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洛师城门却灯火通明,一瞬火光冲天,亮得犹如白昼。
黎子仪站在中央,士兵快速围上来,围的是铁桶一般。
“潞国细作?”黎子仪看着走出来的祁律,眸子微微一动,很快恢复了平静,一脸镇定自若的模样,笑了笑,说:“祁太傅,您在说甚么,子仪竟听不懂了,子仪是黎国人,怎么可能变成了潞国细作?”
祁律气定神闲的走过来,说:“不必装傻充愣了,说的便是你,你是潞国细作。”
黎子仪笑了笑,说:“祁太傅,您这话子仪当真是听不懂了,子仪乃是黎国的幼公子,尹子大可以作证,日前还帮助天子与祁太傅破获了潞国细作,子仪倘或真的是潞国细作,又怎么会自己人抓自己人呢?这说不通罢?”
祁律挑了挑眉,说:“哦?那律敢问黎国公子一句,这大半夜的,月黑风高,您偷了大司马的符传,到底要往哪里去呢?”
黎子仪的面色微微有些僵硬,只管装傻充愣,说:“这……这大司马的符传?子仪竟是不知,这符传……是子仪在路上捡的,也不只是谁掉在了地上,正想物归原主呢。”
祁律不理会他那拙劣的借口,负着手慢慢踱步,他生的本就斯文俊逸,这么慢慢踱步的样子,仿佛一个世外高人,十分之高深莫测,高不可攀。
祁律不紧不慢,款款的说:“律再敢问黎国公子,您若是黎国公子,为何当律告知你,黎国使团马上便要进入洛师之后,你当晚便要急匆匆的偷偷离开洛师。黎国公子,你若是心里没鬼,至于逃跑么?”
他每说一句话,黎子仪的脸色便发沉一分,此时已经“沉甸甸”氤氲着一层阴鸷,与他平日里小白兔一样的气质完全不相符,乖戾与阴霾相交织,眯着眼睛,仿佛锋利的刀子,紧紧盯着祁律。
祁律见他没有话说了,抬手掸了掸自己的衣袍,说:“黎国公子,暂时先这般叫你罢,毕竟律虽知道你是潞氏人,却不知你的名讳是甚么。”
祁律这么说,黎子仪竟然没有再次反驳,似乎知道自己的借口拙劣,已经被祁律当场抓住,再反驳也没有用了。
相对比黎子仪的阴沉与压抑,祁律的表情倒是明快的很,笑着说:“黎公子,有一件事情,律要向你坦白,其实……黎国并没有使者要来洛师,祝聃将军的确去支援黎国,只不过还没有完全告捷,自然,黎国也没有使者要来洛师。”
“你……”黎子仪的嗓音低沉,说:“原来你骗我。”
祁律点点头,很诚恳的说:“你说对了,就是骗你的。”
祁律如此坦诚,黎子仪非但没有半点子欢心,眼神反而更加阴沉了,似乎染上了一层杀意,阴测测的盯着祁律。
祁律笑着说:“律只是放了一根直钩,没想到便有一条如此肥美的大鱼自己上钩,也真是应了那句话了——愿者上钩。”
黎子仪的脸色更加阴沉,祁律偏偏突然变成了一个不会看脸色之人,继续说:“其实说起律为何认定黎公子你为潞国细作,还要从周公说起了。”
那日周公黑肩和虢公忌父忽然来到路寝宫,打断了天子的好事儿,两个人说有紧要的事情禀报,便是潞国细作的事情。
因为那些潞国死士招供有些太轻松了,所以黑肩觉得其中有猫腻,便亲自去审问了一番,果不其然,审问的结果让黑肩暗吃一惊。
原来这洛师之中,竟然还有潞国细作,这些死士混入洛师,一来是为了给天子下马威,二来也是为了这个潞国细作而来。
潞国死士是来捉拿这个潞国细作的。
祁律笑着说:“黎公子,您是不是也听晕了?是了,律刚开始也很晕乎,不知道这到底如何一回事儿,不过后来便明白了。”
如果黎子仪是潞国细作,那么最讲不通的一点是,那为何要出卖潞国死士?利用结亲引出潞国死士的法子,还是黎子仪想出来的,他们身为一个国家的人,为何要互相厮杀?难道有甚么好处么?
祁律想不通这一点,直到那些潞国死士招供,缘故很简单,因为潞国死士和那个细作不是一个派系的人。
就像王室大夫有尹氏有武氏,郑国有公族有卿族,宋国有公子党有与夷党一样,这潞国虽然地处北国,乃是赤狄之人,但他们同样有自己的党派之争。
祁律笑眯眯的说:“律打听了一下,听说这潞氏之中分为两个党派,其中一个是以太子为首的党派,而另外一个则是以公子为首的党派。”
潞国之内的内讧也不小,太子本是国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果国君逝世,不需要多说,肯定是太子继位最为名正言顺。但偏偏潞国发生了一些“事故”。
潞国是北方的赤狄人,也是赤狄之中最强大的一个国家,他们扎根在晋国境内,别看这些赤狄、长狄、白狄等等都不服周天子的管教,但是很多外族人也以周人的文化作为时尚,他们想要发展,便习学周人的文化,也学会了一套像模像样的礼仪,但是潞氏人的骨子里还是讲究弱肉强食的。
因此潞国国君去世之后,公子造反,抢夺了太子的国君之位,如今在位的潞国国君,便是当年的潞国公子。但不要误会,这潞国公子并非是太子的兄弟,而是太子的叔叔,因为也是国君之子,所以叔叔辈儿也可以称之为公子。
太子的叔叔造反作乱,抢夺了潞国太子的国君之位,潞国太子连夜逃难,离开了潞国,不知去向。这个叔叔即位之后,十分好战,打破了这些年来潞国与大周的和平关系,开始对最近的黎国下手,还不断的骚扰晋国。
晋国怕事,便和潞国达成了协议,一起侵略黎国,造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祁律幽幽一笑,目光注视着黎子仪,说:“我说的对么,潞国太子。”
黎子仪眯着眼睛,还是没有说话,祁律也不嫌弃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又说:“这潞国的太子虽然错失国君之位,但十足不甘心,打算逃离潞国之后,搬救兵卷土重来,而如今的潞国国君也害怕太子杀回来和自己抢夺国君之位,因此便派出了很多死士,追杀太子。”
祁律像是在讲故事一样,像模像样,绘声绘色的说:“啊呀,这个潞国太子太聪明了,而且自小习学了一些我们周人的文化,讲着一口利索的周人语言。他从潞国逃出来之后,便伪装成了周人,竟然没人发现,你说他厉害不厉害?正巧这个时候,黎国被潞国侵犯,冰雪聪明的潞国太子便想出了一个鱼目混珠的好法子,把自己伪装成了楚楚可怜的黎国公子,一路混入洛师,竟然投奔了和黎国有姻亲渊源的尹子……”
尹子一门和黎国有一些姻亲关系,但是洛师距离黎国如此遥远,黎国公子长成什么样子,说实在的尹子也不知情。
祁律抚掌笑说:“要么说这个潞国太子聪慧绝顶呢,而且他敢旁人所不敢,身为一个赤狄人,竟然混入了洛师王室,假装黎国公子向尹子求助。律猜了一猜,这个潞国太子必然在想了,天子如果挥师讨伐潞国,他便可以借助天子的手,轻而易举的制衡潞国,到时候潞国太子再施施然的回到潞国去,抢回自己的国君之位,岂不是轻而易举么?”
黎子仪藏在袖袍中的手掌微微一动,只见露出一抹银闪闪的光芒,显然,他的袖袍之中藏着一把匕首。
祁律似乎注意到了黎子仪小动作,说:“潞国太子,被说中了也不需要恼羞成怒罢?咱们好好说话,何必动刀动枪呢?”
