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天子没有吐息了!”
祁律震惊的说:“你说什么?”
寺人坐倒在地上,颤声重复:“天子……没有、没有吐息了,千、千真万确,不信……不信太傅您可以自己试试,小臣不敢欺瞒啊!”
天子怎么会没有吐息呢?好端端突然就没有了呼吸,难道是中毒?
祁律心中千回百转的,就在此时,突听“嗷嗷——”的声音,一股子冷风从营帐的缝隙中钻进来。
寺人突然“啊!”惨叫一声,说:“狼!是狼!!”
祁律顺着那冷风和嚎叫的声音,转头一看,是狼!狼从营帐的角落钻了入,虎视眈眈的盯着营帐中的人。
先是一头狼,随即又是一头狼,紧跟着营帐内又钻入一头狼,一共三头狼,将众人围在中间,慢慢逼近营帐的软榻。
“呜——嗷!”野狼大吼了一声,眼露凶光,似乎锁定了躺在软榻之上一动不动的天子,突然往前一蹿,猛地冲向天子。
祁律吓了一跳,心脏一紧,手脚冰凉,他脑海中什么也没想,全都是下意识的动作,快速扑上去,一把抱住“昏迷”的姬林,用自己的后背对着扑上来的野狼,将姬林牢牢的抱在怀中。
虽然祁律的身材没有姬林高大,但是祁律的动作一点子也不含糊,一下扑上去,仿佛不顾一切。
就在此时,祁律并没有感觉到预期的疼痛,也没有感觉到野狼利爪或者利齿的撕咬,反而听到了“嗷呜!”一声。
奶声奶气的叫声,带着一股凶狠,祁律还是牢牢的护住“昏迷”的天子,定眼一看,有什么东西拦在了自己身前,阻挡住了野狼的进攻,竟然是小土狗!
野狼的躯体高大,站起来恨不能有有一米二三的高度,三头野狼都非常壮硕,小土狗却只有一丁点大,还不够这些野狼塞牙缝的,却无比的英勇无畏,甩着自己的小尾巴,冲到祁律身前,狂叫着呲牙咧嘴,呵斥那些野狼,仿佛一个勇斗恶龙的忠实骑士……
姬林躺在榻上,很快便睡着了,同是被营帐外面杂乱的声音给吵醒的,但是姬林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一阵眩晕涌上头来,已经是子夜,随即猛地晕了过去,失去了知觉。
姬林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小土狗的模样,营地里都是大喊的声音。
“野兽!”
“是狼!狼!”
“还有老虎!这边,这边也有野兽!”
小土狗从营帐爬出来,心头一突,营地里突然遭受了野兽的袭击,这么多野兽,如今自己又从天子变成了小土狗,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发现。
小土狗着急的很,立刻颠颠颠的往天子营帐跑去,他跑到门口,还没钻进去,便听到寺人惊恐的大喊声:“天子……天子没有吐息了!”
小土狗心里更是咯噔一声,赶紧顺着缝隙钻进帐篷,一眼就看到了祁律,祁律也在软榻边上,守着自己的“尸体”。
但是小土狗根本无暇顾及这个问题,因为有几头狼竟然钻进了营帐中,冲着软榻上的天子便扑了过去。更让小土狗惊讶的是,祁律这个平日里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之人,竟然扑上去一把抱住天子的身体,用他自己的身躯来阻挡那些野兽。
小土狗脑袋里嗡的一声,没有多想,快速冲上去,露出尖锐的牙齿,“嗷呜!!”一声大吼,直接喝退了那些野狼。
野狼嗓子里发出“嗷嗷……”的声音,戒备的盯着小土狗,它们先是被小土狗的气势吓到了,毕竟小土狗根本不是一只单纯的小土狗,而是当今的天子本人。
野狼被小土狗吓了一跳,失去了攻击的机会,立刻戒备的围着众人,但很快野狼便发现了,这小土狗的气势再足,他也不过是一只小土狗而已,才那么一点子大。
“嗷呜!!”野狼怒吼一声,拔腿冲向小土狗,小土狗的动作却非常灵敏,突然像侧面一窜,直接躲过野狼的攻击,随即猛地跃起,凌空一翻“唰!”爪子一抓,直接在野狼的脸上抓了一道血痕。
“嗷——”野狼大叫一声,被很狠抓了一道,立刻向后缩去。
祁律从没想过,自己养的贪吃狗儿子,竟然在关键时刻和恶狼厮打,而且一点子退却的意思都没有。
祁律遏制着自己的心跳,保护着仍然处于“昏迷”中的天子,对瘫软在一边,根本无法动弹的寺人大喊:“快去!叫人来!”
寺人这才反应过来,吓得双腿筛糠,仿佛要尿裤子一般,爬了好几次,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拔腿便跑,冲向营帐外面。
寺人一跑起来,那些野狼便被激怒了,全都冲向那寺人,想要追在他后面,小土狗立刻大叫一声,阻拦住那些野狼的动作,拖住野狼,让寺人去搬救兵,祁律则是抓起案几上的东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全都丢出去,丢向那些野狼。
“嗷呜!!嗷呜——”
野狼怒吼着,快速逼近祁律与小土狗,还时不时得攻击着“昏迷”在软榻上的天子,它们似乎很聪明,知道天子是个“软肋”,不会动弹,还会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便三番两次的攻击软榻上的天子。
祁律一头都是冷汗,双手打颤,说实在的,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狼,而且还不是在动物园里,说不害怕是假的。
“呼——”
就在三头狼僵持之时,营帐的帘子突然被打来,有人从外面冲了进来,是大司马武曼!
武曼冲进来,手中举着火把,身后还跟着虎贲士兵,火把瞬间将营帐打亮,整个营帐犹如白昼一般,那些野狼怕火,看到火焰立刻后退,想要从营帐的缝隙溜出去。
武曼立刻说:“护驾!将这些畜生抓起来!”
士兵们一个个举着火把,很快将野狼全部抓住,祁律看到那三头野狼被擒住,双腿一软,这才觉得有些脱力,险些跌在地上。
祁律向后一倒,小土狗立刻冲上去,用小脑袋顶住祁律,不让他摔倒,嘴里“嗷呜嗷呜”的叫唤着。
祁律听到小土狗的叫唤,终于回过神来,立刻冲到软榻边上,再次去试天子的鼻息,还是没有任何气息,吓得祁律一颗心脏又提起来,说:“快,叫医官来!”
獳羊肩找到石厚,让石厚用火攻驱赶野兽,营地一片混乱,石厚带着队伍,点燃火把,将营地里的野兽驱赶出去,然后又守住营门,那些野兽的数量很多,不过都很怕火,加之虎贲军的人数众多,局面总算是被控制住。
医官火急火燎的冲入天子营帐,天子躺在榻上,静悄悄的,十分平静,双目闭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祁律见到医官来了,便立刻说:“快,医官,快来给天子诊脉!”
医官冲过去,赶紧去给天子请脉,搭在天子的腕间,但是摸了半天,竟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小土狗就在边上,此时此刻的天子已经变成了小土狗,小土狗蹲在软榻边上,心里给自己捏了一把汗,心想着医官不会哭着说天子崩了罢?
小土狗刚这么想,便听到医官的哭嚎声,“哇——”一声突然毫无征兆的响彻云霄,随即大喊着:“天子崩了!”
小土狗:“……”寡人便知道会有此节。
医官一句话把大家都说懵了,武曼脾气最为暴躁,立刻呵斥说:“大胆!妖言惑众甚么!?让你给天子诊脉,为何如此无礼!?”
