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着鱼肚白,薛宫的寝殿之中,俊美的天子躺在榻上,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眯了眯眼目。
随着天边的丝丝光亮,姬林轻轻蹙眉,眼睫颤抖,终于睁开了眼睛。
姬林猛地睁开眼睛,眼睛里哪有一点子困顿和睡意,满眼都是清明的神色,立刻一个翻身从榻上跃下来。
是了,姬林脑海中都是方才身为小土狗之时,听到的秘密,关于祁太傅的秘密。
祁太傅不只是有了心上之人,而且公孙滑还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为了试探这个心上之人,祁太傅竟然要宽衣解带。
姬林一想到这里,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与祁太傅朝夕相处,从不知道祁太傅竟然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天子心中一股浓郁的妒意立刻席卷上头,久久不散。
姬林眯着眼睛,觉得自己不能在这般“坐以待毙”,立刻朗声说:“寡人要洗漱更衣。”
寺人和宫女听到寝殿的动静,赶紧送进来温水和熏香的干净衣衫,伺候天子晨起更衣。
姬林快速更衣,整理妥当之后,立刻便往祁律的屋舍而去,他倒是要问一问,祁太傅的心上之人到底是谁。
姬林沉着脸色,“怒气冲冲”的来到祁律的屋舍,刚要走进去,獳羊肩正巧迎面走上来,赶紧给天子作礼,说:“小臣拜见天子。”
姬林淡淡的“嗯”了一声,说:“太傅可在?”
哪知道獳羊肩回话说:“回天子,太傅出去了,天一亮便去了膳房,说是宋公子刚刚解毒,身子虚弱,所以便准备亲手做一些吃食,一会子给宋公子端过去。”
姬林来的已经很早了,他从小土狗变成天子之后,立刻来了祁律的屋舍,那知道祁律真是一刻也不安生,天一亮便离开了屋舍,又跑去膳房。
姬林当即转身,往膳房而去……
天色渐渐亮堂起来,祁律感觉这会子要是睡下去,恐怕晚上便不用睡了,因此并没有睡觉,干脆熬了一个通宵,然后洗漱更衣,换了衣衫便出门去了。
祁律先到了公子冯养伤的小殿,他走到门口,守在外面的医官立时迎上来,和祁律汇报了一下公子冯的伤势情况。
祁律点点头,医官又说:“宋公一直在内,小臣也不便打扰。”
祁律有些惊讶,说:“昨日晚上,宋公一直在里面儿?”
医官说:“回太傅,正是啊,宋公一直在里面亲自守着,小臣们便在外面候着了。”
祁律轻手轻脚的进了小殿,果然一看便看到了宋公与夷,宋公与夷坐在榻边上,脸色不是很好看,脸上有些困顿的模样,眼底乌青一片,他的脸上还挂着被淮夷人用刑的伤痕,分明自己也受了伤,却没有燕歇,一直守在旁边。
宋公与夷发现祁律走进来,连忙撑着榻边站起来,柱起拐杖,祁律见他费劲的站起来,赶紧扶着宋公。
宋公怕打扰了公子冯歇息,便轻声说:“太傅,咱们去外面儿说话。”
祁律点点头,两个人到了小殿的外间,刚一走出去,榻上的公子冯突然动了一下,睁开眼目看着内外间相连的地方,应该早就已经醒了过来。
两个人不知道公子冯醒了,走到外间儿站定,祁律便说:“宋公也受了伤,如何不去歇息一会子?”
宋公与夷脸色虽然疲惫,却说:“与夷如今已经是个残废,歇不歇息又值得甚么呢?”
祁律是个现代人,因此他并不是很理解这种理念,但是他来到这里也听说过,身患残疾的人是无法进入仕途的,更别说成为国君引导百姓了。
宋公与夷的腿这个样子,必定与国君之位无缘了,因此宋公才会如此消极。
祁律安慰说:“宋公也不必如此,医官不是说了,只要宋公配合治疗,还是可以……”
他的话说到这里,宋公与夷轻笑一声,打断了祁律,说:“祁太傅便不用安慰与夷了,与夷自己的身子,难道还不知情么?这一晚上,与夷也想了很久,我是个残废人,又被淮夷俘虏过,如何还能配得起宋国?反而是冯儿,我三番两次的害他,他还能在大义面前分的如此清楚明白,是我不如他……只要冯儿无事,我便心安了。”
祁律没想到,经过这么一件事情,宋公反而看开了,这倒是一件好事儿。
祁律说:“宋公不必担心,宋公子身强体壮,如今毒已经解了,细心调养便可大好,一会子律便去膳房为宋公子烹调一些可口又养身子的早膳来,保证宋公子吃了,比往日里还要活蹦乱跳。”
宋公与夷拄着拐杖,不方便拱手,说:“祁太傅心肠宽宥,日前与夷多有得罪,太傅却不计前嫌,当真是让与夷惭愧。”
祁律也不和他客套了,便说:“宋公回去罢,那律先告退了,一会子做好了早膳再来。”
宋公与夷谢过祁律,等祁律走了,这才拄着只拐杖走进内间,因为祁律和宋公是在外间说话,内里没有人伺候,两个人也不敢走远,所以公子冯躺在内间的榻上,就算没有偷听,但还是把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宋公与夷走进去,公子冯立刻闭上眼目,仿佛没有醒过来一般……
祁律从小殿离开,往膳房而去,如今时辰尚早,连膳夫们都没有上工,只是有一些膳夫正在运送今日的食材。
祁律站在那些搬运的食材面前,抱臂摸着下巴,心想着给公子冯做一些什么早膳比较好呢?公子冯不能食鱼,虽然鱼比较养人,但全都不能给公子冯吃,鱼食已经刨除掉了。
而且公子冯昨日中毒,为了放毒血,失血过多,失血过多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没有食欲,勉强吃东西还会恶心想吐。可不思饮食的话,气血又补不上来,会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给公子冯吃一些什么东西,又开胃,又能补气血是个严肃的问题。
祁律正在思忖着,便听到脚步声而来,回头一看,竟然是薛公子薛魏。
薛魏从膳房外面走进来,手中还捧着一个精美的食合,看到祁律笑着说:“祁太傅,起的这般早?”
祁律笑了笑,说:“薛公子不是一样?”
薛魏有些无奈的说:“不瞒祁太傅,这淮夷虽然打下来了,但是魏还答应了容相,做三个月的小臣,因此这一早上的,不就只能忍受着容相的使唤么?”
是了,淮夷已经打下来了,薛公子也马上要变成薛侯了,但是薛魏还没有做足三个月的小臣,容居可不是转脸便忘的人,有好处的话一定要使唤到底,因此这一大早上的,便开始使唤起薛魏。
容居让薛魏拿来一些食材进膳房料理,当然了,日前他已经试探过祁律,因此并不是来难为祁律的,只是让薛魏拿着食材来,找膳夫做成早膳。
祁律有些好奇,说:“容相这一大早上的,又想食甚么了?”
薛魏将食合放在案几上,打开盖子,说:“祁太傅请看。”
祁律低头一看,眨了眨眼睛,说:“山药?”
薛魏的食合里,放的可不是山药么,满满一大盒子的山药,全都没有去皮,切成几段放在食合中,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山药在古代也叫作薯蓣、土薯。山药是好东西,自古至今都是好东西,补虚益气,尤其适合术后饮食,祁律见到这一盒子的山药,眼神登时亮了起来,刚才还在想给公子冯吃什么,吃山药岂不是大好?
