事儿,所以才如此惧怕于律呢。”

仆役脸色骤变,更是害怕,却装傻说:“小臣不知太傅……太傅说的是甚么……小臣,小臣一向是……是个本分人。”

“本分人?”祁律笑起来,说:“好啊。”

他说着,突然转过身来,竟然开始在膳房里生火,将火点起来,把锅子换下来,换了一张“烤盘”的箅子上去,因着祁律总是喜欢烤炙食物,而且天子也喜欢吃烤炙的食物,所以祁律让工匠专门打造了一个烤肉用的箅子,这样也方便一些。

祁律把箅子换上灶台,没一会子,火焰便将箅子烧热了,冒着热腾腾的气息。如今虽然才是初冬,但长子邑的初冬冷的很,尤其营地位于长子邑的郊野,那就更是冷的很,箅子的热气嘘起来,腾腾的往膳房的房顶上窜去。

祁律烧热了箅子,拍了拍手,笑着对那仆役,说:“你可能不知道,律最近正在研究一种烤制的美味儿,听说本分的人肉质都不错,不像是那些皮松肉紧之人,吃起来油的油,柴的柴……今儿个律便想尝尝本分之人的烤蹄子,肉质够不够紧实。”

他说着,抬了抬下巴,说:“有劳晋公子,把这本分之人的双手压在烧热的箅子上。”

“啊!!”那仆役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到了地上,颤抖的瞪着那热腾腾的箅子,眼睛恨不能像铜铃一般大。

仆役挣扎着想要逃跑,公子万已经上前一把抓住仆役的双手,仆役大喊着:“饶命啊!!饶命啊——太傅,太傅!小臣的肉不好食的,不好……不好食啊!”

祁律笑起来,大有一种奸佞之臣的模样,说:“好食不好食,要吃了才知道,快,扶住他的手,按在箅子上,一定要小心,不要让他动弹,这烤肉最讲究的便是一面烤熟了,再换另外一面儿,如果没有烤熟便换面,这反复的换面儿会使肉质的水分流失,那烤出来的肉便容易又柴又老咬不烂。”

祁律语气十分轻松,仆役听了却犹如筛糠一般,不停的颤抖。别看公子万的模样温文尔雅,是个文明人似的,但是他发起狠来,一点子也不含糊,抓住仆役的手,便往那烧热的箅子上按去。

公子万是习武之人,那仆役只是个粗人,虽然有些力气,远远不能和公子万比拟,仆役已经感受到了那火热的气息,分明双手还没有按在箅子上,恨不能脸上已经感觉到了箅子的热气,吓得他睁大了眼睛,恨不能直接晕过去。

小土狗听着仆役的惨叫,摇摇晃晃的走到膳房门口,小爪子一抬,很自然的将膳房的门踹上,以免这里太吵闹把旁人给引过来。

就在仆役的双手马上要碰到箅子的一刹那,仆役突然大喊:“太傅!太傅!小臣撒谎了,小臣并非……并非什么本分人,小臣愿意招供!小臣愿意招供啊!”

祁律抬起手来,阻止了公子万的动作,公子万一松手,将那仆役扔在地上。

仆役跌在的地上,“呼呼”的喘着粗气,一脸都是汗水,不知道是被箅子的热气嘘的,还是被吓的。祁律很轻松的掸着自己的衣袍,说:“说,律的耐心可是很有限的,倘或你不说实话,哼……”

祁律冷笑一声,说:“下次炙烤的便不是你的双手,而是你的面颊。”

仆役狠狠打了一个哆嗦,跪在地上叩头说:“小臣知错,小臣招供!小臣认罪,是小臣将毒水涂抹在了锅把的倒刺上,是……是小臣……小臣也只是鬼迷心窍啊!”

祁律一眯眼睛,毒水?锅把?倒刺?

他本想让仆役招供送信的事情,哪知道竟然还有意外的收获,小土狗的眼睛也是一亮,立刻侧头看向灶台上的锅子,方才祁律搬开的那只锅子上果然还有倒刺。

祁律脑袋里快速的运转着,冷喝一声,说:“说,继续说!”

那仆役不知道自己认了不该人的罪过,战战兢兢的说:“小臣……小臣趁人不注意,偷偷潜入膳房,将……将锅把豁了倒刺出来,然后……然后用毒水、毒水侵染,太傅……太傅素来喜欢进膳房理膳,就会……就会被锅把所……所伤。”

祁律下意识的攥了一下掌心,他的确被锅把的倒刺扎了一下,但是根本没有当一回事,当时文潞还给祁律包扎了一下伤口。

不只是祁律,天子也被锅把扎了,祁律突然昏厥发热,天子担心祁律,亲自去膳房熬粥水,结果也被锅把扎了,因为没注意,扎了好几下。

祁律脑袋子里突然嗡的一声,难道……

自己与天子都中了毒,难道是因着这个倒刺?怪不得,膳房大火,膳房里很多东西都给烧了,锅把是木头做的,想必当时也给烧了个七七八八,天子理膳之时应该用的都是新的厨具,而天子竟然也被带倒刺的锅把扎了一下,这听起来简直太凑巧了,除非有人故意为之。

祁律冷声说:“膳房失火之后,你又如法炮制,将锅把霍出倒刺,可有此事?”

仆役磕头说:“有……有……小臣不敢隐瞒,确有此事……”

祁律莫名昏厥发热,根本不是什么感染了风寒,而是中毒的迹象,只不过他中毒不是很深,而祁律中毒之后,因为丢失了味觉一度非常消沉,天子日日来给祁律理膳,仆役便如法炮制,再次制造了锅把的倒刺。

祁律心中一股火气冲天而起,如今天子还躺在榻上奄奄一息,都是因着这个仆役下毒的缘故,没成想中毒之事,竟然这样误打误撞的解开了。

祁律冷着脸,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难看阴鸷,冷冷的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仆役吓怕了,不敢隐瞒任何,立刻说:“是晋侯!是晋侯让小臣这么做的!”

晋侯?