那医官战战兢兢的说:“天子……天子真的……真的崩了,没有、没有脉搏也没有吐息了,大司马若是不信,可亲自试探。”
“怎么可能!?”武曼还是不相信,说:“天子好端端的,没有任何外伤,为何会突然……”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声音渐渐微弱,倘或天子无事,为何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武曼一时间也心焦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说:“可是中了什么毒?”
医官颤巍巍的说:“小臣也不知啊,天子没有外伤,亦没有中毒的迹象,却突然……突然……”
祁律阴沉着一张脸面,看着医官在旁边哭丧,他心里又是惊奇,又是愤怒,天子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说没就没,平日里姬林身子骨最是硬朗,头疼脑热都不见多有,更别说是什么病痛了,这一路上也没有异样,更没发现什么人投毒,祁律是断然不相信的。
营帐中瞬间乱成一团,医官哭着说:“天子真的崩了,小臣不敢撒谎啊!”
武曼的声音呵斥说:“什么狗屁医官,再叫其他医官来!快!”
寺人领滚带爬的应声说:“是是是!小臣这就去!”
对比混乱的营帐,祁律仿佛陷入了沉思,他的情绪比方平稳很多,眯着眼睛注视着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甚至胸口都没有起伏的天子。
随队的其余医官也全都火急火燎的冲入营帐,刚刚进入天子营帐,医官门突然“嗬——”倒抽一口冷气,睁大了眼睛,一脸瞠目结舌。
何止是这些医官,营帐中的寺人、侍女,连同大司马武曼都一脸瞠目结舌,所有人的表情整齐划一,因着他们看到了最为震惊的一幕。
只见祁太傅突然一脸发狠,走到软榻边上,不由分说,双手交叠在一起,突然“粗暴”按压着天子的胸口,按压了数下之后,祁太傅突然低下头去,在众人的抽气声中,双唇死死压住天子的双唇,在众人看来,仿佛是在强吻天子一般。
在场众人都是古代人,尤其这个年代的医术非常落后,很多医术都被认为是巫术,更别说是人工呼吸了,他们根本没有见过人工呼吸。
天子毫无反抗能力,直接被祁太傅“强吻”,祁律使劲向天子口中吹气,随即又开始按压天子的胸口,按压数下之后,继续低头口对口吹气。
无论是医官还是武曼,全都瞠目结舌,没一个人反应过来,自然没人阻挡祁律的动作,小土狗本人也一脸吃惊,呆呆的看着祁太傅强吻自己的身体。
就在姬林震惊之时,“咳!!”一声,天子的的身体竟然起死回生,发出一声短促的咳嗽声,随即“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瞬间咽喉仿佛打开了一般,胸口渐渐起伏,呼吸竟然平稳了起来。
小土狗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随着天子的身体开始吐息,姬林头晕目眩,分明还没有天亮,小土狗却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耳边是嘈杂的声音:“天子醒了,天子醒了!”
“太好了,着实太好了!”
“太傅真乃奇人!天子的脉搏恢复了,恢复了!”
姬林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眩晕感很快退去,眼睫微微颤抖,慢慢睁开了眼目,一睁开眼睛,登时便对上祁律担心的眼眸。
祁律连忙说:“天子醒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医官,快来给天子诊脉!”
医官赶紧为天子诊脉,天子的脉搏又恢复了正常,强健有力,完全没有半点子问题。
姬林睁开眼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的让医官给自己把脉,看着自己宽大有力的手掌,而不是毛茸茸的小爪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变回来了?
还没有天亮,刚刚过了子时没有多久,自己竟然变回来了?原因是……太傅强吻了寡人?
医官战战兢兢,说:“天子,您有甚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姬林咳嗽了一声,当然不能说自己刚才变成了小土狗,便搪塞的说:“没甚么,只是刚才突然昏厥了过去。”
他说着,立刻打岔说:“大司马,军营是这么回事?”
武曼立刻跪在地上请罪,说:“请天子责罚,营中突然闯入许多野兽,曼办事不利!”
姬林皱眉说:“为何会有这么多野兽?速速去调查。”
武曼立刻拱手说:“是,天子。”
营地暂时安稳下来,野兽被抓起来了一部分,也被驱赶了一部分,医官给天子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物,很快便退了出去,一时间营帐中就剩下祁律和姬林二人。
姬林还沉浸在“只要被太傅强吻,便能从小土狗变回天子”的奇观之中,祁律则是十足担心天子的身体,说:“天子的身体,当真无碍了么?”
姬林日常从天子变成小土狗,早就习惯了,并没什么大碍,他不对祁律说,是因为“男人的尊严”,当然也不能对其他人说,毕竟如果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会有人用这个空当搞一些事情出来,倒时候防不胜防,姬林自然要保守秘密。
姬林安慰祁律说:“太傅一下都把寡人给亲醒了,倘或再有事,太傅再亲寡人一个,不就是了?”
祁律翻了个大白眼,已经维持不住表面的恭敬了,说:“天子不知刚才有多紧急,如果不是狗蛋儿……”
他说着,一撇头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小土狗,因为姬林已经变成了天子,所以小土狗自然不会醒来,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祁律吓了一跳,一把抱起地上的小土狗,说:“儿子?儿子你怎么了?”
刚才小土狗力战群雄,一嗓子吼退了三头野狼,还挠伤了一头野狼,可谓是英勇无畏了,哪知道现在竟然晕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的。
祁律还以为小土狗受伤了,抱着小土狗手足无措,说:“儿子?你别吓爸爸啊。”
天子:“……”
姬林有些无奈,连忙说:“不要着急,寡人看它没有受伤,说不定是睡着了。”
祁律检查了一下,果然没有受伤,小土狗身上没有伤口,皮毛都是完好的,一点儿事也没有,祁律这才狠狠松了口气,同时天子也狠狠松了口气。
天子岌岌可危的马甲,应该算是保住了……
武曼前去调查野兽的事情,很快便回来了,同时来的还有身着侍女服侍的潞子仪。
潞子仪拱手说:“天子,祁太傅,涌入营地的野兽……怕是有人饲养。”
姬林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沉声说:“有人饲养?”
潞子仪点点头,说:“正是。”
祁律皱眉说:“潞太子可有证据?”
潞子仪说:“天子若是想要证据,子仪斗胆请天子与太傅移步,前往一看便知。”
众人便跟着潞子仪来到了营帐外面,营地的空场上放着好几个笼子,一个笼子关着一只野兽。总共有好几头野狼,还抓到了一头老虎,那些野兽无比躁动,不停的咆哮着,“哐哐”的撞击着牢笼。
姬林十分戒备,连忙将祁律护在身后,武曼说:“天子放心,这些牢笼结实的很。”
那些野兽异常躁动,潞子仪让士兵送上来两块鲜血淋漓的生肉,生肉一送上来,那些野兽闻到了血腥味,更加躁动,“哐哐”的冲撞声更大了,呲着獠牙,流淌着浓稠的口水,口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很快积攒了一小洼。
潞子仪捡了一块肉,说:“天子请看。”
他说着,拿着那块肉走近牢笼,武曼吃了一惊,赶紧拉住他,一把抓住潞子仪的手臂,说:“你做甚么?不要命了!”
