鄫姒忍受着怒气,眯起眼目,狠狠盯着祁律,很快又平复下来,说:“没事儿,你便是笑罢,我看你还能笑到几时去。”
祁律收拢了笑意,说:“其实律心中着实有个疑问,想请教你一番。”
鄫姒说:“你说罢,看在你这般可怜儿的份上,我兴许会回答你的问题,也说不定呢。”
祁律淡淡的说:“律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构陷于律?”
鄫姒上下打量了两眼祁律,说:“祁律,你怕不是要跟我装糊涂罢?”
祁律眯着眼睛想了想,恐怕是原主以前的事情,而且京城之中举办接风宴的时候,鄫姒还没头没尾的对祁律说了一句注意你的身份,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祁律。
祁律说:“装糊涂?律如今已然深陷圄犴,还需要与你装什么糊涂?只是……律前些在祭相膳房之时,不小心开罪了人,因此被毒打了顿,可能撞坏了脑袋,有些事儿……不太记得了。”
他这么一说,鄫姒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怪不得呢。”
祁律沉声说:“所以……还请你告诉我,律到底是不是鄋瞒人。”
“鄋瞒?”鄫姒掩唇笑起来,笑的十分愉悦,说:“就凭你,也配做我们鄋瞒的勇士?你怎么会是鄋瞒人呢?”
原来原主儿的“祁律”也并非鄋瞒人,鄫姒无意间认识了原主,原主穷困潦倒,一心想要向上爬,所以便投了敌,为鄋瞒人做事儿,但因为他不是真正的鄋瞒人,所以后背没有纹身,不过祁律为了谄媚鄋瞒,找人给自己画了一个骨节。
如果当时不是姬林变成了小土狗,发现了鄫姒与鄋瞒人的谈话,那么这个骨节的图案,不管是画上去的,还是纹上去的,必然都会坏事!
因此说,鄫姒与原主的“祁律”其实早就认识,祁律突然飞黄腾达,鄫姒本以为能靠着他来到天子身边,哪知道祁律突然“发狂”,处处与自己作对。
鄫姒这么一听,祁律便明白了。鄫姒说:“反正说什么都没用了,不管你记不记得,你为我们鄋瞒做出的贡献,我们是会记得的,你便……安心的去罢。”
鄫姒奚落了祁律一顿,就欲转身走人,祁律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来到圄犴的牢门旁边,突然开口说:“鄫姒。”
鄫姒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回头看着祁律,脸上挂着挑衅的笑容,说:“怎么?人之将死,你还有什么话儿想说么?”
祁律的目光紧紧的凝视着鄫姒,嗓音沙哑,依然没有了方才的笑容,脸上挂上了一股肃杀与严肃,说:“祭牙的仇,你最好记得清清楚楚,因着有一天……律会向你讨回来,必然让你百倍千倍的偿还。”
“好啊。”鄫姒并不将祁律的话当一回事儿,说:“你若能出了这圄犴,再说罢,空口白牙的说大话儿,谁不会呢?”
祁律的唇角轻轻挑了一下,只是轻轻的挑了一下,在昏暗的圄犴中几乎微不可见,却让人不寒而栗。
祁律沙哑着嗓音说:“你可要小心了,搞不好,律会拉你……下黄泉。”
鄫姒身子一抖,没来由觉得后背发寒,总觉得被诅咒了一般,恶狠狠地说:“狂人!”
罢了,再不停留,“嘭!”一声,将饭菜扔在地上,转身离开了圄犴。
郑伯寤生的营帐之中,公孙子都长身而立。
郑伯寤生头疾又犯了,头疼欲裂,恨不能将脑袋劈开才好,毕竟方才在幕府营帐之内,可谓是惊心动魄,不只是牵扯出了郑伯和鄫姒的事情,更牵扯出了共叔段这个祸害,郑伯像是一个顽童一般,被人耍的团团转。
郑伯寤生揉着额角,说:“子都,有甚么事儿么?”