公子冯失血过多,肯定没有食欲,山药可以补虚益气,健脾胃,而且山药既不大热,也不大寒,十分平和,正适合公子冯如今的情况。
在这个年代,土薯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东西,卫国还将品质高档的土薯作为进宫天子的贡品,可见品相好的土薯有多名贵。
不过这个山药虽然好,见到薛魏这表情就知道,在这个年代山药不是那么好烹调的。
薛魏有些无奈的说:“容相非要食这土薯,但是不瞒太傅您说,我们薛国的膳夫们,基本没人能处理好这土薯。”
很多人都对山药过敏,尤其是处理山药的时候十足麻烦,山药黏黏滑滑的不好削皮,粘液蹭到手上还会发痒发麻,那是相当难受的。
而且这个年代的山药多半入菜熬汤,也就是咸口吃,没有多大的变化,在一众山珍海味之中便失去了光彩,薛国人不怎么吃山药,膳夫们也各有精通,所以不怎么会处理山药。
祁律见到那山药便笑了起来,说:“薛公子,这个好办,倘或律能为容相烹饪这土薯,不知薛公子可否将多余的土薯送给律?”
薛魏奇怪的看着祁律,说:“太傅想食土薯?魏令膳夫多准备一些便是了,这不值什么。”
祁律说:“倒不是律想食土薯,薛公子有所不知,这土薯补虚益气,给伤患用是最好的,因此律想做一些土薯的早膳,给宋公子端过去。”
薛魏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公子冯,公子冯如今可是平定淮夷的功臣,而且照这个势头,公子冯很快便会成为宋国的新任国君。宋国和薛国距离如此之近,薛魏倒是要和公子冯打好交情才行。
而且薛魏如果多弄一些土薯过来,也能和祁太傅打好交情,何乐不为?
薛魏便说:“原是如此,魏这便让宫人多准备一些土薯过来,太傅不必忧心。”
薛魏动作很利索,让膳夫再去取一些土薯来,很快垒了一大筐土薯在地上。
薛魏弄来了土薯,但是自己并没有离开,他知道祁太傅喜欢理膳,祁律又是天子面前的红人,薛魏如果能多多巴结祁律,对自己以后也有益处,因此薛魏便没有离开,笑着说:“太傅一个人如何处理这许多的土薯,不若魏留下来帮太傅打下手罢。”
祁律惊讶的说:“薛公子还会理膳?”
这个年代还没有“君子远庖厨”这句话,但庖厨之间都是下等人,这是不争的事实,薛魏身为薛国的公子竟然还会做饭?
薛魏淡淡一笑,说:“太傅您有所不知,魏虽是薛国的公子,但是从小更像是个野孩儿,在宫中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倘或没有一些理膳的手艺,恐怕早就饿死了,不过也只是会一些粗活儿,没有太傅如此精于理膳便是了,打打下手,帮帮忙还是会的。”
祁律一听敢情好,他心知薛魏是个聪明人,特别精于算计,薛魏想要通过自己和天子打好关系,因此祁律也没有和他客气,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便说:“那便麻烦薛公子了。”
祁律准备做山药的美食,公子冯身子虚弱,正好适合吃山药,容居也想食山药,祁律便准备做一道山药粥,然后再做一道山药的小凉菜,酸甜开胃的那种。
提起山药口味的小凉菜,祁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蓝莓山药,不过如今没有蓝莓,其他也是一样的,祁律弄了一些酸酸的山楂,将山楂熬煮的稀烂,然后和上蜂蜜,等一会子将山药去皮做熟,晾凉之后便可以浇上这酸甜开胃的蜂蜜果酱,酸甜开胃,而且还补虚益气,公子冯吃上是最好的,而且容相那个小作精喜爱甜口,必定也喜欢这道山药小食。
祁律将山药粥熬上,又熬制了果酱,准备让薛魏多削一点山药。山药虽然好吃,但是削皮是个问题,祁律特别不喜欢削山药皮,因为麻痒的感觉很扰人。
祁律便将这个活计扔给了上赶着的薛魏,薛魏勤勤恳恳的给山药削皮,祁律得到了一个免费的劳动力,怎么能不使唤薛魏呢?
他本想让薛魏再多削一些山药,哪知道一回头,便看到薛魏的手掌红了一片,不只是掌心,而且手背也红了,起了很多麻麻扎扎的小疙瘩!
很多人都对山药过敏,尤其是山药的粘液,祁律对山药的粘液便比较敏感,所以不喜欢削皮,哪知道薛魏更敏感,薛魏的手掌过敏很明显,已经不算是轻微过敏的模样。
祁律吓了一跳,赶紧说:“薛公子,你的手……”
薛魏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他以前也没有削过山药皮,所以不知会变成这样,还说:“无妨,只是稍微有些刺痒。”
“什么无妨?”祁律赶紧让薛魏把山药放下来,拉着他的手,让薛魏张开手心,舀了清水泼洗薛魏的手掌,蹙着眉说:“薛公子你这是对土薯过敏……不是,是对土薯不服,以后切不可触摸生的土薯,这过敏的反应也太大了一些。”
祁律本想让薛魏当免费的劳动力来着,哪成想薛魏过敏成这个样子,还觉得是小毛病,差点子便出了大事。
山药的粘液沾了一手,祁律匆忙给薛魏冲洗着双手,因为十分匆忙,冲洗的时候祁律也没有注意,清水一泼,直接湿了自己和薛魏的衣袍,祁律的注意力没在衣袍上,仍然专心的给薛魏冲洗过敏红肿的手掌,谁料到就在这个时候,天子竟然进了膳房……
姬林听说祁律要“不小心”弄湿衣襟,然后宽衣解带,心里仿佛揣了一只毛兔子一样,怎么也不能安生,立刻便去找祁律,一路往膳房而来。
姬林到了膳房门口,正巧看到了容居,容居不是来找祁律的,而是来找薛魏的。容居一大早上难为薛魏,要吃土薯,让薛魏拿着土薯来膳房,找膳夫料理,薛魏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容居不知薛魏出了什么事儿,自己也无事可做,便亲自来到了膳房寻找。
姬林与容居碰到一起,两个人都准备去膳房,便一并子来了,时辰还早,膳房里没什么人,膳夫们都在后面的小仓库帮忙搬运新鲜的食材。
天子和容相进入膳房之时,便看到空荡荡的膳房里,祁律正握着薛魏的手,那两个人好生亲密的拉着手,祁律还对着薛魏的手来回来去的摸。
不止如此,姬林一眼便看到,祁律的衣袍湿了,何止是姬林,薛魏的衣袍也湿了,姬林脑袋里“轰隆!”一声,瞬间仿佛炸了锅一般,难道说……祁太傅的心上人是薛公子?
姬林脑袋里乱七八糟,犹如一团乱麻,他虽吃过土薯,却不知道土薯的外皮会让人过敏,先入为主,也没看清楚薛魏的掌心都是过敏的红斑。
天子眼睛一眯,特别有气势,步履如风,直接大步迈过去,一面走过去一面脱下自己的外袍,不等祁律反应过来,一把用外袍包住祁律湿掉的衣襟,嗓音不善的说:“不许脱。”
祁律:“……”???
祁律正在给薛魏冲洗手上的粘液,哪知道天子突然杀了出来,还突然用“龙袍”把自己给裹了起来。脱什么?自己没得要脱啊。
容居看到祁律和薛魏拉拉扯扯,心里也隐隐浮现出一丝酸酸的感觉,但他没觉得那是吃味儿的感觉,走过来嘲讽着薛魏,说:“我说薛公子怎么送个土薯那么长时间,原是不舍得回来了呢。”
薛魏听着容居的话一愣,恍然闻到了一股子酸味儿,容居自己说完也愣住了,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口气太酸了一些,还黏糊糊的,当真不适合自己。
祁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被天子用袍子裹着,突然嗅了嗅鼻子,惊慌的说:“糟了,粥!”
