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上头!

祁律脑中天人交战,一时也决定不好,是遮脸好呢,还是遮羞好呢。

因着一时没有决定好,祁律便怔愣在当地,而且动作相当豪爽,保持着高抬腿踩在池子外面的动作……

就这样,隔着浓浓的雾气,祁律与天子对峙着。祁律发现,天子的眼神越来越差,越来越差,差的恨不能冒出火来,好像在狠狠瞪着自己,看起来很……生气的模样?

祁律怔愣着,姬林此时此刻的心里,的确能喷火,不只是眼睛,心窍里也都是火焰,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之人,就这么坦诚相对,而且一脸毫无防备的模样。

姬林眯着眼睛,眼神越来越可怖,越来越可怖,嗓音也沙哑无比,还是姬林反应快,立刻转身说:“寡人一会儿再来。”

他说着便要离开,祁律一听,也忘记了公孙滑的言传身教,手忙脚乱的去抓自己的衣裳。他伸手一抓,热汤池子有些打滑,再加之他泡的时间太久了,旁人泡温汤全没有泡一个半时辰的,差点子就煮熟了,祁律脑袋里晕乎乎的,身子一歪,“嘭!”一声直接栽在了温汤里。

一声水响,伴随着祁律的惊呼,姬林本克制着自己已经要离开,听到祁太傅的喊声,立刻回头去看,便看到祁太傅掉进了温汤池中,吓得天子立刻大步冲过去,也不顾自己还穿着衣裳,直接跨进温汤池中,一把将祁律抱起来。

“哗啦!”一声水响,两个人却都湿透了,不同的是,祁律还是那么“坦然”,而天子的黑色衣袍紧紧勾勒着野性的肌肉线条,手臂肌肉隆起,直接将祁律一把打横抱了出来。

祁律浑身软绵无力,他可是在温汤中泡了一个多时辰的,将近三个小时,整个人都快成干儿了,又受了“惊吓”,更是软绵绵拿不起劲儿来,任由天子抱着自己从温汤池中走出来。

祁律脸色潮红,浑身无力,好端端一场旖旎的温汤邂逅,却吓坏了天子。姬林赶忙拽过祁律的衣裳盖在他身上,又把自己的黑袍脱下来,虽然湿的,但好歹能裹上,抱着祁律快速跑回寝殿。

祁律被天子一路抱着,恨不能昏死过去,因着他浑身湿透,一脸狼狈,从温汤池到寝殿,一路上那么多寺人宫女还有侍卫,全都参观了一个遍,祁律感觉明天肯定能传出各种各样关于自己的绯闻。

偏偏祁律只是觉得头晕眼花,却没有真的昏死过去,真是叫人后悔不迭。

姬林可顾不得那么多,抱着祁律跑回寝殿,立刻叫来了医官。祁律瘫在榻上,医官还以为发生了甚么,检查之后便说:“回天子,太傅并无大碍,只是泡久了温汤,因此有些虚弱,多饮水,散散热便好了。”

天子听着医官的话,狠狠松了一口气,祁律听着医官的话,却觉得脸面儿丢了个干净,还是晕过去好一些,起码能掩耳盗铃。

等医官退出去之后,姬林立刻端了一只羽觞耳杯来,里面放的是温度不高的凉水,将祁律扶起,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说:“太傅如何这般不小心,泡个温汤竟也能出事儿,倘或寡人没有看到,可如何是好?”

姬林一面后怕,又一面担心,复又安慰祁律说:“医官说了,没什么大事儿,多饮些水,好好歇息一番。”

祁律几乎没有喝水的力气,软绵绵的靠在天子怀里,若是平日里枕着天子的“大胸”还能遐想一下,今日便像个小可怜儿,一点子非分之想也不能够了。

祁律心里委屈,都是公孙滑出的馊主意,泡温汤没能泡到天子,反而差点把自己泡死!

姬林眼看着平日里很有朝气的祁太傅今日像个小可怜儿,心里也心疼的厉害,给他喂了一些水,让祁律慢慢躺下来,因着怕他太热,那热气没有散出去,便取了蚕丝的被子给祁律盖着,说:“快睡罢。”

祁律迷糊糊的,也顾不得太多了,一歪头便睡了过去,睡过去的时候还在想,明明勾引是如此暧昧的事情,却被自己闹得如此尴尬,自己是不是当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祁律昏昏沉沉的睡着,后半夜才感觉好了一些,因为养精蓄锐已经足够,第二天醒的竟然很早。

他睁开眼眸,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这是薛国的寝殿,而自己躺在寝殿的软榻上,这明明是天子该燕歇的地方。

祁律恍然大悟,是了,昨天晚上自己出丑,差点泡死在温汤中,是被天子当众抱回来的,一想到这里,祁律连忙捂住自己的脸面。

祁律坐起身来,一坐起来,蚕丝的被子便滑落了下去,突然感觉自己身上凉丝丝的,低头一看,好嘛,竟如此“坦诚”?

祁律昨日热晕了过去,医官让祁太傅注意散热,天子特意取了蚕丝的被子过来,因此也没有给他换上衣裳,如今变成了这副坦诚的模样。

祁律赶紧拽紧被子,四周一看,衣裳放在一边,整齐的叠着,他连忙悄声下榻,抓起自己的衣裳赶紧套上。祁律心想幸好幸好,天子没在这里,否则又要尴尬了。

祁律随便的套上衣裳,把外袍抱在怀里,都没来得及穿上,悄无声息的往殿外摸去,他刚一出内间,赫然看到天子竟然躺在外间上夜的小榻上。

其实天子燕歇之时,是需要寺人和宫女上夜的,外殿也有一些小榻,是供人小歇的,不过姬林燕歇的时候一般不让人在殿中,小榻自然就空置了。

昨日晚上,祁律睡下之后,姬林一直守着,一直到午夜,姬林要变成小土狗,这才来到外间的小榻躺下来。

天子身材高大,蜷缩在小榻上,那模样真是又俊美又可爱,让祁律恨不能上去轻薄一番天子。

只不过……如今时机不对,祁律还记着昨天自己出丑的场景,赶紧抱着衣裳,轻手轻脚,熟门熟路的逃跑了。

“吱……呀……”祁律轻轻推开寝殿的大门,从门缝溜出去,然后又“吱——呀——”轻轻的将门缝掩上,本以为神不知过不觉,哪知道刚刚一回头,“嗬!”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寺人和宫女已经在殿外伺候了。

寺人看到祁律出来,连忙说:“祁太傅,您的身子没事儿了罢?”

祁律干笑一声,寺人十分关心的说:“哎呦喂,祁太傅您不知道,昨夜您是被天子给抱回来的,天子抱着您呦,那叫一个着急,把医官全都找来了!”

祁律怎么不知道?他当时是醒着的,泡温泉又没喝温泉,自然不会断片儿,记得是清清楚楚。

祁律打着哈哈,赶紧便跑了。

祁律一口气跑回自己下榻的屋舍,果不其然,一进去就遇到了獳羊肩,獳羊肩三番两次的见到太傅抱着衣衫跑回来,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因此没甚么可意外,反而说:“太傅,要沐浴么?”

祁律一听,后背发凉,立刻说:“为、为何要沐浴?”

