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良辰吉时

姬林一愣,趁着天子发愣的时候,祁律立刻推着天子藏起来,藏到屏风后面去,让天子蹲下,以免他身材太过高大,宋公与夷看到他。

天子十分“委屈”,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一脸的不欢心,眼睁睁看着祁律去给宋公与夷开门去了。

“吱呀——”舍门打开,宋公与夷就在外面,除了宋公与夷之外,身边还跟着两个寺人和仆役。

宋公与夷笑眯眯的说:“深夜打扰祁太傅,当真是对不住。”

因着天子还在自己的舍内,祁律并没有让宋公与夷进内,伸手扶着门框,笑着说:“律见过宋公,不知宋公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宋公与夷好像有些奇怪,祁律为何堵着门口不让自己进去,不过也没有强求,态度十分温和,笑着说:马上便是冯儿的即位大典,这些日子祁太傅为了我宋国奔走劳累,与夷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因此特意送一些贽敬过来。

贽敬就是礼物的意思。宋公与夷大晚上过来,原是来送礼的,怪不得如此偷偷摸摸。

宋公与夷从寺人手中接过一个精美的大漆合子,交给祁律,笑着说:“小小贽敬,不成敬意,还请祁太傅笑纳。”

祁律低头一看,好家伙,沉甸甸的,宋公与夷一撒手,祁律的胳膊感觉一坠,力道不小,里面还哗啦哗啦作响,一听就知道,绝对是财币的声音。

宋公与夷怕祁律不收下,还笑着说:“这些财币不值什么,与夷本想为太傅选购一些食材,只不过与夷是个外行,也不知什么食材好坏,唯恐买坏了,反而不趁太傅的心意,因此干脆兑换了一些财币,劳烦太傅喜欢什么,自行置办一些。”

宋公与夷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想要给祁律送钱。

祁律想了想,自己为宋国劳累了这么久,每日都给公子冯理膳,自己的天子男友都吃味儿了,的确应该收点“辛苦费”的,而且祁律的钱都拿去买花椒了,总要有点私房钱备用的。

祁律便笑眯眯,一脸“虚伪”的说:“宋公实在破费了。”

宋公与夷见他收下了财币,也和祁律虚伪的客套,说:“诶?祁太傅说的什么话,咱们都是自己人,您若是这么说,便是看不起我与夷了?”

天子蹲在屏风后面,实在有些无奈,宋公大半夜过来贿赂祁太傅,而祁太傅明目张胆,在自己这个天子眼皮子底下接受贿赂,祁律也真是千古第一人,收钱这么明目张胆的。

祁律收了财币,美滋滋的打算换成食材,给自己的天子男友再补补身子,宋公与夷送了财币之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又说:“太傅每日里忙于政事国事,却很少搭理自己的私事儿,因此与夷斗胆,想要再送给太傅一样好顽意儿。”

祁律有些奇怪,不知是什么好顽意儿?这年头的好顽意儿,无非就是美玉、夜明珠、猎犬等等,祁律正准备欣然接受,便听到宋公与夷笑眯眯的说:“太傅请看,与夷身边这个仆役,身强力壮,又十足可心,正适合太傅,不如便请太傅笑纳了罢?”

祁律:“……”等等,身强力壮?十分可心?

这是甚么意思?

祁律一愣,便看到宋公与夷引荐的那个仆役,说是仆役,无论是长相和穿着,都不太像仆役,笑得一脸“油腻”讨好,祁律心里头蹦出两个字来——嬖宠?

宋公与夷这次进献的嬖宠身材高大,脸面却有一股子妖艳的气质,正对着自己抛媚眼儿。

祁律被电的险些心慌,为何心慌,倒不是真的被电到了,而是天子此时此刻就在屋舍里,屋舍也不是很隔音,宋公与夷大半夜来送嬖宠,也真是没有眼力见儿了。

祁律连忙正义凌然的拒绝,说:“宋公已然破费,这就不必了。”

“要的要的,”宋公与夷还以为祁律在和自己客套,笑着说:“咱们已然都是自己人,祁太傅又何须和与夷客套甚么呢?难不成……太傅是嫌弃一个不够?”