祁律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把粥从火上挪开,他刚才就忙着给薛魏清理山药粘液了,险些把做在火上的粥给忘了,粥水这个东西,虽然很多时候都是越熬越好喝,可是一个不慎粥水也是会熬糊的。
熬糊的粥水和别的吃食还不一样,别的吃食是把糊的地方挑出去,或者直接拔掉便可以了,而粥水这个吃食根本没法将糊的地方挑出去,只要熬糊,整个粥水都是糊味儿,便全不能吃了。
祁律把山药粥端下来,用木质的匕轻轻搅拌着粥水,幸好发现的早没有熬糊,一股子喷香的山药香味随着搅动飘散出来。
姬林轻轻嗅了两下,险些忘了自己是来“捉奸”的……
祁律的袖摆虽然沾了一些水,但是湿的不多,祁律根本没有当回事儿,也没在意,而且他要勾引的分明便是天子本人,所以不知天子误会了自己和薛魏,都没往那个方面去想。
祁律见到天子和容居,立刻将粥水盛出来几碗,装在小豆里,正好之前的山药也凉了下来,祁律又将果酱和蜂蜜浇在山药上面,做成甜甜蜜蜜的蜂蜜山药。
之前还腌制了茶叶蛋没有吃完,又捞了几颗茶叶蛋。一豆清香的山药粥,一碟酸甜开胃蜂蜜山药,还有一颗茶叶蛋,这早膳虽然清淡了一些,但是却十足诱人。
祁律不知天子是来“抓奸”的,将早膳摆好,说:“天子还没用早膳罢?”
姬林看到那冒着热气的山药粥,还有浇着果酱的山药小凉菜,还有已经剥开了壳子,整齐放在承槃中的茶叶蛋,腹中瞬间就饿了,差点不停的叫嚣着。
于是天子、容相、薛公子还有祁律四个人一起同用了早膳,山药粥清甜可口,就着咸香的茶叶蛋,那简直是绝配,末了再吃上一口酸甜可口的蜂蜜山药,凉丝丝的山药被冰拔过,入口是和山药粥决然不同的滋味,开胃又清爽。倘或用过膳食再吃这么一碟蜂蜜山药,恐怕会开胃的立刻又饿起来。
大家用了早膳,祁律便把山药做成的早膳给公子冯送过去,公子冯的确没什么食欲,不过尤其喜欢吃祁律做的蜂蜜山药,只要没有食欲不想吃饭的时候吃两根这小凉菜,立刻开胃,便什么胃口都有了。
有了祁律的膳食开胃,公子冯又年轻,恢复的也很快,将养了几日之后就可下地行走,别说是下地行走,医官还建议公子冯平日里可以稍加锻炼,甚至可以习武,帮助恢复身体。
公子冯身子转好,寺人便来请他去寝殿廷议,自从他受伤以来,公子冯还没有参加过任何朝议和廷议,一直以休养为主,今日天子竟然让人来请公子冯廷议,不知是什么事情。
公子冯在寺人的引导下进入寝殿,廷议没有朝议人多,但是能参加廷议的,必然是天子比较亲近的一些臣子,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公子冯一走进去,就看到在座众人,当首的便是天子和太傅祁律,其次是宋公与夷,还有宋国的大司马孔父嘉和太宰华督,旁边是薛国的准薛侯,如今还是公子的薛魏,徐国的太宰容居也在场,另外还有洛师的一干人等。
公子冯进去作礼,说:“冯拜见天子。”
天子一身黑色朝袍,头戴冕旒,装扮很正式,微微颔首,说:“宋公子大病初愈,不要拘礼,请坐罢。”
公子冯坐下来,姬林这才说:“宋公,你今日让寡人召开廷议,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众人一听,原来是宋公与夷请天子召开廷议,众人立刻看向宋公与夷。
宋公与夷的腿虽然恢复了一些,但是他的身子骨素来没有公子冯硬朗,
而且伤的又重,在淮夷的时候拖延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医官口上说有机会恢复,可这些日子宋公与夷还是要靠着拐杖才能站起来。
宋公与夷拄着拐杖,众目睽睽的艰难起身,拱手说:“天子,与夷有要事禀报天子!如今与夷伤患在身,无法治理宋国朝政,我宋国公子冯对大周忠心耿耿,有勇有谋,此次更是协助天子平定了淮夷乱事,扬我大周威严,因此……与夷恳请天子,允许与夷退位于公子冯,请天子册封公子冯为我宋国……国君。”
他这话一出,众人哗然一片,孔父嘉和华督都震惊的看向宋公与夷。在场众人谁不知道,宋公与夷与公子冯之间根本是一本算不完的账,谁说都有理,可以一连掐上三百年。
当年与夷的老爹因为忌惮与夷的性子阴沉,又觉得与夷年纪太小,便把自己的国君之位传给了弟弟,也就是公子冯的老爹,而公子冯的老爹为了感激自己的兄长,在自己归天之时,又将国君之位传给了与夷,也算是还给了自己的兄长,反而把自己的亲儿子公子冯赶出了宋国。
这乱七八糟的争端便由此拉开了序幕,与夷一直觉得公子冯的老爹抢走了自己的国君之位,下毒暗害公子冯,公子冯被自己敬爱的大哥下毒,又被自己的父亲赶出宋国,与夷与公子冯之间的仇恨越发的膨胀,越发的交织,越发的不可理喻。
然而就是这样不死不休的仇恨,宋公与夷却突然在众人面前说,要退位给公子冯。
公子冯眯着眼睛,看向艰难撑着拐杖而立的宋公与夷,一时间没有说话。
姬林淡淡的说:“宋公,你可想好了?”
宋公与夷拱手说:“回天子,与夷想好了。我宋国公子冯智勇双全,脾性仁厚,不骄不躁,正是宋国最佳的国君人选,恳请天子册封。”
姬林并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开有立刻回绝,而是看向公子冯,说:“宋公子的意思呢?你的兄长愿意让位,你呢?你可愿意承袭?”
公子冯眯着眼睛,他沉默了一阵子,就在众人觉得公子冯可能睡着了之时,公子冯终于站起身来,出了班位,拱手说:“冯……愿意。”
他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宋公与夷突然狠狠的吁出一口气,他不知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老天爷和宋公与夷开了一个顽笑,让他成为了宋国的国君,却又让他将宋国的国君之位拱手让人,让给了那个曾经他最愤恨,却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的宿敌。
姬林说:“好,既然宋公有心禅让,而公子冯也愿意即位,宋国兄友弟恭,寡人也不便多说甚么,等过些日子寡人离开薛国途径宋国之时,便会亲自为宋公子主持即位典礼。”
宋公与夷的面色很正常,声音也很平静,拱手说:“与夷……谢天子成全。”
宋公与夷亲自退位,这让很多人始料未及,最惊讶的可能便是宋国的太宰华督了,他还以为宋公与夷致死也会霸占着宋国的国君之位,没成想与夷竟然将国君之位拱手让给了公子冯。
廷议结束,众人从殿中退出来,因着宋公与夷腿脚不利索,他的动作有些慢,拄着拐杖慢慢的往外走,刚出了殿门,一撇头,突然看到有人站在大殿外面,静静的站在那里,与宋公与夷对视了一眼。
是公子冯。
宋公与夷看到公子冯,因为要拄着拐杖,便艰难的拱手说:“与夷提前恭喜国君了。”
公子冯的面容很平静,甚至和往日里一样冷淡,不知是不是因着中毒的缘故,脸色更显得苍白了,透露着那股无欲无求的平静。
他抬起手来,伸手扶住宋公与夷,公子冯身材高大,扶着宋公与夷慢慢的往前走,两人肩并肩。
公子冯开口说:“大哥为何要将国君之位禅让?”