祁律上次抱着衣衫跑回来,就要沐浴,因着那时候他醉酒和天子做了不可名状之事。这次抱着衣衫跑回来,则是因着昨夜晕倒在热汤里,本质是不一样的,但都是抱着衣衫跑回来。

獳羊肩这么一说,祁律没来由脸皮子发烫。獳羊肩是无心的,但祁律还是觉得自己被小绵羊调侃了,说话都没来由打了一个磕巴。

獳羊肩有些奇怪,歪头看了看祁律,祁律禁不住獳羊肩审视的目光,明明自己和天子甚么也没发生,却莫名心虚的很,赶紧让獳羊肩出去,借口自己还想再睡一会子。

獳羊肩离开之后,祁律把自己摔在榻上,便听到“叩叩”的敲门声,不是旁人,便是那个乱出主意的公孙滑。

祁律把昨夜的事情告诉了公孙滑,公孙滑听了之后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一张美艳的脸都憋红了,祁律觉得自己真是有本事儿,能把美人儿逗得花枝乱颤,只不过这笑容若不是“嘲笑”便更好了。

公孙滑笑得眼泪都冒出来,说:“昨日夜里,滑听闻天子抱着太傅进入寝殿,还以为太傅的手段高明,哪成想……”

“不要笑了。”祁律头疼不已,用被子蒙住自己,说:“太傅想静静,别问太傅静静是谁……”

祁律趴在榻上,感觉到公孙滑深深的恶意,他刚想要自我反省一下,獳羊肩去而复返,说:“太傅,薛公子来了。”

祁律有些奇怪,这一大早上的,薛魏过来做什么?若是祁律没有记错的话,薛魏从今日起,可是要到容居的身边,给他做三个月的小臣,怎么还有空闲跑到自己这里来?

祁律便让獳羊肩请薛魏进来,薛魏很快进来,恭敬的作礼,说:“魏见过祁太傅。”

祁律又恢复了一派高深莫测的太傅模样,面容十分温和,说:“不知薛公子前来,可有什么事情?”

薛魏拱手说:“不瞒太傅,其实魏今日来,是来给容相传话的。”

原是如此,薛魏今日一早,已经去容居那里报道了,也就是说,薛魏现在是容居手下的一个小臣了,要对容居言听计从。

这一大早上的,容居已经开始“找不痛快”,他给薛魏出了一个难题,当然这个难题也是针对祁律的。

薛魏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说:“这么一大早上劳烦太傅,魏心中也着实惭愧,只是那容居,一定要太傅为他做早膳。”

祁律答应了容居,在他生病的这段时间内照顾他的饮食,如今时辰还早,不过再过一会子便是早膳时间,容居这不就来出难题了么?

容居让薛魏来传话,告诉祁律自己想要吃甚么滋味儿,点着名的要早膳,薛魏自然尴尬了,虽传话是传达容居的意思,但是一个不留神,很可能对祁太傅不恭敬。

经过昨夜天子抱着湿身的太傅狂奔这个事儿,谁不知道太傅是天子的心尖儿宠,若是得罪了祁太傅,便是开罪了天子,哪里会有好果子?

因着这些,容居也是算准了,才让薛魏过来传话的,一方面难为祁律,一方面难为薛魏,简直一举两得。

祁律便知道容居是个小作精,不闹腾闹腾,他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也没有生气,也没有动怒,反而很亲和的说:“倒是麻烦薛公子传话了,容相可是点名要食什么?”

薛魏当真是佩服起祁律来,不为别的,就为了祁律的这个气量。薛魏在容居面前也不生气,但薛魏不是真的不生气,而是假的不生气,他知道如果自己生气,容居会更畅快,所以薛魏尽量让自己不生气,用城府掩盖自己的怒意。

而祁太傅是真的不生气,容居一大早上便要点名吃喝,还让天子眼前的红人祁太傅亲手做汤羹,这放在一般人身上,必定要勃然大怒的,然,祁太傅一点子也没有恼怒的模样。

祁律自然是不生气的,毕竟他事先已经答应了容居这个小作精,会料理照顾他的饮食,只是做个膳食而已,祁律又善于此道,并没有轻看一点子,为何要生气?再者说了,就小作精那身子骨儿,祁律也不放心旁人照顾,免得小作精不作了,身子骨儿却禁不住高强度的压榨,无法给天子效力,这不是白搭么?

薛魏立刻说:“容相言,想食鸡子。”

鸡子就是鸡蛋。

薛魏果然还有后话,说:“容相还言,这鸡子不能油炸,容相不喜油星太大的吃食,但是水煮的鸡子又有一股子腥气,容相也不喜欢,请太傅不要破坏鸡子的外形,连外壳也不要破坏,却要入味儿,新奇,是容相没食过的味道。”

公孙滑一听,皱起眉头来,他虽长相美艳,平日里看起来柔弱万千,但一皱起眉来,倒是有一股子奸臣的狠劲儿,幽幽的说:“容相这是点着名的折腾太傅罢?”

薛魏恨不能跪下来请罪,祁律拦住他下跪的动作,说:“薛公子不必谢罪,这不是薛公子的问题,再者……”

祁律幽幽一笑,说:“容居这个小作精,绞尽脑汁的想要难为律,律怎么好叫他得逞呢?”

容居要吃鸡子,但是鸡子不能打破,也不要煎鸡蛋,也不能用油炸,还要入味儿,不吃鸡蛋的腥气,在旁人眼里看起来简直便是一个世纪难题,摆明了没事儿找事儿,但在祁律眼中,简直太小儿科了。

三个字便能解决容居的难题——茶叶蛋!

在春秋这个年代,茶叶也叫作苦菜,虽然有茶叶这种食材,但是人们只是把苦菜当做是菜吃,并不用来沏茶泡茶,所以觉得苦菜的味道不是很好,一般贵族都不会食苦菜。

殊不知茶叶这东西在日后的历史长河中,能制造多少财富。

祁律便是个喜爱茶叶的人,也研究过很多茶叶的菜色,之前还管天子“借钱”买过很多茶叶,如今便派上了用处,做一道茶叶蛋。

水煮鸡蛋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容易入味儿,而且很多人嘴巴很叼,吃不了鸡蛋的腥气味儿,觉得蛋黄又干、又刮嗓子,还有股怪味儿,而蛋白和它的颜色一样,没滋没味,吃起来不香。

茶叶蛋正好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用茶叶入味儿,乃是早餐的佳品,做一锅茶叶蛋可以吃好几天,而且是越泡越入味儿,方便又好吃。

祁律立刻进了膳房,将茶叶蛋煮上,煮上茶叶蛋之后,又琢磨着做些甚么其他早膳来吃,只吃鸡蛋可不行。

祁律熬上了一锅白粥,又弄了一些面来,打算再做一道手抓饼。

手抓饼酥脆焦香,层次分明,不管是早饭还是晚饭,就是当零食吃也好吃,手抓饼和烤冷面那都是当年风靡地铁小吃摊的当红小吃,简直是百吃不厌的类型。

祁律弄了一些面,便准备做这个手抓饼,就着白粥和茶叶蛋,再弄一些现成的腌小菜,这一顿早饭虽然简单,但绝对令人满足。

手抓饼也是有诀窍的,想要做成外面卖的那种层次分明,层层酥脆的模样,其实有一个小窍门,便是将面一圈一圈卷起来,弄得好像花圈儿一般,然后再直接赶平,如此一来烙出来的手抓饼便层层分明,稍微一碰,一圈一圈可以直接撕下来,酥脆的掉渣,焦香四溢。

祁律做好手抓饼,将茶叶蛋盛出来,又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并没有立刻端着送过去,而是让獳羊肩先给天子送去一份,这才又装了一份,装在承槃里,端着往容居下榻的屋舍去了。

因着如今的容居是“半归降”的状态,所以门口的虎贲军撤离了一般,但是没有完全撤离,容居的活动范围还是受到约束的,只有屋舍和门外花园这一段路程。

祁律端着承槃来到容居的屋舍之时,容居竟然还没有晨起,懒洋洋的歪在榻上,室户挂着帐帘子,室内没有一丝光线,衬托出一股慵懒的气息。

容居在锦被中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条条的从榻上起身,里衣的带子都给蹭开了,半露着香肩。容居的样貌很普通,可是他身材非常好,一股子风流的气息扑面而来。

薛魏随着祁律走进来,便看到容居这幅模样,而祁太傅一点子也不避讳,十分坦然的直视着容居。

容居幽幽一笑,说:“太傅,怎么,看上了容居的身子么?”