潞子仪却递给武曼一个笑意,说:“大司马不必担心。”
武曼立刻说:“谁、谁担心你了?”他说着,放开了潞子仪的手臂,立刻又戒备的按住自己腰间的佩剑,似乎只要那些野兽对潞子仪出手,武曼也会立刻出手一般。
潞子仪拿着肉走到一个关着野狼的牢笼旁边,“哐哐”野狼狠狠撞击着牢笼,不停的扑咬着牢笼栅栏,爪子从缝隙中钻出来,不停的抓挠,似乎想要将潞子仪和那块肉一同吃下肚中。
潞子仪伸手一抛,带血的肉块“吧唧”一声掉在牢笼之中,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肉块撞击在土地上,发出泥泞的声音,与此同时,野狼怒吼着,扑上去不停撕咬着那块鲜肉。
祁律不知潞子仪让他们看什么,狼吃肉这不是很普通的事情么?就在此时,不普通的事情发生了,那头野狼肆无忌惮的撕扯着鲜肉,潞子仪突然打了一个手势,哪知道那头野狼突然发出“嗷呜”的声音,竟然松开了鲜肉,后退了几步,虎视眈眈的看着潞子仪的手。
对视了短短一会子之后,那头狼突然又冲上去,发狠的撕咬那块鲜肉。
祁律吃了一惊,说:“这是……?”
潞子仪用帕子擦了擦自己染满鲜血的手,说:“天子、太傅,二位都看到了,这头狼能看懂子仪的手势,一定不是野生的野狼,而是被人豢养的。而且这些野兽的背上都有一些伤痕,不知各位有没有注意,有一处伤痕几乎一模一样。”
就在那些野兽的肩甲上有一块伤疤,所有被抓住的野兽身上都有这么一块伤疤,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伤疤一样,但位置如此一致,也着实令人震惊。
潞子仪继续说:“不瞒天子,潞氏便喜欢豢养野兽,贵族之中都有豢养野狼和猛虎的习惯,而且会给豢养的野兽打上烙印,就是这个位置。”
这些野兽肩甲上都有伤疤,应该是特意把烙印挖掉,伪装成受伤的痕迹,加之野兽能看懂潞子仪的手势,这几个巧合融合在一起,足够证明这些野兽并非意外了。
姬林的脸色阴沉下来,说:“潞国。”
天子要和潞国会盟,潞国也同意了会盟,哪知道潞国的人却背地里搞这些小动作,显然是想要将天子截杀在半路。
姬林冷冷的说:“看来,潞国是不想和寡人好好儿的会盟了。”
潞子仪拱手说:“天子,这些野兽来之不善,子仪怀疑这片营地早已经被人动了手脚,因此才会吸引如此多的野兽袭击,还请天子连夜撤离,另觅营地。”
武曼看向潞子仪说:“这是你们潞国豢养的野兽,你不是能控制它们么?”
潞子仪说:“大司马所有不知,潞国虽然豢养野兽,但是不同氏族豢养野兽的方式亦不一样,这些野兽只能看懂子仪个别的手势,想要控制实在太难,安全起见,还是尽快搬离营地才是。”
姬林沉声说:“好,大司马,你立刻让虎贲军准备,全军开拔。”
“是!”武曼也没有含糊,领命之后立刻去准备。
天色还没有大亮,四周黑压压的一片,天子的队伍便已经启程,从早上一路启程开拔,直接穿过滑国,中午都没有歇息,来到了晋国境内,天色黄昏,经过一整天的长途跋涉,士兵已经劳累,再走下去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扎营的地方,姬林便下令原地整顿。
众人扎下营帐,终于休息下来,这一路跋涉,他们脚程很快,一天几乎走了两天的路,一刻也没有停歇下来。
营帐扎下来之后,潞子仪又过来了,进献了一种可以规避野兽的药物。潞子仪说:“这是子仪在潞国常用的药物。潞氏行猎喜欢围猎一些猛虎猛禽,安营扎寨的时候便会用到此药物,只要将药粉用水调和,喷洒在营地中,自会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芳香,这味道极为清雅,不过对于猛兽来说却十足刺激,因此可以规避猛兽。”
很多野兽的嗅觉非常灵敏,例如狼等等,的确可以通过气味儿来规避猛兽。
潞子仪进献了药粉,姬林便让大司马带兵去喷洒药水,把营地都喷洒一遍,以免又有野兽侵袭。
如此一来便安逸了许多,祁律走进营帐,已经被颠簸的没有了力气,直接倒在榻上,都没脱衣裳,直接和衣而眠。
祁律迷迷糊糊的睡着,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为何又听到嘈杂的声音,一片混乱,便仿佛昨天晚上野兽侵袭营地似的。
祁律迷茫的睁开眼睛,那嘈杂声音没有随同梦境消失,反而更加真实了起来,祁律连忙冲出营帐,说:“怎么回事?”
獳羊肩堪堪冲到营帐门口,险些一头撞进祁律怀中,祁律扶住他,说:“又是野兽么?”
獳羊肩匆忙的说:“不、不是野兽,是匪徒!不知怎么,来了很多匪徒,成群结队的,突然杀进了营地。”
这次不是野兽,竟然是匪徒,简单来说就是土匪!
土匪竟然杀进正规军的营地,还是天子的营地,这怕是不要命了?
祁律眯着眼睛说:“只是一些匪徒,为何会如此混乱?为何不组织虎贲军抵抗?”
獳羊肩脸色难看的说:“组织了,但……但是……”
祁律说:“但是什么?”
獳羊肩说:“但是士兵们似乎中了毒,一个个浑身无力,都拿不起兵刃。”
“什么?”祁律眯着眼睛,心里突然咯噔一声,总觉的哪里不对劲儿,但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这时候还未到子时,姬林并没有变成小土狗,立刻从营帐中冲出来,冷声说:“怎么回事?”
大司马武曼匆忙而来,说:“天子,营中士兵都中毒了!”
营地四周火光冲天,匪徒骑着大马,挥舞着兵器,火把连天映照成一片火海,不停的叫嚣着,“轰——”一声,直接冲开营地大门,踩踏着大门冲了进来。
而营地中的士兵,因为莫名其妙中了毒,所以根本无法对抗,他们连兵器也拿不稳,没有中毒的士兵太少,阻拦不住那些长驱而入的匪徒,眼看着营地便要失守。
武曼冲过来,匆忙的说:“天子!匪徒来了,这些匪徒来者不善,应该不是简单的匪徒,还请天子先行!”
武曼说着,将马缰塞在姬林手中。
按理来说,土匪都是打家劫舍的,一般不愿意主动和官兵冲突,哪里有土匪冲进天子营地的道理?而且这些匪徒冲进来之后,并不抢夺粮食,对那些粮食军饷看也不看,直接无视,反而在左右寻看,一眼便知是在找人。
找什么人?自是在找当今天子了。
姬林一眯眼睛,干脆利索的翻身上马,一手拉住马缰,一手握住腰间佩剑,立刻策马冲了出去。
“在那里!”
匪徒大喊一声,似乎发现了姬林。
“在那里!快追!追!”显然让武曼说中了,这些匪徒根本不是真正的匪徒,而是假扮成匪徒的死士刺客。
姬林策马狂奔,快速向前扑去,一眼便看到了祁律,几个土匪骑马冲过来,横冲直撞,冲着祁律踩踏而去。
姬林眼睛一眯,动作飞快,一夹马腹,烈马狂奔,立刻加速,略过祁律身边之时,姬林突然附身在马背之上,一把捞起祁律。
“嗬!”祁律还以为要被匪徒的马匹撞倒,哪知道腰间一紧,突然被凌空抱了起来,直接抱上马背。
姬林低喝一声:“抓紧了。”
祁律还没反应过来,他坐在姬林身前,下意识的紧紧抱住姬林精瘦的腰身,耳边都是“呜呜呜”的风声,马匹带着祁律急速向前掠去。
几个匪徒看到了姬林和祁律,大喊着:“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快拦住!”