宋公与夷笑了笑,说:“与夷已经是个废人了,不禅让国君之位又能怎么样?我昔日里如此待你,为了国君之位,不惜加害于你,而在淮夷之时,你竟挺身护我,这份品性,证明你当得起宋国的国君之位。”
公子冯说:“冯儿日前亦说过了,大哥不必介怀,冯儿之所以协助天子解救大哥,并不是为了大哥,而是为了我宋国的颜面,冯儿生是老宋人,断不允许有人欺负我宋国一分一毫。”
宋公与夷笑笑,他比公子冯矮了不少,抬起头来看向公子冯,柔和的日光正好照在宋公与夷的面容之上,一瞬间竟让公子冯有些愣神,这是多少年了,多少年自己不曾看到宋公与夷这般温柔的笑意,自从他逃离出宋国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待他温和的大哥。
宋公与夷笑了笑,说:“与夷退位,其实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是么?我现在已经是个残废了,今日不主动退位,明日也会被逼退位,到那时候脸面更加难看,因此冯儿你也不必有任何介怀。”
公子冯扶着宋公与夷,低着头看他,眯了眯眼目,突然开口说:“回到宋国,大哥依然是我宋国的公子,只要……大哥这一辈子没有子嗣,冯儿可以承诺,绝对没有人可以为难大哥分毫。”
宋公与夷听到公子冯的话,又笑了笑,没有子嗣……公子冯的意思很明显了,宋公与夷是因着残疾才退位的,如果他有儿子,那么儿子便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便轮不到公子冯,倘或公子冯上位之后与夷有了儿子,这个子嗣同样也拥有继承权,也是宋国正统的血脉。
那么宋国又会陷入新的一番混乱之中,无休无止。
因此公子冯开出这个条件,只要宋公与夷没有子嗣。
公子冯对宋公与夷显然还有戒心,宋公与夷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公子冯这些日子恢复的非常好,天子准备在薛国再停留两日整顿,明日晚间还有一场庆功燕饮,不只是庆功,还会正式册封薛公子薛魏为薛侯,燕饮之后便准备离开薛国,返回洛师,这中途会经过宋国,天子也答应了宋公与夷,会主持公子冯的即位大典,因此还会在宋国逗留一些时日。
祁律眼看着宋公与夷的腿不怎么方便,便画了一个轮椅的样板,让獳羊肩送给工匠,给宋公与夷定做了一把轮椅,这样一来宋公也不用每天拄着拐杖往外跑,能方便一些。
公子冯需要活动筋骨来恢复身体,正好可以推着宋公与夷散散心,二人每天都会在薛宫的花园里散心,祁律有的时候也会来凑热闹。
今日公子冯又恢复了一些,因此准备练习骑射,祁律立刻便来凑热闹,虽他骑马不行,更不会射箭,但是他最喜欢看人骑射,那模样简直像是看电影特效。
公子冯骑在高头大马上,祁律推着宋公与夷在一边看他骑射,天子听说祁律又跑去找公子冯,心里酸得很,正好来“抓”祁律,便看到祁律正在给公子冯鼓掌,一脸兴致勃勃的盯着公子冯骑射,眼睛里恨不能闪精光。
天子心中十分不屑,不过是骑射,自己的骑射也不差,便一脸“虚伪”微笑的走过去,说:“正好寡人也有些手痒,不如与宋公子切磋切磋?”
公子冯立刻拱手说:“天子愿意斧正指教,冯感激不尽。”
立刻有寺人牵来一匹马,将姬林的弓箭捧上来,姬林也没有换衣袍,一身黑色宽袍,直接“哗啦!”一声翻身上马。黑色的衣袍在秋风中咧咧生响,一手执弓,一手搭着马缰绳,那模样简直便是风度翩翩,威风凛凛,配合着俊美的容颜,还自带“鼓风机”,简直要多美有多美,要多仙有多仙。
祁律真是悔恨这个年代没有照相机,否则一定要给天子拍下来,能当手机壁纸每日舔屏。
姬林和公子冯骑在马上,一黑一素,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时喝马快速冲出,骏马飞驰,只见二人动作统一,快速放开马缰绳,微微压低身子,抬手搭弓。
“铮——!!”
伴随着弓弦铮鸣的声音,天子一箭飞驰而出,却不听公子冯的弓箭声响,紧跟着天子便听到祁律和宋公与夷的惊呼声。
“冯儿?!”
“宋公子!”
姬林来不及去看自己有没有射中靶心,回头一看,公子冯不知怎么的,突然从马上跌落下来,直接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省人事。
“冯儿!冯儿?!”宋公与夷险些从轮椅上直接跌下去,祁律赶紧稳住宋公,推着轮椅跑过去。姬林快速翻身下马,冲到公子冯身边,公子冯倒在地上,额头被撞破了,鲜血顺着滑下来,呼吸有些微弱,不知到底什么情况。
医官火速跑来诊治,公子冯从马背跌落,撞到了头部,不过幸好并没有什么大事,很快便转醒了过来,只是觉得有些头晕恶心,浑身无力。
医官说:“无妨,都是正常的,宋公子撞到了头部,的确会有如此症状,过些日子便会缓解。”
宋公与夷立刻皱眉说:“那公子为何会突然昏厥,跌落马背?”
“这……”医官有些迟疑,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医官也不知道,说:“回宋公,或许……或许是贫血所致,宋公子身子已经无有大碍,只是还有一些贫血。”
公子冯醒过来脸色不是很好,或许是眩晕恶心的缘故,沙哑的说:“让天子、祁太傅和大哥费心了,冯儿并无大碍,休整两日便好。”
姬林说:“后日还要起程,宋公子的身体禁得住?”
公子冯点点头,说:“冯无碍,谢天子关怀。”
姬林是忙里偷闲来找祁律“耍帅”的,因为马上要离开薛国,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天子来处理,册封薛侯一个件事情就很大,很快寺人来找姬林,说是薛公子已经等了很久了。
姬林没有办法,抽不开身,便让公子冯好生静养,先离开了小殿。
姬林离开之后,祁律也不好打扰公子冯歇息,便也离开了小殿。他刚走出去,没想到宋公与夷便追了出来,他坐在轮椅上,忙说:“太傅请留步。”
祁律驻了足,说:“不知宋公还有什么事么?”
宋公与夷有些踟蹰,最后还是说:“其实与夷是想拜托太傅一些事情,太傅繁忙,本不该劳烦太傅,只不过……冯儿受了伤,这些日子嘴巴叼的很,若是他不喜欢吃的吃食,一样也不想碰。”
祁律一听便明白了,宋公是想让自己给公子冯做几样吃食。
果不其然,宋公与夷便说:“方才医官说冯儿贫血,与夷心中有些担忧,后日还要赶路回宋国,不知冯儿的身子能不能坚持,因此与夷只好厚着脸皮劳烦太傅,不知太傅可否为冯儿做两样补气血的小食?”