公孙子都站在营帐之中,分明已然天亮,只不过郑伯竟是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他的面容藏在阴暗之中,嗓音很轻,淡淡的说:“有的时候子都在想,我们是不是太过贪婪了?”
公孙子都的话没头没尾,郑伯寤生一愣,随即眯了眯眼目,说:“子都,你到底想说甚么?”
公孙子都没有理会郑伯寤生的质问,而是继续自己的话题,继续幽幽的说:“倘或当时我没有与祭牙吵架,倘或滚石的时候,子都就在祭牙身边,倘或……”
公孙子都轻笑了一声,终于转过头来,看向郑伯寤生。
郑伯寤生终于看到了公孙子都的面容,从阴暗中转出来,脸上带着一股沧桑和憔悴,和平日里胜券在握的公孙子都一点子也不一样。
公孙子都说:“君兄,您可知道,子都与祭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甚么?”
郑伯寤生眯着眼睛,压着唇角,气压非常低,凝目看着公孙子都,没有说话。而公孙子都似乎也不需要他说话,自顾自的说:“子都当时说……请祭小君子,好自为之罢。”
公孙子都抬起头来,看向郑伯寤生,说:“倘或子都当时没有说这句话,倘或……君兄没有如此贪婪,祭牙是不是便不用死了?”
“子都!”郑伯寤生“嘭!”拍了一下案几,赫然站起身来,说:“你这话是甚么意思?你在怨恨孤么?”
“他不是在怨恨你。”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营帐外面插了进来,伴随着“哗啦——”掀开帐帘子的响动,一个身穿黑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负着手,身材挺拔,一股王者姿仪跃然而出,走进来,摆摆手,示意寺人不用跟进来,全都在外面侍奉。
竟然是姬林。
姬林直接开进了郑伯寤生的营帐,没有知会一声,又仿佛入了自己家一般,也不客气,一展袖袍坐在席上,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耳杯的水。他其实也没想饮水,轻轻的呷了一口,没什么诚意,随即“哆!”的放下手中的耳杯,在案几上轻轻一敲,这才又开口:“依寡人之见,郑国公孙并非怨恨郑公,而是……嘲笑。”
郑伯寤生眼看着姬林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眼眸的颜色更深沉了,虽说在这里天子的等级最高,但是此乃郑伯寤生的营帐,姬林进入别人的营帐,竟然如此肆意,浑然仿佛自己的地盘子,诸侯们的地盘子思想是最浓重的,岂容姬林如此放肆?
偏偏郑伯寤生不能发火,还要克制着,说:“寤生愚钝,不知天子是什么意思?”
姬林笑了笑,说:“郑公啊郑公,你英明一世,却在一个小小的女酒身上栽了跟头,差一点子就因为想要压制寡人,便引外敌入侵,倘或共叔段真的带着鄋瞒人入侵,你该当如何?郑寤生,你便是郑国的千古罪人,便是我大周的千古罪人!你不只是害了祭牙,更害了你自己。”
郑伯寤生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他的眼睛里全都是杀意,死死盯着郑姬,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间竟谁也没有退让。别看姬林只是刚刚即位的新天子,但是他经过了王子狐篡位,又经历了卫州吁谋反等等事件,不比任何一个国君的阅历要少,面对这样的场面,可谓是轻车熟路了。
因此姬林面对郑伯寤生那杀气凛冽的眼神,竟没有一点子胆怯和退让之意,反而扬起一个笑容,说:“怎么,寡人说的不对么?这一切,都是你郑寤生,咎由自取。”
郑伯寤生眼中的杀意翻腾着,慢慢的,一点点的平息袭下来,没成想姬林说的越难听,他反而越是冷静了下来,一展袖袍,没有天子的首肯,竟然直接坐在了天子的对面。
郑伯寤生似乎已经破罐子破摔,撕开了脸皮,轻笑一声,说:“天子所言极是,孤……当真是没有想到。不久之前,孤还以为天子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
姬林听他这么说自己,也不见生气,只是一笑,说:“那如今呢?”
