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贵圈真乱

第二日一大早,队伍便要从山寨出发,继续往会盟的恶曹而去。

宋国公子冯因着拜了姬林做义父,自然也一并子跟随天子前往恶曹,同来的还有一队死士,队伍瞬间壮大了不少。

姬林上辎车的时候没有看到祁律,便知祁律定然还在与晨起做斗争,他先上了辎车,就看到小小包子鲍叔牙已然在辎车里了。

小包子见到姬林,立刻奶声奶气的说:“包包、鲍叔牙拜见天子子!”

鲍叔牙年纪还小,还是个小结巴,说话声音软软的,奶里奶气,不只是给姬林多加一个子,还给自己多加两个包。

姬林坐在辎车的席子上,他本就是个很有耐心之人,脾气也不爆裂,反而很是“人妻”,当然了,姬林是个不会做饭的“人妻”。他将小包子抱过来,让小包子坐在怀里,眼眸动了动,笑的好像温柔的大哥哥,说:“鲍叔牙,寡人问你问题,乖孩子是不会说谎的,知道么?”

小包子点点头,“嗯嗯”了两声,说:“天子子放心,包包、鲍叔牙是不会说谎哒!是、是乖孩纸!”

姬林便说:“那寡人问你,寡人与那宋国公子,孰美?”

小包子坐在姬林怀里,咬着小肉手,眨巴眨巴大眼睛,一时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来,还仔细的想了想。

宋国公子说的自然就是公子冯了,公子冯的确是个美男子,但是脸上透露着苍白的病态,不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吓人,鲍叔牙想了想,立刻甜甜的说:“天子子!”

小包子回答的干脆又利索,那真诚的样子是不会骗人的,姬林一听,简直龙颜大悦,捏了捏小包子肉肉的脸蛋儿,说:“真乖,寡人便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小包子被天子子夸奖了,心里美滋滋的,虽然他也不知道天子子为什么要夸奖自己。

姬林心里想着,无错了,那公子冯虽然长得像模像样的,但是和自己是无法相比拟的,太傅只是给公子冯煮了一碗面条而已,太傅单独给自己煮过多少东西吃?也是不能比拟的。

姬林这么沾沾自喜的想着,又脱口问:“来鲍叔牙,寡人再问你,寡人是否你见过最俊美之人?”

小包子又开始眨巴眼睛,仔细的思考了一下,仍然回答的特别快,脆生生的说:“子都都!”

姬林:“……”

姬林还等着小包子夸赞自己的俊美,哪知道突然遭遇变故,公孙子都都没跟着出来,为什么会蹦出公孙子都这个名字来?

祁律和晨起做斗争,好不容易起来,生怕误了时辰,赶紧上了辎车,正巧看到小包子从辎车上下来,嘟着肉嘟嘟的小嘴巴。

祁律便说:“怎么了,今儿个小包子怎么闷闷不乐的?”

小包子闷声闷气的说:“太傅傅,包包、鲍叔牙好像惹天子子不欢心了,但是……包包、鲍叔牙不知道为神马。”

小包子说完,十分郁结的便闷头走了,跟着管夷吾去骑大马。

祁律一头雾水,小包子惹天子不高兴了?能是什么事儿惹天子不高兴了?

祁律上了辎车,便看到天子一反常态的对着镜鉴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裳和鬓发,一会儿把衣襟这么搭,一会儿把衣襟那么搭,还捋自己的头发。

姬林十足的不服气,他觉得自己和郑国第一美的公孙子都其实不差什么,倘或硬要说差着什么,那便是衣着打扮罢。谁不知道公孙子都是个“偶像包袱”很重的人,平日里衣冠楚楚,十分中意颜面,他每日出门的衣着和发饰,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因着公孙子都十分会搭配衣裳,郑国的达官贵人都争抢模仿公孙子都的穿搭。

而姬林呢,姬林平日里并不在意衣着,寺人给他拿什么衣裳,姬林便穿什么衣裳,特别好伺候,而且一水儿的黑色,毕竟黑色代表了天子的威严和权利。

如今姬林便觉得,这公孙子都跟花蝴蝶似的,怪不得抢眼。

祁律眼皮狂跳,看着天子在自己头上“摘虱子”,心想着天子中了什么邪,罢了罢了还是装作没看见罢。

一行人上了路,路上祁律还煮了一些豆浆,用冰镇起来,这样也能当饮料喝,小家伙们喝的是津津有味儿。

他们的脚程不快,晃晃悠悠的前行,没几日也就到了恶曹附近的郊外。

恶曹这个地方很宽阔,大片大片都是荒郊,倒的确适合驻扎会盟,毕竟会盟的时候,各个国家的诸侯都是会带来驻军的,会盟场地足够宽阔,要适合驻军、筑坛才行。

队伍到达恶曹附近,姬林坐在辎车里,正在喝冰镇豆浆,甜滋滋的豆浆喝起来特别爽口,尤其是炎热的夏日,赶路枯燥无味,最大的乐趣便是能在路上吃到太傅做的美味,喝到太傅做的饮品。

姬林正在喝豆浆,不知怎么回事,辎车陡然停了下来,来了一个急刹车,姬林没有防备,豆浆直接“哗啦——”一声洒了出来,虽然姬林是个练家子,已经极力稳住豆浆,并没有泼洒在身上,却还是撒到了姬林脸上一些,瞬间给姬林印了一圈乳白微黄的“猫胡子”。

“嗤——”祁律一个没忍住,登时笑了出来,天子身材高大,倘或要说的话,天子绝对是犬系,突然印了一圈猫胡子,好像故意卖萌似的。

姬林岩看着祁律笑出声来,连忙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巴,果然都是猫胡子,有些无奈的盯着祁律,说:“太傅,很好笑么?”

祁律赶紧拱手说:“律失礼,还请天子责罚。”

姬林并没有要责备他的意思,凑过去一点,扬了扬自己的下巴,说:“那就责罚太傅帮寡人擦干净。”

祁律眼皮一跳,总觉得天子的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不过还是赶紧拿出帕子,给姬林把嘴巴擦干净,又把他手上的豆浆全都擦干净。

姬林便微微欠着身,微微仰着下巴,还稍微闭上眼睛,让祁律给他将猫胡子擦干净。祁律擦着擦着眼皮一跳,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天子这个动作,怎么有点像是……邀吻?

姬林可不知道祁律想到了什么,擦干净之后打起车帘子,说:“外面什么事?”

石厚走过来说:“天子,前面有一些士兵,不知是何缘故,竟然全都倒在地上。”

士兵?还都倒在地上。

姬林一听,立刻从辎车上大步迈下来,都不需要脚踏子,祁律赶紧也跟着跳下辎车,去看看前面是什么情况。

众人走过去一看,果然有很多士兵倒在荒郊野岭的地上,那些士兵穿着并非郑国介胄,而且也不是他们洛师的虎贲军。

姬林眯着眼睛,说:“宋国士兵?”

这里距离恶曹已经不远了,如果出现宋国的士兵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宋国要来恶曹会盟,提前准备一些也是应该的,但是为什么宋国的士兵会倒在地上,而且数量还不少。

宋国要和郑国会盟,还是天子主持会盟,倘或会盟之前出现什么意外,这场会盟岂不是黄了?姬林立刻蹙眉,说:“叫医官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祁律答应了一声,赶紧吩咐石厚去找医官过来。

石厚去找医官的时候,公子冯也听说了,前面有一些宋国士兵,倒在路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公子冯便跟着医官一并子过来查看,他一走过来,苍白的脸上立刻划过一丝惊讶,略微有些失态,都没来得及对姬林问礼。

姬林敏锐的捕捉到公子冯眼神中一转即逝的惊讶,挑眉说:“你识得这些人?”