祁律又说:“当时在喜宴之上,你动手杀了死士头目,那时候情况十足混乱,可能没甚么人注意,你一直用袖袍挡着脸,很多人恐怕都以为你是怕被人看出来是个男子,所以才用袖袍挡住脸,但如今细细一想,你并非是怕被人发现是男子,而是怕被那死士头目认出来罢?”
死士头目看到黎子仪的时候,说了一句“你是……”,话音未落,直接被黎子仪匕首扎中脖子,直接捅了一个血窟窿,动作何其凌厉,如今一想,那些死士之中,怕是只有头目认识潞国太子,所以黎子仪急于杀人灭口。
“一切简直都天衣无缝,”祁律说:“律墙都不服,就服你,一面假扮小白兔寻求洛师的庇护,一面又大义凛然请求天子发兵征讨潞国,等事成之后,潞国兵败,你便可以大摇大摆的回到潞国,名正言顺的讨伐叛乱的国君,。来潞国战败,没有脸面,二来你是太子,名正言顺,这两点加起来,你都不需要什么兵马,便可以拿下潞国,登上潞国国君的宝座,律说的对么?潞国太子。”
黎子仪眯着眼睛,突然有些释然,脸上的阴霾消失了,反而笑起来,说:“对,你说的没错。”
祁律“哦”了一声,说:“你这是承认了?”
黎子仪点点头,也很坦然的说:“你说的无错,我是潞国人,也是潞国的太子,我的名讳不唤做黎子仪,而是潞子仪。”
潞子仪微微一笑,说:“祁太傅一直在夸赞子仪聪慧,但子仪反而认为,祁太傅十足聪慧,子仪自问掩饰的毫无差池,不还是被太傅看穿了么?”
祁律拱起手来,说:“客气客气,嗨,不值一提。”
潞子仪脸皮一抽,他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祁律这么不要脸的答应下来,好像自己真的在夸他一样。
潞子仪话锋一转,说:“可是祁太傅做了一件最不聪明的事儿。”
祁律挑眉说:“哦?是甚么事儿?”
潞子仪目光幽幽,扫了一眼身边的这些士兵,笑得十分清闲,说:“祁太傅想要抓住子仪,便不该用这些小虾,你以为这样的人,便能让子仪束手就擒了么?”
祁律摆摆手,说:“劳烦潞太子替律着想了,律这个人最是怕死,美味儿还没吃够,美色还没看够,花椒也没有买够,因此凡事都想得周密一些,潞太子都想到的问题,律怎么能没想到呢?别看潞太子生的如此美艳明丽,平日里还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仿佛一个标杆儿小白兔,但律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潞太子在喜宴之上一剑捅了死士头领,律可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做顽笑……”
他说到这里,抬起手来,一展袖袍,发出“哗啦!”一声,别看祁律身材并不高大,活脱脱一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文人,但他如今长身挺拔,一展袖袍,竟然生出一股干脆利索的气质来。
祁律抬手一指,说:“潞太子您误会了,您的对手在那面呢。”
虽然团团的士兵位围住潞子仪,但是这些人恐怕都不是潞子仪的对手,而潞子仪真正的对手在前面呢。
潞子仪抬头一看,游刃有余的面容突然划过一丝裂缝,对上了一双半眯的虎目。
——王室大司马,武曼!
武曼一身黑甲,提剑而立,从远处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虎贲士兵,训练有素的虎贲军瞬间散开,又将潞子仪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唰!”武曼长剑一指,他的唇角还微微有些红肿,下巴上带着一个吻痕,目光却锐利犹如宝剑,锋芒毕露,盯着潞子仪,剑尖直指潞子仪的脖颈,说:“潞国细作,速速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本将手下无情。”
潞子仪看到武曼,稍微吃了一惊,眼睛里划过一丝诧异,联想到方才守门士兵说的,大司马的符传丢失了,谁拿着这个符传,谁便是细作的事情,不由轻笑一声,没成想自己千算万全,百密一疏,最终还是被算计了,不只是被祁太傅算计了,同时还被武曼算计了。
潞子仪伪装成尹氏的四小姐,他见到武曼的第一眼便知道,武曼绝对被自己的样貌迷住了。潞子仪生的俊美又妩媚,加之他身材纤长,身段风流,所以很多人都会误以为潞子仪毫无威胁力,是个单纯的小白兔。
黎子仪知道,武曼看到自己的时候,肯定也这般误会了,一直以来,潞子仪都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将武曼顽弄在股掌之中的人,然而没成想,武曼竟然如此清醒,自己最终会被武曼算计。
武曼盯着潞子仪,手腕一翻,剑锋一转,随着他的动作,潞子仪被迫抬起头来,微微仰着下巴,以免被剑锋伤到。
武曼冷声重复:“束手就擒。”
潞子仪似乎在想什么,祁律笑着说:“潞太子,还打算反抗么?律劝你还是不要反抗了,反正你也跑不出去,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罢。”
潞子仪眯着眼睛,一句话没说,只听“啪!”一声,袖袍微微一动,藏在袖摆之中的匕首瞬间落在地上,潞子仪慢慢抬起手来,露出自己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其他兵器。
祁律笑着说:“这才乖,带走罢。”
武曼立刻上前,亲自用绳子捆了潞子仪,潞子仪也没有顽抗,仿佛不会武艺一样,被武曼粗鲁的捆上绳子,戴上枷锁,还笑着说:“大司马,轻一些,你弄疼子仪了。”
武曼听着潞子仪的话,眼皮一跳,登时脑袋里也“蹦蹦蹦蹦”的跳起来,潞子仪的言辞如此暧昧,仿佛武曼对他做了什么似的,但是明明做了什么的是潞子仪,武曼现在还觉得身子酸疼,是忍着疼痛动作的。
祁律让武曼将潞子仪押入圄犴,自己便回宫,准备向天子去回禀了。因着潞子仪逃跑时辰是子夜,这时候姬林已经从天子变成了小土狗,怎么能和祁律一起去抓住潞国细作呢?于是姬林便让祁律一个人去,自己留在了宫中。
果然子夜之时,姬林变成了小土狗,祁律不知道天子已经“变身”,抓住潞子仪之后,还特意进宫一趟,准备向天子复命。
祁律来到路寝宫门口,便被寺人拦住了,寺人说:“太傅,天子已经燕歇了。”
祁律一听,好生奇怪,潞子仪还没抓到了,天子竟然燕歇了?
姬林就知道祁律会觉得奇怪,因此特意嘱咐寺人,就说自己不舒服,所以已经歇息下了。
寺人说:“天子身子不舒服,因此已经燕歇下来,天子特意叮嘱小臣,倘或太傅来了,便请太傅也早些去歇息。”
天子身体不舒服?天子平日里壮的跟一头牛似的,很少不舒服,不过这些天一日比一日冷,祁律觉得,天子可能是染了风寒。
祁律没见到天子,便在宫中歇息下来,第二日醒来之后,打算再去看一看天子,顺便汇报潞子仪的事情。
祁律第二日再次来到路寝宫,这次没有被寺人拦住,很顺利的便进入了路寝宫中。姬林已经从小土狗变回了天子,见到祁律便笑着说:“太傅一定是来报喜的。”
祁律拱手说:“恭喜天子,已然抓到潞国细作,果然是一条大鱼,如今潞太子已经关押入圄犴中。”
姬林笑着说:“劳烦太傅了。”
祁律想起昨日寺人说天子不舒服的事情,便说:“天子身子抱恙,休息一夜,可曾觉得好一些了?”
姬林一愣,抱恙?甚么抱恙?