郑伯寤生没有开口,但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如今郑伯寤生竟被打脸了,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姬林说:“寡人今日来,不是来寻你郑公晦气的,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要打共叔段,寡人要打鄋瞒。不管在家里如何窝里斗,面对外敌的时候,寡人相信,郑公与寡人的心思是一样的,对么?”
郑伯寤生拱起手来,说:“正是。”
姬林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哒哒哒”的声音,看似很悠闲,说:“梅山附近,能够调配的兵马,又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兵马,具体有多少数目?”
郑伯寤生还没有回话,便听到一个声音说:“天子,请容仲回禀。”
有人站在营帐门口,隔着营帐,没有进来,但是听声音便知道,那个人一定是郑国国相,祭仲!
营帐不怎么隔音,他们也没有压低声音说话,所以外面的祭仲把里面的话听得是一清二楚,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外面。
郑伯寤生心里突然一沉,莫名有些心虚,毕竟祭牙之死,自己脱不开关系……
姬林说:“进来说话。”
祭仲很快恭敬的走进来,他的眼眶是红的,不知道是熬夜的缘故,还是悲切的缘故,走进来跪在地上,说:“天子,梅山附近有一营,快马加鞭,带上兵节,半日便到,往返不过一日。”
姬林点点头,站起身来,来到墙角绷着的羊皮地图附近,抬起手来,展开黑色的袖袍,手指在地图上虚划一个圈,说:“鄋瞒人偷袭梅山,共叔段还有下一步动作,而寡人与郑公被偷袭之后,匆忙关押了细作祁太傅,下一步该做什么?”
公孙子都突然开口,说:“撤离梅山。”
姬林说:“无错。梅山地形险要,多山谷与丛林,倘或山中还有鄋瞒人伏兵,必然防不胜防,因此鄋瞒人料定,咱们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撤离梅山,而最好的伏击地点,不是山谷和丛林,而是……此处。”
“哆!”姬林的手指点在羊皮地图上,说:“是梅山通往老郑城的山谷口。”
梅山下山有多条路,但是通往老郑城的只有一条路,鄋瞒人料定周人大乱,倘或共叔段想要给予郑国最后一击,必然是在下山的途中,重创洛师与郑国虎贲军,然后俘虏天子与郑公。
姬林说:“以最快的速度调遣梅山附近一营的兵马,且要悄无声息,不可惊动山中鄋瞒伏兵,到时候咱们给鄋瞒人来一个两相夹击,让他们的伏击变成请君入瓮,何乐而不为?”
众人沉吟起来,看着小羊皮地图,似乎都觉得这个法子十足可行。
姬林“呵”的轻叫一声,说:“还请郑公,交出兵节罢。”
想要调动梅山山下一营的兵马,必须要郑国国君的兵节虎符,如果没有兵节,营地兵马是无法调配的。
姬林让郑伯交出兵节,的确可以解燃眉之急,然而郑伯又要想,如果自己交出了兵节,天子狡诈,借用兵马之后,并不将兵节还给自己该当如何?
郑伯寤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说:“寤生能为天子分忧,喜不自胜。”
说罢,便走到营帐最里面,打开一个红漆合子,从里面擎出半只兵节,恭敬的递给姬林。
姬林没有伸手去接,仿佛那兵节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很平静的说:“郑国公孙。”
“子都在。”公孙子都拱手应声。
姬林说:“你是老郑人,了解梅山地形,也了解郑国的军队,因此寡人便将兵节交与你,日夜兼程,快马加鞭,悄悄前往山下调兵,你意下如何?”