公子冯立刻回了神,恭敬的对姬林作礼,说:“冯拜见王父,见过太傅。”

他点头又说:“回王父,冯的确认识这些人,他们都是宋国的虎贲军,不止如此,其中这位……乃是宋国的大司马。”

他的话音一落,众人终于知道为什么公子冯要吃惊了,因为真是冤家路窄,没成想还没到恶曹,便遇到了昔日的“老熟人”。

祁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大司马,宋国的大司马大约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年轻高壮,一身介胄,脸孔棱角分明,透露着一股虎将的威严,看起来是个不苟言笑,又十分严肃之人。

宋国的大司马——孔父嘉!

孔父嘉这三个字一摆出来,估计很多人都会以为孔父嘉姓孔,或者氏孔,其实不然。孔父嘉这三个字里面,没有一个是姓氏,孔父嘉的姓是子姓,乃是宋国的国姓,而他本人是宋微仲的八世孙,宋湣公的后人,宋氏,名嘉,字孔父。

如此一看,孔父嘉为何年纪轻轻便能成为宋国大司马,可见一斑。因为孔父嘉一门都是正儿八经的老宋人,血脉纯正,堂堂公族,因此得到了宋国国君的器重。

前宋公,也就是公子冯的父亲,因此在临终之时托孤孔父嘉,请他辅佐与夷即位,不惜将公子冯赶出宋国。

可以说,对于公子冯来说,孔父嘉也是他的仇人之一,因此方才公子冯见到孔父嘉的时候,有一瞬的走神。

“回禀天子!”医官已然趁着这个当口给孔父嘉和那些宋国士兵诊看过,说:“天子,宋国大司马和士兵,均是湖卤水中毒。”

祁律恍然大悟,又是湖卤水中毒,和自己的义子公子纠一样,怕是这附近都是一些不能饮用的湖卤水,宋国的士兵一个没留神,便中了招。

如今孔父嘉就倒在众人的眼前,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问题。

如果救,孔父嘉活了,他可是如今宋公与夷的左膀右臂,忠心耿耿,帮助宋公打仗,宋公与夷在位十年,打了十一场仗,四周征讨,再加上孔父嘉这个人武艺出众,兵法出群,因此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成为姬林的心头大患。

但是如果不救,孔父嘉是宋国的大司马,死在了郑国的地界上,而且是恶曹会盟之地的附近,倘或传开,郑国和宋国一定会开战,宋公与夷本就是个战争狂魔,他定然不会去管大司马是不是真的湖卤水中毒而意外身亡,只会当这是一个大好的开战机会。而天子第一次主持会盟,便以开战告终,脸面绝对不好看。

这么一对比起来,姬林便觉得,必然要救人,救人的利大于弊。

而祁律还想到了一点,是姬林绝对想不到的。祁律在想,如果不救孔父嘉,那日后大名鼎鼎的孔子,不就“胎死”了么,简直罪过。

无错了,这宋国的大司马孔父嘉,乃是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的祖先。在日后华督以美人为借口,杀死孔父嘉和宋公与夷之后,孔父嘉的后人因为惧怕华督的权势和公子冯的报复,所以逃到了鲁国地界,也让大名鼎鼎的孔子变成了鲁国人。

姬林沉吟了一下,立刻说:“救人!”

他的声音非常果断沉稳,随即又说:“可还有豆浆没有饮完,快用豆浆救人。”

祁律一听,有些发懵,豆浆?的确,豆浆可以化解湖卤水,和湖卤水发生反应,卤水点豆腐就是这个原理,之前祁律也是用这种办法,救了已经断气的公子纠。

但祁律有些奇怪,当时天子应该不在场罢?卤水点豆腐这一说,春秋时期还没有发明出来,天子怎么知道豆浆能解湖卤水的毒?

的确,古代的文明其实相当发达,说出来可能不相信,春秋时期的凌人造冰,可不是泼水结冰这么简单,而是利用了化学原理得到冰块,现代人听起来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古人其实很聪明,他们从不知道化学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依然可以通过日常经验,总结出各种各样的化学反应。

但祁律可以肯定,豆浆能解湖卤水的毒这个事儿,是春秋时期绝对没有的,而天子莫名竟然知道。

姬林当然知道,因为他就是祁律的那只狗儿子啊,当时祁律救治公子纠,还是小土狗跑到膳房,拖了一大缸子的豆浆出来。

姬林一时情急,没成想差点掀了自己的老底儿,他也没有注意,赶紧让寺人拿来豆浆,寺人给大司马孔父嘉和士兵们都灌下豆浆,然后催吐。

因为突然遇到了很多中毒的宋国士兵,今日的行程便又耽搁下来,姬林下令在原地扎营,明日再赶路。

医官如法炮制,按照祁律之前的方法,为宋国士兵们进行施救,很快的,宋国大司马孔父嘉,还有其他士兵全都脱离了危险,果然是有惊无险。

祁律也没想到,他们此去恶曹,先是遇到了宋国逃难而来的公子冯,然后又遇到了公子冯的天敌之一孔父嘉,这下子好了,等到时候恶曹会盟,宋公与夷和太宰华督也来了,那就是一桌麻将,糊的稀里哗啦!

祁律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很有意思,想必会盟不会单调,一定精彩纷呈的紧,仔细想想还觉得有点小激动呢。

獳羊肩眼看着祁太傅突然笑起来,而且笑的异常“阴险”,赶紧退到一边去,不妨碍太傅自娱自乐,按照獳羊肩对太傅的了解,这种时候太傅必然在想什么坏主意,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祁律幻想着公子冯、宋公与夷还有华督、孔父嘉打麻将的样子,愣是把自己给逗乐了,眼眸动了动,心想这个公子冯都拉拢了,要不然……再去拉拢一下孔父嘉罢。

孔父嘉可是宋国的大司马,他留在宋国,最后也是一个悲惨的收场,倘或能到洛师来效力,成为友军,岂不是更好?还能避免往后里的悲剧,简直是双赢。

祁律这么想着,点了点头,突然起了身。

獳羊肩见太傅笑着笑着便站起来,连忙说:“太傅,可是有什么吩咐?”

祁律摇摇手,说:“无事,律去一趟膳房,不必跟着。”

祁律准备拉拢一下孔父嘉,拉拢用什么手段?自然是老本行儿了,用吃食投喂。

孔父嘉中了湖卤水的毒,已然脱离了危险,只不过还没醒过来,等他醒过来必然腹中饥饿,祁律便想着,做一些吃食拿过去,“贿赂贿赂”这个孔父嘉也是好的。

祁律走进膳房,便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站在豆浆的缸子跟前,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那人身材高大,一堵墙似的,将豆浆的缸子堵得严严实实。

祁律走过去仔细一看,惊讶的说:“天、天子?”

原那身材高大之人,竟然是当朝天子姬林!