原来是这样的小事,这对祁律来说再简单不过了,说:“宋公放心便是了,这也不值什么,举手之劳罢了,律左右无事,一会子便去膳房,晚膳之前可给宋公子送来。”
宋公与夷听祁律答应下来,当真是千恩万谢的。
祁律离开小殿,直接去了膳房,他在膳房中转了一圈,准备挑选一些食材给公子冯做补血的吃食。
说起补血,很多人第一个想到的都是红枣。
红枣可谓是最平易近人的补血食材了,不仅味道受众广泛,而且无论是做汤,还是做成小食都可以。
公子冯的伤口已经愈合,完全不用担心红枣活血,只需要专注补血便可,这样一来,红枣就再合适不过了。
祁律弄了一些红枣过来,平日里公子冯的饮食都十分注意,毕竟之前受了重伤危在旦夕,这一日三餐都是大补的食材,公子冯却还是突然昏厥了过去,所以祁律觉得,应该做几样红枣的小食,让公子冯除了平日里吃饭,还能随手吃两口,这样也能补血。
祁律准备做红枣的小食,把红枣用水冲洗干净,捞出来控干水分,一共分成三份,祁律准备做三种不同的小食,如此一来有不同的选择,公子冯也不至于吃腻。
这三种红枣做成的小食分别是:糯米红枣、水晶红枣糕,还有脆枣片。
糯米红枣是很流行的冷盘小食,将红枣切开两半,白生生的糯米夹在红艳艳的枣子中间,煮熟之后淋上蜂蜜酱,吃起来又香又甜,中间的糯米还软糯可口不粘牙,不光是好吃,而且还是小食之中的颜值担当。
祁律为了让糯米红枣之中的糯米更加好看,因此选择将糯米碾碎成粉,之后再将糯米粉合成团,塞在两瓣红枣之间。这样一来,糯米团白而嫩,又糯又香,混合着红枣的醇香,配合着蜂蜜的甘甜,那味道比单吃红枣要强的多,便是很多不喜欢吃红枣之人,吃了这红枣糯米,都会赞不绝口。
祁律和好了糯米团子,稍微醒一下,便去忙别的事情。除了红枣糯米这种高颜值小食,祁律还准备了旁的,他怕公子冯不喜欢吃枣子皮,很多人不吃枣子,便是不喜欢“坚硬”的枣子皮。枣子皮太硬,而且不好煮烂,有的时候枣子的肉已经融化,枣子皮还坚硬如铁,吃起来又会黏上牙堂,简直磨人的很。
祁律就怕公子冯不吃枣子皮,所以特意又准备了水晶红枣糕,将红枣熬烂去皮,将所有的枣子皮全都挑干净,做出来的水晶红枣糕弹滑细腻,用冰块镇着,吃的时候清凉可口,枣糕入口即化。
除了水晶红枣糕和糯米红枣,祁律还将枣子切成小片,放在火上烤,将枣片烤去水分,变成脆生生的枣片,这样一来无论是直接入口叼着吃,还是用枣片沏茶喝,都是极好的。
祁律忙活了一下午,晚膳之前可算是将这些红枣的小食做好,用承槃装起来,便带着白嫩嫩红艳艳的糯米红枣、晶亮弹滑的水晶红枣糕,还有烤制的喷香酥脆的红枣片去找公子冯。
公子冯休息了一下午,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眩晕恶心的感觉也退去了不少,祁律走进小殿,公子冯起身来,说:“祁太傅。”
祁律笑眯眯的说:“看来宋公子恢复的不错,脸色好了不少。”
公子冯说:“让太傅担心了,冯已然没有大碍。”
宋公与夷见到祁律来了,很是欢心,赶紧让祁律进来,接过他手中的承槃,三种小食,不只是外观漂亮,还散发着阵阵的香甜气息,已经挨近晚膳时辰,这甜蜜的红枣气息飘散在整个小殿之中,愣是比熏香还要厉害。
宋公与夷说:“当真是麻烦太傅了。”
祁律坐下来,说:“这有什么可麻烦的,宋公子快尝尝看,哪种小食比较合口味?倘或喜欢,律明日再做一些端来。”
公子冯起身坐在席上,他走过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竟然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宋公与夷吃了一惊,说:“当心!冯儿,摔找了没有?”
公子冯没有注意地上的饰品,一个踉跄,赶紧扶着案几坐下来,脸上的僵硬一闪而过,说:“没事。”
公子冯坐下来,看了看承槃中的三种小食,祁律说:“不知道宋公子喜欢吃甚么味道的小食,因此律随便做了三样,这糯米红枣甜一些,水晶枣糕没有枣子皮,入口滑嫩,烤枣片是酥脆口感,宋公子不防都试试。”
公子冯谢过祁律,脸上的表情稍微有些古怪,不知为何竟然在和那三样枣子小食相面,祁律奇怪的说:“宋公子?宋公子要不然先尝尝这水晶红枣糕罢。”
祁律将水晶红枣糕的碟子往前推了推,公子冯便说:“有劳太傅了。”
他说着,左手理住右手的袖袍,以免蹭到案几上的东西,右手伸过去想要将水晶红枣糕捏起来一个。
这水晶红枣糕可不是面做的发糕,而是那种小点心,外皮晶莹透亮,弹滑的厉害,公子冯捏起一块水晶红枣糕,竟一个不留神,直接将水晶红枣糕捏烂了。
虽红枣糕的确有些软,但祁律觉得应该不至于一把便能捏烂罢?公子冯显然心不在焉,胡乱的吃了一口,脸色也不是很好。
宋公与夷也看出来了,说:“冯儿?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公子冯笑笑,表奇怪略微古怪,说:“只是有些累了,劳烦太傅做了如此多的美味,冯有些困倦……”
祁律一听,公子冯是想要歇息了,便十分有眼力见,说:“无妨,这些小食也可以放,宋公子什么时候想食了,吃一口便是。”
他说着起身出来告辞,宋公与夷拜托祁律做小食,祁律做了这么一大堆过来,公子冯却不知怎么的,又是心不在焉,又是面色古怪,宋公与夷是十足过意不去,亲自送祁律出了小殿,赔罪说:“太傅,当真对不住,冯儿他……”
祁律说:“不碍事,宋公子今日坠马,想必身子不舒服,宋公不用送了,快些回去照顾罢。”
宋公与夷见祁律没有怪罪,再次谢罪之后,才回了小殿。
他回了殿中,便看到公子冯还坐在案几旁边,眯着眼目,脸色十足难看。宋公与夷担心公子冯的身子,便说:“冯儿,可是身子不舒服?倘或身子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大哥。”
公子冯摇了摇头,说:“无妨,大哥不必多心。”
他说着,伸手去端案几上的羽觞耳杯,哪知道袖摆一带,没有端起耳杯,反而将耳杯扫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动。
宋公吃了一惊,耳杯中的水是热水,连忙说:“烫到没有?!”
公子冯自己也吃了一惊,随即很快镇定下来,说:“没有,冯儿困了,想先歇息一会子,大哥……先出去罢。”
公子冯下了逐客令,他有些反常,宋公与夷十分担心,但是公子冯执意不让他在殿中,宋公也没有法子,只好转着轮椅离开小殿,临走的时候还说:“冯儿,若有什么不舒服,一定告诉大哥。”
公子冯点头说:“知道了。”
他虽这么说,不过看起来有些搪塞,等宋公与夷出了小殿,公子冯又把所有的寺人和宫女全都遣出去,独自一个人往小殿的内室走进去。
他一面走,一面抬起手来,盖住自己的眼睛,使劲摇了摇头,随即又继续往内室走去……
祁律有些奇怪,公子冯自从落马之后就很古怪,他虽平日里也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但公子冯对祁律并无敌意,相反平日里关系还很好。
而近日公子冯竟然表达出了一丝疏离,好像刻意疏远大家似的。
祁律对自己的手艺那是相当的自信,因此做了很多红枣的小食,今日却失败了,公子冯只吃了一口,膳房里还剩下很多小食。
祁律琢磨着,给天子送过去一点,天子公务繁忙,一面批看文书,一面吃点小食也好。
祁律让寺人给天子送过去一点红枣的小食,又让人给容居送过去一份,荣居喜欢吃甜食,红枣的小食都是甜味儿的,他肯定喜欢。
最后留下来一点,祁律便打算自己吃,他端着承槃,装着一堆的红枣小食,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了。如今是秋日,太阳落山之后气温便会降低,凉风嗖嗖的,还有点冷。
祁律突然灵机一动,有这么多小食,如今天气又冷了下来,何不去泡个温泉?
上次祁律泡温泉动机不纯,因此出了糗,直接晕倒在了温汤之中,也没好好享受,如今得了空闲,吃着小食,喝个小酒,再泡个温泉岂不是大好?简直惬意!