郑伯寤生有些吃惊的看向姬林,姬林并没有趁机夺取他的兵权,而是将兵权交给了老郑人的公孙子都。
说起来,姬林是个君子,并非是贵族所说的君子,而是后世人所说的,品德高尚之人,他并没有趁火打劫,也没有趁人之危,完全不似郑伯寤生思虑的那样,趁机把他的兵权夺走。
反而是出人意料的,将兵权交给了公孙子都,他们郑国自己的人。
其实这一点,姬林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可以将兵权夺过来,他也可以把兵权交给虢公忌父,甚至交给骑奴石厚,但是无论是忌父还是石厚,他们都不是郑国人,全都第一次来到梅山,完全不熟悉地形,让他们手持兵符去调兵遣将,并非明智之选。
公孙子都眯了眯眼睛,似乎也很震惊姬林的坦荡荡,要知道作为一个国君,郑伯寤生并不算坏,反而足以被后人称颂,但郑伯寤生完全是一个阴险、狠毒、心狠手辣之人。而姬林呢,作为一朝天子,反而能活的如此坦荡荡,在政客们眼中,姬林就是一个疯子,狂徒……
公孙子都拱手说:“是,子都敬诺,定不辱命!”
姬林抬起手来,轻轻拍了一下公孙子都的肩膀,说:“速去速回,寡人等你一起,为祭牙……血仇。”
公孙子都轻笑一声,说:“天子放心。”
说罢,再不停留,大步离开营帐,腰间佩带着那把残剑,翻身上马,风驰电掣一般冲出军营大门。
姬林部署了山下和山上的情况,与郑伯寤生研究了地图,这才离开了营帐,走之前停顿了一下,说:“郑公是聪明人,好自为之罢。”
姬林很快离开,营帐中只剩下郑伯寤生与祭仲两个人,一时竟陷入了沉默,整个营帐安静的能听到吐息之声,营帐外面反而变得嘈杂起来,士兵们的脚步声,寺人们的跫音,还有宫人们窃窃私语,议论祁太傅是鄋瞒细作的声音,声声入耳。
“咕咚!”就在此时,祭仲突然膝盖一曲,跪倒在了地上。
郑伯寤生吃了一惊,说:“祭卿这是何故?”
祭仲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声音很平静,说:“国君在上,倘或这次仲能侥幸活着下山,恳请君上答允祭仲……辞官。”
郑伯寤生猛的皱了一下眉,祭仲比郑伯寤生还要小几岁,郑伯寤生尚且年轻,更别说是祭仲了,在政客里面,祭仲可谓是平步青云,年轻得志的类型,而如今,生在云端的祭仲,身为郑国扛鼎之臣的祭仲,竟然要辞官。
一旦祭仲辞官,郑国的卿族将会迎来一场巨大的动荡,别说是卿族,就连公族也会引起巨大的动荡,可以说一句,如今的郑国,并不是一只三足的鼎,仅有一足,这一足便是祭仲。
郑伯寤生的喉结滚动了几下,过了良久,才沙哑的说:“不能不走么?”
祭仲轻笑一声,说:“仲效忠君上,本以为无所畏惧,但如今……仲突然怕了。”
郑伯寤生沉声说:“你怕甚么?是怕孤给你的权利不够多,还是怕孤给你的财币不够多,亦或是,孤给你的信任不够多!?”
祭仲抬起头来,他第一次这般凝望自己的国君,以往的日子里都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根本不敢与国君对视,此乃大不敬之举。然而如今,他抬起头来,嗓音带着一丝丝哂笑,似乎在嘲笑自己,也似乎在嘲笑郑伯寤生。
祭仲沙哑的笑起来,说:“仲从不惧怕驾驭权利的野心,亦不怕珠光宝气的贪婪,是了,仲怕的便是君上的宠信,您的宠信……仲受之不起。”
姬林从郑伯寤生的营帐中出来,心中有些不安,便找了个借口,准备去圄犴之中审问鄋瞒人罪犯。
他匆匆进入圄犴,挥退了牢卒,等待牢卒离开之后,确保无人,便再也维持不住甚么老成持重,也没了方才在郑伯寤生面前的镇定自若,连忙大步跑进圄犴之中,恨不能展开轻身功夫。
祁律坐在圄犴里实在无聊,便在数稻草,哪知道听到“哗啦!”一声,黑影一闪,还以为是什么刺客,定眼一看,吓了一跳,说:“天子?”