够!足够了!祁律心想,我房里还藏着一个呢……

祁律头皮发麻,刚想要进一步拒绝宋公与夷,哪知道后背突然一热,有人已经靠了上来,突然从屋舍走出来。

那高大的身躯,胸膛滚烫,体温日常偏高,不用说了,自然是天子姬林无疑!

何止是祁律吃惊,宋公与夷也吃了一惊,他刚刚用财币贿赂祁太傅,又用“美人”贿赂祁太傅,岂不是被天子全都听到了?抓了一个正着?会不会觉得自己结党营私?

宋公与夷瞬间慌了,心里还有一个疑问,这么晚了,天子怎么在太傅的屋舍里?倘或天子传召,也是太傅往天子的寝殿此时,这……

姬林堂而皇之的走出来,脸上挂着不怎么亲和的微笑,说:“宋公原来也在?”怪不得寡人听到外面有声音呢。怎么,宋公也是来与太傅商讨即位大典的细节的?

祁律听着天子的话,心里暗暗捏把汗,不为别的,天子这是在暗示宋公自己是来商讨政事的。

宋公与夷果然被天子带偏了,还以为天子真的是来商讨正事的,不过还是觉得隐约有些不太对劲。

天子完全没有心虚的模样,仿佛是见过大世面的老油条,微微一笑,又说:“宋公,你身边这仆役好生特别,是什么人呢?”

宋公与夷哪里敢说是孝敬给祁太傅的嬖宠,赶紧说:“没、没什么,回天子,此子就是一个仆役。”

天子点点头,说:“既然如此,宋公早些回去安歇罢,寡人还要与太傅再商量一阵。”

姬林说话的时候,把“商量”二字轻轻咬重了一些,还瞥眼去看祁律,祁律一瞬间有些心虚,怀里抱着财币的大漆合子,心里想着,太傅也委屈啊,不知怎么自己的风评如此不堪,谁都上赶着给自己送美人儿。

天子都送客了,宋公哪里敢久留,便说:“是,还请天子保重圣体,也早些歇息。”

宋公与夷赶紧离开,带着嬖宠又回去了,刚一离开,祁律便听到耳根后面传来“呵……”的一声轻笑,紧跟着祁律还没转过身去,就被天子一把从背后抱起来,直接捞回了屋舍里,“嘭!”狠狠一关门。

祁律怀里好抱着财币的合子,就被天子压在席子上,对上了一双危险的眼目。

天子微微一笑,说:“太傅又开始勾三搭四,还在寡人的眼皮子底下,嗯?”

又?祁律心中十分冤枉,说:“天子明鉴,律方才是拒绝了的。”

天子却说:“寡人不管。”

祁律:“……”仗着自己颜值高,天子竟然耍赖?

天子眯了眯眼睛,说:“太傅沾花惹草的事情,寡人先不追求,今日寡人还有要事与太傅言明。”

方才差点被宋公与夷打岔过去,祁律不知是甚么事情,天子如此严肃,便点点头,说:“天子请讲。”

姬林还压制着祁律,十分严肃的说:“太傅听好,寡人的身子好得很,无须进补。”

祁律一愣,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随即目光缓缓的向天子下身飘过去,那眼神略微有些质疑。

天子被祁律质疑的目光闹得火气很大,当真很想立刻将祁律就地正法,但如今天色已经不早,马上便要逼近子时了,倘或再不走,天子很可能当场“昏厥”,引发骚动。

姬林重申说:“太傅听到没有,寡人无病无疾,身子好的很,无需吃什么乱七八糟的补品。”

眼看着时间不够了,姬林重申了一遍,在祁律微微质疑的目光下,离开了屋舍,回自己的寝殿去了。

祁律抱着沉甸甸的财币合子,望着天子离开的背影,眼神还是有些质疑,啧舌低声感叹说:“倘或那方面不行,是个男人都不愿意承认,更别说天子了……”