祁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丝冷意,说:“还有呢?这东西你不会不认识罢?”

“啪!”被烧得漆黑的小羊皮扔在了仆役脚边,仆役低头一看,登时眼睛一翻,差点晕过去。

因着给天子下毒之事,仆役做贼心虚,祁律逼问之时,仆役立刻想到了这件事情,禁不住恐吓全都认罪了,哪知道祁律突然又提起了小羊皮的事情。

仆役脸色煞白,祁律冷笑说:“怎么?这会子又要做一个本分人了?”

“不不不!”仆役立刻说:“小臣不敢,小臣不敢,这……这也是晋侯让小臣做的。”

祁律眯了眯眼睛,说:“你是说,这书信是晋侯然你送出去的?”

如果是晋侯的诡计,那么晋侯就是想要引外敌入侵,野心不小。

仆役立刻点头,说:“是是是,没错,决计没错的,小臣每日送泔水之前,都会去固定的地方取一封书信,小臣……小臣其实不识字的,不知上面写的甚么,只是负责送泔水之时把这小羊皮送出去,扔在草丛里,其余什么也不知道啊!”

祁律狐疑的说:“你没见过给你书信之人?”

仆役说:“没见过,真的没见过,小臣不敢狂言,真的没有见过,其实……其实小臣也想过见一见那人,小臣提前来到取书信的地方,但一整晚都没有人出现,或许是被发现了,小臣……小臣也就没再想过。”

晋侯吩咐仆役去一个地方取书信送出去,除了书信,还会有一些财币放在一起,仆役拿了财币也就没说什么,如果执意好奇那放书信之人,反而得不到财币,所以仆役等了一次,没等到人,也就算了。

祁律的眸子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三日期限,今日已经是第二日,过了明日晚上,会盟便要开启,也就是说,明日晚上是一个关键,如果真的有人想要联合外地扰乱会盟,说不定明日晚上还会有送给赤狄的书信,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祁律盯着那仆役,说:“想要保住你的双手,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明日继续去取书信。”

“小臣不敢啊,小臣不敢啊!”仆役使劲磕头。

祁律却说:“急甚么?便按照平日一样,明日若是还有书信,你便将书信偷偷送到律这里来,你若是敢耍滑头……”

祁律没说话,只是多看了一眼那烧热的箅子,因着箅子上没有放东西,一直空烧着,已经有些冒黑烟了。

仆役狠狠打了一个多索,说:“是……是,小臣不敢有违。”

会盟在即,会盟大营之中晋国、曲沃,还有潞国,全都不是省油的灯,而如今又多铎辰、留吁和甲氏三股赤狄力量,看来这一场会盟复杂得很呢。

第二日晚上,果不其然,仆役偷偷摸摸的,真的送来了书信,还是一张小羊皮,因着昨日的小羊皮烧着了,所以根本看不到什么内容,只能看到几个赤狄部落的名字,今日的小羊皮信件却十分全面。

祁律一看,心里咯噔一声,他立刻将小羊皮的信件交给小土狗去看,小土狗像模像样的坐在地上,两只小爪子捧着小羊皮,晃着小脚脚,一面晃一面看。晃着晃着,小土狗的小脚脚便不动了,仿佛卡壳一般停顿住,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眯起来,死死盯着信件上的内容。

这信件果然是写给赤狄人的,上面再次出现了铎辰、留吁、甲氏三个赤狄部落的名字,而且远远不止如此。

赤狄人竟然想要包围会盟用地,里应外合,将周人一网打尽,而且他们还准备趁着潞国和翼城空虚,同时派兵包围潞国和晋国的翼城,三面打击,如此一来,北面便彻底成为了赤狄人的天下。

虽潞国也是赤狄人,但赤狄人也是分派系的,显然这次是三个赤狄部落联合在一起,准备将潞国并吞下来。

祁律皱眉说:“此事非同小可,明日便是会盟之时。”

小土狗死死皱着眉头,一脸凶悍的模样,随即眼睛一亮,用小爪子不停的比划着,比划的祁律眼前直发晕。

姬林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可以打乱赤狄人的计划,那便是——改书。

如今书信在他们的手上还没送出去,这封书信确定了包围会盟大营的时间和信号等等,如果可以稍微改一改时间,将计就计,让赤狄人陷入他们的陷阱之中,那便大好了。

祁律连夜将黑肩、忌父等人全都招急过来,黑肩负责改书,虢公忌父和大司马趁夜偷偷离开会盟营地,各自前去调兵。

祁律沉吟了一下,对公子万说:“那仆役说一切都是晋侯的计划,然而在这封书信之中,晋国的翼城也在被狄人包围的范畴之内……晋侯显然是被人耍了。”

公子万眯起眼目,虽然他如今已经是洛师王室的卿大夫,但是出生在晋国的翼城,做了几十年的晋公子,如今翼城面临危难,如果公子万什么也不做,眼睁睁正看着狄人围攻翼城,甚至是攻陷翼城,公子万实在做不到。

公子万拱起手来,说:“太傅……”

祁律阻止了他的话头,说:“律知道你想说什么,狄人想要趁机占领北面,简直是痴人说梦……晋公子。”

公子万说:“万在。”

祁律笑眯眯的说:“律想请你连夜去找曲沃公子一趟,有要事需要曲沃公子劳累一番。”

公子万露出纳罕的表情,让自己去找公子称?谁不知道翼城和曲沃是势不两立,曲沃连杀了两任晋侯,这可是弑君的罪过,翼城和曲沃是血仇,公子万昔日里与公子称的干系也不是很好,如今祁律却让公子万连夜去找公子称。

公子万只是迟疑了一下,说:“是,请太傅吩咐。”

夜色浓郁的很,明日便是会盟的日子,而曲沃公子并没有早早歇息下来,营帐中灯火通明,犹如白昼,充斥着丝竹之声,还有美人嬉笑的声音。

曲沃公子眼目上系着丝绸的衣带,蒙着眼睛,身边莺莺燕燕环绕,不停的扇动着衣襟,调笑着:“公子,婢子在这里呢!”