姬林走过来,连忙检查祁律,说:“那些牢卒,可有为难于太傅?”
祁律一笑,满不在乎的说:“天子请放心,律并未受什么委屈,那些牢卒都当律是鄋瞒人的细作,那可是防风氏的巨人,只怕律一个发作,把他们食了呢。”
姬林实在笑不出来,说:“当真是委屈了太傅。”
祁律说:“律又非第一次入狱了,一回生二回熟,轻车熟路。”
祁律觉得,自己入狱的次数,都快赶上进膳房的次数了,明明祁律是个极其怕麻烦的人,结果现在当官当的是轰轰烈烈!
姬林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十足严肃,板着一张俊脸,唇角压着,似乎要提起什么严肃正经的问题,祁律也肃然起来,恐怕是要说关于鄋瞒和共叔段的事情。
哪知道姬林突然开口说:“太傅,寡人要与你说道说道,这当众退衣一事。”
“当……当……?”祁律一时间都迷糊了,当众退衣?自个儿没有听错罢?
当时祁律在幕府营帐,为了自证清白,将上衣解下来给大家看胎记,这有甚么不对么?
姬林脸色依旧很严肃,一本正经的说:“太傅此举万万不可取,自己退下衣裳实在不妥。”
祁律想也没想,便说:“那下次,律请天子帮忙退衣?”
他本无心之语,毕竟么,自己脱衣服不好,那别人脱衣服就好了?哪知道此话一出,天子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沉沉的仿佛是阴雨天,又像是炒糊的锅底。
祁律瞬间有些后悔,自己做什么调戏天子,天子生气了罢?
他哪里知道,姬林突听祁律说让自己帮忙退衣,没来由的脑补了一番,画面感还很强烈,姬林的呼吸随即有些粗重,慢慢变得砂砾起来,胸腹中那种发酵的冲动直冲大脑,血液跟着都沸腾了起来。
天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祁律立刻机智的打岔说:“对了天子,方才鄫姒来过一趟。”
“鄫姒?”姬林果然被成功吸引了注意力,眯起眼眸,冷声说:“那细作还敢来?”
姬林又说:“太傅放心,等将共叔段与鄋瞒人一网打尽,寡人定然绕不得她。”
天子夏狩的队伍被鄋瞒人偷袭,仓促的整顿了一下,第二日便准备快速下山,以防止鄋瞒人继续偷袭。
大军浩浩荡荡的开拔,快速往山下而去,因为匆忙,队形都不如何整齐,军队开到梅山山脚的谷口之时,突听“杀——”的声音,四周突然冒出很多鄋瞒士兵,骑在高头大马上,从草丛冲出来,将大军围在中间。
“嗖嗖嗖——”还有放箭的声音,因为鄋瞒伏兵来得实在太突然,洛师和郑国的虎贲军走得匆忙也没有摆好队形,如此一来被鄋瞒军冲突的慌乱而逃,一时间七零八落。
虢公忌父骑在马上,大喊着:“不要后退!!不要后退!跟长狄人拼了!”
然而没有一个士兵听从虢公忌父的话,甚至丢盔卸甲,将介胄与兵器扔的到处都是。
虎贲军们落荒而逃,队伍乱七八糟,就在这个时候,一队鄋瞒骑兵快速掠过来,直接将天子和郑伯寤生包围在中间,随即一个华袍男子,坐在马上,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他与郑伯寤生生的有几分相似,面容更为年轻一些,长相十分俊美,透露着一股贵气,表情却十分嚣张,手中执着马鞭,举起来在空中“啪!”的一声虚抽,说:“寤生!你想不到罢,有一天我们兄弟二人还能团圆!?”