“阿嚏!”天子匆匆回到寝宫,没来由打一个喷嚏,只觉得天气越来越凉,完全不知是祁律在背后叨念自己。

宋国新国君的即位大典很快举行,宋公与夷退位,堂弟公子冯上位,这可是轰动诸侯的大事件,又有天子姬林见证主持,那更是传的风风火火。

今日便是即位大典的日子。

祁律起身的时候还有些小激动,因着筹谋了这么久,郜国公子终于要开始他的表演了,今日可是看好戏的日子,祁律能不激动么?

獳羊肩给祁律束发的时候便发现了,太傅今日心情特别好。

即位大典如约举行,宋公与夷站在高大的祭台之上,开始了场面话,说:“今与夷不幸身患腿疾,无法为我宋国领导表率,与夷之弟,乃我宋国血脉之正统,先公之子,天资聪颖,少有建树,而如今公子冯更是协助天子,打破淮夷,令我宋国威名远播。今日与夷退位让贤,将传位与冯,还请我宋国大夫齐心合力,共同辅佐新君,壮兴我宋,忠心天子,尊王正道!”

别看宋公与夷身材纤细高挑,又瘸了腿,但是他说话之时颇为威严,一点子也不胆怯,言辞铿锵有力,听得在场众气血激昂。

宋国的卿大夫们立刻山呼起来:“辅佐新君,壮兴我宋,忠心天子,尊王正道!”

宋公与夷眯了眯眼睛,将头上象征公侯的冕旒摘下来,他摘下冕旒,整个人则更显得俊美而娟秀,少了一股子凌厉之感,反而更加柔和。

宋公与夷一展宽大的袖袍,朗声说:“请新君!”

“请新君——”

“请新君——”

寺人们一声声传话下去,公子冯一身黑色的国君长袍,头戴冕旒,垂下九条象征着公侯的玉坠,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祭台,准备祭拜天地。

为了让郜国公子信以为真,祁律还专门安排了两个寺人,一个扶着公子冯走上祭台,另外一个给公子冯整理宽大的朝袍,如此一来,在郜国公子眼中看起来,公子冯就更像是个瞎子了,连登上台矶都要有人搀扶。

就在公子冯一步步“艰难”的走上祭台台矶之时,突听“且慢!”一声大喊。

众人立刻喧哗起来,新君即位这种事情,都是讲究时辰的,有专门的官员夜观星象,拟定良辰吉时,如果误了时辰,恐怕会招至祸患。

而如今竟然有人在大典上喊“且慢”,这简直便是大逆不道之事,实在令人咋舌。

刚才那大喊一声且慢之人,不是郜国公子还能是谁?

郜国公子昂首挺胸,大步招摇的从队里中走出来,郜国身为宋国的附属国,一直依附着宋国,年年朝拜,年年进贡,因此今日公子冯即位成为新君,郜国也在臣子的队列之中。

郜国公子大摇大摆的走出来,站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气焰简直不可一世,昂着下巴,一副笃定的模样,恨不能脸上写着三个大字——砸场子!

祁律笑眯眯站在天子身后旁观,终是要来了,祁律的笑容瞬间扩大,因着他看到郜国公子大喊“且慢”的场景,突然觉得这场面有些眼熟,怎么那么像早些年的狗血剧中,教堂结婚最经典的一幕,当牧师问你愿意么,这时候全剧的高潮便会来临,定然会有人站出来大喊——我不同意!

郜国公子瞬间变成了全场的焦点,看他的模样,似乎还挺享受自己变成焦点的感觉。

“郜公子!你这是甚么意思?!”

立刻有宋国的卿大夫呵斥郜国公子,说:“郜公子扰乱祭典,倘或没有十万火急的要事,你这可是死罪!”

“是啊是啊,郜国如此这般不成体统?”