“公子!您怎么还不来抓婢子……”

案几上杯盘狼藉,曲沃公子微微有些醉意,伸手在空中摸索着,笑着说:“美人倘或被我抓到,可是要重重责罚的。”

“啊呀!”

公子称的话音刚落,突然将一个瘦削的身材抱了个满怀,随即便是美人们惊叫的声音,方才那嬉笑的气氛瞬间被打破,美人们瞠目结舌,仿佛看到了什么震惊的场面似的。

公子称抱着怀中的“美人儿”,只觉那美人的身量稍微有些高挑,腰身虽然精瘦,却仿佛是个练家子,没有那些女酒讴者的柔软。

公子称掀开系在眼目上的衣带一看,可不是么?被公子称抱在怀中的,哪里是什么美人儿,不正是公子万么?

公子万眯着眼睛,站在营帐之中,旁边的美人都被吓傻了,公子称摆摆手,那些美人儿便全都离开了营帐,一时间营中只剩下公子称和公子万二人。

公子称饮了一些酒,不过没什么醉意,随手抄起案几上的羽觞耳杯,笑着说:“怎么?叔父深夜前来,难不成……是对称儿投怀送抱来的?”

公子万不理会他的调笑,公子称便说:“叔父分明对着旁人之时,都温文尔雅,温柔体贴,怎么唯独对着称儿的时候,便冷着一张脸?是了……叔父对称儿如此与众不同?”

公子万不想与他多说话,淡淡的说:“太傅有请。”

曲沃公子一笑,说:“这么晚了,太傅请我?”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缓缓升起,今日是会盟的日子,营地中的寺人宫女和仆役起的都很早,早早的便开始准备起来。

会盟大营之中,潞国国君、晋侯、曲沃公已经全部齐聚,并着各国的卿大夫们,只剩下洛师之人没有到场,不管是天子,还是洛师的王室卿大夫,一个都还未到场。

晋侯坐在席上,趾高气昂,冷冷的说:“今儿真是稀奇啊,你们曲沃的公子呢?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匹配不了会盟,因此羞于见人了?”

曲沃公不理会他的挑衅,闭目养神,也不说话。

很快便听到“踏踏踏”的声音,洛师的王室大夫们几乎卡着时辰前来,“哗啦”打起帐帘子,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身太傅官袍的祁律。

祁律面色平静,身着长袍,因着天气微微有些寒冷,他加了一件披风,披风的领口裹着一圈儿白毛,衬托着祁律白皙的皮肤。

清晨的风很大,冬风将祁律的鬓发吹得微微有些松散,显得异常慵懒,白皙的面颊也因着冬风的“肆虐”,透着一股微微的红晕。

祁律身为三公之首,走在最前面,黑肩等人跟在身后,全部进入会盟的幕府大营。

晋侯打眼一看,只看到了祁律和一些卿大夫,没有看到天子,心中立刻便有了精神,有了底气,心想无错,果然是如此。天子中毒,恐怕是要不成了,或许已经不成了,只不过是洛师的王室大夫们秘不发丧而已,哪里是什么抱恙,倘或只是抱恙,怎么可能不参加这么重要的会盟。

晋侯冷声说:“祁太傅,你们洛师是甚么意思?孤等了这么半天了,你们洛师之人姗姗来迟,竟然还带着一只狗子?”

他说着,一指祁律怀中的小土狗。

无错,祁律还抱着一只狗子进来了,就像是在逛花园儿一样。

但谁也不知道,这只狗子,可并非一般的狗子……

祁律挑了挑眉,说:“是有谁明文规定,会盟不可以带狗子么?”

他这么一说,晋侯脸色瞬间惨白,当然,没有人明文规定会盟不让狗子进来,因此祁律带了一只狗子来,顶多是不恭敬而已,只能是“道德”上的谴责,根本不犯法。

晋侯憋红了一张脸,又说:“好好好,祁太傅,你们洛师之人,带着一只不像样的野狗子来,孤便不说什么了,天子何在?如今大举会盟,天子虽然金贵,却也不能将我等这么干晾在这里,不是么?”

祁律冷笑一声,晋侯可不知道,他口中不像样子的野狗子,可不就是他所说的天子么?

祁律淡淡的说:“天子?晋侯何必明知故问呢?”

晋侯心中一突,总觉得祁律的口气好像知道了什么,但心中又是狂喜,如今祁律这么说,怕是天子真的不好了,那么就算祁律知道了什么,大局已定,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祁律招了招手,石厚立刻上前,“哐!!”一声巨响,将一样什么东西丢在了案几上。

幕府营帐何其庄严,突然发出如此巨响,众人吓得连连后退,何止是晋国,就连潞国之人也给吓坏了。

众人定眼一看,那丢在案几上,又滚在地上的,竟然是一口巨大的黑锅!

这么沉重的东西突然丢过来,能不发出巨响么?

黑锅上还挂着一层油腻,将案几上的文书砸的满处都是,四散纷飞,众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只有晋侯一个人,一眼便看到了黑锅锅把上的倒刺,心里更是一突,眼神慌了起来。

潞国国君说:“祁太傅,你们这是甚么意思?今日会盟,不见天子,竟还抬着一口大黑锅过来,这算是你们周人的礼仪么?是了,我尝听说祁太傅有个癖好,那便是理膳,难不成今日要亲自给咱们洗手作汤羹?”

他这么一说,晋侯竟然也跟着笑起来,说:“祁太傅,如今是会盟之时,先请天子来主持会盟,再做汤羹也不迟啊!”

天子中毒的事情,分明便是晋侯捣鬼,晋侯如今还笑的如此猖狂,拜了晋侯所赐,如今姬林变成小土狗回不去天子的模样,只能窝在祁律的怀里。

小土狗盖着祁律的披风,本十足“惬意”的趴在祁律怀里,听到晋侯的话,立刻“呋呋”的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瞪着晋侯,好像随时要窜起来咬他一般。

祁律不为所动,表情还是很平静,说:“晋侯今日仿佛十足喜欢明知故问。在说天子的事情之前,律倒是想要向晋侯讨教讨教这个事情。”

他说着,一指地上的大黑锅。

晋侯眼眸微微颤动,一看便是做贼心虚,不过还是装傻充愣,说:“太傅喜欢理膳,孤乃是一国之君,可不似太傅有这种癖好,祁太傅突然扔出一口食具来,是甚么意思?”