匪徒们横着兵刃拦在营地门口,似乎想要阻拦姬林与祁律的去处,不想让他们冲出营帐,姬林手腕一转,“唰!”的一声拔出捡来,轻声说:“低头。”
祁律完全都是下意识,立刻一缩肩膀,低下头去,俯身在马背上,与此同时,便听到“嗖——”一声,姬林的长剑一甩,匪徒“啊!”的大吼,其中一个匪徒竟然直接被姬林斩下马背,瞬间人仰马翻,那匪徒翻出去,砸到了旁边的马匹,连带着一片全都掉下马去。
姬林破开一个口子,立刻策马,将祁律圈在怀中,狂奔冲出营地大门。
“他们跑了!”
“废物!庸狗!快追!”
“追上去!”
“无论死活!!”
匪徒在后面紧追不舍,好几个匪徒从四面八方打马而来,追在后面,仿佛尾巴一样,一片火光坠在二人身后。
姬林眯着眼睛,策马狂奔,快速冲入前方的树林,天气虽然已经凉了,树木枯萎,但是树林的枯木很多,枝桠错综复杂,同样遮蔽了月光,让树林显得异常黑暗。
马匹一冲进树林,姬林立刻俯下身来,祁律能感觉到姬林强健有力的胸口紧紧压着自己的后背,两个人俯在马背上,姬林还用手护住祁律的头部,避免四周肆意生长的树枝划伤祁律。
“在前面!追!”
“就在前面!快!”
“杀!”
姬林听着后面的驱赶声,“啧”了一声,突然降低马速,并不将马停下来,放开马缰,一把搂住祁律的腰身,带着祁律直接翻身下马,快速掩藏在草丛中。
马匹没有停下来,姬林与祁律虽然下了马,但那马匹还是“哒哒哒”的快速向前跑去,一路拱着枯萎的树木,发出“簌簌沙沙”的声音。
好几个匪徒看到草丛的波动,立刻追着马匹前行的方向往前跑,姬林捂住祁律的口鼻,两个人蹲在草丛中,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但听“沙沙沙”的声音,是匪徒从他们身边打马经过的声响,火光连成一片,是匪徒手中火把的光亮。
因着祁律与姬林躲避的隐秘,那些匪徒又锁定了马匹,一时没发现他们藏在草丛中,快去往前赶去。
轰隆隆的马蹄声渐去渐远,祁律紧紧靠在天子的怀中,口鼻还被天子的大掌捂住,连眼眸都不敢动一下,过了一会子,那轰隆隆的马蹄声的确远去了,姬林才慢慢松开了祁律的口鼻。
祁律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感觉自己差点被憋死,刚要说话,姬林的眸子突然一动,脸色立刻冷下来,似乎又进入了警戒的状态,手臂上的肌肉快速绷起,一把握住自己的腰间佩剑,与此同时,抬起左手,食指放在唇间,对祁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祁律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睁大眼睛,想要在黑暗中分辨出什么来。
“沙沙沙……”
是脚步声。
又有脚步声逼近他们,还掺杂着说话的声音。
“没想到如此顺利。”一个声音边走边笑,还甩着长剑,不停的划着四周的草丛,似乎想要将草丛中掩藏的人全都逼退出来。
那几个人同样是匪徒打扮,应该是来搜查的,另外一个人说:“还不是因着咱们提前安置好了细作的缘故,天子的虎贲军中了毒,连兵器都拿不住!”
祁律眼睛一眯,细作?
那几个人又嘻嘻哈哈的说:“快点找罢,现在还没找到那个毛小子天子呢。”
“嗨,要我说,找甚么找?咱们不是准备了一个以假乱真的天子么?等着把假天子送到长子邑,就算是真的天子追上来,哼哼,他也真不了!”
姬林和祁律在昏暗中对视一眼,虎贲军中毒是细作所为已经很让人吃惊了,没成想还有更让人吃惊的事情,便是假天子!
这些人竟然找了一个假天子顶替姬林,他们说的没错,一旦假的天子进入长子邑,那么姬林就算是回到队伍,也会被当成是假冒的贼子,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楚。
那几个匪徒一面说笑,一面慢慢逼近,“唰!唰——唰!”长剑不停的劈砍着四周浓密的草丛。
姬林眯着眼睛,伸手慢慢的拉住祁律,另外一只手紧紧握住长剑,随着那几个匪徒走近,姬林的指节越来越白,越来越白,长剑握得越来越紧。
唰!
姬林身形一动,突然从草丛中冲将出来,手腕一转,长剑银光一闪,快速掠出,“啊!!”几个匪徒根本没有准备,还在嬉笑,那谈笑的声音就戛然而止,随即发出短促的惨叫声。
祁律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呲——”一声,什么热乎乎的液体直接喷溅在了自己的脸面上,是血……
姬林一下解决了一个土匪,打出一个缺口,拉住祁律,说:“走!”
兴许是匪徒的惨叫声惊动了周边搜寻的匪徒,好几个声音立刻传来:“那边有声音!”
“那面有动静!”
“在那里,快,放箭!!杀,一个不留!”
姬林拉着祁律一路猛跑,“簌簌簌”的脚步声横穿在嘈杂的树林中,祁律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锻炼的爱好,到了这时候,当真是悔不当初,只觉得浑身都是热汗,嗓子充血,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双腿仿佛灌了铅,机械的随着姬林的拉扯快速向前冲去。
“当心!!”姬林大喝一声,突然一扑,直接将祁律扑倒在地上,“咕噜噜”两个人快速向前滚去,压倒了一片草丛,竟然是冷箭。
背后的匪徒驱马而来,快速放箭,“嗖嗖嗖”的冷箭下雨一般席卷而来,姬林一把抱住祁律,在地上顺势一滚,一跃而起,拉着祁律继续往前跑,沙哑的说:“快,不要停下!”
姬林说着,猛地拔身而起,直接将一个掠到身前的土匪撞下马背,翻身上马,将祁律也拽上来,拽在自己身前,立刻喝马向前冲去。
身后飞箭如雨,伴随着匪徒的大吼声:“废物!!追!”
“一群庸狗!又让他那毛头小子跑掉了!!”
“主公,那小子中了箭,跑不了太远的……”
姬林带着祁律纵马狂奔,快速冲入林中小路,很快将身后的追兵甩了一个干净,祁律的呼吸不稳,呼呼的喘着粗气,伸手抹掉自己脸上的血迹,只觉这一路当真是惊心动魄。
月光高悬,马上便是子时,惨淡的月色从枯萎的树梢降落下来,朦胧的洒在两个人身上,马匹还在不断的向前狂奔,祁律却感觉身后突然一轻,随即是“咕咚”一声。
回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竟是姬林突然坠落马背。
姬林刚才还力战群雄,突然毫无征兆的从马背上坠落下去,马匹还在狂奔,祁律一把拉住马缰,也不好大喊,生怕那些土匪追上来,他拉住马缰,稳住马匹,连忙跳下马背,一路冲过去,搂住姬林,轻声说:“天子?天子?”
姬林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昏迷过去,祁律搂着昏迷的天子,手心里一阵温热,抬手一看,竟然满手都是鲜血……
姬林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的,他知道自己中箭了,后背中了一箭,钻心的疼痛,但是他没有出声,忍着剧痛催马向前,马背十分颠簸,草丛杂乱,不停的颠簸着姬林的伤口。
子时悄悄来临,姬林感觉到了熟悉的眩晕感,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变成小土狗了,庆幸的是已经甩开了追兵,眩晕感伴随着麻木的痛楚,姬林再也忍不住,“咕咚”一声,直接摔下了马背……
“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
姬林的耳边传来大喊的声音,姬林猛地从昏暗中醒了过来,找到甚么了?难道那些假扮成匪徒的死士,找到了祁太傅?