公子冯站在祭台之上,他的眼睛已经复命了,从他这个角度去看郜国公子,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不,是卑微的蝼蚁,如此的渺小,不自量力。

郜国公子根本不知自己已经踏入了祁律精心准备的圈套之中,还一个劲儿的往里钻,冷冷一笑,傲慢的说:“十万火急?我不知道,站在祭台之上的宋公子,根本不配继承宋国的国君之位,这种事情算不算十万火急?”

“放肆!”

“不得无礼!”

“郜公子,你这是要造反么?!身为我宋国的附属,你却对新君口出狂言?!”

郜国公子已然毫无惧怕的神色,抬起手来,一展袖袍,手指指着站在祭台之上的公子冯,大声说:“公子冯他根本就是一个瞎子!宋公患有腿疾,不能领导宋国,那么公子冯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他的眼睛根本不能视物,我倒要斗胆问一句,这样的人怎么配成为宋国的新君?!”

“什么?我新君眼盲?这怎么可能?”

“郜公子你休要口出狂言!”

“简直妖言惑众!”

众人立刻喧哗起来,交头接耳之声,呵斥谩骂之声,斥责郜国公子之声比比皆是,一时间即位大殿变成了菜市场。

祁律则装作万分惊讶的模样,对郜国公子说:“郜公子,你如此开口指证宋国血脉,这是何种居心?”

郜国公子日前亲自去试探公子冯的时候,被祁律泼了一身热茶,因此郜国公子是知道的,祁律十分清楚公子冯的眼睛有眼疾,他确定祁律和公子冯是一伙儿的。

于是郜国公子立刻又手指祁律,说:“祁太傅,你不要在这里装傻充愣了,你伙同公子冯,掩盖公子冯眼盲的事实,不只是愚弄宋国,更想愚弄天子,只手遮天!天子,还请天子明鉴啊,天子一定要彻查此事!”

姬林眯了眯眼睛,郜国公子态度嚣张,不只是指着公子冯,还用手指着祁律,姬林心中十分不快,眼眸藏着一抹狠戾,但是郜国公子却会错了意,还以为天子相信了自己的话。

祁律“很着急”的说:“天子明鉴,律对天子忠心耿耿,怎么会伙同宋公子欺骗天子呢?”

郜国公子说:“天子!公子冯的眼眸有没有问题,一试便知!”

姬林配合的看向祭台上的公子冯,公子冯一身黑色的朝袍,高大威严,唇角压得很低,看似很不欢心,又开始了他的演技,冷冷的说:“郜国公子妖言惑众,小小一个郜国,不过是我宋国的附属,打扰祭祀,不敬神明,藐视我宋国威严,孤为何要听你的指使?”

他这么一说,郜国公子底气更足了,说:“天子,公子冯分明便是心虚了!他眼睛不能视物,根本不配做宋国的国君,请天子试一试公子冯,一切便迎刃而解了,我郜国忠心耿耿于天子,只是不希望天子被歹人愚弄啊。”

公子冯立刻拱手说:“天子,万勿信了郜国的诡计,郜国野心勃勃,妄图打扰冯的即位典礼,人神愤毒,天地不容。”

郜国公子高声说:“倘或宋公子你的眼目正常,为何不敢一试?!只要一试,是不是我郜国的诡计,岂不是一目了然,为何宋公子要三番四次推三阻四!?”

郜国公子确信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因此咄咄逼人的厉害,一定要让公子冯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的眼目是不是盲的。

公子冯冷冷一笑,脸上尽是嘲讽,因着祭台高大,所以台下的人基本看不清楚公子冯的眼神,如果郜国公子此时此刻看清楚了公子冯的眼神,那么他保证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因为……

公子冯的目光十足凌厉寒冷,一点子也不像是个盲人的眼神。

公子冯冷笑一声,说:“不敢?孤以为,不敢的是你郜公子,郜公子咄咄逼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于孤,孤如今刚刚即位,若是受得郜国大辱,以后如何治国?如何尊王?”