祁律幽幽地笑着说:“是了,律只不过是个有个喜欢理膳的癖好,哪里能像晋侯一般,总是揣着一些见不得人的癖好。”

“你说甚么?!”晋侯指着祁律,说:“这里是幕府大营!虽你是天子太傅,但也容不得你来撒野!孤可是晋国的国君!”

祁律点点头,说:“好,晋国的国君,律便问问您这个一国之君,这倒刺是怎么回事?”

晋侯眼眸微动,说:“倒刺?甚么倒刺?孤怎么会知道?”

晋侯打定主意不承认,祁律便说:“晋侯不承认也无妨,自有人可以与晋侯对峙。”

他说着,便见到幕府营帐的帘子被打了起来,一个仆役被推推搡搡的押解了进来,咕咚跪在地上。

晋侯定眼一看,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坏了,但面子上却强装镇定。

祁律皮笑肉不笑的说:“晋侯,你可识得此人?”

晋侯矢口否认,说:“一个下作的运泔水的奴隶,孤乃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识得?”

他这么一说,曲沃公立刻笑了出来,哈哈大笑说:“晋公,您可真是个能个儿人呐!孤怎么看到此人,不知他是运送泔水的奴隶?晋公一眼便能分辨出来此仆役竟然是运送泔水之人,妙啊秒啊!”

曲沃公这么一说,晋侯脸色瞬间变了,不为别的,正因着晋侯自己说漏了嘴巴,被曲沃公嘲笑了一番,所以恼羞成怒了。

晋侯硬着头皮,强词夺理的说:“孤不知你们在说甚么!他上次运送泔水,臭的厉害,孤便看了一眼,所以有些印象,孤只是有些印象,难道还非要识得此人不可么?”

晋侯越是辩解,众人听起来便越觉得是强词夺理,越听越想狡辩,祁律也不着急,对那仆役说:“你便把知道的事情,与大家说一说。”

那仆役立刻磕头,说:“小臣遵命,小臣遵命!”

满场都是国君和卿大夫,仆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筛糠一般的指着那口大黑锅,说:“是晋侯!是晋侯指使小人,晋侯知道祁太傅喜爱理膳,经常去膳房,便让小人趁着倒泔水之时,偷偷溜进膳房,将……将食具的木把打豁,在……在木刺上浸泡了毒水。”

“你放屁!!”晋侯立刻大吼起来,打断了仆役的话,狠狠的瞪着仆役,满脸的威胁,说:“是谁让你栽赃陷害孤的?可是祁太傅让你栽赃陷害的?”

仆役吓得赶紧后退好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祁律则是抬起手来,向众人展示着掌心中的伤疤,说:“各位请看,这晋侯可是用心良苦啊。”

众人看到祁律手心中的伤疤,又低头去看地上的那口大黑锅,终于明白为何祁太傅要将那口大黑锅带进幕府大营了。

四周的卿大夫立刻小声窃窃私语起来,一面窃窃私语,一面偷偷瞥着晋侯看,晋侯面色苍白,又涨的通红。

祁律举着手掌,眯了眯眼睛,说:“多亏了晋侯的用心良苦,律神不知鬼不觉便中了这毒,而且医官说了,这毒初时仿佛风寒一般,不易被人察觉,等到深入脏腑再施救,便十分困难。托了晋侯的福,如今律的毒素还没清理干净,丧失了味觉,这笔账,咱们可要好好算一算。”

“你这是诬陷!”晋侯立刻说:“栽赃!孤可是国君,你这样诬陷栽赃,便是你有宠于天子,天子也不会放过你的!是了!天子呢?天子何在,只有天子可以为孤主持公道,天子必然不会任由你这个奸佞诬陷忠良的!”

祁律冷冷的一笑,说:“天子?诸位国君、卿大夫,你们可细细算过么?晋侯自打开始之后,叫嚣过多少次要见天子?”

晋侯一愣,面色僵硬,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祁律是什么意思。祁律便继续说:“晋侯为何一直叫嚣着让天子来支持公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因着晋侯十足笃定,天子无法出现在这幕府营帐之中!”

祁律话音一落,众人立刻哗然,曲沃公说:“祁太傅何出此言?天子为何不可出现在幕府之中?”

潞国国君也眯起眼睛,说:“是啊,我们潞氏可是来会盟的,祁太傅你不是说好了,三日之期便可会盟,如今三日之期已到,为何天子还是不能前来会盟?”

祁律看向晋侯,说:“这还要问问晋侯了。”

晋侯立刻说:“为何问孤?孤又不是洛师的卿大夫。”

祁律说:“律因为被木刺刺伤,中了毒且不自知,那日半夜晕倒在膳房之中,膳房突然大火,想必各位国君与卿大夫都有印象罢?”

“是啊,有印象有印象。”

“那日失火,差点子烧了旁边的营帐。”

“火势大得很啊!”

祁律点头说:“无错,火势大得很,旁边的营帐差点遭到了牵连,更别说是起火的膳房了,但是各位国君卿大夫请看,律被木刺刺中是在失火之前的事情,而失火之后,那般大的火焰,膳房都烧秃了,木刺却留了下来,这合理么?”

众人立刻看向黑锅的木刺,的确不合理,这只有一个解释……

仆役颤抖的说:“是……是晋侯指使小臣,全都是晋侯要挟小臣,让小臣如法炮制,在木把上打出倒刺,为的……为的……是刺伤天子。”

“甚么?!”

“刺伤天子?!”

“天子也被木刺刺中了?”

一时间众人脑海中有很多疑问,天子为何会被木刺刺中,难道天子进了膳房?天子如此尊贵的身躯,为何会进膳房?