“嗷呜?!”姬林猛地站起身体,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小土狗,圆滚滚的小脑袋,肉呼呼的小胖爪子,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爬起来。
四周火光同名,是在营地里。
小土狗站起来,昂着小脑袋左右去看,的确是大军驻扎的营地,四周全都是虎贲军,虎贲军不停的奔走着,押解着几个冲入营地的匪徒。
小土狗歪了歪小脑袋,难道……虎贲军已经控制住了刺客?
那些死士刺客虽然来得出其不意,但是说起来数量不大,很难和他们带来的虎贲军抗衡,毕竟这次是去和潞国赤狄人会盟的,不可能是“文”会盟,再者说了,这次去长子邑,姬林准备扶持潞国太子潞子仪即位成为潞国的国君,自然要带很多兵马,而且都是精兵良将。
死士的数量无法与虎贲军抗衡,如果不是出其不意和下毒,这些死士根本不足为惧,如今将这些刺客全都抓起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然……
“找到了!天子找到了!找到了!”
虎贲军大喊着,奔走相告,小土狗吃了一惊,难道他们找到了昏迷的自己和祁太傅么?
定眼一看,姬林心脏却突然沉了下来。
不对,太不对了。
虎贲军簇拥着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从营地外间走进来,那男子身材高大,一张面孔像极了姬林,却不是姬林,因为姬林现在变成了小土狗,怎么可能神志清晰的自己走进营地呢,如果找到了,也是被抬进营地的。
况且姬林昏迷之前,身中冷箭,而这个“天子”竟然完好无损,而且衣冠楚楚,万千簇拥的便进入了营地。
大司马武曼听到众人的喊声,立刻冲过来,说:“天子!”
大司马冲过来,却被“天子”身边的亲随拦住,说:“大司马,营中出现匪徒,大司马掌管会盟行程,责无旁贷,这会子出现了问题,大司马还是好好儿想想,要怎么和天子解释罢!”
武曼看了一眼那亲随,他乃是姬林的发小,姬林身边有什么亲近的人,他能不知道么?而如今姬林身边的亲随很眼生,武曼根本便没有见过,武曼心中有些疑惑,但是亲随说得对,自己责无旁贷。
武曼立刻跪下来,说:“还请天子责罚。”
“天子”却没有说话,而是从武曼身边直接走过去,进入了营地的幕府营帐,十足的冷漠疏离。
武曼跪在地上,更是奇怪的看向“天子”的背影,一脸的不解。
小土狗看到这一幕,陡然想起之前那些死士的话,是了,假天子!这个人分明就是死士找来的假天子!
小土狗“嗷呜!”了一声,立刻迈开小短腿,因着营地还有些混乱,根本没人注意到小土狗,小土狗便钻到了幕府营帐旁边,从缝隙晃着肉肉的小屁股,直接钻了进去,躲在角落。
武曼还在愣神,突听一阵骚乱,几个虎贲军押解着一个人往幕府营帐而去,武曼一看,吃了一惊,那不是潞太子潞子仪么?
武曼立刻拦住那几个虎贲军,说:“你们这是做甚么?谁的命令?”
那虎贲军回话说:“回大司马,卑将奉天子之命,捉拿潞国细作。”
“细作?”武曼吃了一惊,不等他再说话,虎贲军已经押解着潞子仪进入了幕府营帐,“嘭!”一声,狠狠踹了一下潞子仪的膝盖,潞子仪身形不稳,直接跪倒在地上。
“天子”坐在幕府营帐的主席位上,亲随侍立在旁边,看到潞子仪,那亲随冷声说:“潞国细作,你可知罪?!”
武曼赶紧也跟上来,拱手说:“天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潞太子虽然是潞氏之人,但并非细作,日前祁太傅已经给潞太子服用了毒药,潞太子没有解药,绝不敢轻举妄动的。”
亲随冷冷一笑,说:“大司马,此子乃是潞国人,是也不是?之前还特意进献了规避野兽的药粉,是也不是?”
大司马武曼听到亲随这么问,有些奇怪,回答说:“正是。”
亲随又说:“那便没有错了,这规避野兽的药粉,便是有毒之物!”
潞子仪一听,冷声说:“你休要胡言。”
潞子仪虽看起来美貌柔弱,但他一身都是肌肉,骨子里没有半点子柔弱,只不过穿上宽大的衣袍,尤其是女装,显得特别柔弱而已,全都是错觉,如今他横眉冷目,脸上挂着一股威严。
潞子仪又说:“那分明便是规避野兽的药粉,在喷洒药水之前,天子也令医官验看过了,还没过几个时辰,难道天子忘了么?”
“放肆!”亲随呵斥说:“你这赤狄人,阴险狡诈的很,天子自然没有忘记,然你狡诈的地方也就在止于此!你的药粉的确是无毒的,但是我军扎营,就地取材,焚烧篝火用的树木,和你的药粉混合而成的香气却有毒,医官已经验看过了,这两样混合起来,便是可以令人筋骨无力的毒药!你用这样的药粉,企图覆灭我洛师军队,何其歹毒!”
武曼吃惊的看向潞子仪,黎子仪立刻说:“子仪根本不知情。”
亲随说:“不知情?我看你就是想要狡辩!来啊,潞国太子乃是预谋刺杀天子的细作,十恶不赦,天理不容,令人愤毒!大司马,天子令你亲斩潞子仪,顷刻取贼首级,不得有误!”
武曼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双手握拳,死死攥着自己的掌心,亲随见他不答应,立刻说:“怎么?大司马,你没有听到天子的吩咐么?!你是要想为了一个赤狄人,抗旨不尊么?!”
潞子仪看向武曼,他稍微一动,身边的虎贲军立刻押解上来,武曼自始至终都没有动,定定的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什么。
与此同时,在这宏大庄重的幕府营帐之中,还有一个人也同样在沉思着甚么,确切的说,不是人,是一只小狗子……
小土狗藏在幕府营帐的屏风后面,一双圆溜溜的狗眼睛眯着,眯成一条缝,眼眸快速的转动着,越来越多的疑问席卷了小土狗的脑海。
医官证实,潞子仪的药粉的确是无毒的,但是药粉和木柴燃烧的气味儿混合,便成了有毒的气体,那些假扮成匪徒的死士冲进营地,配备精良的虎贲军们竟然没有力气拿起兵刃,因此造成了慌乱的局面。
那么最后有可能下毒的人,自然是进献药粉的潞子仪了,而且潞子仪是潞氏人,在周人眼里就是不服管教的赤狄人,换句话说也就是野蛮人,所以如果是潞子仪下毒,看起来合情合理。
然而小土狗只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
其一,潞子仪没有理由下毒,姬林已经答应潞子仪,扶持他为新任的潞国国君,潞子仪现在是败寇,如果没有天子的支持,如何才能登上国君之位?其二,潞子仪以为自己中了毒,如果他这个时候贸然出手杀了天子,那么自己的毒也没得解,这种同归于尽的事情,不是潞子仪的作风。其三,潞子仪借助规避野兽的事情进献毒药,计算的如此精密,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这毒药破解的速度也太快了,而且既然可以下毒,干脆将虎贲军全部毒死不是更好,如今路子仪反而成为了阶下囚。
因着这些,小土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而如果反过来一想,那便更是不对劲儿了。
在滑国境内,先是遇到了一次野兽袭击,潞子仪发现这些野兽是潞国豢养的野兽,因此大军连夜开拔,行路一整天来到了晋国境内。因着有野兽的困扰,所以潞子仪献药,好端端规避野兽的药粉,变成了毒药。如果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计策,从第一步野兽袭击开始,便是计策呢?