郑伯寤生的嗓音十分低沉,几乎是从肺腑中挤出来的字眼,一字一顿的说:“共、叔、段!”
无错,这华袍男子便是郑伯寤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公子叔段了。
公子叔段怒声说:“呸!郑寤生你还敢羞辱于我?这些年我逃往共地,受尽屈辱,想不到罢,这些屈辱我如今都要一一的偿还给你,让你也试试这种老鼠一般抱头鼠窜的日子!当年你是如何对待我的,我也会如何对待你!整个郑国都是我的,始终是我的!!”
公子叔段说着,“哈哈哈”的大笑起来,似乎非常愉悦,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坐拥郑国的欢愉。
公子叔段伸手一搂,还将一个女子搂在怀里,十分亲昵,可不就是一直掩藏在队伍里的鄫姒么?
鄫姒连忙跑过去,依偎在公子叔段的怀里,娇声说:“公子,妾好想公子呀——”
郑伯寤生的眼睛冒火,死死盯着鄫姒,说:“你是共叔段之人。”
鄫姒“咯咯”一笑,说:“公子,您尝说郑寤生如何如何心机,如何如何城府,怎么依婢子,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臭男人呢?”
公子叔段哈哈大笑,说:“没错,美人儿说得对。”
公子叔段又对姬林说:“天子,郑寤生野心勃勃,欺压天子,如今我叔段便是来营救天子的,只要天子首肯,册封我为郑国国君,那么我叔段便确保天子,能够安安稳稳的离开梅山,否则……”
“否则?”姬林幽幽一笑,说:“否则什么?寡人怎么觉着,你这话是在威胁寡人呢?”
公子叔段也没有忌讳,十足的坦荡荡,说:“倘或天子觉得这是威胁,那我也无话可说!今日便叫你们一败涂地!”
就在公子叔段嚣张之时,一个笑眯眯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说:“反派死于话多这个道理,看来你是不懂的。”
共叔段和鄫姒吃了一惊,立刻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鄫姒第一个惊叫出声,说:“祁律?!怎么是你?!”
无错,便是祁律!
祁律一身太傅官袍,哪里有什么囚徒的模样,衣冠楚楚,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过这种笑容看在公子叔段和鄫姒的眼里,便是挑衅一般的笑容。
祁律走过来,笑的异常善解人意,说:“为何不是律?是了,各位不必如此震惊,因为……惊喜还在后面儿。”
说罢,摆了摆手。
身后的石厚立刻将战旗舞动起来,旗帜迎着风,“哗啦啦”的咧咧飞舞,似乎是什么信号。
“杀——!!!”
震天的喊声第二次充斥着整个山谷,然而这次不是鄋瞒军队发出的吼声,而是郑国的军队。
公孙子都一马当先,带着梅山之下的将士们看到招旗为号,立刻开上山来,与此同时,刚才还丢盔卸甲,仓皇逃跑的虎贲军们突然换了人似的,立刻抓起兵刃。
姬林“嗤——”抽出腰间佩剑,长身立于马上,唇角挑起一股狞笑,说:“将这些长狄人,给寡人抓起来!”
公子叔段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脸皮却换上了一股惊慌,上半截还在笑,小半截已经惊恐无比,震惊的说:“怎么回事儿!?”
鄫姒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吓得大喊:“公子!公子快跑呀!”