但这些“小小不言”的问题,只是在众人脑海中一晃即逝,随即便有人醒悟了过来,说:“天子中毒了?!”

“原那日祭祀,天子突然坠楼祭坛,是因着中毒!”

“王上竟然中毒了!这……这可怎么是好!”

曲沃公立刻眯起眼睛,冷喝说:“晋侯!你身为我大周的子民,竟然下毒暗害天子!?你按得甚么心?!”

晋侯的诡计被戳穿,又听到曲沃公的呵斥,吓得一个哆嗦,真的差点蹦起来,但很快冷静下来,脸上竟然浮现出狰狞的笑容来,嗓音沙哑的说:“这么说来……天子当真中毒了?”

潞国国君也瞬间反应了过来,脸色相当耐人寻味,说:“我便说嘛,你们周王若真是偶感风寒,小病小痛,为何还不让我探望呢?原是中毒了,这毒……怕是还不轻罢?”

如此重要的会盟,如果天子能起来,绝对不会不来参加会盟,这样一看,天子中毒一定很深,说不定……

潞国国君的态度和之前瞬间便不一样了,方才双手放在身前搭着,如今双手一松,自行在席上坐了下来,坐的还松松垮垮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你们洛师的大夫,可当真是不厚道的很呢,周王中毒了,却让咱们在这里好等三日,若是早些告诉我们,我们好送上一些名贵的药材不是么?如今呢,天子的病情怎么样,方才祁太傅说天子不能来幕府,怕不是……不行了罢?”

曲沃公冷喝说:“潞国国君!你这是说的甚么话?!”

潞国国君哈哈一笑,态度像个地痞流氓一般,说:“我说了甚么话?你们曲沃人好生奇怪,又不是我毒害了你们的天子,毒害了你们天子的人,在那里呢!”

说着,一指晋侯。

曲沃公立刻顺着潞国国君的指向看过去,曲沃公身材高大,别看他年纪大了,胡子斑白,但当年身为公子的时候,也是相当骁勇善战的,晋侯被他瞪的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

晋侯心想着,看如今这个模样,天子怕是不行了,曲沃一向亲近天子,而如今天子说不定已经死了,曲沃还有甚么能耐,自己何必怕他?

曲沃公质问晋侯说:“晋侯,你毒害天子,可还有甚么话可说?!”

晋侯不理会曲沃公,而是对潞国国君说:“潞公,如今天子重病,不能参加会盟,但这会盟势在必行,曲沃一直以来长幼不分,尊卑不分,以下犯上,妄图谋篡,实在罪大恶极,不如请潞公与孤一道,讨伐曲沃!”

晋国想要拉拢潞国成为联盟,曲沃公刚要呵斥,哪知道潞国国君哈哈大笑,说:“好啊,虽曲沃离我潞氏远了一些,但是我潞氏从来不嫌弃地皮子太多,我可以和晋侯你联合,条件是……你们晋国把翼城割给我!”

“甚么!?”

“翼城?”

一时间幕府喧哗起来,众人都被潞国国君嚣张的态度震惊住了,翼城可是晋国的都城,也是晋侯所管辖的范围,而潞国国君一开口,便要取旁人的首都,这不是啪啪打脸的事情么,根本毫无诚意。

晋侯勃然大怒,说:“好你个赤狄狗贼!孤与你联盟,是看得起你,你们赤狄人真是不知好歹,狗改不了吃屎!就算天子崩了,这里也是长子邑,我们晋国的地盘子,我看你个赤狄庸狗哪里来的嚣张气焰?!”

这转瞬之间,营帐已经乱成一团,先是曲沃和翼城掐的不可开交,紧跟着晋国和潞国又撕了起来,打了好几个来回。

潞国国君幽幽一笑,说:“不瞒你们,我还真有这个气焰!”

说着,站起来,咕咚踢了一脚那黑锅,说:“那日你们的周王坠落祭台,我便早有准备,就知道这件事儿简单不了,已经暗自传令,派兵支援,如今我潞氏的大军,就压在你们晋国的边界上,只要我一声令下!便可冲入晋国,杀的你们片甲不留!届时冲进翼城,无论曲沃还是翼城,都是我潞氏的,还需要和你们这些毛头小儿合作?做的好做的甚好啊,我还要感谢你呢晋侯,倘或不是你毒害了周王,我也捞不到这个机会!”

晋侯听了潞国国君的话,突然一脸摇摇欲坠的表情,潞国的兵马强盛,翼城虚弱,一直很忌惮潞国,就是因着晋侯害怕潞国攻打翼城,所以之前才联合潞国去侵犯黎国。

现在好了,因着会盟的缘故,晋侯把很多精锐都调到了会盟现场,用来提防曲沃暗杀,翼城便十分空虚,如果此时潞国真的大军压境,冲入翼城,晋侯根本来不及解救,那翼城就完了!

翼城是晋侯的大本营,乃是晋国的首都,历来的晋侯都守在翼城之中,如果连翼城也丧失了,那么晋侯恐怕真的要被曲沃给碾死了。

别说是晋侯了,就连曲沃公脸色也相当难看,因着潞国野心勃勃,可不只是想要攻陷翼城,翼城一旦失手,在翼城西面的曲沃必然也会失守,整个晋国就要成为赤狄人的囊中之物。

潞国国君哈哈而笑,嚣张极了,恨不能用自己的气焰将整个幕府给烧着了,他转头看向祁律,说:“今日是会盟之日,我不管你们的毛头天子能不能来,还是已经被毒死了,我今日便要会盟!你们周人若是给不了我想要的条件,哼哼……”

众人脸色都相当难看,这潞国国君显然是趁火打劫,他本是战败国,如今却因着天子昏迷不醒,要挟起来,想要讨一些好处回去。

潞国国君说:“你们不是要割地么?你们不是要财币么?好啊,首先把长子邑割给我潞氏,否则,我一声令下……”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哗啦!”一声,竟然有人冲进了幕府营帐,约莫二十个身披介胄的武士,手执兵器,竟然从营帐外突然冲了进来,定眼一看,是潞国士兵。

潞国国君吃了一惊,瞪着眼睛说:“是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我还没有下令!”