当时的野兽虽然很多,袭击的也很突然,但是野兽冲进营地,营地那么多士兵,而且还有很多明火,很快就能将野兽控制住,虽然不说把野兽全部抓住,但是驱赶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这种袭击看起来十分累赘,反而多此一举,还被潞子仪发现了野兽肩胛上的伤疤。现在细想一想,或许这只是一个陷阱的前置步骤呢?黎子仪自然而然的献药,成为了主使的一颗棋子,还能顺利铲除黎子仪。最重要的是,主使的最终目的,那必然是将假天子送入营中,代替真正的姬林。
小土狗眯着眼睛,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武曼沉默了一阵,亲随的怒喝打破了武曼的沉默,亲随喊着:“武曼,你当真要抗旨不尊么?!”
武曼抬起头来,说:“曼身为周人子民,誓死效忠天子,不敢不尊。”
亲随说:“很好,那你立刻亲斩潞国细作,正我大周威严!”
武曼拱起手来,说:“天子,在亲斩之前,曼有一个疑问。”
亲随不耐烦的说:“你说。”
武曼说:“如今天子已然安全归来,曼敢问天子,可曾见过太傅?如今太傅下落不明,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亲随已经开口打断,说:“太傅的事情不着急,武曼,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天子令你亲斩潞国细作,你斩还是不斩?!”
潞子仪凝望着武曼,武曼眯了眯眼睛,慢慢拱起手来,声音低沉地说:“曼,敬诺。”
黎子仪一听,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阴沉,身边的虎贲军将黎子仪拽起来,推搡着他来到幕府营帐外面,将黎子仪押着跪在地上。
很快,武曼也跟着走出了幕府营帐,长身而立,居高临下的盯着跪在地上的黎子仪。
黎子仪轻笑一声,说:“怎么,连大司马也不信我?”
他正说话,那亲随已经从营帐中走出来,站在一边监斩,说:“大司马,不要与这细作多言,一刀斩了便完!”
武曼的手压在自己的佩剑上,慢慢的,一点点将佩剑拔出,发出“噌——”的金属声。武曼紧紧握着佩剑,凝望着黎子仪,眯着眼睛说:“你本就是潞国细作,欺骗于人也不是第一次,让我如何信你?”
黎子仪看着武曼,说:“你当真如此认为?”
武曼的佩剑已经高高举起,迎着惨淡的月光,透露着森然的寒意,他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冷声说:“有什么冤屈,下黄泉去说罢!”
他的话音一落,长剑倏然而落!
“嗷呜!”小土狗从营帐钻出来,一眼便看到武曼高举长剑的场面。
然而下一刻,武曼的长剑的确是落了下来,却在距离潞子仪脖颈不到一寸的地方,突然改变了方向,“嘭!!”一声直接砍断旁边的火把,一甩,火星飞溅,冲着那亲随砸过去。
“啊!”亲随大喊一声,身上着火,赶紧满地打滚儿,一帮子虎贲军给他扑灭身上的火焰,武曼仿佛一头猎豹,一下扑出去,拽起黎子仪,“嗖!”吹了一声口哨。
一匹烈马随着口哨声飞扑而来,穿过人群,直接踹了那亲随一脚,从他身上飞跃而来,武曼一个翻身,干脆利索的上马,一把将黎子仪拽上来,快速喝马向前冲去。
“拦住他!!”亲随被踹了一脚,捂着自己的肋骨,感觉自己的肋骨一定是被踹断了,疼的爬不起来,在地上一直滚,奄奄一息的说:“给我……给我拦住他!”
小土狗一看这场面,看来武曼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似乎想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武曼的确想到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潞子仪虽然做过潞国细作,但是他并非真正的细作,说潞子仪这时候要杀天子,武曼是绝不相信的,再有一点,刚才武曼特意问了一句祁太傅的事情,没成想“天子”竟然对祁太傅的事情漫不关心,这太不对头了。
平日里天子是如何宝贝祁太傅的,虽然旁人没看到,但是身为天子的发小,武曼是看在眼里的,两个人还“林儿林儿”的虐狗,如今祁太傅生死未卜,“天子”却一言不发,毫不关心,全程都让亲随代为开口,简直便像是个木头桩子似的。
武曼刚才假意答应亲斩黎子仪,其实是想要找到逃脱的机会而已,毕竟武曼观察了一下行事,如今“天子”回到营地,已经掌控了虎贲军,武曼虽然是大司马,但是天子面前也不能越权,简而言之,整个热营地都被他们控制住了,武曼想要反抗是不可能的,眼下之计,还不如混出营地,寻找真的天子和祁太傅为好。
武曼拉住黎子仪上马,两个人催马狂奔,虎贲军根本拦不住武曼,“轰!”一声闯开大门,直接冲了出去。
小土狗眼眸一动,立刻也追上去,趁着众人不注意,突然蹦起来,抱住那匹烈马的尾巴毛,死死拽住,搭了一个“便车”,一同冲出了军营。
“抓住他们!!”
“关闭营门!”
“抓住!废物!你们做什么吃的!”
身后谩骂的声音渐渐远去,武曼拥着黎子仪,快速驱马狂奔,一瞬间冲入茂密的树林,继续往前狂奔。
黎子仪突然轻笑一声,说:“原来大司马也不是如此绝情,还是舍我不得的。”
武曼脸色有些别扭,说:“谁舍不得你?我只是觉得天子太也奇怪,那恐怕是假的天子,倘或那是真的,我把脑袋切下来给你!”
黎子仪笑着说:“子仪要将军的脑袋做什么,子仪要将军的心便是了。”
武曼:“……”
武曼脸上更是别扭,趁着天黑,还看不出来脸红,险些给黎子仪的花言巧语羞耻阵亡。
武曼咳嗽一声,岔开话题,说起了正事:“如今情况不妙,假天子已经控制了虎贲军,这里已进入晋国,我们根本无处求援,想要回到洛师搬救兵恐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根本来不及,为今之计,只能尽快找到天子和太傅,希望他们无事。”
“嗷……嗷呜……”
武曼正在说话,突听到奶里奶气的叫声,回头一看,有甚么东西坠着他的马尾巴,竟然是一只小狗子?
那小狗子两只爪子抱着马尾巴,一路摇晃颠簸,几乎要被颠下去,武曼立刻将小土狗抱上马背,说:“这不是……这不是太傅的爱犬么?”
太傅喜欢这只小土狗,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到哪里都会带着小土狗,而且这小土狗古怪得很,白天打盹儿,晚上反而精神百倍,好像一只夜猫子似的。
“嗷呜嗷呜!”小土狗被抱上马背,立刻从武曼怀里钻出去,直接钻到了前面,把潞子仪当成了真皮马鞍,用小爪子拉住马缰,似乎要“掌舵”一般。
武曼惊讶不已,说:“小狗子,你要做什么?”
“嗷呜嗷呜嗷呜!”小土狗使劲叫唤着,又叫又窜,突然还从马背上窜下来,围着一块地方打转,那地方被杂草覆盖住,乍一看什么也没有。
武曼说:“祁太傅常说他的狗子十分灵性,难不成,这狗子是想带咱们找他的主人?”
小土狗围着地上打转,武曼立刻翻身下马,走过去单膝跪地,拨开杂草一看,惊讶的说:“是血!”