祁律淡淡的说:“律只是在想……容相若是再懒一会子,这手抓饼怕是冷了,便失去了滋味儿。”

容居口中“啧”了一声,将自己的衣裳拽起来,老老实实的起身,嗅了嗅鼻子,闻到了一股子焦香的味道,说不出来的喷香。只不过是一只饼子而已,容居甚么样的饼子没食过,却从未闻过如此焦香四溢的饼子,当真有些好奇。

容居洗漱之后,也没有换衣裳,直接懒散的坐在席上便准备用早膳。

他先检查了祁律做的茶叶蛋。茶叶蛋的颜色仿佛是在鱼露中浸泡了一般,但是闻着没有鱼露的腥味儿,容居审视了一番茶叶蛋,不知怎么做的,祁律笑眯眯的说:“容相可检查清楚了?这茶叶蛋可比容相要漂亮多了。”

容居被祁律撅了一下,说:“光是好看可不行,还要美味,不是么?”

容居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薛魏,态度傲慢极了,昂着下巴说:“不长眼睛么?等着我来剥壳?”

薛魏额角的青筋蹦了两下,不过还是很恭敬的给容居把鸡蛋剥壳,规规矩矩的放在碟子里。

一碗白粥,一张手抓饼,还有一只茶叶蛋,一小承槃的腌小菜,这早膳对于容相来说,可谓是清淡至极了,毕竟容居高居徐国国相,虽徐国并不算太强大,但是贫富分化同样严重,容居的一顿早膳不知道能做多少人的口粮。

容居看着这简简单单的几样,眼神甚是不屑,他捏起小匕,舀了一勺白粥,轻轻的吹凉,慢慢放入口中。

平凡无奇的白粥入口绵软顺滑,竟是比一般的白粥香醇很多,还带着一股子的米香味儿,一口下肚暖洋洋的,驱走了初秋清晨的凉意,竟然十足开胃。

容居有些惊讶,当即又咬了一口茶叶蛋,鸡子的味道和淡淡的茶香混合在一起,一点子也不腥气,蛋白又弹又滑,蛋黄又嫩又香,无论是咸味还是香味都无比的恰到好处。

容居更是惊讶,但是他没说话,立刻又品尝了一口手抓饼,手抓饼里面什么也没有卷,毕竟容居刚刚中毒,还是要食的清淡一些为好,但那饼香的味道简直不容小觑,一咬酥脆掉渣,这种主食愣是能让容居白嘴一口气全吃了。

薛魏清楚容居的性子,他摆明了难为祁太傅,还以为容居吃一口后,便会找各种各样的茬子说难吃,哪知道容居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复又吃了一口,紧跟着便是一口接一口。

容居身材纤细,身为徐国贵胄之首,那用膳的动作是高贵又不失做作,而且容居是个小作精,简直做作到了极点,而容居吃起祁律的早膳,那是把做作都丢到了一边儿。

他这些日子在牢中关着,也没吃什么好东西,之前吃过祁律做的疙瘩汤已经惊为天人,如今好不容易吃到了不是汤水的吃食,立刻便敞开了吃,一口气全都食了。

薛魏目瞪口呆的看着容居一口气食了一大张手抓饼,用手背抹抹嘴巴上的油,很豪爽的将最后一口茶叶蛋塞进嘴里,又端起白粥的小豆,一口气全都喝了,“嘭!”将空掉的小豆撂在案几上。

容居抬头一看,瞥见了腌小菜的小承槃中,还有两片儿小菜挂在壁上,立刻用小匕刮饬下来,也送进口中,用完之后意犹未尽,还咂咂味儿。

薛魏的眼睛恨不能从眼眶里掉出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容居。

祁律一点子也没有惊讶,这些早膳的确很普通,不过可是祁律拿得出手的,自然是他精心准备的,绝对不会不好吃。

看到容居吃的这么有食欲,祁律笑了笑,说:“容相用的可还顺心?有甚么不合口味的地方,咸了淡了,都可以告诉律,律日后为容相准备膳食之时,也可注意一二。”

“咳……”容居这才察觉自己吃的太香,清了清嗓子,呷了一口水,说:“差强人意罢,我这个人亲和,不是那么会挑理。”

薛魏听到容居这句话,险些直接冷笑出声,幸好是憋住了,否则被容居逮到,又要一通的抢白。

祁律又说:“不知容相午膳想食些甚么?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律好去准备。”

容居奇怪的打量着祁律,祁律身居天子太傅的官位,又是天子眼前的红人,让他去理膳,反而没有一点子的不甘愿,竟然还乐在其中,真是让人纳罕。

容居哪知道,祁律本就喜欢理膳,而且容居表面上很刻薄,其实吃的这么香,做饭的人就喜欢看食客吃得香,若是自己一腔热情做好了饭食,食客吃的不香,祁律才会觉得不欢心呢。

容居琢磨了一下,眼眸在眼眶里乱滚,似乎又在想什么鬼主意,突然开口说:“虽这早膳差强人意,不知太傅的午膳,能不能合容居的心意了。”

祁律说:“容相只管提便是了,做不做的出来,是律的事情,不是么?”

容居笑起来,说:“正是呢,那请祁太傅听好……这天气渐渐转凉,容居有些胃寒的毛病,胃中不太舒服,因此不思饮食。”

他说到这里,祁律挑了挑眉,看向案几上的空豆和空的承槃,险些笑出声来,容居顺着祁律的目光一看,脸上不由一红,不过他们这些做黑心政客的,便是会腆着脸说瞎话。

容居继续腆着脸说:“容居私好食姜,姜又能开胃驱寒,实乃佳品,因此请太傅帮忙做一道姜膳。”

祁律从薛魏那里打听过容居的口味,容居喜欢吃甜食,也喜欢甜口的菜色,但容居还有一个特别的喜好,那便是喜欢吃姜。很多人都觉得姜味辛辣刺激,还有一会子怪味儿,但凡咬一口回味还很悠久,久久不散,所以不少人都不喜欢食姜。

虽然姜是做菜必备的佐料,但祁律一般都会把姜挑出来,因着天子也不食姜,没成想容居是个个例,特别喜欢吃姜。

容居笑眯眯的说:“这姜膳也是有讲究的,容居想请祁太傅做一道姜膳的小食,在午膳之前用来开胃,这小食要用姜来做,但容居想要吃一道甜口的小食,不知祁太傅可有法子?”

薛魏一听,说了半天,容居又在给祁律出难题,他要吃甜味的姜膳,而且还要求是小食,不能入菜。

姜本是辛辣的食材,酸甜苦辣咸五味,在没有辣椒这种佐料的古代,老祖宗们的辣味主要来源便是姜和藙子。

薛魏从未听说,姜能和甜味混合在一起的,那样又辛辣刺激,又甜腻腻的,成了甚么模样?只要稍微思忖一下,薛魏便会觉得十分反胃。

祁律听罢了却笑着说:“这也不难。”

容居脸色一僵,没成想祁律只回了他四个字“这也不难”,这都不难,那还有甚么是难题?

祁律看了看时辰,说:“那律想回膳房了,一会子便送这道姜膳小食过来。”

祁律没有半句废话,直接走人,留给容居一个潇洒又游刃有余的背影。

容居等祁律走了半响,还没缓过神儿来,眯了眯眼睛,一脸的算计。薛魏看在眼中,淡淡的说:“魏奉劝容相一句,容相也看到了,祁太傅助天子即位,乃是天子的心头宝,容相还是不要再难为祁太傅为好。”

“哼。”容居冷冷的嗤笑了一声,挑眉说:“怎么,是天子不欢心,还是你薛公子不欢心呢?谁不知道薛公子和祁太傅走得近,薛公子怕是心疼祁太傅了罢?”