祁律打定主意,便让獳羊肩找了换洗的衣物,自己端着小食,找了一壶美酒,就去温泉了。
他算准了,这个时辰天子忙得很,是不会来泡温泉的,因此不需要在意,只需好好享受便是了。
祁律带着獳羊肩来到温泉,十足狂野的扒掉了自己的衣衫,“哗啦!”一声,直接冲进温汤中,热乎乎的温汤激的祁律一个激灵,感觉浑身都舒坦了。
祁律半躺在温汤池中,小食和美酒装在承槃中,就放在温汤池旁边,祁律一个回身便能叼着小食,饮着美酒,蒸腾着温汤的热气,简直惬意的很。
祁律举起手中的空耳杯,獳羊肩很有眼力见,立刻给他满上酒水,说:“太傅,莫饮的太快,小心醉酒。”
也不知是被热气蒸腾的,还是已经饮了一杯酒的缘故,祁律的面积微微透红,一脸的满足,眼神也被雾气蒸腾的十分氤氲,笑眯眯的说:“无妨无妨,这薛国的温汤池真不一般,咱们要是回了洛师,就没有这么地道的温汤了,来小羊,你下来和太傅一起泡泡。”
獳羊肩看着太傅醉醺醺的向自己招手,眼皮一跳,说:“小臣在这里伺候太傅便是了。”
祁律撇撇嘴,獳羊肩不愿意下去,而且躲得远远的,似乎是防止祁律把他拉下水,祁律没办法,只好自己继续泡温汤。
他忙了一日,正好泡温汤解乏,头发也给打湿了,惬意的撩着水,往嘴里丢了两片烤枣片,又饮了一杯酒,若方才脸颊还是透红,如今便已经是潮红了,面容上夹杂着一股酣畅淋漓的醉意,已经飘飘然。
祁律是不喝正好,一杯就倒的类型,又在泡温泉,酒意更容易上头,“哗啦!”一声趴在温汤池的边上,伸手去拽獳羊肩,醉醺醺的说:“小羊小羊,快点来和太傅一起泡温泉。”
祁律一伸手,没成想真的拽到了“小羊”,小羊刚刚都躲得远远的,哪想到突然放松了警惕,便被祁律抓了个正好。
祁律拉着“小羊”不松手,哈哈笑起来说:“被我抓到了,快下水。”
他说着,抬起头来,顺着往上看去,那手掌莫名变大了,从“小羊蹄子”,变成了大个羊蹄子……
祁律迷茫的抬起头来,继续顺着那只大版羊蹄子往上看,黑色的袖袍沾染了一些水汽,袖摆很大,袖口的尖端垂在水中,令黑色的衣襟黑的更加深沉。
祁律醉醺醺的眼眸微微有些迷惑,歪了歪头,含糊的说:“嗯?小羊怎么变成大灰狼了?”
祁律抓住的哪里是什么獳羊肩,那黑色的衣袍,除了天子哪里还有第二个人敢这么穿,被祁律抓住的人,正是天子姬林无疑!
姬林忙完了返程的行程问题,感觉劳累的厉害,便准备泡个温汤解解疲乏,他往温汤而来,哪知道这个时辰温汤里竟然有人。
温汤热气腾腾,弥漫着氤氲的湿气,若隐若现之间好像有个人正在……撒酒疯。
听那声音,不是祁太傅还能是谁?除了祁太傅,天子真的没有发现谁的酒品还能如此肆意张狂。
獳羊肩侍奉在一边,看到天子走过来赶忙行礼。姬林站在温汤池边,定定的看着背对着自己,趴在池水中的祁律,祁律高挑的身形藏在浓郁雾气之后,若隐若现,暗昧不明,一时间天子的喉头竟然有些发紧。
姬林的目光深沉,嗓音略微有些沙哑,说:“獳羊肩,你下去罢。”
獳羊肩有些迟疑,不过最后还是说:“是,天子,小臣告退。”
獳羊肩将祁律换洗的衣裳放在一边,便恭敬的退了下去,一时间温汤池中只剩下祁律和姬林两个人。
但祁律不知道,他喝醉了,又被热气蒸腾的晕晕乎乎,只觉得十分舒服,仿佛云里雾里,正在享受,一回头便拉住了一只“大灰狼的爪子”。
祁律奇怪的看着对方,长得……长得好像不像是小羊。
他的脑海中晕乎乎的,一时反应不过来,便那样与天子对视着。祁律在池水中,天子衣冠整齐的半跪在温汤池边,温热的泉水打湿了天子的袖摆。
祁律表情呆呆的,嘴唇张合了一下,突然一用力,喝醉了竟然还会犯坏,一把就将衣冠整齐的天子从温汤池边拽了下来。
天子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一点子没有防备,他哪里知道祁律醉得认不出人来,竟然还能犯坏。“哗啦!”一声水响,真的被祁律拽了下来,水花飞溅,将天子的宽袍直接打湿,黑色沾了水渍,无比深沉……
“哈哈!”祁律还在傻笑,犯坏得逞一般,说:“落汤羊!”
姬林被拽下来,一头一脸都是水,繁杂的黑袍泡在池水中,简直狼狈不堪,还被祁律嘲笑,结果祁律连自己是谁都认不出来,当即没好气的说:“太傅,你可看清楚了,寡人不是獳羊肩。”
祁律“嗯?”了一声,皱了皱眉,竟然还嘟了嘟嘴巴,似乎很苦恼,挥手拨了拨浓郁的雾气,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竟然豪放的冲着天子走了过来。
天子有一种错觉,那个衣冠整齐之人,可能是祁太傅,否则祁太傅为何会如此“堂皇而知”的逼近自己。
祁律走过来,“咚!”直接将天子壁咚在了温汤池的池壁上,脚下一个打滑,下巴直接撞在天子强壮有力的胸口上,干脆枕着天子的胸口,仰头说:“你……你不是小羊?那……那你谁啊?”
天子:“……”
姬林向后靠了靠,毕竟祁律泡在温汤中十分坦然,他也不好去碰祁律。姬林对祁律抱有非同一般的心思,他觉得如果自己这是时候真的触碰到了祁律,很有可能无法收拾。
姬林喉头滚动,咳嗽了一声,故作镇定的说:“太傅你仔细看看,寡人是天子。”
祁律又是“嗯?”了一声,枕着姬林的胸口,抬起手来,竟然捧住了姬林的脸颊,似乎在仔细的端详,突然展开一个笑容,说:“是……是林儿啊。”
林儿……
姬林听到这个称呼,脑袋里“轰隆!”一声,突然想起那天夜里,在郑宫的偏僻小路上,祁律也是这么抱着自己,亲昵的呼唤着自己。
姬林的眼眸瞬间加深,他低下头来和祁律对视,眯了眯眼睛,突然意识到,如今祁太傅喝醉了,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向祁太傅套话,问问祁太傅的心上之人是谁,说不定便能成功套出来。
姬林想到这里,稍微挑起一丝笑意,声音温柔低沉,带着一丝丝拐骗的意味,说:“对,太傅,寡人是林儿。”
祁律一脸傻笑,“嘿嘿嘿”了一声,捧着天子的脸,感叹的说:“真好看。”
姬林心中猛跳,听到祁律夸赞自己,便循序渐进的诱导说:“太傅,你是说寡人好看么?”
祁律饮醉了酒十分坦诚,“嗯!”了一声,说:“对,林儿真好看。”
姬林更是欢心,太傅夸赞自己好看,就在天子迷之欢心的时候,祁律“啪啪”拍了拍姬林的脸颊,那动作好像在拍一只西瓜。
两个人在温汤池中,姬林被拍了一脸水,差点破功,赶紧又说:“太傅,寡人如此好看,太傅喜欢是不喜欢?”