小土狗的确是要带他们找到自己的身体和祁律,刚才姬林中箭,隐约记得跑到这里昏厥了过去,拨开草丛一看,果然有血迹。
草丛被掩饰了一下,地上的杂草都是断的,自然是被人拔下来搬过去,盖在血迹上的,姬林觉得一定是祁律的作为,毕竟祁律带着昏迷的自己,还要躲避追兵,肯定需要掩盖行踪。
武曼眯了眯眼睛,说:“血迹还很新鲜,咱们快追。”
他说着又翻身上马,不忘了把小土狗也抱上来,只不过武曼稍微有些迟疑,突然很不自然的对黎子仪说:“咳,你太高了,挡视线,还是我坐前面罢……”
天色蒙蒙发亮,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灰白的色彩被从地平面升起来的昭阳推挤着,一点点的消弭在天边的尽头……
“咳!咳……”姬林头晕目眩,又是那种熟悉的昏晕感。
他变成小土狗之后,带着武曼和黎子仪一路追赶祁律,哪知道祁律真是太谨慎了,不只是骗过了那些匪徒追兵,连武曼和黎子仪也被骗过了,一直到天边发白,都没有找到祁律的踪影。
姬林头晕得很,嗓子也疼,随着咳嗽,微微睁开眼目,他稍微一咳嗽,只觉得伤口撕裂一般的疼痛,闷哼了一声。
“小伙子,你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姬林耳边响起,姬林眯着眼睛去看,只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并没有看到祁律,立刻紧张起来,目光快速在四周扫视。
那老者笑着说:“小伙子,找你叔父么?他给你煮粥去了,一会子便回来……哎,这不是回来了么?”
老者说着,便听到推门的吱呀声,转头一看,一个年轻男子从简陋的茅舍外面走进来,那男子穿着一身粗衣袍子,虽衣裳粗糙,却衬托着清秀的面孔,温柔的气质,一看便是祁律。
姬林终于看到祁律,狠狠松了一口气,想要挣扎起来。祁律看到姬林终于醒了,端着粗糙的木质小豆,赶紧跑进来,把小豆放在一边,说:“别动,快躺下,千万别扯裂了伤口!”
姬林又躺回去,因着后背中箭,所以不能仰躺,只好侧躺下来。
那老者笑眯眯的说:“小伙子也是命大,身子骨强壮,也亏得是你叔父拼命,将你从树林里给拖了出来,不然唉……”
姬林方才没注意,迟疑的说:“叔……父?”
祁律一听,赶紧说:“对啊,林儿,你怎么了,不认识叔叔了么?”
姬林恍然大悟,必然是祁律想要掩盖他们的身份,所以才谎称是姬林的叔叔,而姬林则是侄子。
毕竟老师这种“东西”,是贵族才有的,一般子弟根本无法习学,更别说有什么老师了。
原来姬林中箭昏厥过去之后,祁律为了躲避追兵,将地上的血迹掩盖了一下,马匹也为了引走追兵放了,便背着姬林一直往前走,这一路树林不好走,到处还都是木刺,姬林身材高大,几乎压垮了祁律,两个人天亮之时才走出了树林。
也是姬林命大,祁律背着他出了树林,累的已经不行,没成想遇到了一个老樵夫,这老樵夫竟然是晋国的医官,因为得罪了权贵,所以丢了官职,归隐在这山林间。
祁律谎称他们是行商的商贾,路上遇到了匪徒,毕竟遇到匪徒是真的,只不过匪徒是假的而已,自己的侄子中了箭,请那个老者救一救姬林,老者便收留了他们,给姬林拔出了箭头,又包扎了伤口。
老者又给姬林把脉,说:“没甚么大事儿了,若是一般之人,挨了这么重的伤,总要发热一阵子,这小伙子身子骨儿硬朗得很,连发热也不曾,过个四五日,便能活蹦乱跳了。”
祁律这么一听,这才放心下来,连忙谢过老者,老者摆手说:“不必谢,你们说话儿罢。”
老者很快离开了屋舍,出去砍柴去了,留下祁律和姬林说话,等老者走了,姬林连忙说:“太傅,受伤了不曾?”
祁律说:“律没有受伤,倒是天子,受了冷箭,为何也不说一声,若是……”
祁律的话没说完,姬林知道他担心自己,立刻欠身往前,吻在祁律唇上,将他喋喋不休的话全都堵在了口中。
祁律后知后觉,睁大了眼睛,赶紧向后一错,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向四周瞥,还回头往门外看了看,确定老者已经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
姬林面色还有些发白,因为缺血,嘴唇都是淡粉色的,看起来特别可口,轻笑一声,说:“太傅做何躲闪,寡人不可以亲你么?哦是了……”
不等祁律回话,姬林已经自问自答,虚弱的笑容给姬林平添了一种虚弱贵公子的错觉,姬林沙哑低沉的说:“是了,如今太傅是林儿的叔父了,那林儿是不是不能亲叔父?”
祁律:“……”天、天子在顽扮演游戏么?
祁律称自己是叔叔,姬林是侄子,只不过是权宜之计,难道说他们是兄弟?可是长得也不像啊,所以干脆就随便搪塞了一句,毕竟祁律比姬林大一些,姬林虽然高大,但一副小鲜肉的模样,年岁看起来也不大。
哪知道如今便被姬林给打趣了去。
祁律脸色有些不自然,姬林反而又笑了笑,似乎很喜欢看平日里没脸没皮的祁太傅“害羞”的模样,声音放的很轻很软,说:“叔父,林儿想食粥,喂林儿食粥。”
祁律:“……”鼻血要冒出来了……
祁律熬了粥,这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东西,老者家里也没有稻米,随便熬了一些粥水,熬得稀烂,正适合受伤的天子吃。
姬林不能起身,祁律给他仔细的喂粥,等吃了一些之后,姬林突然叹了口气,祁律紧张的说:“可是伤口疼了?”
姬林缺摇头说:“不是,只是口中缺了一些滋味儿,这粥水虽然也美味,但到底缺了一样让林儿魂牵梦绕的滋味儿。”
姬林还以为他馋肉了,毕竟天子顿顿饭都是珍馐,如今只有粥水,连一点子咸味的小菜也没有,安慰说:“等回了营中,律再为天子做一些滋补养伤的美味。”
姬林一笑,说:“不是,林儿所缺的美味,是叔父的滋味儿啊。”
祁律:“……”第三次无言以对。
姬林受了伤,但是一点子也不妨碍他撩太傅,而且受伤之后的姬林,在祁律眼中更像是个小可怜儿,需要千百倍的呵护,当真是捧着怕碰了,含着怕化了,不知怎么才好呢。姬林也知道这点子,看祁太傅的眼神便知道,所以可劲儿的撒娇,可劲儿的粘人,活脱脱一只小奶狗。
天子正在撒娇,抓住祁律的手不放,一定要和祁太傅扣着掌心,这时候老者便回来了,祁律想要收回手掌,但是怕牵扯到了天子的伤口,犹豫之时老者便进来了,这下子好了,两个人手拉手的模样被老者看到了。
老者也没有见怪,反而笑着说:“小伙子,你和你叔父的感情,还真好呢。”
姬林一个磕巴都没打,说:“晚辈的父母走得都早,叔父真心待我,又拼死救我,这样的人,晚辈怎么能不敬慕呢?”
祁律听着姬林在自己耳边暗搓搓的表白,咳嗽了一声,打岔说:“老人家,我们想去长子邑,请问该怎么走?”
老者说:“长子邑?”