薛魏听着容居刻薄的言辞,却突然笑起来,说:“容相这话,仿佛饮过苦酒一般,可是吃味儿了?”

容居一愣,随即眯着眼睛,一脸狠戾的说:“薛魏,分清楚了,你才是我养的狗,倘或没有我容居,你算甚么东西!也敢这么与我说话?”

容居说着,突然抬脚去踹薛魏,薛魏反应很快,一把握住容居的脚踝,没叫他揣在自己身上。

容居虽已经早起用过早膳,但是他没有更衣,连鞋子也没有换,被薛魏死死抓住脚踝,根本抽不走,他脸色变了数变,干脆也不抽走了,突然说:“上榻来。”

祁律又进了膳房,正好天子身边的寺人来了,祁律便问:“天子早膳用的可好?”

祁律没有亲自给姬林送去早膳,因此不知道天子喜不喜欢这口味,寺人笑着说:“回太傅,那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天子十足喜欢那道……那道手抓饼,对对,就是这个名儿,还说太傅辛苦了。”

祁律笑着说:“天子欢喜便好。”

祁律忙着准备给容居的姜味小食,便让寺人先回去,说一会子亲自给天子送去午膳前的小食,寺人很欢心的便离开了。

容居提出了苛刻的条件,看起来很刻薄,但是对祁律来说简直便是小菜一碟,要姜味,又要小食,不能入菜,最重要的还要甜口,这岂不是很容易?

自然便是——姜撞奶。

姜撞奶可是地道又有名的广味小食,很多糖水铺子都有卖。姜汁和牛奶撞在一起,两种液体竟然凝聚成为滑嫩的固体,看起来相当“神奇”。而且味道也不错,很多不吃姜的人都可以食用姜撞奶,姜味被浓郁的奶香所掩盖,牛奶凝结之后口感丝滑又嫩,相当顺滑,还有开胃暖胃的效果。

姜撞奶也十分简单,需要准备的食材不多,不过在选姜上一定要注意。祁律精挑细选了一些新鲜的姜,一定要新鲜的,否则做出来的姜撞奶很可能不会凝结,变成姜汁奶。

祁律将姜切成丝,用细布包裹起来,挤出酱汁,放在一个小豆中,又把牛奶煮热。

姜撞奶之所以会发生“神奇”的凝结,是因着姜汁与牛奶发生了化学反应。这还要从牛奶的质地说起,牛奶之所以是均匀的乳白色,而不是悬浮浑浊液体,是因为牛奶中含有一些胶粒,而姜汁中的蛋白酶正好和这种胶粒发生反应,使牛奶凝结成丝滑软嫩的奶冻质地。

这种化学反应的最佳温度大约是六十五度左右,所以牛奶需要是温热的牛奶,一般牛奶边缘起小泡是七十度左右,温度正好。

因着祁律要在天子面前表演姜撞奶,所以牛奶便热的温度稍高了一些,等拿到寝殿的时候正好降温。

祁律准备好食材,就去找天子表演“巫术”了。

天子正在期待祁太傅过来送小食,看到祁律来了,便笑着说:“太傅,真是让寡人好等。”

祁律笑眯眯的将小豆放在案几上,姬林低头一看,一股子姜味儿冲鼻而来,立刻嫌弃的不得了,活脱脱一只小奶狗,倘或头顶上有耳朵,耳朵恨不能都耷拉下来。

祁律笑着说:“天子先别嫌弃。”

他说着便把牛奶准备好,牛奶倒入姜汁的时候需要一定高度,因为这样牛奶和姜汁才能充分融合在一起。

姬林眼巴巴看着祁律将牛奶撞入姜汁,然后将小豆盖上,姬林便说:“太傅,这是要看甚么?”

祁律笑眯眯的说:“天子等一等便知道了。”

过了一会子,祁律将盖子掀开,然后将一把小匕放在姜撞奶上,天子立刻睁大了眼睛,又是一副俊美小奶狗的模样。小匕放在柔滑的牛奶之上,竟然没有掉下去,反而好端端的盖在牛奶上。

姬林好奇的拿起小匕,轻轻拨了两下,发现牛奶竟然变成了奶冻,表面丝滑柔嫩,仿佛豆花一样,轻轻一扎挖下一块送入口中,姜味并不是那么浓郁,反而更好接受了,醇香又丝滑,口感竟然很不错,天子一向对姜避之不及,这可是天子最能接受的姜味食物了,不止如此,还甜滋滋的,甚是可口。

祁律看到天子吃的美滋滋的,挑了挑眉,天子可不知,祁律是把天子当成试验品了,毕竟姜撞奶有的时候也会不成功,牛奶热了冷了,姜汁不新鲜了,都有可能不成功,姜汁太少撞不成奶冻,姜汁太多奶冻口感辛辣粗糙,又会变成“老豆腐”,因此这道小食还是要看手艺的。

祁律用天子做了一回实验,结果非常成功。倒不是祁律不重视天子,而是因着祁律觉得,在天子面前失败,总比在容居面前失败要好。

祁律做成功了姜撞奶,便前往容居的屋舍,准备如法炮制,也作出这道姜撞奶来。

乳白的牛奶撞入姜汁之中,没一会子便形成了丝滑的奶冻,容居看的瞠目结舌,说:“这……这是甚么巫术?”

祁律笑着说:“怎么,容相不敢尝尝这巫术么?”

容居立刻拿起小匕,奶冻滑嫩醇香,像是美人儿吹弹可破的皮肤,入口略带姜味,真的是甜口的,也是小食,一碗下肚,姜汁暖胃,而且相当开胃。

容居果然是个嘴巴不饶人,但是身体很诚实的人,一股脑把姜撞奶全都吃了,吃的精光,十分干净,这才将小豆放下来。

祁律笑眯眯的说:“容相可满意?”

容居眼皮一跳,说:“祁太傅,容居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祁律笑着说:“的确,容相每次的要求都很小小不言,倒的确平易近人了,敢问容相这次有什么要求?”

容居听着祁律的话,只觉被气的肺疼,他已经绞尽脑汁了,哪知道祁律都能一一化解,已经两次,第一次是茶叶蛋,第二次是姜撞奶,都说事不过三,这可是第三次了。

容居一脸算计的说:“容居日前中毒,身子还不爽俐,但是又有些馋酒,因此容居想要吃一些,不用饮酒,便能上头的膳食,不知太傅可有办法?”

不用饮酒便能上头?

祁律听罢了轻笑一声,那笑容竟然有几分算计,笑的容居后背有些发凉,不知祁律这回又要如何化解。

祁律淡淡的说:“容相稍待,这还不容易么?”

祁律甩下这么一句话,很快离开,闹得容居很没面子,已经第三次了,难道都难不倒祁律么?

祁律今日第三次进了膳房,站在膳房里环视一圈,其实他心里已有了一些承算。

不用饮酒也能上头,容居还以为这是什么样的难题,祁律笑眯眯的心想,这世上又不止酒一样东西容易上头,在祁太傅的心中,天子的美色也相当上头啊,当然了,祁律必然不会奉献天子的美色,这可是相当宝贵的,祁太傅一个人觊觎已经足够了。

还有另外一样东西,也十足的上头,那便是——芥末。

祁律日前才做好了一堆的黄芥末,眼看到膳房里有些新鲜的鸭掌,便抱着黄芥末的罐子,对着那些鸭掌幽幽发笑,给你做个芥末鸭掌,浓浓的黄芥,看你上不上头?