郜国公子见公子冯三次推拒,认定了公子冯是找借口,便对姬林拱手说:“天子,今日我郜国冒此风险,便是为了我大周的天下啊,我郜国实在不忍心看到天子被奸人愚弄,还请天子试一试公子冯的眼目,一试便知!”

祁律幽幽一笑,说:“郜国公子与宋国公子各执一词,如今天子与各位卿大夫都在场,那不如证明一番,但这证明,也需要一个彩头,不是么?”

“哦?”姬林似乎来了兴趣,说:“以太傅之见,需要甚么彩头?”

祁律笑着说:“今日郜公子指证宋国新君眼盲,不配继承宋国国君之位,律以为,倘或是郜公子说谎,那便是寻衅挑衅,无端挑起战火的行为,又在天子面前,其心可诛。但倘或宋公子当真眼盲,那便是欺瞒天子,欺瞒天下的大错,其心可诛。不如请天子与卿大夫们见证,说谎的一方,当场自决,倒也显得天子宽宥仁心了。”

当场自决!?

郜国公子吃了一惊,似乎觉得祁律说的太狠了一些,心里有些没谱儿,但仔细一想,自己如此小心谨慎,公子冯的眼目绝对不可能是完好的,这一场赌局,自己有的是把握,祁太傅不过吓唬于人。

郜国公子冷笑说:“祁太傅素来与宋公子走得亲近,我亲眼所见,祁太傅几次与宋公子密谋眼盲之事,倘或宋公子的确眼盲,宋公子自决圣前,那祁太傅呢?祁太傅不会什么责罚也没有罢?这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好事儿?”

姬林听到郜国公子针对祁律,眼神越发的阴沉起来,谁都听的出来,郜国公子的口气酸溜溜的,怕是嫉妒祁律已久,毕竟祁律年纪轻轻,从一个不入流的亨人小吏,摇身一变成为天子太傅,这是何等的荣耀?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几个人不嫉妒祁律的罢。

祁律倒是不生气,一点子也不生气,因着祁律才是赌局的最大赢家,因为整个赌局都是祁律设置的,他并非坐庄,而是“赌庄”的老板。

祁律笑着说:“郜国公子说的也有道理,这样罢,倘或宋公子真的眼盲欺瞒天子,律愿意……连诛。”

他这一句话下来,全场轰然,卿大夫们看着郜国公子,只觉得郜国公子是疯了,或者中了什么魔怔。

郜国公子听到祁律的话,却欣喜若狂,不为别的,他觉得自己今天赢定了,不只是推翻了宋国,而且还可以把祁律扳倒。

姬林板着唇角,冷冷的说:“依郜国公子之见,要如何试探宋公子?”

郜国公子脸色狰狞,说:“回天子,不如让宋公子数一数,这会场之上有几面大旗?倘或宋公子的眼睛能看得清楚,那么必然也能数清楚在场的大旗,倘或宋公子数不出来……”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便听公子冯冷冷的说:“一共九面,郜公子可以自决了。”

郜公子的话还没说完,登时怔愣在原地,一脸天打五雷轰的模样,呆若木鸡,整个人恨不能泛着焦糊的味道。

“不!不可能!”郜国公子失声大喊起来,眼眸狂转,随即说:“对,是了!这会场就是宋国自己准备的,而且……而且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寺人,是寺人告诉他的,是寺人告诉他的!这次不算,不能做数!天子明鉴啊,不能作数的!”

姬林淡淡的说:“哦?不能作数,那很好啊,郜公子说说,又要如何试探宋国新君?”

郜国公子有些慌了,支吾的说:“这……这……”

他本以为十拿九稳,哪知道突然出了岔子,眼眸微微一眯,立刻说:“对,射箭!就用射箭!射箭不会骗人,便是有人告诉宋公子靶子在哪里,眼睛看不到,也射不到靶心,射箭!”

公子冯一点子也没有推脱,说:“射箭?郜公子说的,好,今日孤奉陪到底。”

他说着,立刻从祭台上步下,大步而下,一挥袖袍,根本没有让寺人去搀扶,他走下来的很顺利,郜国公子看的瞠目结舌,目光狂动,震惊不已,这哪里是一个瞎子的样子?