随即才想起来,是了,自己昨天晚上变成了小土狗,所以让寺人搪塞太傅,便说自己病了,没成想祁律这么关心自己,还记得这件事情。
姬林并不是一个很会说谎的人,他在做太子的时候因为太单纯了,太正直了,还一度被周公黑肩“嫌弃”,觉得姬林不是最好的天子人选,想要扶持姬林的叔叔王子狐上位。
而如今姬林成为了天子,的确改变了很多,学会了很多尔虞我诈,但是说实在的,姬林还是不太会对祁律说谎。
姬林的目光飘起来,说:“是了……对,抱恙之事,没甚么,只是……偶感风寒,已经……”
姬林说的磕磕绊绊,祁律有些狐疑,仔细的盯着姬林看,说:“天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律?”
姬林心中一惊,立刻否认说:“绝无此事。”心中补充说,除了寡人时不时会变成小土狗之事,再没有甚么事瞒着祁太傅了。
“当真没有?”祁律更加狐疑了。
姬林立刻说:“自然没有。”他说着,眼神还是乱瞟。
祁律走过去,干脆两手捧住天子的面颊,迫使天子看着自己,两个人四目一对,姬林心里更是虚,生怕祁太傅看出自己便是他养的那只小土狗。
天子和祁律交往还没有太久,姬林总是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祁太傅,毕竟往日里已经展示了很多孩子气的一面,自然不想让祁律知道自己就是那只狗子,如此一来多丢人?
两个人对视着,姬林心虚的厉害,干脆眼睛一眯,突然搂住祁律的腰,狠狠吻了下去,祁律完全没有防备,瞬间被天子按在案几之上,“哗啦——”一声,案几上的文书掉了一地,狼藉一片。
祁律本想追问天子的,总觉得天子背着自己干了什么,那表情好像背着自己养了男人一样,但还没来得及追问,瞬间被吻得脑袋缺氧,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天子机智的发现,太傅很吃自己的美色,只要自己稍微出卖一点点美色,祁太傅一定会晕都转向,色令智昏,完全迷得不着边际,什么事儿都忘在脑后。
果不其然,祁律气喘吁吁的,紧紧抓住天子黑色的衣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神迷离,蒙着一层雾气,和平日里精明不吃亏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还有一点小小的迷糊,好似很好欺负一般。
姬林轻笑一声,成功的岔开了话题,说:“太傅,随寡人去牢中见一见那潞太子罢?”
祁律迷迷糊糊的,很快随着天子乘上了辎车,准备往圄犴而去,上车的时候祁律还在想,自己方才好像是忘了甚么?
两个人坐上辎车,来到圄犴,牢卒看到是天子和太傅,赶紧恭敬的行礼,引着众人一道往里而去。潞国太子的圄犴是专门的圄犴,外面有一道大门隔着,而此时,这道大门是打开的。
姬林看了一眼大锁,说:“什么人进去了?”
牢卒回复说:“回天子,是大司马进去了,刚进去不久。”
原来是武曼来过。
姬林点点头,众人便走进去,他们一走进去,还没看到潞子仪,便听到潞子仪的轻笑声,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而且说话声带着笑意,完全不像是个阶下囚。
潞子仪的声音笑着说:“大司马,你们中土不是有句,一日夫妻百日恩,子仪与大司马,也是险些喝过合卺酒之人,合卺礼行了一半,而且还有过两次的夫妻之实,大司马忍心如此薄情么?不如……放了子仪罢。”
潞子仪的嗓音很温柔,带着一些笑意,时不时还轻轻咳嗽一声,仿佛万千不胜。
而他的人,比他的嗓音更加柔弱,平日里便显得像一只小白兔一样,如今戴上了枷锁,身上缠着锁链,那更是可怜楚楚,万千柔弱。
潞子仪隔着牢房的栅栏,央求着大司马,武曼就站在牢房门外面,他还穿着一身黑甲,右手搭在腰间佩剑之上,眯着眼睛盯着潞子仪。
大司马还没有回答,却听姬林笑着说:“大司马是不会放过你的,毕竟……大司马忠心之人,只有寡人。”
姬林说着,负手慢慢走了进去,他身材高大,一身黑袍,出现在格格不入的圄犴之中,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武曼见到姬林,立刻作礼,说:“曼拜见天子。”
潞子仪见到姬林和祁律而来,却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视而不见,只是轻笑了一声,也没有作礼。
武曼呵斥说:“大胆细作,见到天子,为何不作礼?”
潞子仪幽幽一笑,说:“大司马所言诧异,子仪乃是潞氏之人,在你们口中便是赤狄人,咱们分明不是一路人,我为何要对你们周人的天子作礼?”
潞子仪说着,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如果大司马想要子仪对你们的天子作礼,也不是不可。”
武曼眯着眼睛盯着潞子仪,似乎觉得潞子仪在花言巧语。
潞子仪不再看武曼,反而转向姬林,一改方才温柔柔弱的表象,眯着眼睛说:“只要天子肯放了我,待我回到潞国,必定让潞国与天子修百年之好,再无征战,如何?”
姬林轻笑一声,说:“潞太子,如今潞国当政的,乃是你的叔父,潞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拿甚么与寡人修好,空口白牙么?”
潞子仪脸上微微变色,耐着性子说:“天子如果肯送我回国即位,不就好了?”
姬林说:“什么好事都让你潞太子占全了,寡人还要派兵送你回国,帮你扳倒潞国的国君,如此大费周章,那还不如直接修书一封,送给潞国国君,告诉他寡人想要与潞国休战。”
黎子仪轻笑一声,说:“天子有所不知,如今潞国的国君是我的叔父,没人再比子仪更加清楚此人,此人阴奉阳违,今日可以许诺,明日便能撕毁盟书,更别说什么休战了。”
黎子仪又说:“但子仪不同,子仪说话算数,天子倘或助我,便是对我有恩,我又怎么会加害天子呢?”
武曼眯着眼睛,说:“天子,这潞子仪油嘴滑舌,他的话切不可信!”
潞子仪没想到武曼临时跑出来拆台,幽幽一笑,说:“子仪句句肺腑之言,大司马怎知子仪油嘴滑舌?是了,大司马昨日还拥着子仪,缠绵的紧,啧啧,子仪的唇舌现在还刺痛着,都是被大司马咬的。”
武曼登时闹了一张大红脸,说:“你……”
然而武曼你了半天,实在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潞子仪是个混不吝,将昨日他们亲密的事情全都抖落出来,那可就难堪了。
祁律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看一眼潞子仪的嘴唇,又看一眼武曼的嘴唇,真的有些红肿,那眼神越发的八卦起来,兴致勃勃的。
姬林咳嗽了一声,言归正传,说:“你们赤狄人所出来的话,寡人可不敢相信,倘或寡人派兵助你,送你回国即位,你却反咬寡人一口,到时候寡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潞子仪收敛了笑意,说:“天子不必忧心,若想送子仪即位,或许不需派大兵呢?只要一场会盟便是。”
“会盟?”姬林眯眼重复。
潞子仪点点头,说:“正是会盟。如今天子已经派遣大行人责问晋国,没有了晋国的支持,祝聃将军必然破获我潞国兵马……”
潞国的国君刚刚即位,还是篡位上台的,所以急于证明自己,便准备对黎国下手,柿子捡软的捏,但是他没成想,天子开始干预黎国的事情,派遣了祝聃将军帮助黎国作战。
说到底这个潞国国君堪堪即位,人心不稳,而且还未掌握整个潞国的朝政,所以绝对不能和祝聃硬碰硬。
潞子仪说:“子仪深知这个逆贼的秉性,他是个欺软怕硬之辈,天子不防乘胜会盟,向潞国提出会盟的要求,那逆贼胆小怕事,一定会打算用会盟赔偿的方式解决这次战役,到时候……”
潞子仪幽幽一笑,哪里有什么小白兔的模样,分明是一头大野狼,嗤笑一声,说:“到时候,只要那贼子进入会盟大营,天子不防将他抓起来,乱刀剁成肉泥,如今潞国便只有我一人可以继承国君之位,名正言顺,再无人敢争抢,只待回国之后,便正式臣服天子,从此潞国作为天子的属国,年年进贡。天子无需大兵,只用一场会盟,便能收服我潞国,何乐而不为呢?子仪这权权是为了天子着想啊。”
姬林听着,眼眸一直半眯,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这的确是一块很香的大肉,如果能收服潞国,那么对狄人也是一种威慑。
如今的天子已经平定了淮夷,要是能在北面也有一番作为的话,何止是天下诸侯,就连那些蛮夷也会对年轻的天子敬畏有加。
只不过……
姬林还是有所考虑,毕竟潞子仪藏得很深,素来心机深沉,姬林并不能一口答应下来,还是要合计合计。
姬林没有说话,没有再搭理潞子仪,转身说:“太傅,走罢。”
于是天子与祁太傅二人便离开了圄犴,潞子仪一身锁链,站在牢房之中,也没有着急,而是笑眯眯的看着天子离开的背影。
武曼等天子和祁太傅离开,自己也要离开,他刚抬步往外走,潞子仪便靠着牢房门,笑着说:“大司马,你们的天子已经对子仪的计策心动了,想必不日之后,咱们很可能同朝为官。”
武曼回头瞪了一眼潞子仪,没有多说,赶紧抬步也走了。
姬林和祁律登上辎车,姬林有些沉吟,一直默不作声,祁律了然得很,说:“天子怕是对潞太子的提议,很是心动罢?”