何止上头,还能上头到痛哭流涕呢。

祁律将鸭掌拿过来,先把鸭掌清洗干净,然后上锅去煮,混合一些去腥味的调料和酒,趁着煮鸭掌的时候,祁律便去调制黄芥末的酱汁。

黄芥末香气很浓,没有绿芥末那般辛辣刺激,但是黄芥末同样会呛人,上头完全不是问题。

祁律在黄芥末的酱汁里放上一些调料,等到鸭掌出锅,给鸭掌拆下骨头,放凉一些,随即将黄芥末的酱汁往鸭掌上一浇,鸭掌白如玉,黄芥橙亮鲜明,酱汁冒着一股辛香的味道,辛香开胃,又没有油星,格外的清爽。

祁律做好了芥末鸭掌,因着这个芥末鸭掌祁律做的格外呛鼻上头,所以祁律并没有拿给天子,而是“专门”为容居做了这么一道,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祁律马不停蹄的从膳房出来,端着新鲜出炉的芥末鸭掌,今日第三次往容居的屋舍而去。

容居指使祁律三次,刚吃过姜汁撞奶,又吃了午膳,悠闲得很,完全没把自己当成俘虏,正晒着秋日正午的太阳,只觉暖洋洋的,浑身都舒坦。

祁律这么快便来了,容居刚刚吃完午膳,一点子也不饿,眼看着祁律又过来,心中冷笑,这次自己绝不会再犯错了,撑成这样子,再好吃的吃食也是吃不下的,自然不会给祁律脸面。

容居心里一百二十个放心,笑眯眯的说:“祁太傅又来了?真是劳烦祁太傅了。”

祁律淡淡的说:“没甚么,容相点着名儿要食的都简单得很,不必介怀。”

容居:“……”

容居沉吟了一下,不和祁律斗嘴,笑着说:“太傅,这吃食您可带来了?我怎么没看见?”

容居本觉得,他要一个比酒还上头的东西,祁律肯定会弄一些饮品过来,哪知道祁律并没有端什么饮品,直接端来了一道菜!

祁律将芥末鸭掌放在容居面前,说:“容相尝尝这个,可符合容相的口味儿?”

容居不屑一顾,一盘子鸭掌?

他平日里用膳很挑剔,像这么粗俗的鸭掌,怎么能给自己这个君子吃呢?容居是从未吃过的,也从来都不屑,祁律端过来,他已经在腹中打好了草稿,各种各样的草稿,准备如何拒绝祁律,把他的吃食贬低一番。

容居夹起一只脱骨鸭掌来,说:“祁太傅,您这个鸭掌可是用酒制作?”

祁律笑着说:“容相刚刚解毒,不宜饮酒,因此这鸭掌并非用酒制作。”

容居可算是找到了祁律的把柄,说:“不是用酒制作,如何能令人上头?”

祁律还是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说:“容相一试便知。”

容居只是想要装模作样的咬上一口那鸭掌,然后嫌弃的抛开,哪知道一口咬下去,鸭掌筋道,皮质又韧又有嚼劲儿,一股子浓郁的辛香味道冲面而来,虽说是辛香,不过辛辣的味道并不足,反而更香,清凉开胃,辛香十足,略略一吸气,“腾!”下子,那刺激的味道直冲脑门,恨不能顺着鼻梁直接顶上去。

容居猛地睁大眼睛,一口气呛得直接捂住脑门,眯着眼睛使劲皱眉,祁律笑着说:“如何?容相,这道芥末鸭掌,是否十足上头呢?”

姬林在寝殿批看了文书,活动了一下筋骨,想要趁着空闲的时候便去找太傅说说话,哪知道去了祁律的屋舍,却没有看到祁律本人,獳羊肩说太傅一直在膳房忙叨,照料容相的饮食。

姬林当时答应祁律照料容居的饮食,其实已经很不舒坦了,毕竟姬林爱慕祁律,哪里忍心他总是给别人做饭,尤其容居还有一点子居心不良。

姬林本是勉强答应,没成想这个容居简直便是蹬鼻子上脸,何其无耻,不只是让祁律照顾他的一日三餐,还点着名儿的要各种小食,天子吃过的姜撞奶也是容居点名要的小食。

这回可酸坏了天子,还以为祁太傅是专门做给自己的,而如今容居刚刚用了午膳,竟然还点名要吃别的,一环接一环的难为祁律。

姬林当即脸色难看,立刻从祁律的屋舍走出去,便往容居那面而去,他一身黑袍,身材高大,脸色阴霾着,别看年纪轻轻,却十足的威严,大步走进容居的住处。

外面的虎贲军一看到是天子来了,赶紧就要作礼通报,哪知道姬林抬起手来,示意不要出声,没有任何停顿,立刻便走了进去。

姬林走进去,本想震怒的申斥容居,一个徐国遗弃的国相而已,也敢对寡人的太傅呼来喝去,实在大胆,然……

姬林黑着脸走进去,便听到“呜呜呜——嘶……呜呜……”的声音,好像有甚么人哭了,姬林定眼一看,并非是祁律,祁太傅面容很平静,还保持着温柔的微笑,盯着屋舍之中的容居。

容居本人坐在席上,眼睛通红,哭出了眼泪,还不停的抽噎着,一向作天作地的容相哭的如此不堪,已经十足的诡计,最诡异的是容居手里竟然还捏着一只无骨的鸭掌,软趴趴的鸭掌上面蘸着黄色的酱汁,也不知道是什么酱汁,容居一面哭,还在一面啃鸭掌……

祁律见到天子进来,连忙作礼,说:“律拜见天子。”

薛魏也赶紧作礼,轮到了容居,容居也想作礼,但是他吃芥末太上头了,还在“呜呜呜”的哭着,抽噎着说:“容……容……容居拜见天子。”

天子:“……”甚么情况?

姬林的目光看向祁律,祁律笑眯眯的说:“天子不必吃惊,容相是因着食了芥末,太过呛鼻上头,所以才会如此。”

姬林一听,一腔怒火瞬间便被祁律浇灭了,他急匆匆过来,明明是来保护祁律的,哪知道来了一看,根本不需要自己出头,祁太傅一个人便将容居制得服服帖帖。

祁律笑眯眯的说:“不知容相晚膳可还有什么想食的?”

容居听到这里,连忙放下自己手中的芥末鸭掌,擦了擦手,突然一反常态,郑重的跪在地上叩首,说:“太傅不止机敏聪慧,而且心怀旷谷,容居佩服。”

祁律看到容居给自己下拜,便亲手扶起容居,笑着说:“容相为了试探律,绞尽脑汁,当真也是难为容相了。”

其实祁律早就看出来了,容居并非真的有心难为自己,容居身为徐国的国相,徐国这些年井井有条,百姓安居,这都说明容居是一个合格的国相,容居无论是计谋还是才华都很合格,又怎么会如此傲慢无礼的对待祁律呢?

祁律早就看穿了,容居怕是想要试探试探自己,所以才故意出了三道难题,祁律不仅一一化解,而且态度十分谦和,这是让容居最佩服的地方。

祁律说:“既然容相已经甘心归顺,那么是不是应该为天子讲一讲这淮夷人了,毕竟宋公还在淮夷手上,时不我待,岁不我与啊。”

容居的态度和之前有很大的改变,变得毕恭毕敬起来,拱手说:“正是,容居正想向天子禀报此事。”

姬林一看,还是来对了,众人便坐下来准备谈论一下淮夷的事情。

容居展开一张小羊皮,放在案几上,说:“这是容居这一日所画的地形图,淮夷与徐国接壤的地形图,还有淮夷总是侵扰活动的范围,请天子与太傅过目。”

姬林眯着眼睛浏览了一下这地形图,不由对容居另眼相看起来,他还以为容居只是一个奸相,没曾想容居是有些本事的,这地形图画的十分精细,也能弥补一下他们对淮夷一带地形的不了解。

容居说:“淮夷一带地形复杂,但是也有弱点,便是草木太多,倘或天子使用火攻,便可将淮夷军队一举歼灭。”

姬林皱了皱眉,说:“就算寡人想用火攻,总不能直接一把火烧了丛林,需得有一个目的,不知淮夷人藏在何处,如何火攻?”