公子冯大步而下,手掌平举,立刻有寺人将一张硬弓恭敬的捧上来,又送上来三支箭矢。

公子冯双手开弓,黑色的袖袍随着开弓的动作微微晃动,整个人看起来高大威严,一双锐利的眼眸眯起,虎贲军快速抬来一张靶子,戳在前方。

郜国公子大喊着:“远一些!箭靶戳远一些!”

虎贲军立刻又将箭靶戳的更远一些,公子冯没有拒绝,他的唇角衔着一丝丝冷酷的笑容,眼睛狠狠一眯,“铮——”放开弓弦,弓箭飞扑而出。

“哆!!”一声正中靶心。

“中了!!”

“靶心!”

一时间群臣哗然,还有人开始喝彩,因为这一箭实在果决,几乎没什么瞄准的时间,瞬间放箭,干脆利落,在场的文臣看了只觉十分飒爽,而在场的武将看了,便觉十分解渴,对新君的武艺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宋公与夷狠狠的松了一口气,他不是担心公子冯的眼睛,而是这个箭靶,距离那么远,就是眼睛好的人,也不一定能射到靶心,倘或射歪了,郜国公子岂不是又有理由针对公子冯了?

箭矢钉在靶心上,郜国公子登时愣了,更是如遭雷劈,他的面容扭曲狰狞,有一种吃了耗子屎的感觉,双手不由颤抖起来。

“铮铮——”

又是两声,公子冯一口气将剩下两根箭矢全都射了出去,这下子好了,三支箭矢全部正中靶心,如果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意外,那么第三次便是真正的实力了。

“不可能!”郜国公子懵了,脸上都是慌张,说:“怎么……怎么会这样?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不是瞎了么?为什么还能看见?!”

公子冯幽幽的转过头来,用一双冷漠的眸子凝视着郜国公子,说:“郜公子为何笃定孤的眼睛盲了?孤自己都不知道有这等事儿,为何郜公子如此笃定?”

“我……我……”郜国公子被公子冯的眼目盯着,突然生出一丝丝后怕的感觉来,只觉得浑身寒颤。

公子冯幽幽的说:“是了,前些日子,冯的确感觉眼目不是很舒坦,难不成郜公子是那个加害于冯之人?”

祁律很是时候的说:“天子,看来孰是孰非,已经一目了然了。”

姬林冷声说:“郜国公子,你扰乱即位大典,侮辱宋国新君,还有什么话可说么?”

郜国公子吓得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这时候才觉得不对劲,大喊着说:“天子!天子,我是被陷害的,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故意陷害我啊!”

祁律笑眯眯的说:“郜公子,您怎么能恶人先告状呢?天子与诸位大夫眼睛又不瞎,耳朵又不聋,分明是你陷害宋国新君,怎么这会子反而像是受害人似的?”

郜国公子知道自己中计了,但是现在知道为时已晚,而且郜国公子还迷糊着,他完全不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自己分明十足笃定公子冯的眼目已经瞎了,如今却来了一个大反转。

“我……我……”郜国公子大喊着:“天子饶命啊,我是被奸人挑拨,挑拨的……”

姬林此时有些百无聊赖的说:“郜国公子,方才你在众卿面前如何言语的?诟病宋国新君,倘或今日你不当场自决,寡人日后如何面对宋国?让宋国怎么想寡人?”

“天……天子……”郜国公子还没来得及央求,姬林已经摆了摆袖袍,说:“给他一口剑。”

“吧嗒!”话音一落,有人已经扔过来一把长剑,扔在郜国公子的脚边,示意郜国公子自决。

郜国公子顺着那剑抬头一看,瞠目结舌的说:“你……你……你不是在圄犴?!”

那个扔了一口长剑在郜国公子面前之人,分明就是被关在圄犴之中的宋国大司马孔父嘉!