姬林听到祁律的声音,回头一看,祁律忍不住更是愣住了,原天子鬼鬼祟祟的站在膳房里,竟然是在偷喝豆浆,嘴角还挂着一圈没来得及擦掉的猫胡子。

祁律眼皮一跳,说:“天子若是想饮豆浆,让寺人端过去便是了。”

“咳!”姬林咳嗽了一声,其实他除了想喝豆浆之外,还有点饥饿,不过寺人士兵们正在忙着就地扎营,膳夫们也还没来膳房做饭,姬林便想着祁律或许去了膳房,来碰碰运气,看看今儿晚上吃甚么。

不过姬林进来的时候来早了,祁律那时候还在幻想着宋国打麻将呢,姬林便想随便喝点豆浆再走,哪知道这么巧,被祁律给抓了包,还有一圈猫胡子。

姬林赶紧抿着嘴唇,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嘴角的猫胡子,不知天子是不是经常这般偷吃,反正动作十分纯属,舌尖灵巧一转,配合着天子俊美的容颜,看的祁律莫名觉得有些羞耻。

祁律是来给孔父嘉做饭的,赶紧走进膳房里,姬林一听,就不乐意了,如果他头顶上有狗耳朵,一定会瞬间耷拉下来,可怜巴巴的趴在头上。

姬林靠着祁律,正好把下巴放在祁律的肩膀上,叹了一口气说:“太傅为何还要给宋国的大司马亲自理膳?寡人只想让太傅给寡人一个人理膳。”

姬林说话的时候有点哀怨,活脱脱一只小奶狗在撒娇似的,他一开口,祁律和姬林登时全都愣住了,只想让太傅给他一个人做饭什么的,这话听起来……

莫名有点肉麻!

姬林顺口说完,自己也感觉怪怪的,好像在对太傅撒娇似的,而且那种酸酸的口吻不言而喻,姬林的心脏猛跳两下,下意识地压住心口,那种想要太傅只给自己一个人理膳的专属感,排他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马上要从心底里破土而出,不停的蠢蠢欲动……

祁律愣了一下,只觉得天子十分肉麻,不过之前天子也肉麻惯了,祁律便没当一回事,说:“天子,这宋国的大司马也是个人才,如今天子救了宋国大司马,大司马必然欠了天子一份人情,倘或天子再能对大司马好一些,岂不顺理成章的拉拢了大司马?”

姬林咳嗽了一声,压下心里那蠢蠢欲动的感觉,转瞬从小奶狗变成了大狼狗,点头说:“太傅所言甚是。”

祁律打算亲自给大司马孔父嘉做点好吃的,不过一看膳房,基本什么食材也没有。

毕竟他们今日打算到达恶曹和大部队汇合的,姬林和两只小包子平日里太能吃,再加上新收了公子冯和他的死士们,人口众多,全都等着张嘴吃饭,所以食材有些不够用,膳夫们都是精打细算的,就算着今日能到达恶曹,哪知道又停顿了下来。

膳房里空空如也,什么好吃的都没有,想吃肉,没有,想吃菜,更没有,也就剩下一些腌菜。

祁律有些为难,本来想好好给孔父嘉做一顿饭的,趁着孔父嘉生病中毒,感化感化孔父嘉,哪知道队伍这么穷。

祁律的目光一转,便看到了一些剩下来的馒头,当然了,这些馒头也是祁律做的。因为要行军,祁律做了一些比较方便食用的干粮,姬林总是抱怨饼子太硬,祁律特意发了老面做馒头,姬林喜欢的不得了。

如今没有菜,没有肉,只剩下一堆大白馒头,祁律眼眸一转,登时来了主意,便将那些馒头拿过来上锅热一热。

姬林没有离开,大狗子一样围在祁律周围转来转去,似乎在等着祁律投喂,他很好奇祁律热馒头做什么,不过没有问出口,因着他知道,无论祁律做什么都好吃。

祁律将馒头热了热,全都放在砧板上,将馒头切成小片,一个馒头切个五片,不要太薄了,需要一定的厚度。

祁律切馒头,便感觉到姬林在背后死死的盯着自己,仿佛自己是又白又软的大馒头一般,祁律有一种错觉,天子怕是饿得急了,已然从大狗子变成了一头恶狼,如果自己不理膳快点的话,很可能被天子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祁律加快了切馒头的动作,切了馒头之后,又打了几个鸡蛋,放了一些佐料调味儿,在姬林惊讶的目光,祁律将白花花的馒头在蛋液里一裹,然后“刺啦——”一声下锅去炸。

馒头裹着金灿灿的蛋液,滑入锅中,瞬间像开了花一样,白花花的馒头变得金灿灿,一股子油炸的香气扑面而来,说不出来的满足,虽然这只是馒头,并不是炸鸡,却让姬林闻出了一股食指大动的感觉。

姬林一脸跃跃欲试,眼看着祁律把馒头都炸了,炸的外焦里嫩,捞出来放在一边控油,炸馒头片冒着呼呼的热气,仿佛在勾引姬林一般,姬林使劲嗅了嗅鼻子,突然觉得……寡人的定力很差,禁不得一丝半点子的勾引。

祁律正在炸馒头片,便听到“嘶嘶”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是天子已然开始偷吃,因为馒头片太烫了,所以被烫的抽冷气。

祁律有些无奈,不过他这种喜欢理膳的人,看到别人吃的如此香,其实也很欢心,那种成就感就很不错,因此姬林每次吃的如此香,祁律是真心觉得很高兴。

祁律连忙说:“天子慢些食,刚炸出来太烫了。”

姬林对着祁律笑了一下,嘴里还塞着馒头片,腮帮子鼓鼓的,真的好像一只大狗子一样,不过是一只俊美的大狗子。

姬林偷吃了几片,祁律将剩下的馒头片全都炸出来,这还不算完,又拿出一个小豆来,将盖子一掀开。

“甚么味?”姬林被呛得直皱眉,一股子臭味儿扑面而来。

不过仔细一闻,这股子臭味何其亲切,这不是和之前吃过的炸臭豆腐的味道很相似么?

祁律拿出来的,的确是臭豆腐无疑,不过这次的臭豆腐和之前炸的臭豆腐不一样。这次的臭豆腐并不是炸的,而是直接可以吃的,还有个特别雅致的别名,叫做青方。

祁律将臭豆腐从小豆里夹出来一块,然后用小匕将臭豆腐在炸馒头片上抹开,交给姬林,说:“天子再试试看?”

姬林有些将信将疑,毕竟这个臭豆腐太臭了,之前炸过的臭味儿还小点,这么直接抹上去就吃的话,能好吃的了么?

不过祁律笑得很自信,这可是他亲自腌制的臭豆腐,一直在队伍里放着。不过膳夫们可能觉得太臭了,又不会用臭豆腐做菜,所以就没动,因此将这么多美味的臭豆腐留到了最后,配着炸馒头片吃,也算是绝配了。

姬林接过祁律递来的炸馒头片抹臭豆腐,试探的咬了一口,一口下去,炒炸馒头片外焦里嫩,外面是炸鸡蛋的焦香,内里是馒头的松软,不止如此,被细细抹开的臭豆腐还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醇香,臭豆腐本身是咸味的,更给较为清淡的炸馒头片带来了一种新鲜的咸香之感。

简直是闻着有多臭,吃着便有多香,那股醇厚的味道还一直留在口舌之间打转儿,姬林一口气又吃了三片抹上臭豆腐的炸馒头片,根本停下来,祁律抹臭豆腐的动作,都快跟不上天子的节奏了。

姬林一口气吃下了三个大馒头,瞬间便有了些饱意,脸上露出一股餍足的表情,不知为何,祁律觉得天子酒足饭饱的表情,也莫名有点羞耻……

等投喂完了姬林,祁律这才说:“天子,这剩下的炸馒头片,律便给宋国大司马送过去了。”

姬林点点头,本想和祁律一起去的,不过祁律还是阻止了姬林,笑了笑说:“天子,吃了臭豆腐的话,您还是先去净一净口为好。”

姬林:“……”

最后姬林乖乖的去漱口,祁律则是带着天子吃剩下的炸馒头片,当然了,他没有带臭豆腐,毕竟这个臭豆腐不是谁都能吃的下去的,况且大司马孔父嘉死里逃生,刚刚解了湖卤水的毒,也不好叫病患吃味道这么大的臭豆腐,因此祁律只是端着炸馒头片去了。

孔父嘉躺在营帐之中,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他是练家子出身,身子骨好得很,解毒之后昏迷了一阵,很快便醒了过来。

他还有些昏沉,睁开眼睛便看到了营帐的顶子,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挣扎着坐起身来,刚要环顾左右,就看到有人站在营帐的角落,背着身,静静的站着。

营帐里有些昏暗,那人长身而立,没有说话,还是背对着他,只能看到高挑的身材,不过那极具欺骗性的高挑身材之下,和孔父嘉一样,都是结实的肌肉。

男子似乎听到孔父嘉醒来的声音,微微侧过头来,昏暗的营帐中,男子侧过头来的动作,在孔父嘉的眼中,好像是一个慢动作,一点点的将真容展露出来。

如此苍白的面容……

孔父嘉一双虎目猛然睁大,他的面相十分不苟言笑,有些凶狠的模样,如今却露出震惊的表情,声音沙哑的说:“公……子?”