祁律也有一个担忧,说:“淮夷多草木,的确利于火攻,但天子即位不久,倘或真的如此大肆火攻,必然死伤无数,或许会被有心人挑拨舆论,引起天下百姓的恐慌。”

容居笑了笑,说:“天子与太傅心善,那这火攻,也可以不烧人,而是烧淮夷的粮草。”

姬林说:“容相可知淮夷的粮草在何处?”

容居很坦然的说:“不知。”

容居又说:“但容居可以为天子查探。”

容居显然有后话,拱手说:“容居身为徐国国相之时,与几位淮夷首领多有来往,也算是有些交情,容居愿为天子前往淮夷,佯装诈降,查探淮夷人的粮草位置。”

按照容居的说法,淮夷虽然被称作淮夷,但并非只有一拨人马,就像是狄人一样,周天子把北面的人统称为狄人,但狄人自己也分长狄、白狄、赤狄等等,而且狄人也会打仗。

淮夷同样,淮夷有很多不同的队伍,这些队伍平日里互相不服,如今因为利益的驱使,拧成一股,劫持了宋公与夷,想要占一些便宜。

容居说:“这些淮夷的军队,是面和心不和,只要将他们的粮草烧毁,几股势力必然分崩离析,到时候天子直接各个击破,何愁难以平定淮夷?”

容居说的极是,但如何才能烧毁淮夷的粮草,以除后患,这是个大问题。容居愿意作为诱饵,前往淮夷诈降,等他取得了淮夷的信任之后,便可以知道粮草的位置,烧毁粮草,以火焰为号,作为虎贲军前进的路标。

祁律说:“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只不过……虽容相与淮夷的首领都有来往,但当时是有利益做前提,因此才能攀上交情,如今徐国与淮夷已经谈崩,容相此番十足涉险,而且并不一定能成功。”

容居笑了一声,脸上挂上了奸佞的笑容,说:“太傅所言甚是,想要和淮夷人打交道,必须先给他们一些甜头才是,淮夷吃到了甜头,才会放松对容居的警惕。”

姬林“哦?”了一声,说:“说说罢,容相口中的甜头,到底是甚么?”

容居说:“自然是粮草。”

姬林眯了眯看眼睛,说:“按照容相所言,寡人要烧淮夷的粮草,便要先给他们粮草?”

容居点点头,说:“容居想要取得淮夷的信任,必然需要带一些甜头过去,还要请天子配合,如今天子已经控制了徐国,必然要将驻扎在薛国的队伍转移到徐国,这其中运送粮草是个关键……”

容居逃窜到淮夷诈降,必然要拿出诚意来,便会告诉淮夷人,天子转移粮草的路线,带着淮夷人杀过去抢夺粮草,等淮夷人真的抢到了天子的粮草,那时候才会对容居放松警惕。

姬林陷入了沉思,的确是这个道理,但这个方法十足冒险,不但容居冒险,运送粮草也十分冒险。

容居拱手说:“天子,击破淮夷,迫在眉睫,如今火已经烧到了眉毛尖上,再也管不得太多了,只要天子能够大破淮夷,便能堵住天下诸侯悠悠众口,立信扬威!”

姬林的眼眸微微发沉,终于点头说:“好,那便有赖容相了。”

众人商量好了,仔细的谋划了一番,容居佯装打伤祁太傅逃窜,天子便会放出风声,遍城的捉拿容居,让淮夷人也听说容居是个在逃的反臣,如此容居到了淮夷,便可事半功倍。

第二天一大早,宫中便传出了消息,徐国罪臣容居,竟然打伤了祁太傅,祁太傅重伤在身,危在旦夕,天子愤怒,发布了榜文缉拿容居,如果能缉拿容居者,便封洛师太宰!

因着这奖赏太过丰厚,很多人便蠢蠢欲动起来,别说是薛国了,临近的几个国家也全都躁动起来,准备捉拿容居。

祁律被“打伤”了,一身是血,医官冲进来抢救,把祁律差点捆成了一个“木乃伊”,祁律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哪里受伤了,反正医官们上来一顿乱捆,自己不是木乃伊便是粽子,手掌给捆成了一个大猪蹄,动都不能动,更别提下厨了。

祁律举着自己的手反复地看,这时候天子便来“探病”了,他黑着脸走进来,把寺人宫女都遣走,关上门,这才笑了出声,说:“太傅你这是……?”

祁律无奈的说:“天子,这些医官做戏也太假了,您看看这包扎的。”

祁律晃动着自己的手,伤布有些松了,被祁律晃动的散落下来,姬林一看,立刻坐过去,将祁律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小心翼翼的给祁律重新包好伤布,而且还系了一个蝴蝶结。

祁律:“……”

天子和祁太傅琢磨着伤布的蝴蝶结,这时候的容居已经成功的逃窜出薛国,一路往淮夷逃奔,他身边没有什么人,只带着一个“小臣”,这小臣自然便是薛魏无疑了。

淮夷和薛国的确有些来往,但是薛魏在国中不受宠,所以淮夷的人从来没见过薛魏,薛魏是个完全安全的生面孔,薛魏的功夫不错,有薛魏保护容居,确保容居能够顺利的到达淮夷。

两个人一路逃命,到了天黑的时候,四周已经黑压压一片,在丛林中迷失了方向。

“簌簌簌!”的声音突然响起,从四面八方而来,薛魏立刻警觉起来,拔出自己的匕首。“哗啦!”一声巨响,容居和薛魏只觉得脚下一兜,竟然踩到了陷阱,想要反应已经没有法子,猛地被网兜给冲上了天。

容居被兜的翻滚起来,薛魏赶紧抱住容居,网兜一收,快速顺着树干兜上天去,随即有人哈哈大笑说:“抓到了!抓到了!”

“不是猎物?”

“他娘的是人!”

“咦?这倒是个熟人呢!快去通报主公,抓到了一头顶肥的猎物!”

薛魏刚想要刮破网兜,容居一看,立刻按住他的手,说:“鱼上钩了。”

原那些人并不是丛林里的猎人,也不是什么劫匪,就是淮夷人无疑了。

淮夷人布下陷阱准备打猎,哪知道竟然抓到了容居,容居叛变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淮夷一直注意着天子的动向,自然也听说了。

容居和薛魏被推推搡搡的来到一处营地,容居左右看了看,这营地太小了,绝对不是淮夷兵马的粮草屯基地,怕只是一个辎重点而已。

“看看是谁?!”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笑意。

大汉被簇拥着走过来,薛魏不认识那人,但看他的派头便知道,绝对是个头领。

容居微微一笑,与对方是老相识了,大汉说:“怎么,我听说容相在徐国混不下去了,到了天子面前,又被天子追捕?”

容居说:“让大王见笑了。”

淮夷之人不服管教,自己也会称王,只不过外人一般不会称他们为王,容居一开口十分客气。

容居又说:“容居如今被徐国追杀,又背叛了天子,到了大王这里,才觉得心安一些。”

淮夷的头领笑着说:“容相心安?我可不心安啊!谁不知道容相善于算计,功于心计?容相来到咱们这里,指不定也是你们那毛头天子的计策,是吗?”

容居一点子也没有紧张,更没有慌张,说:“原在大王心里,容居竟然是这么一个坏人?”

那淮夷头领上前走了两步,突然一把拽住容居,将人往怀里一搂,说:“我虽不信你,不过……你若是愿意伺候我,我便留你在营中,如何?”

薛魏眼看着那大汉一把搂住容居,立刻眼睛一眯,快速上前,匕首“嗤!”抵在大汉的脖子上,冷喝说:“放手!”