姬林坦然的点点头,说:“若是真的能将潞国收服,便能震慑那些以潞国马首是瞻的赤狄人,对我大周来说,亦是一件好事。”
“只是……”姬林迟疑的说:“有一个问题,这潞子仪你也看到了,狡猾多端,而且善于心机,寡人怕他只是假意投降,这一路会盟说不定会搞甚么小动作。”
祁律眼眸微微一动,说:“潞子仪的确狡猾多端,如此狡猾的人,便应该用狡猾的方式对待,这件事情,律倒是有一个好法子,可为天子分忧。”
姬林立刻说:“当真?太傅的法子果然就是多。”
祁律笑眯眯的靠过去一些,突然撑身而起,在姬林的眉心上轻轻一吻,十足“油嘴滑舌”的笑着说:“天子放心便是,律可不忍心见如此貌美的天子皱着眉头。”
姬林回到洛师王宫之后,立刻将周公和虢公招来,询问了他们的意见,二人也都同意会盟,毕竟不动大兵,便能让潞国臣服,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一来可以平息周人和潞国的战乱,二来也可以宣扬天子的威严,如此强大的潞国都要臣服于天子,周边的那些小国必然纷纷响应,相继臣服于天子。
姬林说:“既然二公也赞成,那么虢公。”
虢公忌父说:“忌父在。”
姬林便说:“还请虢公快马加鞭,将会盟的书信送到潞国前线。”
“是,天子!”
因着时间紧迫,虢公忌父领命之后,等会盟的文书拟好,立刻启程,便往潞国而去,邀请潞国参加会盟。
祝聃在前线讨伐潞国,已经打的差不多了,潞国人心不齐,国君是篡位而上的,朝中很多潞太子的党派,本就在内乱,根本不禁打,已经是败军之将。
就在这个时候,虢公忌父送来了会盟的书信,潞国根本没有多加考虑,第二日便回了书信,请虢公忌父带回洛师,告诉天子,潞国愿意参加会盟。
虢公忌父很快便折返回来,这一来一回直去直回,快马加鞭的,不到一个月的光景。
不只是潞国要参加会盟,这晋国听说了天子要与潞国会盟的事情,也要参加会盟。
不为别的,晋国可是和潞国结盟,一起攻打过黎国的,之前还被天子兴师问罪,这次晋国参加会盟,是来给天子赔礼道歉的。
晋国为何如此“软弱”,要给天子赔礼道歉?当然是因着晋国现在的处境问题,之前说过,不只是潞国,晋国内部也发生了分裂,形成了以晋国翼城晋侯为首的派系,还有以晋国封地曲沃为首的派系,两个派系打得如火如荼。
这个时候天子帮助哪个派系,偏护哪个派系,对另外一个派系都有致命性的冲击,晋侯生怕天子因着芥蒂自己,所以偏袒了曲沃,晋侯的翼城本就薄弱,曲沃强大嚣张,再得到天子的偏护,岂不是如虎添翼?
因此晋侯才这样巴巴的送上来求和,想要给天子亲自赔礼道歉。
虢公拿着文书禀报天子,黑肩正巧也来了,笑的一脸“阴险狡诈”,说:“天子,曲沃使臣送来文书,请求参加此次会盟。”
祁律一听,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晋侯之所以要参加会盟,就是因为怕极了曲沃,而曲沃心里头清楚得很,所以也派遣使臣送来了文书,同样想要参加会盟,这样一来,会盟当真是热闹极了。
晋国的翼城是都城,晋侯也是晋国的正统,而曲沃只不过是一个封地,说白了曲沃公是晋侯的臣子,但是因着曲沃强大,无论是地盘子,还是人口数量,或者兵马数量,全都碾压翼城,所以形成了如今晋国的分裂局面。
晋侯也没有郑伯寤生那样的铁手腕,何止是没有郑伯的铁手腕,当年的晋侯还被自己的臣子直接暗杀了,臣子迎接了第一任曲沃公进入翼城即位。不过很可惜,晋国可是周人血脉,晋国人才不管什么弱肉强食,曲沃如此横行肆意,杀死国君,实在天理不容,因此最后翼城的百姓愣是把打进翼城的曲沃公驱逐了出去,又立了一个晋侯。
第一任曲沃公到死也没能完成自己即位的宏图壮志,如今的曲沃公,史称曲沃庄伯,名鳝,为了完成曲沃待翼的梦想,也是一心一意的与翼城对抗。
就在几年之前,曲沃公还暗杀了翼城的国君,可以说晋国的这几任国君都是“窝囊死的”,立一个,曲沃杀一个。
晋国的国君死了,眼下又立了一个,便是与潞国联合攻打黎国的国君,这个晋侯名郄,是个病秧子,也没什么作为,因为前几任晋侯都死于非命,因此是怕极了曲沃,一心想要联合天子,制裁曲沃。
可能晋侯郄想不到,自己前脚请求参加会盟,后脚曲沃也派了使臣来,想要参加会盟。
祁律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说:“天子,既然晋国和曲沃都想参加会盟,他们本又是一家子人,天子拒绝了谁都不好,不如全都应允了罢。”
晋侯来参加会盟,是为了制衡曲沃,曲沃公来参加会盟,是为了贿赂天子,让天子正式册封自己为晋侯,晋侯和曲沃公的确是都是晋国人,但是你杀我我杀你不共戴天,何谈一家子?虢公忌父听着,只觉得眼皮狂跳。
天子却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祁律,说:“祁太傅说的有道理,既然是一家子人,便要多多亲近才是,那就如此罢,劳烦周公两面全都应承下来。”
黑肩说:“是,黑肩这就去草拟文书。”
黑肩与忌父从路寝宫退出来,忌父还感觉手臂上凉丝丝的,一搓便能搓下来一堆的鸡皮疙瘩。
虢公忌父说:“周公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天子……好像很喜欢笑?”