祁律现成编纂着谎话,说:“是了,长子邑,我们与商队走散了,要去长子邑做买卖,还要去长子邑和商队汇合呢。”
假扮成匪徒的死士已经安排了假天子,如果现在回去,肯定是自投罗网,而且祁律当时为了逃避追兵,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了,走得晕头转向,连自己都晕了。接下来还是应该往长子邑的必经之路走,说不定还能遇到熟人,到时候抓住了假天子,才好回去。
老者蹙眉说:“这长子邑,还有很远呢,你们若是自己走,没有车,没有马,这东北面潞氏、铎辰、甲氏蠢蠢欲动的,连年打仗,是兵荒马乱,你们自个儿是走不过去的。”
姬林微微蹙眉,老者却又说:“不过……你们不妨去馆驿看看,从翼城来的公子万,听说落脚在了馆驿,过几日便要出发往长子邑去会盟,你们若是能跟随翼城公子的队伍一起走,那一准儿能到的。”
老者十分热情,继续说:“这翼城的公子万到咱们这里馆驿落脚,感染了风寒,吃甚么都没有滋味儿,现在小邑里面正遍邑的寻找膳夫,希望找到能为公子理膳之人,老朽看你的手艺不错,倘或是能让公子爱见,便可以跟随队伍出发,是最便宜的了。”
祁律一听,这敢情好了,翼城的公子万,那不就是当今晋侯的叔叔么?如果他们能藏在公子万的队伍里一同前往筑坛,路上便不怕匪徒追杀了,而且之后肯定还会住在馆驿,也能找机会和队伍汇合,简直事半功倍。
祁律要去应征膳夫,姬林不放心,毕竟是去馆驿这种地方,而且祁律不会武艺,又是这么危险的时刻,姬林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去?
第二日,姬林的伤口虽然离愈合还很远,但已经不会抻裂,便也要和祁律一起去,祁律如果不答应,天子便来硬的!
姬林将祁律壁咚在茅舍的角落,说:“叔父,林儿已经大好了,倘或你不让林儿一起去,那老人家马上便要砍柴回来,林儿便当着老人家的面,亲叔父了,叔父依是不依?”
祁律后背紧紧靠着简陋的墙壁,虽然平日里两个人也经常亲亲,但太傅“年纪大了”,这种扮演游戏实在吃不消,万一被老者看到了,真是有理说不清!
祁律只好妥协,说:“好好好,带你去,带你去。”
姬林快速的亲了一下祁律的耳根,温柔的说:“林儿便知道,叔父待林儿最好了。”
想要给公子万理膳的人,还真是不老少,要知道公子万可是晋侯的叔叔,虽然这年头晋侯已经没有曲沃公势力大了,但到底还是贵族,而且是晋国最正统的老贵族。
而且公子万这个人,不同于其他贵族豪绅,那是温文尔雅的正直之人,待人温和谦厚,百姓爱戴,这次公子万病的很严重,不思饮食,因此很多膳夫都不求厚禄,自发来为公子万理膳的。
祁律、姬林和好几个膳夫一起被带进馆驿的膳房中,膳夫便说:“你们就用这个灶台,做完之后自有人验毒,然后呈给公子。”
膳夫们立刻动作起来,用什么材料的都有,姬林进入膳房的次数不多,今日作为一个“普通人”进入膳房,十分好奇,什么都想摸摸,什么都想碰碰。
祁律轻轻打了一下姬林的手背,说:“你站一边去,什么都不要碰。”
姬林立刻露出委屈的表情,如果他有耳朵,大耳朵一定会耷拉下拉,趴在自己的头上,可怜巴巴的。
祁律生怕姬林炸了膳房,这里可是馆驿,不知道馆驿里住着什么使者,万一哪国的使者认识姬林呢?他们现在身边没有兵马,还是低调行事的好。
姬林说:“叔父,你想做些甚么吃食?”
祁律想了想,这山珍海味,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怕是公子万这些日子都吃过了,毕竟伺候公子万的膳夫们已经没有了法子,所以祁律觉得,做一些太珍奇的,公子万也不一定能想要入口。
而且这个染病之人,口中没什么滋味儿,最忌讳的便是油腻,或者颜色太重的食物,看起来便不想入口。
祁律淡淡的说:“白粥。”
姬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白粥?
祁律立刻挽起袖袍来,净了手,真的开始熬白粥。别看只是熬白粥,不过因着公子万的脾胃不好,所以从淘米开始便十分讲究,祁律全程掌勺,眼睛一刻都没有错开过。
熬好了一锅白粥,那粥水浓的很,却不会过分粘稠,粥水蒙着一层米花的颜色,一打开盖子,喷香的米味儿扑面而来,只是一碗白粥,竟让姬林都看馋了。
寺人来端膳食,看到祁律的白粥,十分不屑,勉强端走了。
所有的膳夫做完了饭,都被带到一个小屋舍中候着,公子万吃过之后,不合适的便离开,合适的便留下来,不过至今还没有人留下来。
过了一会子,寺人过来通报,一大批膳夫都讪讪的离开了屋舍,被寺人送出馆驿。
“踏踏踏”一阵脚步声快速跑来,寺人从外面推门而入,急匆匆的,上气不接下气,说:“食了食了!公子食了!赞不绝口呢!”
屋舍里只剩下几个人,一听到寺人的声音,立刻全都站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谁?是谁?公子食了谁的膳食?”
“一定是我的。”
“肯定是我的。”
“我的。”
“嘿,总不会是那豆白粥便对了!”
膳夫们正嬉笑着,便听到寺人一拍手,说:“白粥!正是了!那豆白粥是谁做的?快随小臣来罢!”
众人一听,大惊失色,说:“甚么?白粥?!”
“大人,您没有弄错么?是白粥?”
“怎么可能,我也熬粥了,浓浓的雉羹粥,你确定不是我的雉羹粥么?”
唯独姬林知道,祁太傅的理膳手艺,那是连寡人的胃都能征服的,更别说是晋国的公子了。
寺人连声说:“是白粥!就是白粥,快请罢!公子食了白粥,赞不绝口,一定要亲眼见一见这理膳之人呢!”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目下,祁律并着姬林便离开了小屋舍,随着寺人往公子万下榻的房舍而去。
祁律用一豆白粥征服了公子万,如今好了,祁律与姬林二人便可以跟随队伍前往长子邑,简直搭了顺风车。
一面走,祁律一面叮嘱说:“晋国公子的确没见过你罢?”
姬林点头说:“未曾见过。”
祁律这才放心,又说:“一会子进去,你低点头,低调一些。”
姬林又点头答应,很快便到了屋舍门口。
寺人推开舍门,走进去,没一会子便说:“二位,请。”
祁律走在前面,姬林走在后面,两个人进入屋舍,屋舍飘着淡淡的药香,一个服饰雅致的男子斜卧在软榻上,看到他们走进来,便撑起了身体。
看面相,这男子三十岁有余,样貌不见得多俊美,但端正,透露着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不正是晋侯的叔叔,公子万么?他的面颊上留着一条红色的疤痕,还没有脱疤,正是那日晋侯迁怒,用简牍砸的。
公子万坐起身来,只是往门口看了一眼,那温文尔雅的眼神突然一怔,面容吃惊不已。
祁律心说完了,天子怎么如此不靠谱,说好了不认识晋国公子呢?不认识的话,公子万脸上为何露出如此吃惊的表情。
公子万的确很吃惊,怔怔的看着刚刚进门的人,但并非注视姬林,而是定定的看着祁律,喃喃的说:“是你……?”
祁律往后看了一眼,确定自己后面没人,姬林站在自己左面,并非后面,那公子万看的人应该是自己了,可是……
祁律:“……”本太傅有一种错觉,晋国公子的眼神,怎么好像在看旧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