“公子?”苍白的男子开口了,他就是宋国公子冯。公子冯冷笑一声,声音中掺杂着嘲讽,说:“谁是公子?哪个国家的公子?”

孔父嘉镇静无比,说:“公子……您、您还活着。”

公子冯转过头来,一双眼目注视着孔父嘉,眼神里全是冷漠和鄙夷,说:“怎么?大司马以为我过惯了公子的日子,离开了宋国,便活不下去了么?”

孔父嘉面对公子冯的冷嘲热讽,沉默了一阵,突然双搜攥拳,手背青筋突起,沙哑的说:“不知是不是公子救了卑将……但卑将领了国君之命,但凡见到公子,必然不能手下留情,还请公子不要怪罪卑将。”

他说着便要起身,听他的口气,竟然想要杀了公子冯。

公子冯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动弹一下,似乎根本不怕孔父嘉,淡淡的说:“大司马,你我师出一门,平日里尚且不分伯仲敌手,如今你中毒在先,的确……我的武艺已然不如当年,但你觉得,倘或现下交手,大司马有几分胜算?”

孔父嘉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凶狠,沙哑的说:“毫无胜算。”

公子冯说:“你真是我大哥的一条好狗,毫无胜算,竟然也要替他卖命?”

孔父嘉拱手说:“卑将只知忠君,不知其他,还请公子见谅!”

他说着,便要冲向公子冯……

“哗啦——”就在此时,有人突然打起了帐帘子,从外面走进来,伴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油炸香气,与昏暗营帐之中的杀气格格不入。

正是祁律!

祁律端着炸馒头片走进来,看了看剑拔弩张的孔父嘉和公子冯。祁律日前见过公子冯月下舞剑,别看他脸色苍白,身材又高挑,但其实极具欺骗性,武艺出众,身上都是肌肉。而孔父嘉呢,标准的武将,一脸凶悍,身上到处都是伤疤,那都是孔父嘉的勋章,倘或这两个人打起来,那真是天崩地裂了。

祁律站在一头狮子和一头狼中间,并没有什么惊慌和惧怕,反而笑了笑,说:“刚醒过来便打打杀杀?大司马,肚子不饿么?”

“咕噜——”也不知是不是祁律的炸馒头片当真太香了,还是孔父嘉中毒后还有些虚弱,总之他的肚子响了一声,孔父嘉尴尬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刚才那种忠君为国的杀意,瞬间荡然无存了……

祁律把炸馒头片放在案几上,说:“大司马既然已经可以下榻了,那便吃点子东西罢。”

孔父嘉真的饿了,眼看着金灿灿的馒头片,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还是抓起一片就往嘴里塞,一双虎目突然睁大,似乎在震惊这炸馒头片竟然如此好吃。

祁律笑眯眯的说:“这就对了,吃饱了才好打架,饿着肚子怎么打架呢?”

公子冯听到祁律的调侃声,揉了揉额角,因着他似乎从太傅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点点唯恐天下不乱的笑意。

你以为太傅是来劝架的,那就大错特错了,祁律还等着看宋国打麻将呢,怎么会来劝架。有句话说得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打得越凶,祁律才能让姬林扮好人不是么?

孔父嘉一口气吃了所有的馒头片,不拘小节的抹了抹嘴巴,这才注意到祁律,祁律进来之后,公子冯便没有再说话,显然祁律这个人不容小觑,起码身份便不低。

可但凡是有身份的人,怎么会端着膳食给自己?这不是仆役才做的事情么?

祁律瞧孔父嘉把馒头片都吃完了,便说:“大司马可食饱了?律还恐怕自己的手艺不合大司马的口味,倘或不够食,膳房里还有。”

孔父嘉惊讶的说:“这……这美味是你做的?”

祁律点点头,很坦然的说:“对,不过大司马放心,没有投毒。”

孔父嘉听着祁律风轻云淡的开顽笑,眼皮一跳,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高深莫测,越发的看不懂了,便说:“你是何人?”

“他是寡人之太傅。”

随着一声低沉的笑声,“哗啦!”一声,营帐帘子又被打了起来,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高大的身材,换上了一身天子的黑袍,蚕丝质地的袍子包裹着男子的身躯,恨不能将男子藏在衣袍下面的肌肉勾勒出来,走路之间步履生风,腿上的肌肉隆起,也看的是一清二楚。

正是天子姬林!

姬林从外面走进来,祁律和公子冯立刻拜见,孔父嘉消化了一会儿,这才拜在地上,说:“宋国孔父,拜见天子!”

他说着,又对祁律说:“孔父有眼无珠,不识太傅,还请太傅恕罪。”

孔父嘉这才知道,原来刚才那个笑眯眯,形态温柔,还会做菜理膳,透露着一股高深莫测之人,竟然是当朝太傅!

如今的姬林,早就把作为天子的气势和派头摸得清清楚楚,淡淡的说:“宋国大司马请起罢。”

孔父嘉站起身来,有些疑虑,又去看了一眼公子冯,似乎不知公子冯为什么会和天子在一起。

孔父嘉如今是宋公与夷的大司马,奉命前来恶曹先行准备会盟之事,其实他这次入郑国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便是准备追杀宋国公子冯。

孔父嘉的确见到了公子冯,但是没成想他和天子在一起,孔父嘉心中疑虑,微微皱着眉。

孔父嘉的面向本就有些凶,一双虎目威风凛凛,他再皱起眉来,川字眉印记十分深刻,更显得凶神恶煞,其实他与姬林、公子冯都差不多高,但因着面相的问题,给人的感觉便仿佛是一座高山。

祁律眼看着孔父嘉皱眉,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特意唯恐天下不乱的笑着说:“是了,险些忘了给宋国大司马引荐。”

他说着看向公子冯,又道:“宋国大司马,这位您必然识得,乃是你们宋国昔日里的公子,如今……则是天子刚认的义子。”

祁律的话音一落,孔父嘉更是吃惊不已。日前从宋国离开之时,宋公与夷叮嘱过孔父嘉,公子冯逃难到郑国之后,很可能会攀附上郑伯寤生,然后求郑伯寤生发兵打回宋国,所以让孔父嘉一定小心公子冯和郑国的来往。

但是宋公与夷再聪明,恐怕也没有想到,公子冯攀上的根本不是郑伯寤生,而是当今的天子!

公子冯已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天子的干儿子……

公子冯说:“怎么,宋国大司马为何如此惊讶?”