黑肩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虢公忌父想了想,又说:“不对,天子只是对着太傅的时候,才喜欢笑,也不知是不是忌父的错觉。”
黑肩听到这里,当真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忌父,没成想忌父都看出了一些端倪?哪知道忌父又说:“难道祁太傅的装束有什么不妥?忌父怎么未有发现?”
黑肩登时眼皮一跳,自言自语的摇头说:“我当真是想得太多了,怎么会期盼这样的榆木疙瘩开窍?”
说罢往前走去,虢公忌父在后面追,说:“哎,周公,去政事堂么?同往啊。”
会盟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会盟的地点定在晋国的长子这个地方。长子邑位于晋国都城翼城和曲沃的东北面,恰好在潞国的西南面,如此一来就成为了会盟的最佳之地。
而且让潞国来到他们的地盘子会盟,也比较安全一些。
因着这次的会盟地点定在长子邑,长子邑乃是晋国管辖,因此周公黑肩给晋国送了一封移书,让晋国提前准备会盟地点,提前筑坛等等,天子亲自会盟,这次的会盟格调非常高,一切都需要提前准备。
如此一来,晋国自然也得知了这次会盟的与会名单,那便是天子、晋侯、曲沃公,还有潞国国君。晋侯听说曲沃也要来参加会盟,气的火冒三丈,但又没有旁的法子,一面害怕,一面却硬着头皮要参加会盟。因着晋侯知道,曲沃这次来参加会盟,肯定是为了贿赂天子,让天子册封他为正式的晋侯,曲沃现在有了兵力,有了财力,只差最后的名正言顺了,一旦天子点头,那晋侯的一切都顽完,因此晋侯听说曲沃来参加会盟,更是铁了心也要来参加。
晋侯想要参加会盟,但是又怕曲沃兵强马壮,搞一些小手段,仿佛之前暗杀其他几位晋侯一样,把自己也给暗杀了,因此有些犹豫,不敢亲自去长子。
晋侯十分犹豫,找到了公子万,让公子万负责会盟筑坛的事情。公子万虽然是公子,但是他并非与晋侯同辈,反而比晋侯的辈分要高一些,不过本人年纪并不大,大约在三十岁左右。
晋侯支吾的说:“这次会盟,孤十分看重,便册封叔父为晋国使臣,代替孤前往会盟,万勿丢了我晋国的颜面啊。”
公子万比晋侯的年纪大,也比晋侯要稳重老成一些,他今年三十岁,面容却不显老,反而像是个年轻的公子一般,整个人看起来风度翩翩,俊逸而儒雅,大有一种温文尔雅。公子万长身而立,四指宽的腰带紧束挺拔细腰,儒雅之中透露着一股武将的英挺,英气之中又蕴含着一丝文人的雅致,相得益彰,仿佛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无论是哪个时代,权术都是一个大染缸,而公子万看起来正直而清白,与那些尔虞我诈之人都不一样。
公子万听了晋侯的话,微微蹙了蹙眉,拱手说:“君上,恕万直言。天子召开会盟,君上既然主动参加,倘或会盟之时,君上不到,天子岂不怪罪?”
晋侯十分不耐烦,不想听公子万的谆谆教诲,公子万偏生看不懂脸色一般,继续说下去,又拱手说:“倘或君上不参加会盟,曲沃趁机诟病君上不够尊敬,岂不是让曲沃钻了空子?君上与潞国人联盟的事情,已然被天子知晓,如今再出不得半丝差错,因此万恳请君上,亲身参加会盟,以示对天子的尊敬。”
“天子天子天子!”晋侯登时大发雷霆,将简牍直接扔出去,扔在公子万的脸上,说:“你怕是只知道天子罢?也真是委屈了你生在我们晋国,没有生在洛师王室!你如此为天子处处着想,天子也不一定能知晓!孤不过是让你代替孤去参加会盟而已,你竟如此托大,仗着自己是孤的叔叔,便如此教训于孤,真是好大的胆子呢!”
公子万被简牍砸在脸上,登时划破了面颊,微微“嘶”了一声,不过并没有动弹,听着晋侯劈头盖脸的辱骂。
晋侯辱骂了一阵,口干舌燥,他口沫横飞,口水乱喷,公子万只是静静的聆听着晋侯的辱骂,也没有还嘴,仿佛十分逆来顺受似的,依旧保持着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晋侯骂够了,便说:“罢了!孤参加会盟便是了,你们一个个的,巴不得孤死在长子了!滚滚滚!全都滚出去!”
公子万与晋国的卿大夫们退出治朝,好几个卿大夫看不过眼,便说:“公子的脸颊破了,快找医官医看医看罢。”
公子万稍微摸了一下自己的面颊,还有些刺痛,不过没当回事儿,说:“多谢。”
那大夫又叹气说:“唉——公子这是何苦呢?平白的触了君上的眉头,君上吃了败仗,又被曲沃那帮子逆贼打压,如今还被天子申斥,这一股脑的晦气,怕是全都要撒在公子您的头上啊!”
公子万微微一笑,还是那般儒雅,也不见生气,好像没什么脾性,说:“作为人臣,万不得不劝谏君上,所以这伤口没有白挨,君上已经松口,打算亲自参加会盟了。”
那大夫听了摇摇头,只觉得公子万太傻,不懂得甚么是明哲保身,叹着气便走了……
会盟的事情已经定了,这下子便只剩下潞国太子潞子仪的事情了。日前祁律已经夸下海口,说是可以制服潞子仪,让他不耍花招,安安心心带这潞子仪上路去参加会盟。
眼看着会盟启程的日子将近,祁律再不着手制服潞子仪,时日便不够了。
武曼非常好奇,祁律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法子制服潞子仪,因为潞子仪表面看起来是一只无害的小白兔,但实则是一只野性难驯的大野狼,想让潞子仪甘心屈服,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身为洛师王室的大司马,武曼需要负责这次会盟的安全问题,他今日在政事堂,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祁太傅,只好专门去堵祁太傅。
按理来说,祁律是天子太傅,身为天子太傅工作弹性非常大,并不像武曼那样,每日都要在司马部门当值,有的时候还要在宫中值夜,祁律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部门,天子让他去哪个部门督促什么事情,祁律便会去哪个部门,所以简而言之,如果祁律没有工作,是不需要在政事堂坐班的。
武曼在政事堂等着祁律,扑了一个空,他本以为最近的大事就是会盟,所以祁律身为太傅,会来政事堂商讨一下会盟的路线等等,哪里知道祁律这么悠闲,压根儿没来。
武曼迫不得已,在祁律往膳房的必经之路上堵着祁律,没成想真的堵到了祁律。
祁律笑眯眯的,一脸清闲,完全没有任何苦恼似的,还对武曼说:“呦,今日大司马没有公务?在这里等着律,难道又想做什么美味儿,给你的未来大司马夫人?”
武曼:“……”祁太傅专成往旁人心口里戳刀!
武曼哪里去偷大司马夫人?他的司马夫人突然女变男,变成了一个大老爷们!虽然这个大老爷们儿长相温柔又漂亮,但也无法磨灭潞子仪是男子的事实,而且潞子仪还是潞氏的贵族。
武曼听到祁律这么说,心脏险些碎开,咳嗽一声,说:“太傅,曼是来专程问问你,你何时才会去驯服那潞子仪?”
祁律笑眯眯的说:“大司马,律这不是正在为驯服潞太子而奔波劳累么?”
武曼立刻上下打量了两眼祁律,哪里也看不出祁律正在奔波劳累,祁律这不是正要往膳房去么?难道去膳房,和驯服潞子仪有甚么干系不成?