他一动,身边的士兵立刻全都暴起,快速将容居和薛魏围拢在中间,大汉冷声说:“怎么?你们狡猾的周人,狐狸尾巴这么快便露出来了?”

容居连忙压住薛魏的手,呵斥说:“做甚么?快把兵器收起来。如何能对大王这般无礼?”

薛魏咬着后牙,冷冷的盯着那大汉,因为大汉还没有放开容居,薛魏有些迟疑。就在他迟疑的关头,“啪!”一声,哪想到容居竟然劈手打来,直接赏了薛魏一个嘴巴。

薛魏当时有些懵,随即气的浑身发抖,他一心保护容居,哪想到容居不识好人,还打了自己一巴掌。

薛魏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匕首扔在地上。

容居对那大汉笑着说:“大王您别在意。”

大汉打量着薛魏,说:“这是甚么人?对你倒是忠心耿耿呢?”

容居说:“是容居的嬖宠罢了。”

薛魏堂堂薛国公子,如今马上便要成为薛侯,被说成是容居的男宠,气得他差点吐血,但他也知道这是权宜之计,薛魏是个能忍之人,因此没有说话。

大汉哈哈大笑,一把抱起容居便要进帐子,薛魏双手攥拳,手背上青筋暴怒,感觉自己的忍耐力突然变得很低,几乎便要按捺不住。

就在这时候,容居突然说:“大王,容居此来,是带来诚意的,大王行军,要不要粮草?”

那大汉的动作一顿,眯了眯眼睛,突然又将容居放下,说:“诚意?”

容居笑的胜券在握,说:“正是,如今天子已经收服徐国,为了与大王一战,想要将兵马和粮草从薛国转移到徐国边境,这自古打仗,都是粮草先行的,容居这里有一则消息,十足可靠,便是天子战役粮草的路线,只要大王按照容居所说,便能直接截获这批粮草,以充军备。不知和这消息比起来,是容居更令大王心动呢,还是粮草更令大王心动?”

大汉眯着眼睛冷笑,说:“我如何能信你?”

容居说:“大王不必信我,这支粮草队伍因为行路偏僻,所以人马不多,唯恐惊动了大王,大王只需要派一百兵马便可大获全胜,倘或容居耍诈,一百人马对于大王来说,又有甚么损失呢,对么?”

淮夷的头领说要考虑考虑,容居也没催促,大汉给他们安排了一间营帐,让他们不要随便走动,关押在营帐里面。

两个人走进营帐,容居倒是清闲,往简陋的榻上一躺,似乎是赶路累了,翻了个身,侧卧在榻上,对薛魏招手说:“你这个嬖宠过来,给我捏捏肩膀。”

薛魏刚才挨了一嘴巴,又被容居说成是男宠,心里早就窝着火儿,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最窝火的是看到那淮夷的头领抱着容居的时候。

薛魏冷着脸站在营帐门口没动,容居轻笑说:“怎么,吃味儿了?你这嬖宠的眼神,看起来好怕人呐?”

薛魏眼看容居那得意的笑容,只觉得十分扎眼,便一步步走过去,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说:“容相不是说,小臣是一头吃肉的白眼狼么?小臣只吃肉,怎么会吃味儿呢?如今……该是食肉的时候了么?”

姬林与祁律那面,按照计划,第二日便准备开始运送粮草了,这些粮草是必须丢掉的,让容居可以获得淮夷的信任。

因着粮草必须丢掉,所以兵马也要惨败才行,由谁领兵是个问题,惨败也是需要技术的,搞不好的话还会引火烧身。

公子冯主动请命,说:“天子营救宋国,只因天子宽宥仁和,而宋公落入淮夷之手,说到底是我宋国之事,如今涉险,冯如何能让旁人带领,冯身为宋国子民,责无旁贷,还请天子首肯,冯愿前往!”

公子冯愿意领兵护送粮草,他平日里话很少,看起来像是个贵公子一般,但其实公子冯武艺出众,和宋国战神孔父嘉是师兄弟,性子又沉稳持重,的确是运送粮草的最佳人选。

姬林答应了公子冯的请求,让公子冯点齐了人马,带上粮草辎重出城,临走的时候姬林还在嘱咐,说:“千万不要和淮夷人硬拼,做出退败的模样便好,不要涉险。”

公子冯一身黑甲,身披猩红披风,腰夸佩剑,无论是黑色的介胄,还是猩红的披风,都和他惨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子冯一双无欲无求的眼眸,平日里兴不起一点子的波澜,如今却眯着,黑眸翻滚着海浪,对天子拱手说:“请天子放心,冯幸不辱命!”

姬林和祁律送公子冯到城门,很快便看着公子冯带了一队人马开出城去,飒沓着尘土,而这一对人马只有五十人,还带了不少的辎重粮草……

公子冯的队伍快速上路,冲出薛国的城门,按照计划的路线顺着山路一路蜿蜒向前,因着辎车中装满了粮草,车辙印迹深深的印在泥土之中。

一行人速度不慢,经过一段山路,很快进入薛国和徐国交接的丛林,天色慢慢暗淡下来,丛林昏暗,遮天蔽日的树木肆意的生长着,“嘭!”一声巨响,辎车的车轮因为被石头卡住,竟然一下侧翻了出去,“轰隆——”洒出一地的粮食。

“怎么回事儿?!”

“快,把粮草收拾起来!”

“动作快!动作快!”

车队暂时停了下来,快速收拾粮草,就在这个时候,突听“簌簌……簌簌……”的声音,仿佛是风吹动丛林的声音,在这片巨大的丛林中着实不怎么起眼。

草丛波动着,就在队伍即将启程的时候,突听“杀!!”的声音,从那些波动的草丛里快速涌出伏兵,那些伏兵的衣着和他们不一样,一看便知道是淮夷人。

公子冯身边只带了五十兵马,淮夷出动的那是他们的两倍,快速驱赶着粮草兵,公子冯这次的目的就是将粮草送给淮夷兵马,因此根本没有怎么抵抗,装模作样了一番,立刻说:“快!撤退!!”

“撤退——”

“撤退!撤退!”

一时间队伍乱七八糟,士兵们纷纷放弃沉重的粮草车,丢盔卸甲的调头便跑,淮夷的士兵看到这场面,立刻哈哈大笑。

“容居果然没有骗咱们!”

“粮草!真的是粮草!”

“哈哈哈,料定他也不敢骗咱们大王!”

“快,将粮草收拾起来,收兵!”

淮夷人抢夺了粮草,并没有追赶那些护送粮草的虎贲军,毕竟他们人马也不多,如果遇到了埋伏便惨了,于是打算收拾粮草,快速撤退。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踏踏踏”的马蹄声,听声音人单力薄,而且马蹄声十分悠闲,轻轻巧巧而来。

淮夷的兵马立刻戒备,看向那马蹄声的方向,果然,便看到一个身穿黑甲,肩披腥红披风的男子竟然折返了回来。

那男子面容俊美,面色却异常惨白,眼神冰冷没有波澜,正是公子冯!

公子冯骑在马上,慢悠悠而来,他身边并没有任何虎贲军,只有他一个人,仿佛踏青一般。

淮夷士兵被公子冯的模样吓坏了,带头的将领说:“不要慌!他就一个人!给我围起来!”