公子冯简直是明知故问,他如何能不惊讶,宋公与夷让他杀死公子冯,以除后患,而如今公子冯成了天子的干儿子,还如何对公子冯动手。

公子冯幽幽一笑,说:“是了,大司马必然十分失望,看来……冯要多活几日了。”

祁律挑了挑眉,说:“律倒是觉得,大司马着实松了一口气呢。”

孔父嘉听到祁律的话,诧异的看了祁律一眼。他发现,自从祁律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自己的惊讶便不计其数,大司马孔父嘉本是一个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的武将,似乎没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动容,无论是流血还是断头,都不皱一下眉头。

而如今呢?祁律出现之后,孔父嘉的表现便是惊讶、惊讶、复又惊讶!除了惊讶,自己仿佛再做不出其他表情来。

谁都知道,宋公与夷刚刚即位,想要坐稳宋国的宝座,必然要对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公子冯穷追猛打,让他无法翻身才好,而孔父嘉则是宋公与夷的拥戴者,奉命追杀公子冯。

如今公子冯成了天子的干儿子,孔父嘉无法杀死公子冯,祁律却说孔父嘉着实松了口气,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祁律又说:“祁律瞧大司马也不想对宋公子下狠手罢?”

孔父嘉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惊讶,慢慢平静下来,因为祁律这个外人,看的太透彻了一些。

孔父嘉不知道,其实越是外人,才看得越是透彻。

孔父嘉忠心于宋国,老宋公临终之前又托孤与他,所以孔父嘉这才替宋公与夷卖命,追杀公子冯,其实孔父嘉与公子冯并没有深仇大恨,而且在前宋公传位于与夷之前,孔父嘉一直以为,自己以后辅佐的对象就是公子冯,因此一直追随着公子冯,不敢有二心。

是老宋公打散了本该平静的一盘和棋,让和棋变成了凌乱而纠结的死局,孔父嘉与往日里的主公公子冯对立,为了忠君之心,才不得已追杀公子冯,这并非是孔父嘉的愿望。

因此祁律才说,孔父嘉听说不能再追杀公子冯之后,着实松了口气,而不是失望。

公子冯眯了眯眼睛,不解的看向祁律。祁律则是觉得,孔父嘉加入他们的阵营,越来越有希望了,毕竟孔父嘉是个愚忠的老实人,这样的老实人,要比黑肩那种黑心肠之人好对付的多。

姬林淡淡的说:“宋国大司马堪堪解毒,还是需要多休养,至于……叙旧的事儿,便留到恶曹会盟上再说罢。”

因着孔父嘉中毒的事情,姬林救了孔父嘉一命,如此一来,两边的队伍便一起赶往恶曹的会盟营地。

祁律到达会盟营地之后,开始各种准备会盟的事宜,将天子的营帐建立在中间,郑国和宋国的营帐分部在两边,拉开一条直线,然而刚刚安排好营帐,石厚突然从外面走进来,说:“太傅怕是要白忙一场了。”

祁律奇怪的说:“如何?宋国难道还毁约,不来参加了不成?”

石厚笑着说:“这倒不是,宋国没有得到天子的册封,怎么敢不来,而是又有人想来参加会盟。”

又有国家相应天子的号召,来参加会盟,这听起来是个好事儿,不过请求参加会盟的国家太巧了,正好是宋国联盟的一员——蔡国。

提起蔡国,那就是春秋时期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地盘子不大,人口不多,也没有太出名的国君,更加和春秋五霸挨不着边,但倘或真是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祁律因为已然是天子的太傅,也就是天子的老师,当然要对当下的实事恶补一阵,虽然很是麻烦,祁律也很怕麻烦,但是若真是临时出了事儿,定然更加麻烦,所以祁律只好顶着麻烦迎难而上,总不能顶着天子老师的头衔,做个文盲不是?

祁律了解了如今的几大强国,而这个以宋国为首的强国阵营之中,竟然有蔡国,就很令祁律咋舌了。

其实蔡国在眼下,并不算小国,怎么也算是个“小资”,算是小强国的行列。虽然地盘子不大,而且人口总共只有二十万不到三十万,合计出来能动用的兵马,也只有三万左右。但想想看,天子的周八师,一共才两万五千兵马,而蔡国拥有三万兵马,比周八师还多了五千人,这说明蔡国还是很强大的,而且能入宋国的阵营,总不会是个拖油瓶。

蔡国不但不落后,还是个小资,不止如此,蔡国还向各个国家输出美女,疯狂嫁女儿,各种联姻。因为姻亲关系错综复杂,所以蔡国和很多国家左右逢源,如今混的还算不错。

而提起蔡国,对大周的影响也很多,因为蔡国的南面便是楚国,蔡国是南面抗击楚国的第一座屏障,被大周给予了厚望。

蔡国常年与楚国争斗,所以周平王去世的时候,蔡国的国君没能来洛师奔丧,如今听说天子要在恶曹会盟,所以特意向天子请求,自己也想要响应天子,参加会盟。

多来了一个国家会盟,到底是好事儿,所以石厚觉得,天子定然不会拒绝,营地的规格刚刚规划好,肯定要重新规划一遍。

祁律一时有些头疼,但还是将蔡国的事情禀报了天子,果不其然,姬林觉得没道理拒绝蔡国的“一片好心”。

祁律拱手说:“天子,这蔡国虽表面看起来一片好心,但依律之见,蔡国这次前来会盟,定然是怕新宋公刚刚即位,头等和脸面压不住郑伯,所以才来搅这趟浑水。”

无错,不要忘记了,蔡国和宋国可是一个联盟的,他们的同盟还有卫国,不过卫国的卫州吁变成了废君,被石厚宰了,新上位的卫宣公是天子扶持的,因此目前还老老实实,没有什么动静。宋国联盟失去了卫国的支援,只剩下宋国和蔡国,这两个国家自然更加抱团起来。

姬林冷笑一声,说:“是了,寡人也觉如此,这个蔡侯左右逢源,也需小心提防。”

祁律从姬林那里出来,重新开始安排诸侯们的营帐,这回好了,一共三个国家,总不能一字排开,阵线也太长了,于是祁律把天子的营地放在中间,其他三个国家的营帐围绕着天子的营帐,形成众星捧月的样式,这样也能突出天子的权威和高贵。

安营之后,还要筑台,毕竟天子会盟,格调不能低,自然要体体面面,祁律前前后后,竟然忙碌了半个多月的光景,一天都没闲着,这才将会盟大营彻底安札好。

祁律安排好会盟大营,终于可以歇息一天,他这些日子连日的早起,这会子天色一亮,陡然就坐了起来,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便要爬起来继续去安排会盟大营,好像已经形成了习惯反射。

獳羊肩进来伺候的时候,吓了一跳,赶紧拦住“梦游”的太傅,说:“太傅?您这是去何处?营地已经安排好了,太傅不是吩咐,今日谁也不准叫太傅早起,要好好儿睡上一觉么?”

祁律浑浑噩噩的,听獳羊肩这么一说,“嘿嘿”傻笑了一声,然后直接一仰,倒在榻上,抱着被子又睡了过去。

獳羊肩:“……”

獳羊肩看着太傅睡眼惺忪的傻笑,眼皮一跳,就当什么也没看见,给太傅盖好被子之后,便悄声退出了营帐。

祁律睡得很香,又睡了一个回笼觉,浑身都舒坦了,就在这个时候,好似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说话,轻声说:“太傅,快醒醒。”

“太傅……”

“太傅,醒醒神……”

祁律听到有人叫自己太傅,下意识以为是獳羊肩,毕竟獳羊肩每日都在跟前伺候,事事都是獳羊肩亲力亲为。

祁律“唔……”了一声,伸手一勾,直接勾住“獳羊肩”的脖颈,一把将人拉上榻来,搂着“獳羊肩”蹭来蹭去,说:“嗯……小羊儿,你好咯手啊……怎么一点也不软绵绵?”