祁律笑着说:“大司马,别着急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祁律说着,笑眯眯便走了,继续往膳房而去。
武曼站在原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干脆还是回了政事堂,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祁律进了膳房,气定神闲,膳夫上士立刻迎上来,笑着说:“祁太傅,您要的……莲子心好了。”
祁律日前让膳夫们帮忙,剔出来的莲子心不要扔,全都交给祁律,因此膳夫们专门给祁律剔了很多莲子心,祁律一看,满满一盆都是。
祁律笑着说:“要不了这么多,多谢你们,辛苦了。”
膳夫上士笑着说:“嗨,祁太傅要求的,又是这么简单的事儿,小臣哪里会觉得辛苦呢?”
祁律接了一大盆莲子心,又找了几块姜过来,便把莲子心和姜一起捣乱,只要汤汁,很快弄出了一大豆的汤汁。
姜的味道辛辣刺鼻,而且不是很容易让人接受的辛辣味儿,可不是所有人都像容居那个小作精一样,喜欢吃姜,很多人别说是姜了,就连姜汁撞奶也接受不了。
而这个莲子心,莲子虽然甘甜,但是莲子心其苦无比,之前祁律还给天子做过莲子心茶,因为太苦了,天子也不想喝。
这两样加在一起,那味道自然别说了。祁律特意打听过了潞太子的口味,潞太子虽然是北方人,但是喜欢吃清谈的食物,不是很能吃辣,当然也不喜欢苦涩的味道。
祁律笑眯眯的搓了好些姜汁和莲子心,将汤汁放在一边,又弄了一些饴糖过来,准备做一个姜汁莲子心口味的饴糖。姜汁辣,莲子心苦,这两样混合在一起,饴糖也救不了。做成糖球的模样,到时候装在像模像样的小瓶子,祁律打算将这鬼畜的黑暗料理拿到圄犴里,然后让潞太子吞下,告诉他这是毒药。
祁律驯服潞子仪的办法很简单,并不是要潞子仪真正的归顺,毕竟武曼说了,潞子仪就是一头狼,又怎么可能让狼真的听话呢?狼有肉吃便乖顺,除了给潞子仪好处之外,祁律还准备鞭策这头狼,让潞子仪吃下“毒药”,乖乖让潞子仪臣服,如果不听话,便不给他解药,到时候一旦毒发,肠穿肚烂!
虽这种方法已经老掉牙,很多电视剧里都有,但如今年代比较靠前,这个时代的人都比较“纯洁”,打仗还要排兵布阵,下毒的手段也很简单,因此这样老掉牙的小伎俩正正儿好。
祁律做好“毒药”,他这次来膳房,不是专程为了给潞子仪做“毒药”的,其实还有其他想做的吃食,只是顺便给潞子仪捏两个毒药球球而已。
如今天气已经很凉,正好是中秋时节,中秋吃什么?当然是吃月饼啊。于是祁律便准备做一些月饼,正好几日之后便要启程,带着月饼在路上,方便保存,又好吃。
这月饼也是博大精深的,北方人喜欢甜口月饼,多为莲蓉蛋黄的,南方人则喜欢鲜肉月饼。还有很多其他口味的月饼,比如现代网红的流沙月饼、奶黄月饼等等,还有老人很喜欢吃的五仁月饼。左右什么口味的月饼都有,要咸的有咸的,要甜的有甜的,要五仁的还有五仁的,祁律可保证,自己做出来的月饼,足够天子吃上一个月都不带重样儿的。
祁律一想到天子吃月饼那个满足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立刻干劲儿十足,挽起袖来开始做月饼。
因着天子是无肉不欢的类型,祁律打算先做鲜肉月饼。说起鲜肉月饼,祁律是正儿八经的老北京,因此小时候吃月饼从来都是莲蓉蛋黄的,也有一些自来红月饼、自来白月饼,可从未吃过鲜肉月饼。还是有一次去上海的时候,看到很多人排队买鲜肉月饼,这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祁律吃了一次鲜肉月饼,觉得喷香四溢,而且肉欲十足,便自己也学着做了一些,后来发展到过中秋的时候,不只是要做甜口月饼,还要做咸口的鲜肉月饼。
这鲜肉月饼里面放什么,纯属个人喜爱,祁律除了放肉之外,还喜欢放一些大虾、香菇,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放甜口的广味小香肠。广味小香肠的味道微甜,放在肉馅之中正好可以起到甜味的作用,咸香的肉馅之中加入微甜的广味小香肠,不会怪异,反而会衬托出肉质的鲜美,自古以来,咸甜也正是如此微妙融合的。
祁律将月饼做上,等出锅的时候,将包好的鲜肉月饼烤制一番,一股子肉香味,混合着油酥皮的味道扑面而来。
祁律做好了鲜肉月饼,小心翼翼的将月饼放在承槃之中,因着鲜肉月饼是油酥皮,酥的简直一碰就碎,所以祁律摆盘的时候是小心翼翼。
鲜肉月饼一来是肉做的,二来是酥皮的,所以需要一出锅便入口,放凉了便不好吃了,祁律就端着刚出锅的鲜肉月饼去了路寝宫。
他还没走进路寝宫,天子便闻到了一股喷香的味道,这会子正是下午,距离正午吃饭已经有一会子了,姬林刚想吃口什么垫垫肚子,便闻到了喷香的味道。
姬林立刻迎上来,迫不及待的说:“太傅,今日食什么,这般的香?”
祁律将鲜肉月饼端给姬林,笑眯眯的说:“天子尝尝,这是律刚做出来的鲜肉月饼。”
姬林当真是迫不及待,他听说祁太傅去膳房理膳了,不过是为了驯服潞子仪进的膳房,还以为今日自己是没戏了,太傅要给潞子仪做吃食,哪知道刚刚“自怨自艾”,太傅便过来了。
姬林心想,如此看来,太傅还是最爱见寡人的……
姬林捏起一块鲜肉月饼,一碰烫的不行,还冒着热气,不只是烫,而且特别酥,扑簌簌的掉渣。天子也顾不得形象,赶紧把袖子卷起来,露出自己精瘦有力的手臂,宽大温柔的手掌捧着热乎乎的鲜肉月饼,一口咬下去。
“嘶……烫。”天子烫的舌尖直疼,但是舌尖的疼痛瞬间被喷香的味道掩盖,一股子天子最爱的肉欲扑面而来,还有大虾的香味儿,广味小香肠的香甜,蘑菇的香气,小小一个鲜肉月饼里,咸、甜、鲜、香竟然层层递进,说不出来的丰富,别有滋味儿,一点子也不单调。
还有那酥皮,酥脆的外皮,一口咬下去,一层一层,仿佛千层一样,牙齿咬过酥皮的感觉十足美妙,外皮一点子也不比肉馅差,单吃酥皮都觉得又油又香。
祁律见天子满嘴都是酥皮渣子,便知道一定很好吃,说:“天子,鲜肉月饼味道如何?”
姬林一口气将月饼吃完,又捏了一块,说:“这鲜肉月饼的滋味简直美妙,寡人仿佛从未吃过肉一般。还有……”
姬林笑起来,将一块完整的鲜肉月饼咬入口中,轻笑一声,嘴角还挂着酥皮渣子,却用令人着迷的性感嗓音,在祁律耳边说:“还有……不知为何,这咬透一层层酥香外皮的感觉,便仿佛是在脱太傅的衣裳,别有滋味儿。”
祁律:“……”哪里来的通感?!
姬林一口气吃了三块鲜肉月饼,这才停了下来,眼睛一亮,又看到了旁边的小糖球,伸手要去抓,说:“太傅,这是甚么?”
祁律轻轻打了一下姬林的手背,没让他去抓那些小糖球,无奈的用个帕子给姬林擦了擦嘴边上的碎渣,笑眯眯的说:“这是律专门为潞太子准备的……”
姬林一听,心中好生委屈,甚么?祁太傅专门为潞子仪准备了吃食,却不给自己吃?岂有此理,难不成太傅爱见上了潞子仪的美色?