祁律醉得站不住,差点滑进池子里,姬林一把捞住祁律,低头再一看,祁律软的好像没魂儿一样,竟然要睡着了。姬林这刚刚问到紧要关头,怎么可能让他睡觉,说:“太傅,醒醒,你还未回答寡人,喜欢不喜欢?”
祁律浑浑噩噩的,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喃喃的说:“喜欢……喜欢花椒!”
姬林听到前半句,欣喜异常,听到后半句,登时凉了半截,谁问祁律喜不喜欢花椒了,祁律当然喜欢花椒,他做太傅的俸禄全都拿来买花椒了。
姬林将声音放得十分温柔,说:“还有呢?太傅除了花椒,还喜欢什么?比如说……寡人?”
姬林可谓是全方面,三百六十度的诱导,祁律歪着头想了想,眼神一亮,突然说:“喜欢枣子!”
他说着,还伸手去够温汤池边放着的枣子小吃,祁律一蹦一蹦的去够糯米枣子,不过他因为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所以根本够不着糯米枣子,还差一大截儿,如果不是姬林扶着他,祁律恨不能直接埋在温汤池里。
祁律够不着枣子,姬林展开手臂一伸,直接捏起一颗白生生红艳艳的糯米枣子,继续诱导的说:“除了花椒和枣子,太傅还喜欢什么?太傅若是说了,寡人便给你食这颗枣子。”
祁律够了够,因着他拿不起劲儿来,而姬林身材高大,一抬手枣子举得老高,祁律根本够不到,祁律便不欢心了,皱着眉,咬着嘴唇,一脸的不高兴,分明在控诉姬林欺负自己。
姬林看到祁律这个表情,心里“梆梆”狠狠跳了两下,仿佛在擂战鼓一般,让他有一种更想欺负太傅,狠狠欺负他的冲动。
姬林挑唇一笑,也是这么做的,立刻把那只软糯香甜的糯米枣子衔在口中,笑着说:“好生香甜,太傅若不回答,寡人便把太傅喜欢的枣子全部吃干净。”
他说着,一口咬下去,软糯可口的糯米红枣瞬间被咬掉了一大半,真别说,不愧是太傅喜欢吃的枣子,又香又糯,甜蜜的滋味儿一点儿也不亚于祁律本人。
祁律醉的不行,又被温汤的热气蒸腾着,脑袋里更是晕乎乎的,眼看着天子将糯米红枣衔在口中,登时脑袋一热,气的他“怒发冲冠”,愤恨的说:“你敢抢我的枣子?”
祁律说完,一脸狠相,立刻一蹦,“哗啦!”一声带起一片水珠,饿虎扑食一般扑过去,勾住姬林的肩背,向前一贴,直接将姬林吃了一半的糯米红枣咬了回去,来了一个虎口夺食!
姬林突然见他扑过来,连忙将人接在怀里,还没缓过神来,唇上一热,口中香甜的糯米红枣已经不见了,也不知天子是不是因着被抢走了枣子的缘故,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姬林粗哑的嗓音回荡在祁律的耳边,说:“不管太傅心里的人是谁,太傅都是寡人的,只能是寡人的……”
祁律泡个温泉,因为饮了两杯酒便醉了,沉沉的睡了过去,他的思绪还在温汤池中,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和天子做嘿嘿嘿的事情,各种不可名状没羞没臊,而且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一颗糯米红枣。
祁律沉浸在美梦中,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一翻身突然“嘶!”了一声,疼的他一个激灵,连忙睁开眼睛。
祁律睁开眼睛,便看到獳羊肩侍奉在旁边,四周是自己的屋舍,并不是温汤池,他有些疑惑,揉着自己的眼目坐起来,忍不住又“嘶”了一声,只觉得有点不得劲儿,但具体是哪里不得劲儿也说不上来,可能是从上到下都不得劲儿。
祁律奇怪的说:“嗯?小羊,我怎么回来的,不是在泡温汤么?”
獳羊肩说:“太傅,跑温汤那是昨日的事情。”
“昨日?”祁律更是迷茫了,向外一看,艳阳高照,竟然是白天了,他记得去泡温汤的时候分明太阳已经西下,而这会子……
獳羊肩见他迷惑,叹了口气说:“太傅昨日泡温汤,直接醉在了温汤池中,还是被天子抱回来的。”
祁律一惊,说:“天子?”
祁律因着梦到和俊美的林儿在温汤中不可名状,所以听獳羊肩提起天子,登时有些心虚。
獳羊肩点头说:“正是,太傅醉的不省人事,将近午夜的时候,天子抱着太傅回来的,吩咐小臣不要打扰太傅休息。哪知道太傅醉酒,竟然一睡便睡到了下午。”
如今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今日在薛宫中有燕饮,一来庆功,二来册封薛魏为薛侯,三来也是饯别,明日一早天子一行便要上路返程,前往宋国下榻。
祁律看了一眼时辰,再过一会子晚宴便要开始了,祁律赶忙从榻上爬起来,说:“快快,洗漱更衣。”
他爬起来,忍不住又“嘶”了一声,胳膊酸疼的拿不起劲儿来,但是祁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连忙洗漱,换了外袍,束上玉冠,准备前去参加宴席。
今日的燕饮事关重大,祁律整理一番赶紧便去了燕饮殿,殿中已经来了许多人。薛魏今日可算是熬出头,一身诸侯的朝袍,头戴侯爵冕旒。
天子朝议廷议之时也经常佩戴冕旒,只不过天子的冕旒是十二颗垂珠,而诸侯的冕旒则是九颗垂珠,而且五彩之缫,也就是丝绳的长短不一样,代表的等级也不一样。
今日是薛魏晋升成为薛国国君的日子,因此薛魏佩戴的便是九条五彩之缫的冕旒。
薛魏是个有名的美男子,平日里惯常假笑,而如今他的笑意才真切,更衬着面容俊美,加之人靠衣装马靠鞍,薛魏这一身国君的朝袍十分威严,更是俊美不凡。
薛魏见到祁律走进来,立刻迎上来,笑着说:“太傅!快请坐,快请入席。”
祁律礼数齐全,客套的说:“薛公今日风采非凡呢。”
这一声“薛公”,可谓是唤得薛魏一颗心差点化了,他等了多久,才等到今日,听到祁律喊自己薛公,笑容不禁又扩大了,“假惺惺”的谦虚说:“不敢不敢,天子还未正式册封,魏如今还不是薛公,实在不敢当太傅如此夸赞。”
薛魏已经一身侯爵的朝袍,嘴里却十足谦虚,就在薛魏正在享受这种假惺惺的快感之时,突听“哼”一声冷笑,转头一看,原是容居来了。
容居瞥眼看着薛魏,十足的不懈,淡淡的说:“薛公今日接受天子册封,真是大喜呢,但是薛公可别忘了……”
容居走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可答应了做我三个月的小臣,如今不足一月,薛公倘或出尔反尔,如何能叫薛国信服呢?”