“嗬——”

祁律听到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些奇怪,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一面揉着眼睛,一面说:“小羊……嗬!”

祁律的话音还没落下来,自己也短促的抽了一口冷气,因为他怀里抱着的根本不是獳羊肩,獳羊肩站在榻边,脑袋垂得很低很低,下巴压在胸口上,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而祁律怀里搂着的,是当今天子……

姬林来叫祁律早起,没成想太傅竟然如此“热情”,一把勾住他的脖颈,还将姬林一下带到了榻上,只不过太傅口中喊的,却是旁人的名讳……

“天、天子?!”祁律难得结巴,赶紧起身,呼噜了自己两把呆毛,拱手说:“律拜见天子,律失礼,还请天子责罚。”

姬林“咳”咳嗽了一声,他的嗓音莫名有些沙哑,但也不像生气,说:“无妨,太傅起来罢。”

祁律还穿着里衣,头发也翘着,不知道天子怎么进来了。姬林便说:“太傅快洗漱罢,寡人刚才接到消息,宋公已然到了恶曹,一会子便到会盟大营。”

宋公来了,怪不得。

祁律赶紧答应,让獳羊肩给自己洗漱,很快衣冠楚楚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宋公与夷是刚刚即位的国君,而且还没有被正式册封,所以与夷来的非常早,以示恭敬。

天子姬林自然是不可能去营门口迎接的,他坐在幕府之中,祁律身为太傅,会代表天子来到营门口迎接宋公。一同前往迎接的,自然还有宋国的先行部队大司马孔父嘉。姬林特意吩咐的,把公子冯也带上,给宋公一个惊喜。

当然了,这个惊喜,惊多一点,可能没什么喜……

听说太宰华督也在宋公的队伍里,祁律这么一听,陡然来了兴趣,一桌子麻将可算是凑齐了,好戏便要开场,而且还是异常鸡飞狗跳的好戏。

祁律带上公子冯,一同往会盟大营而去,很快便到了门口。

刚刚到达门口,就看到一辆轺车绝尘而来,拖着长长尘土,仿佛是一条土龙,而轺车之上,除了一个驾车的骑奴之外,还站着一个穿着黑袍的男子,那男子长身而立,伸手扶着轺车,远远这么一看,果然大有一种国君之风,端端的不可一世。

到了跟前,轺车后面跟着几辆辎车,士兵们紧随其后,整齐划一。

那骑奴堪堪将车子停好,轺车上的黑袍男子便轻盈的跃下车子,他的动作十分轻盈凌厉,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距离近了,祁律这才看清楚,黑袍的男子大约二十几岁,作为一个国君,年轻得很。

生着一张标准的美人鹅蛋脸,双眉又细又长,一直飞入鬓角,顾盼神飞的桃花眼,眼眸下面是深深的卧蚕,平添一股关切之感,远看远山如画,温柔入骨,而近看……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精明,仿佛那温柔之后,时时刻刻都在算计人。

祁律打量着对方,不着痕迹的拱手说:“律见过宋公。”

此人正是宋国堪堪即位的国君与夷。

宋公与夷立刻走过来,态度非常亲和,双手扶着祁律,不让他作礼,开口的嗓音犹如清泉流淌,好听的不得了,笑着说:“与夷早便听说太傅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只可惜无缘一见,如今能见到太傅,真是与夷的幸事,与夷是晚辈,怎么能当得起太傅作礼,是与夷该先作礼才是。”

这宋公与夷,亲和的简直不像个国君,又生着一副温柔的皮相,说气话来,也好听的不像样子,恨不能口舌生花,天花乱坠。

宋公与夷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身穿宋国太宰官袍,一看便知身居高位,年纪稍微比与夷大一些,身材高挑,腰身精瘦,相对比温柔俊美的与夷,此人登时便被比了下去,实在不值一提。他眼眸微微靠上了一些,鼻梁微微有些太长了,还长着一双下压的嘴唇,不笑的时候显得十分刻薄。

那人见到祁律与宋公与夷见礼之后,也走上前来,笑着拱手说:“华父见过祁太傅。”

华父,这可不就是公子冯的发小,大名鼎鼎的银行家,宋国的“祭仲”,华督了么?

华督态度恭敬又谦和,作礼的时候唇角翘起来,他本是个下压唇,不笑的时候好像生气,如今这么一笑起来,他普普通通的面容,竟然突然惊艳无比,用光芒四射这四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祁律心想,很好,宋公与夷和太宰华督都来了,再加上公子冯和先头的孔父嘉,一桌麻将,凑齐!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面,自然要见礼,春秋是礼仪的朝代,连刑法都只有五种,凡事都要讲究礼仪,尤其是头一次见面,那寒暄的是没完没了。

宋国的大司马孔父嘉走上前来,立刻站到宋公与夷身后,对宋公与夷耳语了几句话。

宋公听完,脸色登时有些僵硬,顺着祁律的方向往后看,似乎在找什么人。

祁律心中十分了然,定然是孔父嘉忠心耿耿的“告密”了,告诉他公子冯没有死,而且就在祁律的队伍里。

祁律笑眯眯的说:“是了,律险些忘了,天子知道宋公远道而来,因此特意为宋公引荐一位熟人,天子言,宋公与这位熟人见面,必然十分欢心。”

他说着,朗声说:“宋公子。”

“踏踏踏——”随着稳健的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却面目苍白的男子走了出来,男子一身素色长袍,和宋公与夷的黑色袍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走到祁律身边站定,面上不带一丝的表情。

宋公与夷看到来人,眼眸霍然睁大,眸子快速摇动着,下意识退了半步,那一脸的温柔健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瞬间崩碎。

宋公与夷的身材并不算矮,比起祁律还要高一些,但是远远无法和公子冯对比,他又后退了半步,气势瞬间便输了个底儿掉。祁律一看便知道,姬林的这个下马威算是成了,宋公还没进门儿,便被狠狠削了一顿。

祁律一脸明知故问的关切,说:“宋公,宋公?您怎么了?可是舟车劳顿,身子不舒服?”

“孤……”宋公与夷的嗓子仿佛卡住了一般,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干涩,强颜欢笑的说:“无、无妨,多谢太傅关心,与夷无事,只是……只是突然见到故人,心中……心中欢、喜。”

他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公子冯对比与夷的“做作”,要坦然的多,嗓音冰冰冷冷的,凝望着目光闪烁的宋公与夷,淡淡的说:“许久未见君兄,冯儿心中也十足欢喜。”

祁律一拍手,笑着说:“敢情好,大家都欢喜,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宋公与夷一听,登时仿佛生吞了苍蝇一般,脸色恨不能蜡黄,却无法反驳。

宋公与夷脸色苍白的去幕府之中拜见天子,姬林一看与夷这脸色,便知道他一定是被祁律削得很了,“亲和”的笑起来,说:“宋公的脸色,为何如此惨白?”

公子冯淡淡的说:“回禀王父,恐怕是宋公舟车劳顿,还请王父准许冯,为宋国国君导路下榻。”

宋公与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偏偏姬林说:“即使如此,倒是寡人想的不周到了。”

他说着,分明比公子冯年纪要小得多,却拿出做干爹的派头来,笑着说:“冯儿,那你便为宋公导路罢,千万勿要怠慢了寡人的贵客。”

“敬诺。”

公子冯对一脸菜色的宋公与夷拱手说:“宋公,请!”