天子用俊美的容貌,哀怨的怼着祁律,祁律有些顶不住天子那俊美的容颜,只好说:“好罢,天子如是想吃便吃罢,但律还是要劝天子,最好不要食用。”
天子不信这个邪,凭什么潞太子能食,自己不能食?于是抓过一只小糖球,放入口中,登时……
先是辣,姜味的辛辣,然后是苦,随即又辣,然后又苦,苦完了辣,辣完了苦,真是无穷无尽,没有尽头。
姬林一张俊美的脸庞瞬间皱在一起,仿佛要变成一只包子,说:“太傅,好辣……”
祁律笑眯眯的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律都告诉天子了,最好不要食用。”
姬林有些委屈,眼巴巴的看着祁律,他刚才吃的不是旁的,正是祁律专门给潞子仪准备的“毒药”,毒药里又是姜汁,又是莲子心的,那味道自然一言难尽,说是毒药,没人不信。
祁律等天子吃完了鲜肉月饼,便说:“那律便去圄犴,为潞太子投毒了。”
姬林眼皮一跳,原太傅除了会做十足好吃的东西,也会做十足不好吃的东西,当真是收放自如,得心应手了。
姬林与祁律一并子从宫中出来,前往圄犴,两个来到牢中,潞子仪倒是滋润,该吃吃,该睡睡,一点子也不清减,气色反而不错。
姬林走进来,淡淡的说:“潞太子倒是心宽,在我们周人的圄犴中也如此滋润?”
潞子仪轻笑说:“多亏了祁太傅理膳的手艺高超,教导的洛师的膳夫们手艺也同样高超,这圄犴之中的饭食竟如此美味儿,害得子仪如此安逸,都不想离开了。”
祁律拱手说:“多谢潞太子夸赞,只不过……潞太子的牢饭,恐怕是吃到头了。”
潞子仪看向祁律,祁律继续说:“天子与潞国于长子会盟,便在下月。”
潞子仪安逸的眼神突然亮堂起来,从地上长身而起,笑着说:“怎么,天子终于采纳子仪的计策了?”
姬林说:“无错,寡人答应与你合作,但是有一个条件。潞太子你也知道,你混入洛师王城,手段过于高明,又是潞氏人,寡人说一句信不过你,你不会介怀罢?”
潞子仪轻笑说:“是了,天子信不过子仪,也是常有的事儿,子仪又怎么会介怀呢?再者说了,子仪身在圄犴,又怎么敢介怀呢?”
姬林点点头,说:“好,好得很,既然如此,只要潞太子答应寡人一件事情,寡人这便放你出来,带你参加会盟,助你即位成为潞国国君,从此我大周与潞国修好,再无战争。”
潞子仪眯着眼睛,说:“敢问天子,是甚么事情?”
姬林没有开口,反而是祁律,祁律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子,说:“律这里有一味毒药,初服之时并无大碍,但每月必须有解药,倘或没有解药,肠穿肚烂,死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倘或潞太子甘心服下毒药,便能从这圄犴出来。”
潞子仪吃了一惊,没成想他们用这样的法子,他看了一眼祁律手中的小瓶子,笑着说:“子仪未来洛师之前,尝听说洛师的人都是礼仪之人,怎么也会有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呢?”
祁律笑着说:“有句话说的好,德以报怨,何以报德?潞太子你本就不是大善之人,也不是什么礼仪之邦,咱们跟潞太子面前,也不用顽那些虚的了。”
黎子仪似乎有些不甘心,眯了眯眼睛,稍微迟疑,却说:“好。”
祁律说:“痛快,潞太子是个爽快人。”说着,便将小瓶子打开,在潞子仪平坦的手心中倒上一颗“小药丸”,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药丸,就是祁律做的姜汁莲子心口味的糖球。
黎子仪看着那药丸,仔细端详了一下,似乎想要知道这是什么毒药,但并没有看出端倪,放入口中,登时一股辛辣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苦的潞子仪眼泪恨不能飙下来,鼻子瞬间红了。
还真别说,潞子仪这个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十分具有欺骗性,他红着眼睛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不过祁律是没什么同情心的那种,除非是天子哭唧唧在自己面前求饶,否则祁律是不会动一动恻隐之心的。
祁律说:“如此大好,从今日起,潞太子便可跟在律的身边,一路参加会盟。”
潞国还在寻找潞子仪,他们不知道潞子仪已经归顺了周天子,这个事情需要保密,杀潞国一个措手不及,所以祁律打算让服过“毒药”的潞子仪跟着自己,潞子仪因为吃了毒药,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是最方便的。
祁律早就为潞子仪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掩饰身份,那便是祁太傅身边的……侍女。
无错,侍女。
反正潞子仪之前也有男扮女装的经验,而且潞子仪生的如此美貌,祁律觉得,不让潞子仪女扮男装有点可惜了,而且扮成侍女比较稳一些,潞国的那些细作很难发现潞子仪。潞子仪倒是没有拒绝,反正已经有女扮男装的经验了,倒是轻车熟路。
明日便要出发,祁律又准备往膳房去,之前做过了鲜肉月饼,如今还要做一些甜味的月饼,带在路上吃。
祁律身边带着獳羊肩,还有新收的侍女潞子仪,便往膳房而去了。潞子仪扮起侍女来,那真是像模像样,之前公子冯的演技都快被他比给下去,简直楚楚可人,明艳俏丽的很,加之他身段风流,被宽大的衣裙罩起来,遮住喉结,完全便是个美貌的“小”娘子。
只有武曼一个人知道,这美貌的可人儿,除去衣物之后,身上竟然全都是肌肉,潞子仪是那着穿衣非常显瘦的类型。
祁律走在路上,没成想这么巧,便遇到了大司马武曼,不过武曼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一只小白兔。
——尹四小姐!
对比祁律身边这个冒牌的尹四小姐,假的小白兔,那真正的尹四小姐,才是真正的小白兔。自从尹子介绍尹四小姐给武曼之后,哪里知道尹四小姐竟然对武曼一见倾心。
武曼明日便要跟随队伍前往晋国的长子参加会盟,尹四小姐这次是特意来给武曼践行的,而且还亲手做了一些东西,准备交给武曼。
尹四小姐低垂着头,一脸羞涩,轻轻咳嗽了两声,秋风一吹,整个人瑟瑟发抖起来,显得更加羞怯万分。
尹小姐捧着怀中一样东西,稍微递过去,说:“武将军,这是……这是小女为武将军做的披风,日头转凉,武将军又要去北面,还请……还请都加一件衣物罢。”
日前武曼其实已经拒绝过尹子了,武家和尹家的婚事已经作罢,不过没成想尹小姐还挺执着的,武曼要去北面,正好缺一件披风,一时有些为难。
尹小姐看出了武曼的为难,说:“武将军,您便收下罢,当个搪风之用,也是好的。”
武曼干脆便真的收下了披风,说:“那就多谢你了。”
尹小姐见他收下,十分欢心,说:“武将军,快试试披风合不合适,倘或不合身,小女再去改动,好趁着明日之前交给武将军。”
武曼将披风拎起来,“哗啦!”一抖,动作行云流水,往肩上一批,披风的颜色十分低调深沉,很衬武曼的黑甲,看起来威风凛凛,只觉武曼的身材更加挺拔了。
武曼笑着说:“正合适,无需甚么改动。”
祁律一看,笑眯眯的感叹说:“真的小白兔碰到大司马了。”
他说完,刚想对扮作侍女的潞子仪说几句,哪知道一回头,没看到潞子仪人影,祁律奇怪的说:“小鹿呢?”