但那些潞国士兵竟然仿佛没听到一般,快速从营帐外面开进来,“哗啦!”一声散开,直接将整个幕府营帐包围起来,兵戎相向,竟然连潞国国君也包围在了里面。

在场的卿大夫们喧哗起来:“潞国国君,这是怎么回事儿?!”

“是啊,不是会盟么?为何突然冲进这么多士兵?”

潞国国君根本没有下令,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嚣张完,竟然出现了这样的茬子,潞国国君抬手“啪!”一声打在其中一个士兵的脸上,说:“狗东西!没听到我说话么?我没有叫你们进来,滚出去!是谁下的令?!”

那士兵挨了一巴掌,竟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整个人像是一尊石雕一般,仍旧定定的站着,眼睛都不眨一下,显然这些士兵不听潞国国君的命令。

随即是一串笑声,银铃一般的笑声从营帐外面款款飘了进来,帐帘子打了起来,那笑声幽幽地飘入了幕府之中,回荡在肃杀的幕府中,那般格格不入。

众人便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从营帐外面走了进来,发笑之人也正是她。

——潞国国女,文潞!

文潞走进来,她生的本就娇俏,如此笑起来有一种小白兔的感觉,又可爱又羞涩,怯生生的说:“是文儿下的令啊。”

“你?!”潞国国君震惊不已,说:“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做甚么?!”

对于潞国国君来说,文潞只是一个和亲的工具而已,根本没有放在眼中过,此时看到文潞,脸上写满了震惊。

文潞仍旧羞涩一笑,说:“文儿来这里,当然是能者居之,来顶替叔父的。”

“你说甚么?!”潞国国君震惊说:“你反了!反了!来人!把这个叛贼给我抓起来!”

潞国的士兵们却一点子动静也没有,潞国国君呵斥说:“你们也要造反么?!我是潞国的国君,你们在干什么!?抓住她啊!”

文潞嗤笑说:“我潞氏的国君,才没有这般蠢钝!”

一时间幕府营帐竟然又换了一番光景,潞国的国女文潞带兵冲了进来,而且镇压了潞国的国君,似乎要窝里斗一般。

晋侯看到却狠狠松了一口气,竟用一副和文潞很相识的口气说:“太好了!当真太好了,文儿你终于来了!孤便知你最本事,快,拿下狼子野心的潞国贼子,孤便立刻娶你为我晋国的夫人!”

晋侯的话音刚落,突听潞国的国君“嗬——!!”大吼一声,猛地一把捂住自己的腹部,眼珠子瞪得一圈白眼,慢慢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腹部,一脸的不可置信。

众人但听“嗤!!”一声,刚才还在说话的晋侯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文潞竟然一把拔下身边士兵的兵刃,直接插进了潞国国君的腹部。因为距离太近,而且谁也没想到娇弱弱的文潞竟然如此狠辣,一剑就来了个对穿。

潞国国君疼的面色惨白,连忙抓住剑刃,却听“嗤嗤嗤!”几声,文潞脸上挂着怯生生的表情,手中握着利刃,却反复拉锯一般的横穿潞国国君的腹部。

鲜血顺着血槽喷涌而出,随着每一次拉锯,不停的飞溅,呲得文潞满脸都是,文潞自始至终却保持着小白兔一样的表情,随即手腕一转,剑刃直接给潞国国君的腹部开了一个大窟窿,“咚!”潞国国君目眦尽裂的向后倒去,文潞顺势一抽,将佩剑从潞国国君的腹部拔出来,又飞溅了一片的血迹。

四周静悄悄的,所有人似乎都被文潞的动作震慑住了,血迹喷出的一刹那,小土狗立刻用小爪子捂住祁律的眼目。

晋侯吓得“啊!”大喊一声,说:“你……你杀了他做甚么!孤让你拿下他,没让……没让你杀了他!”

文潞只是轻笑,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根本都没有搭理晋侯,而是娇笑着说:“各位国君、卿大夫,刀剑无眼,可不要轻举妄动,以免伤害了和气。”

晋侯连忙说:“文儿,你这是做甚么?你怎么连孤也一同围了?我们不是说好的,你帮孤成就大业,孤就娶你为晋国夫人么?”

文潞笑了一声,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抹花了,仿佛涂胭脂一样轻轻的在面容上打转儿,让她娇俏的脸面,瞬间变得仿佛恶鬼一样可怖。

文潞说:“晋国夫人?晋国夫人算甚么?文儿要的,你可给不起……”

就在众人还怔愣之时,突听“报——!!”的声音,一个士兵急匆匆的冲进幕府,还是潞国的士兵。

潞国士兵朗声说:“报!大军已经围住翼城!”

晋侯震惊的说:“甚么?翼城?甚么大军?!”

文潞笑着说:“自然是甲氏、铎辰、留吁的大军。”

晋侯更是震惊,说:“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与咱们说好的为何不一样?!哪里来的赤狄大军?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你给孤筹谋划策,孤娶你做晋国夫人,你这贱人!竟联合了赤狄人,出尔反尔!?”

文潞嘻嘻一笑,说:“潞国的贼子蠢钝,没想到晋侯更加蠢钝,区区一个夫人,又如何能打动文儿的芳心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祁律突然说:“那什么才能打动潞国国女的芳心呢?”

文潞转过头来,那血粼粼的面容看向祁律,说:“自然是……将你们一网打尽了。潞国?不不,潞国太小了,晋国?晋国地处周人的北疆,区区一个晋侯夫人怎么能打动得了文儿。文儿说过,我要的,你们给不起,我要的是整个天下,不只是我潞国的地皮子,还有周人,你们周人的地皮子,全都是我的!”

众人吃惊的看向文潞,文潞是一个女子,就算春秋时期顽弄政治的奇女子比比皆是,但向文潞这么有野心的,还是个赤狄之人,那简直少之又少,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了。

在场的国君和卿大夫们全都大吃一惊,晋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文潞利用了,立刻大喊着:“是她!是她一直利用孤,全都是她!谋害天子的事情,是她的注意!”