宋公与夷不敢与公子冯站得太近,他似乎害怕遭到公子冯的毒手一般,连忙撤开半步,脸色难看的谢恩,离开了幕府大帐。

姬林端端坐在幕府之中,眼看着一行人全都退出去,只剩下祁律一个,这才“呵呵”笑起来,说:“寡人发现,这做坏人的感觉……还不错。”

祁律:“……”天子学坏了,自己这个老师是不是该反省一下?不过只要学生坏不过老师,应该也不错?

宋公与夷出了幕府,立刻狠狠瞪了一眼大司马孔父嘉,那眼神狠戾的犹如刀片子,不用说了,肯定是责怪孔父嘉办事不利,没有杀死公子冯这个绊脚石不止,还叫公子冯成了天子的义子。

公子冯为宋公与夷导路,走在最前面,一直也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那感觉好像并非是导路,并非是带领宋公与夷下榻,反而像是要把宋公与夷送到黄泉地下一般!

“到了。”就在宋公与夷心中乱如麻之时,公子冯冷酷的嗓音响了起来,淡淡的说了一句。

宋公与夷因为在出神,险些一头撞在公子冯宽阔的背上,赶忙吓得后退了两步,踩到了自己的长袍,脚踝一崴,差点便出了丑,孔父嘉立刻一把扶住要跌倒的宋公与夷。

哪成想,宋公与夷根本不领情,“啪!”一声甩开孔父嘉搀扶的手,又瞪了一眼孔父嘉。

公子冯眼看着宋公与夷因着自己的事情,迁怒了孔父嘉。其实并非孔父嘉不忠,孔父嘉的愚忠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就好像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公孙子都长得俊美一样。孔父嘉没能杀死公子冯,并不是孔父嘉的责任,宋公与夷何等聪明,如何能参不透这个道理,但他是国君,他便是想迁怒孔父嘉。

公子冯突然轻笑一声,嗓子里发出“呵——”的声音,他说话的时候皮肉几乎不动,淡淡的说:“险些忘了与君兄说,这一路上,冯儿与君兄的大司马相处的甚为融洽,哪成想这世上便有这么巧的事儿,大司马与将士们误食中毒,倒叫冯儿给遇上了,这一来二去,也熟悉了不少,冯儿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大司马一同习武练剑的日子,那时多好,是么?君兄。”

宋公与夷双手攥拳,似乎因着这地方已然没有了“外人”,便再也不需要伪装,撕开了脸面,恶狠狠的盯着公子冯,说:“孔父是我宋国的大司马,孤深知他的忠心,他的忠心只会交代给宋国的国君一人,不巧,你却不是这个人!子冯,你以为能从孤的身边夺走大司马么?你做梦!”

别看宋公与夷长相温柔,但骨子里好战又毒舌,他们互相都了解对方,何必藏着掖着?

公子冯的脸色突然凝固,往日里的他脸色只是苍白,而如今夹杂着一股病态和乖戾,突然抬起手来,伸向宋公与夷。

宋公与夷吓得立刻后退,“啪!”一声,却没有公子冯反应快,被公子冯一把抓住手臂,狠狠往前一带。“嘭!”又一声,宋公与夷撞在公子冯的胸口上,只觉手臂被一个铁箍子箍住了一样,公子冯一身的怪力,和他惨白的脸色根本不一致,疼的宋公与夷立刻堕下冷汗。

孔父嘉“啪!”一声握住剑柄,立刻就要冲上去,一直没说话的太宰华督抬手拦住孔父嘉,不让他上前。

这一瞬间,宋公与夷已然被公子冯抓住,两个人距离很近,宋公与夷根本挣扎不开,因为身量不够高,迫使他需要抬起头来才能看到公子冯惨白却阴鸷的脸色。

公子冯低下头来,嗓音沙哑到了极点,轻轻洒在宋公与夷的耳边,说:“大哥,你在害怕什么?放心罢,冯儿想要从大哥身上夺走的,并不是对宋国忠心耿耿的大司马,而是宋国的国君之位啊。”

宋公与夷浑身筛糠,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着气愤,他气愤的浑身直抖,公子冯的话实在太嚣张了。

公子冯没有再说什么,一把放开宋公与夷,食指中指轻轻一夹,从他的鬓发捎上带下来一片树叶,轻飘飘的扔在地上,随即转身走人。

宋公与夷看着公子冯嚣张的厉害,更是不可抑制的打抖,随即猛地一把掀开营帐帘子,走了进去,恨不能直接将营帐的帘子给拽下来。

一时营帐外面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大司马孔父嘉和太宰华督二人。

华督轻笑一声,似乎觉得刚才的场面很有趣儿,他一笑起来,莫名带着一股妖冶的气息,简单来说看着便不像个好人。

华督说:“看来你与公子相处的十分融洽,那我便放心了。”

孔父嘉木着脸,眯着眼睛盯着华督,说:“太宰不必挑拨离间,卑将只知忠心,不敢有二。”

“不敢……”华督挑唇说:“有二?”

他的笑容扩大了,平平无奇的容貌突然顾盼神飞,说:“不敢有二?我们当初约好了,要一起辅佐公子,壮大宋国,还记得你的誓言么?而如今呢?!不敢有二,好一句不敢有二。”

孔父嘉听着华督的质问,目光有些动容,慢慢闭了闭眼睛,说:“当年孔父的确对天盟誓,辅佐国君,壮大宋国,可如今,坐在宋君君位上的……不是公子。”

华督冷笑了一声,不再与孔父嘉说话,一转袖袍,不欢而散。

今日迎接了宋公,便没有其他要紧事儿了,难得清闲下来,祁律早早得便睡下,准备将这几日缺的觉全都补回来。

哪知道祁律睡到半夜,突然就醒了过来,也没人吵他,看了看刚过子时,定然是因着天还没暗便睡了,此时竟然睡不着了。

祁律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怪不得睡不着,原是肚子饿了,因着这些日子太忙,所以祁律都没有亲自下厨,跟着大家一起吃膳夫们做的“大锅饭”,自然没有自己做的可口,如今便饿了。

祁律准备去膳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正好做个夜宵打打牙祭。

他刚一翻身起来,“嗷呜!”一声,旁边的小土狗竟然醒了。

祁律伸手抚摸着狗儿子的脑袋,说:“乖儿子,是爸爸吵到你了么?”

小土狗竟然十分灵性,摇了摇头。

并非是祁律把小土狗吵醒了,而是天子刚刚变成了小土狗。因着才过了子时,所以姬林又按时变成了“灰姑娘”,穿到了小土狗的身上。

祁律抱起小狗子,说:“来儿子,咱们去膳房,爸爸给你做点夜宵吃。”

夜宵?

小土狗一听,恨不能留下口水,好像又听懂了,两只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一脸“要吃要吃”的表情。

姬林这些日子,嘴巴都淡出鸟儿来了,祁太傅每日忙于政务,已然冷落了姬林半个月,未曾给姬林做过可口的吃食,不过姬林也知道,太傅这些日子太忙了,自己倘或还要太傅做吃食,实在太不知心疼人。

虽如今天子那一层心思还蒙在土里,差着一点点的刺激便会彻底破土而出,但此时此刻,姬林已然开始下意识的心疼祁律,不想让他累着。

如今祁律主动说要给狗儿子做夜宵,小土狗几乎原地蹦起来。

祁律抱着小土狗从营帐出来,其他人都休息了,只剩下值岗的虎贲军还在执勤,会盟大营陷入万籁俱寂之中,基本没什么声响。

他一路往膳房走,因为膳房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地方,所以修建的很偏僻,需要横穿整个营地,就在祁律马上要抵达膳房之时,突然看到一个黑影,钻进了前面不远处的帐子里。

大黑天的,黑灯瞎火,竟然还有人在走动,而且也不是巡逻的士兵,还是个熟人!