薛魏眯了眯眼睛,说白了他是靠着攀上容居才“潜规则”上位的,因此容居是薛魏的黑历史,而且容居手里还抓着很多薛魏的把柄,即位之后肯定会被容居捏咕。
薛魏的脸上很快划出一丝笑意,也低声对容居说:“容相何必吃味儿呢,便是孤做了薛国的国君,也是容相的榻上之臣呢。”
容居一听,脸色登时潮红一片,狠狠瞪了一眼薛魏。
众卿到齐,天子姗姗来迟,同样是冕旒,十二条丝绳垂着黑色的玉珠,不同于薛魏虚伪的笑容,天子面容俊美而端正,透露着一股正气凛然的严肃,仿佛一个禁欲的圣贤,身披严肃的黑袍,外罩黑色纱衫,大步走进燕饮殿。
众人跪拜叩礼,祁律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自己昨日的美梦,梦中天子的嗓音沙哑至极,带着一股浓烈的占有欲,在祁律耳边呢喃“太傅只能是寡人的……”
祁律赶紧随着众人起身,入席坐下来,轻轻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天子说了一些开场话,先是册封薛魏为薛侯,紧跟着又褒奖了此次平定淮夷的功臣们。
容居身为徐国的国相,不过因着徐国使者毒杀容居的事情,已经和徐国撕开了脸面,他自然不会回徐国去了,姬林封容居为上卿大夫,驻地薛国,直接授命天子。
简单来说,容居就是天子直辖的官员,日后将他放在薛国,他虽然也听命于薛侯,但是更听命于天子,如果薛国一旦有风吹草动,容居有权利越过薛国,上达天听,这也是姬林想要直辖诸侯国的第一步举措。
姬林明白,现在他根本没有办法削去诸侯的爵位,收归诸侯封地,但是他可以通过直辖官员的方式,制衡各个地方的诸侯,便从薛国这个不大不小的国家入手。
今日是薛魏册封的日子,虽然薛魏懂得天子的意图,分明是想要找个人监视自己,不过无伤大雅,因此便欣然接受。
容居成为了天子的眼线,明面上级别在薛魏之下,但有的权力超过了薛魏,容居也很满意这个结果,亦是欣然接封。
天子册封褒奖之后,酒宴立刻开始了。
祁律可没忘了公孙滑给自己出的主意,静等着机会泼自己和天子一身酒水,然后十足自然的与天子一同去换衣衫,看看天子对自己到底是孺慕还是爱慕。
他端着羽觞耳杯,但是一滴酒都没喝,生怕喝酒误事,频频看向被薛国大夫们团团簇拥敬酒的天子姬林。
公孙滑见祁律的眼神如此“露骨”,笑了笑,说:“太傅……的友人准备何时出手?”
祁律被公孙滑调侃了一句,不过祁律的面皮很厚,十分平静的说:“太傅的友人打算再冷静冷静,掐住时机出手。”
虽然说得好听,不过祁律心里是没办法,天子身边那么多人,怎么才能找机会冲过去,又极其自然不做作的泼天子和自己一身酒呢?祁律以前没做过这种事情,毫无经验可谈。
祁律便对公孙滑说:“滑甘你如此老道,不如你先来为律演示一遍,言传身教。”
公孙滑并无为难的表情,挑了挑眉,说:“这有何难?”
他说着站起身来,很自然的端着酒杯往前走去,走到了祝聃背后,轻轻拍了拍祝聃的肩膀。
祝聃正在和石厚攀谈,两个人一见如故互相敬酒,被人拍了肩膀立刻回头,便听到“哎”一声轻呼,公孙滑趁着他转头的功夫,手一歪,直接将满杯的酒水泼洒在祝聃和自己的身上。
公孙滑那张美艳的面容上立刻显露出吃惊和歉意,说:“这……对不住对不住,弄脏了祝将军的衣袍。”
他说着,还伸手在祝聃身上乱摸,祝聃脸色登时涨红,结结巴巴的说:“没、没事,不碍事。”
公孙滑仍旧一脸歉意,说:“将军衣袍脏了,滑送将军去偏殿换一身衣裳罢?”
祁律在一边暗搓搓的看着,忍不住默默的感叹,公孙滑难道最擅长理膳么?不,公孙滑最擅长的怕是引诱祝将军罢,一勾一个准儿,百步穿杨,比祝将军的箭法还要精准!
在祁律钦佩的目光之下,公孙滑便和祝聃离开了燕饮殿,往旁边的偏殿而去,而且一去便没有再回来……
祁律不得不对公孙滑佩服的五体投地,给自己打气,深吸了两口气,也学着公孙滑的模样,准备偷偷来到天子身边,一个转身,给天子也泼一身酒水。
然……
“啊……”祁律刚给自己打好气,一个转身,正巧和后退的薛魏撞在了一起,“哗啦!”一声,薛魏的酒水泼了祁律一身,祁律的酒水泼了薛魏一身,当真是好不做作,一整杯全没浪费,滴滴答答的顺着袍子往下淌。
祁律:“……”
祁律和薛魏发生了一些“意外”,两个人的袍子都湿了,没有法子,祁律只好先去换一身衣裳,一会儿准备回来继续计划。
姬林一直暗中注意着祁律,毕竟他变成小土狗的时候听到了公孙滑的密谋,祁太傅今日在宴席上会假装泼湿衣裳,然后在心上之人面前宽衣解带,试探对方的意思。
姬林提前知晓了祁律的动向,因此燕饮之上格外注意祁律的动向,哪知道祁律突然和薛魏撞在了一起,直接泼了薛魏一身。
天子眼睁睁看着祁律和薛魏两个人一起离开了燕饮殿,天子哪里知道,祁律泼了薛魏一身完全是意外,二人虽是一起离开,但并没有一起走,出了殿门便分头走了。
姬林心口充斥着一股妒意,强烈的占有欲发酵咆哮,当下姬林放下羽觞耳杯,排开身边拍马屁的薛国大夫们,冷淡的说:“寡人去去便回,各位幸饮。”
他说罢了,立刻抽身离开燕饮殿,顺着祁律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祁律只觉自己太倒霉了,他可能不适合这种“自然的做作”,没能泼天子一身酒水,反而被薛魏泼了一身。祁律走进空置的偏殿,将门掩上,还没来得及退下湿哒哒的外袍。
“嘭——”一声,殿门竟然开了,一个人影从外面大步走进来。
一身黑袍,头戴十二丝绳冠冕,不用说了,自然是天子无疑。
姬林大步走进来,一眼便看到了祁律,他的目光在四周一转,说:“薛公呢?”
祁律奇怪的说:“薛公?天子找薛公么?薛公的衣衫脏了,去换衣裳了,应该是去了西面的偏殿。”
姬林酸溜溜的冲过来“抓奸”,哪知道一进门只看到了祁律一个人,薛魏不在这里,而且听祁律的话,薛魏没有和祁律一起来换衣裳,也就是说……
姬林狠狠松了一口气,原来薛魏并非是祁律的心上人。
祁律哪知道天子在想什么,他本觉十分倒霉,这会子天子却自己送上门来,天子就在跟前,祁律的衣衫还是湿的,如此一来宽衣解带岂不是名正言顺?简直天助我也。
祁律眼眸微微一动,当即压住自己的腰带,只不过一到关键时刻,平日里理膳雕花都不手抖的祁太傅,今日竟然有些不稳,分明没有喝醉,但心窍却仿佛被麻痹了一般。
祁律干脆一咬牙,一把扯开带扣,“哗啦——”一声,带扣沉重,坠着衣带发出一声轻响,直接掉在偏殿的地上,敲击出“叮!”的脆响。
天子才狠狠松了一口气,便听到“叮”的一声,抬头一看,祁太傅的衣带掉在地上,不只是衣带,紧跟着被酒渍打湿的罩衫,扑簌簌仿佛花瓣一般,一片片剥落。
姬林眯了眯眼睛,眼神瞬间深沉,心窍一动,他仿佛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大步的走过去,“嘭!”一声,将祁律直接圈在偏殿的墙角。
祁律吓了一跳,他正暗搓搓的观察着天子的反应,天子的脸色“唰!”的黑下来,黑的吓人,酝酿着一股风雨,好像狂风暴雨随时都会席卷而来。不等祁律反应过来,天子大步而来,气势汹汹,那架势根本不是什么小奶狗,而是一头大野狼。
祁律的衣带和外衫掉在脚边,脊背紧紧贴着微凉的墙面,昏暗中与天子四目相对,俊美的天子压低了声音,俯身在祁律的耳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丝了然不容反驳的笑意,轻声发问:“太傅的心上之人,是寡人,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