晋侯指着地上的大锅,说:“倒刺的事情,就是她想出来的,不关孤的事!还有……还有假天子的事情,也是她想出来的!孤只是被利用了!一切都是她的错!”

祁律有些恍然大悟,点点头,说:“律一直有些疑惑,虽然假天子之事已经解决,但是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野兽袭击的事情,的确明眼一看是嫁祸给潞国的诡计,但是那些驯服的野兽,又的确是潞国的野兽,晋国又是怎么搞到这些野兽的呢,不过……现在应该清楚了。”

答案很简单,晋侯只是一个傀儡,他的背后有人出谋划策,而这个人,众人都没有想到,竟然是潞国的国女,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像小白兔一样的文潞!

从头到尾,文潞都在利用晋侯,他知道晋侯痛恨曲沃,又知道晋侯忌惮潞国,所以从中间挑拨离间,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成为晋侯的夫人,但实际上只是将晋侯当成了傀儡,如今这个傀儡已经没用了。

文潞并没有狡辩,她比晋侯镇定得多,娇笑起来,说:“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看上你这个庸狗罢?翼城已经落寞成如此了,谁稀罕做你朝不保夕的晋国夫人?”

如果说这个营帐中谁最镇定,那自然是出其不意的掌控大局的文潞了,而第二个最镇定的人,竟然是祁律。

祁律淡淡的说:“一直以来你都藏在暗处,支配晋侯来为你干活,还用潞国国君作为掩护,的确是很妙了。”

文潞几次三番的表达对潞国的血仇,还特意告知祁律潞国有所动静,其实这些都是掩护,因为文潞的最终目的压根儿不是潞国,她的野心十足的大,她的目的是整个北疆,甚至直接侵吞整个大周的地皮。

文潞嘻嘻一笑,便听到“报——”第二声急报来了,又有一个潞国士兵冲进营帐,说:“报!甲氏、铎辰、留吁三股大军已经开到!”

士兵说着,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那是马蹄的声音,震耳欲聋,由远及近的向着会盟营地逼近,虽然众人全都身在幕府营帐之内,被潞国士兵团团围住,无法出去看一个究竟,但是不用眼睛看,只是用耳朵听,也能听的出来,军队数量相当大。

众人被困在幕府之中,几十个潞国士兵看守,根本无法前去调兵遣将,时间一长,赤狄大军席卷而来,会盟营地虽然有兵马,却是一盘散沙,根本无法抵抗赤狄的军队,只有一败涂地。

而最可怕的是,这会盟大营之中,不但有曲沃公、曲沃的卿大夫,还有晋国的国君,晋国的卿大夫,连带着洛师的卿大夫,当然,还有昏迷的天子。

一旦会盟营地失守,北疆防线崩溃,大周又群龙无首,必定天下大乱,赤狄人便可以长驱直入。

“赤狄人打来了!”

“怎么办!?”

“这可如何是好?!不能让赤狄人得逞啊!”

幕府混乱一片,卿大夫们焦急上火,然而根本没有法子,耳朵里听着轰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恐怕很快便会冲入营地,到时候一个人也别想跑。

在卿大夫们惊慌的目光下,文潞笑的十分轻柔,血液已经快要干涸在她的脸面上,文潞说:“诸位,今日不是会盟的日子么?很好呀,那文儿便代替我潞氏,来和各位大人会盟罢?”

曲沃公怒斥说:“潞国贼子,你到底要做甚么!?”

文潞从袖袍中拿出一卷小羊皮来,哗啦一抖,十足天真的眨了眨眼眸,说:“文儿说过了,是会盟呀,文儿特意为各位准备了会盟的文书,倘或在场各位都没有异议,便在文书上盖印,只要盖了印信,便可以全身而退,全须全影儿的离开这幕府营帐,否则……”

文潞并没有说完,直接将小羊皮扔给了晋侯。

晋侯没想到自己被文潞当了枪使,他可是个国君,骨子里都是大男子主义,虽这个年代还遗留着母系氏族的习性,不像后世的一些朝代那般男尊女卑,但晋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正眼看过文潞,以为文潞只是想要爬上晋侯夫人的席位而已,哪知竟把自己给坑了。

晋侯怕极了文潞,眼看着她抬手,吓得连忙低头,小羊皮直接砸在晋侯的头上,晋侯愣是不敢吱声。

曲沃公将地上的小羊皮捡起来,大体浏览了一遍,怒喝说:“岂有此理!赤狄庸狗,当真可恨!”

曲沃公勃然大怒,其他士大夫急忙传看小羊皮,这一看又是喧哗起来。

“这简直是对咱们周人的羞辱!”

“无错,赤狄实在无礼!”

“可……可眼下怎么办,赤狄的大军已经到了……”

祁律听着身边的嘈杂,很快小羊皮传到了祁律的手中,小土狗立刻从祁律的披风下面钻出来,跟着祁律一起浏览所谓的“会盟文书”,这一看,小土狗立刻“嗷嗷!”的吼叫起来,虽奶声奶气的,但不难看出,小土狗是当真动怒了。

祁律眯着眼睛,看完之后冷笑一声,这哪里是什么会盟文书,这分明便是丧权辱国的条约。

文潞负手而立,幽幽的说:“各位国君与卿大夫都看完了,那便盖印罢。盟书上写的很清晰,只要周人的天子甘心俯首称臣,年年向我潞氏进贡,再把晋国与北疆的土地全都割给我潞氏,今日诸位便能全须全影的走出去,咱们也不必伤了和气,不是么?”

祁律笑了一声,文潞奇怪的说:“祁太傅,你为何发笑呢?文儿要的只是晋国的土地,晋国对于你们周人来说,不过是北疆,又没要割取你们洛师的地皮,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难道祁太傅还不满足么?”

“仁至义尽?”祁律笑起来,摇摇头,说:“不见得是国女心肠太好罢?依律之见,如今国女占据了天时地利,营地之外又有赤狄大军压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我们这些手无寸铁之人屠了,不也能图个安心么?”