虽然天色黑暗,但是这个人祁律相处了半个多月,也熟悉得很了,不就是宋国的大司马孔父嘉么?

孔父嘉的背影很好认,身材高大,特别突出,尤其是肩膀特别宽,即使黑暗,即使背着身,祁律还是一眼认出了孔父嘉。

这大半夜的,孔父嘉没在自己的营帐,而是去了别人的营帐,祁律再定眼一看,那营帐……是不是太宰华督的营帐?

宋国的太宰华督,只手遮天,权势滔天,说他是宋国的“祭仲”一点子也不夸张,因为宋公与夷明明知道,华督和公子冯是好朋友,但是偏偏无法动弹华家,仍然让他高居太宰之位,可见华督的权势已然不可限量。

而在宋国之中,唯一能与华督抗衡的,便是公族大司马孔父嘉,手握重兵,又有老宋公的信任。

如此水火不容,孔父嘉半夜却找了华督,也不知去做什么。

祁律只是有些好奇,但是也没有好奇到去听墙根的地步,毕竟听墙根有点麻烦,还要担心被抓住,不如去做个夜宵来吃。

中间开了个小差,祁律抱着小土狗赶紧进了膳房。膳房的砧板上有一块面,外面都干的皴裂了,不知道是不是膳夫没用完,直接浪费在这里,祁律看着直心疼,赶紧把面重新侍弄了一下,发现还能用,而且还挺好。

除了一块面之外,大鼎里还有剩下的肉,祁律闻了闻味道,应该是炖猪肉一类的,肉质倒是挺好的,但是炖的也太糙了。

今日宋公到了营地,膳夫们要多做一国的饭菜,所以菜量一时没控制好,显然多了,但是天气炎热,也没有冰箱,倘或放一晚上,估摸着就要坏掉。

祁律摸着下巴,有肉,有面,干脆……

祁律笑着说:“做个肉夹馍罢!”

“嗷呜?”

姬林:肉夹馍?

又是天子没有听说过的吃食,小土狗一双眼睛贼亮贼亮,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盯着祁律做肉夹馍。

肉是现成的,祁律准备把肉重新热一热,然后调下味道,面也是现成的,而且都发好了,便做成了小饼子的样子,放在锅里,弄了一些油,将馍烙起来。

平平无奇的大肉块,经过祁律这么一调味儿,竟然变得喷香四溢,只是有个问题,那便是膳夫们把猪肉炖的太老了,肉质有点柴。

也正因如此,祁律才打算做肉夹馍当夜宵吃,把肉块切碎,加一点点汤汁,往烙的喷香的馍了一夹,也吃不出肉块柴不柴,这有肉有馍的,大半夜吃实在满足!

小土狗闻到喷香的肉味,还有烙面饼的味道,小尾巴竖起来不停的摇,一副快要馋死了的模样。

祁律将馍从锅里盛出来,稍微凉一下,然后将馍从中切开,“呼——”一股子热气腾然而起,然后将切碎的肉块入馍饼里面,夹得满满的,夹得饱饱的,恨不能把馍饼给撑裂,一共做了两个,放在承槃里,打算端着回营帐里吃。

祁律做好了肉夹馍,一手抱着狗儿子,一手托着承槃,便往回走去,路过宋国营帐的地方,突听一声轻响,紧跟着便是“救——唔!”的声音。

有人在呼救?!

祁律脑袋里“嗡”的一下,那声音是从宋国太宰华督的营帐中传出来的,虽然声音很小,恐怕巡逻的士兵都注意不到,但是祁律听得清清楚楚,心想着刚才自己进膳房的时候,看到了孔父嘉进入华督营帐,孔父嘉和华督一个是冰一个是火,而且还是对立的政敌,不会一个不留神,孔父嘉直接宰了华督罢?

但也不对,毕竟在历史上,是华督宰了孔父嘉的,祁律脑袋里乱糟糟的,如果自己不去管,万一第二天看到了华督的尸体,还死在会盟大营里,天子第一场会盟岂不是便要泡汤了?

祁律想到这里,赶紧大步跑过去,刚到了华督的营帐前面,还没来得及冲进去救人,突听华督呼救的声音打了一个弯儿,变得奇奇怪怪。

祁律一愣,紧跟着又听到了更多奇怪的声音,震惊的祁律手上一松,直接将肉夹馍的承槃掉了下去。

“嗷呜!”小土狗眼疾手快,一下从祁律的怀里窜出去,两只后腿站在地上,两只前腿举高在头顶,“嘭”一声接住承槃,歪歪扭扭的将两只肉夹馍一同接住,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夜色深沉,孔父嘉一身介胄,来到太宰华督的营帐前,稍微有些有犹豫,却还是打起帐帘子,直接走了进去。

营帐里非常昏暗,只有星星的灯火,没有一个伺候的仆役和从者,营帐的正中,一盆热腾腾的热汤还在冒着热气,伴随着“簌簌簌”的声音,有人从营帐里面绕出来,正是营帐的主人,太宰华督。

华督刚刚沐浴完,只着里衣,正在系带子,看到了孔父嘉,并没有惊讶,只是淡淡的说:“大司马要在那里站多久?”

孔父嘉没有立刻动,脸色十足阴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华督则是冷笑一声,说:“要做便做,不做便滚。”

营帐灯火夭曳,最后一丝光辉也渐渐消弭,榻上之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已经熟睡。就在此时,榻上的黑影突然动了一下,是华督。华督慢慢从踏上爬起来,轻手轻脚,似乎生怕惊动了什么人,小心翼翼的从榻上下来,连忙来到营帐的外间。

外间的地上一片狼藉,沐浴的热汤还摆在那里,水已然冰凉起来,地上横七竖八扔了一地的衣裳,腰带错综的交缠着。

华督来到扔在地上的介胄旁边,立刻蹲下去,不停的伸手在介胄里摸索,似乎在寻找甚么东西。他的目光突然一亮,双手从介胄里抽回来,手中多了一张小羊皮,看起来像是什么急件。

华督脸上浮现出一些狰狞的笑意,快速展开小羊皮,只是羊皮一展开,突然,那得意的笑容便凝固在了他的脸上,因着这张小羊皮上,什么也没有,一个字儿也没有,空荡荡的一片。

“你甚么时候,才能改掉这偷鸡摸狗的习惯?”

后背突然响起沙哑的嗓音,华督吓得低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已然被人一把抱了起来,那人臂力惊人,将他抱起来竟不费吹灰之力,回头一看,是孔父嘉,他根本没有熟睡。

孔父嘉将人抱回榻上,华督眯了眯眼睛,知道中计了,干脆一拉对方的衣襟,将人拉过来,唇角上挑,一双眼目削成了弯弯的月牙,说:“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愚忠的毛病?”

孔父嘉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落在一边的空白小羊皮,又盯着倒在榻上的华督,沙哑的说:“你为了公子,当真甚么都可以做么?”

“那你呢?”华督纤长的手指轻轻的在孔父嘉的胸口衣襟上打转儿,轻笑说:“你为了君上,不也一样么?”

祁律从未这般震惊过,日前看到祭牙和公孙子已然很震惊了,如今只能加一个更字。

他赶紧回过神来,连忙重新抱起小土狗和装着肉夹馍的承槃,“心无旁骛”的往自己的营帐闷头小跑,进了营帐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祁律拍着胸口说:“贵圈真乱,还是吃我的肉夹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