孔父嘉冷冷的看着郜国公子,说:“郜公子,请罢!”

郜国公子脑袋里轰隆一声炸了,颤抖的说:“你不是……你不是杀了华相,被……被关在圄犴之中吗?!”

他刚喝问完,孔父嘉没有开口,一个笑眯眯的声音懒洋洋的开口了,说:“郜公子先是无端端诟病我宋国新君眼盲,如今又咒言我华父身死,华父不过是身子微微抱恙,在家中休息两日,怎么便被郜国公子给说死了呢?”

郜国公子顺着那声音转过头去,他方才没有注意,此时眼珠子恨不能从眼眶中脱出来,那个藏在人群之中的竟然是已经被孔父嘉杀死的华督!

华督身为宋国的太宰,在这种隆重的场合,本应该站在前面的,不过华督此时站在人群之中,随着说话声才走出来,显然便是故意的。

郜国公子震惊的说:“你……你……你们,你们合伙骗我?!”

祁律笑着说:“郜公子,你现在才明白么?不过……已经晚了。”

祁律踢了踢脚边的长剑,说:“郜公子,请啊,天子与众卿都在等您自决,千万不要浪费了良辰吉时。”

郜公子颤抖的说:“祁律……你、你好恶毒,是不是你构陷于我?!”

祁律微微一笑,说:“郜公子果然是恶人先告状的一把好手儿,分明是你下毒在先,用药散谋害宋公子,不过有一个词儿特别适合郜公子,便叫做……作茧自缚。”

郜伯本以为自己的儿子今日能掌控大局,搅翻宋国,郜国便可以从此扬眉吐气,趁机脱离宋国,哪知道今日来了一个大翻转,一切全都完了。

郜伯立刻咕咚跪下来,老泪纵横的说:“天子!老朽教子无方,这孽子竟然如此猖獗!老朽实在惭愧,天子要杀要剐,老朽绝无怨言,今日便大义灭亲,以全我忠君之心啊!”

郜公子一听,郜伯竟然要放弃自己,当即恶狠狠的说“让我给公子冯下散,你也有一份,今日我若是死了,你也别想逃!”

他说着,竟然抓起地上的长剑,狗急跳墙一般冲了起来,刺向郜伯,郜伯年纪已经大了,吓得连忙抱头鼠窜。

姬林一看到这场面,立刻长身而起,动作很快,一把抱住祁律,将他拦在身后,以免郜国公子疯癫的伤到祁律。

宋公与夷腿脚不方便,行走的时候微跛,更别说跑跳了,公子冯连忙护住宋公与夷,呵斥说:“大司马,将叛逆的郜国贼子拿下!”

“是!”孔父嘉立刻应声,虎贲军一拥而上,直接将郜国公子扣了下来,公子冯幽幽的说:“既然你不自决,那就别怪孤心狠手辣了……带下去,先关入圄犴。”

今日是公子冯的即位大典,解决掉了郜国的事情,公子冯也算是立威,宋国的卿大夫们一看,更加不敢造次,全都恭敬的跪拜新君。

公子冯即位,以后便是宋公冯,而与夷退位,因着与夷也是公子出身,所以退位之后又做回了公子与夷。

即位大典之后还有宴席,宋公冯显然是全场焦点,但也有第二个焦点,那自然是天子了,一堆人巴结着姬林,祁律都挤不过去。

祁律坐在席上,望着天子被一堆人奉承,支棱着耳朵听了一句,好多宋国的卿大夫们想要把自家的女眷介绍给天子,毕竟天子还没娶亲。

祁律咂咂嘴,心想着天子还真是挺抢手的。

因着祁律无事可做,自斟自饮,稍微多喝了一点,没想到这酒水如此上头,后劲儿太大,祁律晕晕乎乎靠着今日“冷门”的公子与夷。

公子与夷大降级,从国君变成了公子,宴席上自然没有人恭维与夷,与夷爆冷,两个人正好一起喝喝酒。

祁律头晕乎乎的靠着与夷的肩膀,他一醉起来就开始六亲不认,酒品是意外的差,而且差到了极点,含糊的吐槽说:“你说……律的男朋友是不是……是不是不行?”