獳羊肩眼皮一跳,只觉太傅好像特别喜欢收集动物,之前唤自己小羊,现在又唤潞太子是小鹿。
獳羊肩淡淡的说:“潞太子已然走了。”
果然,潞子仪已经走了,不过并非回头走,而是大步走了出去,他一身侍女的装扮,突然走出去,一把抓住武曼。
武曼吃了一惊,他还不知道潞子仪扮作了祁律的侍女,突然看到一身女装的潞子仪,整个人“腾!”一下,脸色登时红了起来,只觉得心跳飞快,一颗心脏控制不住的猛跳,随即才震惊的说:“你怎么……”
不等他说完,已经被潞子仪拽走了。
“嘭!”一声,潞子仪力气极大,将武曼拽进一处空置的偏殿,这偏殿岂不是武曼与潞子仪第一次发生关系的地方么?
武曼一看,更觉得羞耻,连忙要跑。“嘭!”又一声,潞子仪一把将殿门掩上,在昏暗的殿中,一身侍女衣裙的潞子仪靠过去,黑色的丝发轻轻蹭着武曼的面颊,一脸文弱的说:“武将军好生薄情,刚要了子仪的身子,便去招惹旁的女子?”
武曼脸色通红,说:“谁……谁要了你、你……”
武曼说了这么一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司马,愣是硬着头皮也没说下去,只觉得太羞耻了。
潞子仪动作很快,一把扯下武曼背上的披风,武曼连声说:“你做甚么?快还给我!”
潞子仪眼睛一眯,笑着说:“怎么,大司马还舍不得尹四小姐给你做的披风了?也好……”
潞子仪轻飘飘的说了“也好”两个字,武曼只觉得后背发麻,不知为何,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第二日便是会盟启程出发的日子,武曼险些迟了,他睁开眼睛,便是偏僻的小殿,像第一次一般,潞子仪拥在他怀里,两人十分缠绵,而武曼的旁边,是那件披风,如今已经狼藉一片,“脏”的不成样子,武曼必然是戴不了这件披风了,气的想要很狠踹一脚潞子仪,可是一抬腿,感觉腰酸背疼,根本踹不下去……
天子的车驾从洛师离开,第一站便要进入附近的滑国,在滑国落脚歇息。
这滑国在很多春秋地图上都找不到踪影,因为滑国实在太小太小,但是滑国乃是周天子正式册封的诸侯国,为伯爵国。滑国弱小,身边都是壮大的国家,比邻郑国、卫国,距离晋国也很近,还有很多北狄干扰,滑国也算是夹缝生存了,为了生存,一直以来都依靠着郑国。
值得一提的是,滑国虽然十分弱小,但是在齐桓公称霸之时,滑国还参加过齐桓公主持的会盟。
洛师的地盘周边,又是郑国,又是卫国,又是晋国,还有很多很多的外族作祟,因此这第一站,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滑国落脚。滑国弱小,一直都很本分,在滑国落脚是最好的选择。
天黑之时,天子的辎车已经行进到滑国境内,不过这地方荒凉的很,周围没有下榻的馆驿,也没有大户人家,因此只能在野地扎营,露宿一晚。
大队很快安营扎寨,这一路颠簸,祁律有些晕车。古代的车子没有汽油味,但是辎车的轱辘都是青铜做的,实在颠簸,滑国的地界没有郑国那么繁荣,全都是土路,那便更是颠簸。
祁律颠的有些晕车,脸色非常难看,姬林扶着他从辎车上下来,送他进入营帐休息,祁律匆匆吃了几口吃食,便直接睡下去,明日还要起程,又是一路颠簸。
姬林看着祁律睡下去,自己这才离开了祁律的营帐,回到天子营帐之中。他走进去,因为这里是野外,不是路寝宫,也不是太室,不能落闩,便对寺人说:“寡人要燕歇了,无论何人何事,都不得打扰寡人歇息。”
寺人早就见怪不怪,只要天子休息,无论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都不能打扰,就连祁太傅也不行。寺人赶紧答应下来,说:“是,小臣敬诺。”
姬林走进去,沐浴之后便躺在榻上,很快睡了过去。
祁律晕车的厉害,早早的歇下,睡到半夜却听到吵闹的声音,不知是什么声音,还伴随着“嗷嗷嗷”的叫声,起初祁律以为是自家的狗儿子。
狗儿子就在祁律的营帐中,他家的狗儿子有个毛病,白天不起床,从来都是晚上才闹腾,祁律以为是狗儿子醒了在撒欢儿,可后来发现不对劲儿,并不是狗儿子的声音,因为那声音没有小土狗那般奶声奶气。
祁律揉着眼睛,便看到獳羊肩匆忙冲进来,獳羊肩一贯平静持重,遇到事情从来都不惊慌,而如今却一脸慌张,说:“太傅,快醒醒!”
祁律奇怪的说:“小羊,怎么了?”
獳羊肩扯了旁边的衣袍就给祁律披上,说:“太傅,狼!有狼,还有好多野兽,袭击了营地!”
祁律吃了一惊,这才醒过梦来,原来那嗷嗷的叫声,并非是小土狗,而是狼!正儿八经的狼。
祁律连忙从榻上起来,营地已经混乱一片,不知为何,有野兽闯入营地,不只是狼,竟然还有老虎,那些野兽疯了一般扑向营地,如果只是狼还好,但还有几头老虎,冲向营地大门,“轰——”一声,直接将营地的木门扑在地上。
祁律从小就读过水浒,什么武松打虎,那可是名段,武侠小说和武侠电影里,那些高手们经常打打老虎打打狼什么的,但是现实生活中打老虎哪有这么容易?大名鼎鼎的虎牢关,便是因为周穆王在虎牢关这个地方狩猎,出现了一只大老虎,七萃之士合力擒拿,终于把大老虎擒住,因此而得名。这七萃之士,说的便是天子的精锐禁军,可见打老虎并不像武侠小说里那么简单。更别说一下来了好几头老虎了。
营地里一瞬间乱七八糟,灯火倒了一片,“呼呼”的燃烧起来,寺人和侍女喊叫着,快速奔走。
祁律眼睛一眯,立刻说:“小羊,叫石厚用火攻拦住野兽。”
獳羊肩立刻说:“是,太傅!”他说着,想要离开,却十分犹豫,因着祁律根本不会武艺,如果被野兽攻击,岂不是凶多吉少?
祁律说:“快去,不用担心我,我去找天子!”
祁律快速跑到天子营帐门口,寺人焦急的厉害,说:“这……太傅,天子吩咐了,不……”
他的话还未说完,祁律已经说:“都什么时候了,快把天子叫醒!”
寺人却支支吾吾说:“太、太傅,小臣……小臣叫了很多次,天子没有回应,不知……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祁律心中一突,这附近闹了野兽,营地都被袭击了,这么大动静,天子是习武之人,竟然没有听见,实在不合情理。
如今刚过子夜,天子自然是听不见的,天子的身体已经昏晕在营帐之中,姬林变成小土狗还没醒过来,自然不可能答应他们。
祁律一听,心中担心的紧,干脆直接冲进营帐,冲进去之后便看到天子躺在榻上,一身黑色的里衣,十分安静的仰躺着,双眼轻闭,浑然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一般。
祁律赶紧去推天子,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说:“天子?!天子,醒醒!”
寺人也来帮忙,说:“天子,天子醒醒啊,天子。”
两个人唤了半天,便算是雷打不动的人也会被唤醒了,哪知道姬林竟然一动不动,仍然躺在榻上,仿佛一点子知觉也没有。
那寺人仗着胆子,探了一下姬林的鼻息,手指突然颤抖的厉害,“咕咚!”一下瘫坐在地上,脸无人色,颤声说:“天子……天子没有吐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