公子冯一个人,而淮夷士兵一百人,公子冯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当百。公子冯却十足的平静,骑在马上,来到众人面前,被众人团团包围,慢慢的,一点点的,“嗤——”抽出腰间佩剑。

淮夷兵马立刻警戒的盯着公子冯,就在这时候,公子冯却将手中的佩剑“啪!”一声扔在那些淮夷兵面前,唇角挑起一个笑容,嗓音低沉的说:“宋国公子冯,求见你们的首领。”

众人面面相觑,原来这个面色惨白的男子,就是宋国的公子冯,也就是被抓的宋公与夷的堂弟,除了宋公与夷,只有公子冯才是宋国的正统血脉。

那些士兵互相目询,相对比起人头众多的淮夷士兵,公子冯只有一个人,却显得异常的平静持重,仿佛那个被包围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公子冯淡淡的说:“冯已然缴械,身上并没有带任何兵刃,求见你们的大王,有要事相告。”

士兵的头领说:“你是宋国的公子?为何求见我们大王?怕是有诈!”

公子冯幽幽一笑,嗓子里露出“呵呵”的低沉笑声,说:“各位多虑了,冯是来投诚的,而且冯带来了投诚的诚意……”

淮夷的首领虽然说要考虑考虑,但是粮草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大的诱惑力,因此容居胜券在握,根本没有一点子担心。

夜色已经浓重起来,突然有几个士兵进入了营帐,薛魏戒备的盯着他们,那几个士兵说:“容相所说的粮草果然是真的,大王已经截获了粮草,非常欢心,因此请容相移步,前往粮草驻兵大营,共商大计!”

容居一笑,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出卖一些粮草,不过是为了博得淮夷人的信任,只要容居进入了驻兵粮草的大营,便可以给天子和祁律通风报信。

容居掸了掸袍子,说:“那便有劳带路了?”

士兵们领着容居和薛魏,弯弯绕绕的在丛林里拐了很久,前方豁然开朗,真的看到一片巨大的营地,那便是好几个淮夷首领聚集的地方,容居忍不住轻笑一声,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容居与薛魏走进营地,便听到“踏踏踏踏!”的脚步声,一瞬,几十个淮夷士兵突然冲上来,快速将容居和薛魏围在中间,刀兵相向。

容居一愣,立刻说:“各位,不要误会,大家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淮夷的头领走了出来,便是之前的大汉,大汉笑着说:“甚么自己人?”

容居笑着说:“大王,您这是什么意思?容居不是刚刚为你抢夺了天子的粮草么,咱们都是自己人啊。”

“是么?”淮夷的首领笑着说:“容居啊容居,你真是能说会道!我险些就被你给骗了!分明是你和周人天子合谋算计我们!打算弄出一些粮草作为诱饵,将我等引出来,是不是?!”

容居眼眸微微晃动了一下,当然打死也不承认,说:“大王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打伤了周人天子的师傅,天子已经不容我,我为何替他卖命?”

“因为你足够狡诈!”淮夷的首领说:“你假意投降,用粮草作为诱饵,为的便是让我带你来驻兵大营,然后一把火烧了我的粮草,是也不是?”

薛魏不知这些淮夷人是这么听说的计划,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他只知道如今自己与容居虽然来到了淮夷的大营,但是已经被包围在内,一着不慎,可能万劫不复!

容居刚想要狡辩,那淮夷首领说:“我知你能言善辩,好哇,我有一个人可以和你当面对峙!请他出来!”

士兵立刻应声,很快引着一个黑甲之人迎面而来,那男子高大挺拔,俊美冷淡,一身黑甲衬托着冰冷的气质,无欲无求的黑眸中隐藏着暗暗的波澜,唇角却拧着一丝丝的冷笑。

“公子冯?!”容居见到公子冯,大吃一惊。

薛魏心头也是一惊,立刻将容居护在身后,因为他知道,一切的计划都将失败……

公子冯被淮夷士兵请出来,他分明笑着,说出来的话却没有笑意,淡淡的:“怎么,容相不愿见到冯?”

容居脸色瞬间惨白起来,已然没有了平日的胜券在握,咬住后槽牙说:“宋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公子冯说:“自然是投诚而来,怎么?只允许容相投诚,不允许冯投诚,这天底下,哪里有这种道理?是了,因着容相的投诚,是假投诚。”

容居心惊肉跳,只觉得嘴唇干裂,不停的抿着,透露出一丝丝紧张,手心里全都是冷汗,他万没想到自己的计划会出差错。

公子冯说:“容相不必装了,冯已然与大王禀明一切,还要多谢容相的粮草。”

淮夷的首领挥了挥手,说:“押解起来,一个徐国国相,一个薛国的公子,好哇,咱们与周人谈判的底气又多了两分啊!”

士兵快速冲上来,薛魏护着容居,但是淮夷人多势众,薛魏根本敌不过这些人,薛魏被狠狠一拳打在腹上,整个人“嘭!”跪在地上根本起不来。

容居立刻抢过去扶住薛魏,狠狠地说:“公子冯!你竟敢出卖天子?!”

公子冯淡淡的说:“出卖?我乃宋国正统,与夷兵败被俘,天子明明可以直接封了我为宋国国君,却迟迟不肯,你说说看,我凭什么供奉他为人主?!”

薛魏受伤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昏厥了过去,容居又不会武艺,很快两个人便被士兵拖了下去,关在帐中,严加看管。

淮夷的首领看向公子冯,笑着说:“多亏了宋公子相助,否则我们便要中了天子的诡计!”

公子冯冷淡的说:“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只要大王可以助我登上宋国国君之位,旁的任何事情,冯都不想理会。”

“好!”淮夷首领说:“爽快!宋公子是爽快人,来,请进帐!我已经备下好酒,另外还有一份薄利。”

公子冯很冷淡,抬了抬手,示意让对方先行,众人便一并子进入营帐。

淮夷首领坐下来,拍了拍手,讴者舞女鱼贯而入,营帐中立刻充斥着歌舞和嬉笑声,他们今日截获了粮草,又扣押了徐国的国相,薛国的公子,可谓是大获全胜,自然要庆祝一番。

公子冯坐在席上,依旧十分冷淡,都不正眼那些身姿曼妙的歌女一眼,仿佛确确实实的无欲无求。

淮夷的首领哈哈大笑,说:“宋公子不喜欢这些?那好办,我手里有一样,是宋公子保证喜欢的。”

公子冯淡淡的说:“是么?”听口气似乎不太相信。

淮夷的首领低声说了几句,士兵退出去,很快又回来,一同而来的多了一个人。

“哗啦!”营帐帘子掀开,两个士兵架着一个满脸血迹之人走进来,“嘭”直接将那人丢在地上。

那满脸血迹之人身材瘦弱高挑,黑发披散而下,鬓发也沾染着血迹贴在面颊上,身上缠绕着锁链,意识不太清醒,被狠狠丢在地上,嗓子里发出“唔……”的声音,似乎有些悠悠转醒。

那淮夷首领笑容笃定,说:“宋公子绝对喜欢这份薄礼,请看。”

公子冯冷淡的面容,在看到那男子的一瞬间,突然变化了,苍白的脸上青筋暴动,眯了眯眼睛,眼神深邃仿佛滚水。

公子冯慢慢站起身来,绕过案几,越过那些舞姿妖娆的舞女与讴者,半跪在那人面前,单膝点地,提起手来,一把捏住对方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嗬……”男子低低的呻吟了一声,被迫扬起脖颈,牵动了他的伤口,疼的立刻清醒了过来,他的双眼被血迹蒙住,透过迷茫的血迹,与公子冯对视着,喉咙快速的滚动,眼眸紧缩,似乎是因着惧怕。

公子冯轻笑一声,在男子耳边沙哑的低声说:“大哥,别来无恙,冯儿当真是挂念的紧呢。”

公子冯运送粮草的队伍一去便杳无音信,姬林等了一夜,也没有任何消息。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祁律还在睡梦中,便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恨不能将门板生生拍下来。

祁律顶着一头呆毛爬起来,说:“甚么人?”

石厚的嗓音十足匆忙,隔着门板大喊:“太傅!大事不好,公子冯怨恨天子没有立他为宋国国君,出卖了容相,投诚淮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