晋侯吓得大吼:“祁律!!你做甚么惹她?!她是个狂徒!你不要惹她!”

祁律却异常的淡定,仿佛一点子也不怕死,浑然没有听到晋侯的怒吼,继续说:“国女抱着如此天时地利和大兵,竟然没有屠杀我等,而是逼迫我等签下会盟文书,这不是很奇怪么?因此律斗胆猜一猜,国女能动用的赤狄兵马,其实不算太多,一旦你屠杀了会盟大营,必然招至周人的愤怒,我周人可不只是晋国和洛师两地,还有中心的郑国、东面的齐国、宋国等等,那都是强国。若是一旦联合,赤狄人恐怕也是吃不消的,一口吞不下这个胖子,不是撑死便是噎死,所以国女才会‘保守起见’,让我等签署盟书,也免去了很多麻烦……律说的对么,潞国国女?”

文潞听着祁律的话,在如此大军包围之下,祁律竟然说的井井有条,条理清晰。他说的无错,文潞虽然联合了三个赤狄国家,但是这三个国家也不是白白给她兵马的,所以文潞能动用的赤狄兵马其实不算太多,如果真的把会盟大营都给屠了,后患无穷,只会招致众怒,到时候群起而攻之,一时爽快的后果便是自取灭亡。

文潞哈哈笑起来,已经不是那种小白兔的笑声,说:“祁太傅,你好生聪明呢,说得全都在理,文儿险些便要为祁太傅心动了。然……你们若是胆敢惹怒了文儿,文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你们一了百了!这营帐外面的三国兵马,足够碾死你们这些蠢钝的蝼蚁!”

“是么?”祁律突然挑起唇角,露出一个很是轻松的笑容,仿佛自言自语,却是对怀中的小土狗说:“时机……拖延的应是差不多了。”

“嗷呜!”小土狗立刻应和起来。

众人都有些迷茫,不知祁律说的是甚么,而文潞则是柳眉怒挑,说:“祁律,你不要轻举妄动,如今我三路大军已经压境,只要我一声令下,随时都有可能冲进幕府,将你们屠杀殆尽!”

“好啊。”祁律很轻松的笑了笑,配合着微微慵懒的鬓发,说:“倘或真有三路大军,那便请国女叫进来,让大家伙儿开开眼界。”

晋侯吓得大叫:“祁律!你到底要干甚么?!你非要害死大家才甘心么?!不,不要杀孤,孤签!孤签!孤马上便与你们签订盟约!”

翼城的卿大夫立刻大喊着:“君上,不能签啊!”

“不能签啊!”

“君上,这只是赤狄人的缓兵之计,不能签啊!签了也是死路一条!”

“君上!君上——”

幕府中闹成一团,祁律仍旧一脸笑意的看向文潞,说:“怎么,潞国国女不叫大军进来?好,律可以代劳。”

他说罢,突然朗声说:“进来罢!”

哗啦——

帐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紧跟着便是“踏踏踏”的脚步声,犹如刚才潞国兵马冲进营帐一般,只不过这仗阵可比方才的数量大得多,军队铿锵的开进来,让宏伟的幕府营帐登时变得拥挤起来。

祁律笑着说:“国女请看,那是谁?”

文潞还没有下令,哪知道兵马已经冲进营帐,她抬头一看,大惊失色,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潞子仪?!”

带着兵马冲进幕府的,根本不是什么赤狄大军,但打头的的确是潞氏之人,而且是潞氏昔日里的太子,潞子仪!

潞子仪身披介胄,一身戎装,腰夸佩剑,大步从外面走进来,“嗤——”一声抽出佩剑,直接一劈,幕府营帐的帐帘子瞬间被砍断下来,呼的落在地上。

狂风和日光顺着营帐的豁口涌入,众人从营帐大门看出去,便看到会盟营地里到处都是士兵,却不是赤狄人的三路大军,而是以潞子仪带队的洛师尹氏兵马,和以大司马武曼带队的武氏兵马。

文潞吃了一惊,说:“怎么回事?!我的兵马呢?!”

祁律则是轻笑一声,说:“当真对不住,国女兵马……可能开了个小差,一时来不了了。”

祁律的话音一落,身在幕府之中的虢公忌父、祝聃、石厚等人快速暴起。武将来参加会盟,都是佩戴兵器的,这个年头还不流行解剑这种说法,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众人趁着混乱,潞国士兵没有防备,立刻制住那些士兵,一瞬间情势竟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增援的三路赤狄兵马变成了王室大夫尹氏和武氏的兵马,文潞一看事情不对,立刻便要趁乱逃跑。

祁律眼看着文潞要跑,说:“别让她跑了。”

众人立刻反应,那么多武将在场,怎么可能让文潞逃跑,快速冲上去堵住文潞的去路。

一时间幕府中杀声震天,混乱不堪,潞国士兵根本不敌,数量实在太悬殊,眼看着便要镇压这场乱事。晋侯看到这一幕,眼眸微微一动,紧紧盯着祁律的背影。

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文潞身上,根本没有人注意晋侯,晋侯目光划过一丝狠辣,事情已经败露,文潞被抓,晋侯怕是也跑不掉,他越是想,目光越是狠毒。

晋侯仿佛做了什么巨大的决定,立刻趁着幕府混乱,从背后冲过去,随便捡起一把佩剑,一脸狰狞,冲着祁律的背心猛扎下去。

祁律的注意力也在抓住文潞身上,根本没有注意身后,突听“嗷呜!!”一声大吼,是小土狗的吼声,一下从祁律怀中窜了出去。

紧跟着便是“嗤——”一声,有血迹喷溅出来,瞬间染红了滚着白毛的披风,小土狗撞在晋侯的剑上,圆嘟嘟的身体被打得向后一跌,“嘭!”无力的跌倒在血泊之中。

祁律只感觉一股温热的血水飞溅在自己的面颊上,倏然被冬日的冷风吹得透彻,嗓音沙哑到了极点:“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