男朋友?公子与夷一阵奇怪。

祁律又晕乎乎的说:“他……他都不和律做……做那种嘿嘿嘿的事情。”

嘿嘿嘿?宋公与夷更加奇怪。

祁律继续吐槽说:“裤子都脱了,他让我、我早点休息,还不如让我多……多喝热水呢!大猪猪蹄子!”

公子与夷脑袋里一个问号接着一个问号,真是层出不穷的问号,不等他搞明白是这么回事儿,姬林已经从巴结的人群中挤出不来,不为别的,正因为祁律靠在他的“绯闻对象”肩膀上,好生亲密似的,还搂着公子与夷的腰。

姬林立刻过来,将祁律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怀中,说:“太傅饮醉了,寡人扶你回去休息。”

“唔……”祁律醉醺醺的,仿佛没骨头,靠在姬林怀里,特别听话,直接跟着姬林走了。

姬林一方面欣喜祁太傅的乖顺,另外一方面又有些担心,祁太傅饮酒之后如此没有危机意识,倘或遇到居心叵测之人该如何是好?

姬林待出了燕饮殿,四周没什么卿大夫,便直接打横将祁律抱起来,哄着说:“乖,太傅,咱们去歇息。”

祁律被天子抱进寝殿,放在天子的软榻上,刚一沾到软榻,突然一个翻身打挺,直接坐起身来。

姬林见他撒呓挣,连忙说:“太傅,快躺下,你这是要去哪里?”

祁律眯着眼睛,一脸我没醉我没醉的模样,手一挥,煞有见识的说:“别……别拦着我……”

姬林还以为他下半句会说——我还能喝。

哪成想……

祁律豪爽的说:“我、我要给天子去做补肾的吃食!”

天子:“……”肾疼。

姬林哭笑不得,赶紧按住祁律,说:“太傅,寡人真的不需要补身子,快躺下来。”

他把祁律哄着躺下来,祁律却像是诈尸一般,隔一会子就腾的坐起身来,仿佛得了失忆症一样,说:“律要去给天子做壮阳的大腰子,大——大腰子……”

姬林头疼不已,按着自己狂跳的额角,眼看着马上便要到午夜了,祁律竟然还在折腾,别人是吃了药散精神百倍,祁律是饮酒之后便精神百倍,十足能折腾……

姬林把祁律重新按在榻上,给他盖好被子,威胁的说:“寡人都说了,寡人无需进补,太傅若是再闹,寡人……”

姬林想了想,今天是不能了,毕竟马上要到子时,只能君子报仇,明日不晚了,便说:“寡人明日给你好看。”

祁律一听,眼睛突然晶晶亮的说:“今天就要,今天就要!”

天子:“……”

姬林把祁律扛回来的时候,其实距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姬林以为祁律闹一会子就能睡了,哪知道闹到子时,天子实在扛不住,直接昏厥了过去,祁律还在醉酒闹腾。

姬林从天子变成小土狗,心中十分焦急,一来是焦急自己在祁太傅面前直接“昏厥”,不知会不会吓到祁太傅,二来是焦急祁太傅醉酒的厉害,没有自己在旁边看着,会不会出事?

小土狗当即撒开小短腿,立刻冲着天子寝殿狂奔,他一路猛跑,好不容易冲到寝殿,“呼呼”的吐着小舌头,差点累瘫过去。

小土狗用大脑袋挤开寝殿的门,从缝隙溜进去,进入了昏暗的里室,刚一进去,当时“嗷呜——”倒抽一口冷气。

因着到处都是衣物,衣袍、衣带、冕旒缠绵在地上,抬头往软榻上一看,祁律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十分豪放的撕扯着天子黑色的里衣。

祁太傅醉醺醺的翻身而起,直接坐在了天子的腰上,竟是要将昏睡中的俊美天子当成“工具人”!

小土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