公子叔段赶紧策马,还驮着鄫姒,两个人便想要逃跑,哪知道姬林反应很快非常快,手中执着长剑,一夹马腹,快速直冲而上,迎着慌乱的公子叔段就去,“唰!”长剑一卷,削向公子叔段的面门。
公子叔段大吼一声,连忙低头,“啪!”一声,头冠直接从脑袋上削了下去,连带着一把头发,鄫姒被公子叔段一挤,“咕咚!”跌下马背,翻滚了好几圈这才停下来。
鄫姒吓得立马爬起来想跑,便听得“踏踏踏踏”的马蹄声,竟然是郑伯寤生,郑伯寤生脸色阴沉沉的,举起长剑便砍,鄫姒尖声大叫,姬林回身“当!”一声架住郑伯寤生的狠手,笑着说:“郑公何故如此着急,难不成是杀人灭口么?”
姬林说对了,郑伯寤生自然是要杀人灭口,只可惜没有成功。
鄫姒以为姬林要救自己,连忙大喊着:“天子救命!天子救命——救救婢子。”
姬林则是冷笑一声,说:“押起来,等候审讯。”
鄋瞒军队完全被蒙在鼓里,他们听说天子将太傅关押了起来,还以为计划十分成功,哪知道竟来了一个大反转,一切都是圈套!
鄋瞒将领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想要逃跑,然而身后是公孙子都带上来的军队,摆明了一场偷袭,结果变成了瓮中捉鳖,请君入瓮。
鄋瞒将领想要突袭出去,公孙子都一把拔下腰间残剑,催马直迎而上,他没有穿介胄,仿佛是一个不要命的狂人,已经在狂风中咧咧发响。鄋瞒将领举起兵器,直刺公孙子都,公孙子都却一点儿也不躲闪,“嗤!!”一声闷响,紧跟着是惨叫的哀嚎声。
鄋瞒将领的兵器并没有刺中公孙子都,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手臂突然飞了起来,直接甩上高空,鲜血喷溅,连带着兵器一起,“当啷——”直接砸在地上。
鄋瞒将领断了一只手臂,疼的直接跌落马背,虎贲军冲上去,一把将鄋瞒将领压住。
鄋瞒的头子被俘虏,他们又被两军夹击,根本没有了退路,那些伏兵一看,纷纷丢下武器自发投降。
这一场偷袭站,简直逆袭的风风火火,公子叔段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他从马背上跌下去,伸手一摸自己的脑袋,秃了好大一块,头发纷纷落下来,吓得他脖颈冰凉,僵硬的甚至无法转动。
诸位将领在前面浴血奋战,祁律是不会功夫的,也不会骑马,他帅了一句之后,立刻“缩”回来,贴身的护卫石厚也上前去参战,留了会武艺的獳羊肩保护祁律。
祁律缩在獳羊肩后面,时不时探头说:“那边,那边要跑一个,对抓回来……那边又有一个,快去,小羊,别让他跑了。”
獳羊肩:“……”
獳羊肩着实有些无奈,他突然发现风度翩翩、衣冠楚楚的祁太傅什么的,都是假象,其实祁太傅又懒又怕麻烦,关键他还唯恐天下不乱……
很快,残局便被控制住,虎贲军将俘虏全部抓起来,姬林收起长剑,立刻回身去看祁律,说:“太傅,未曾受伤罢?”
祁律一直躲在比他还瘦弱的獳羊肩身后,这时候才掸了掸衣袍走出来,衣冠楚楚的拱手说:“谢天子关心,律无事。”
獳羊肩:“……”
虎贲军很快原地扎营,今日还要善后,自然是走不了了,且梅山已经安全,并不需要匆忙撤退。
大军的营帐很快立起来,众人来到幕府营帐之中,姬林坐在上手,郑伯寤生与卿大夫们,并着祁律全都跪在幕府之中,拱手叩拜,说:“天子英明,大破鄋瞒!”
“天子英明!大破鄋瞒!”
一声一声的山呼回荡在幕府之中,姬林抬起手来,说:“寡人此次能破鄋瞒袭军,一方面是因着君臣齐心,寡人洛师的虎贲军,与郑公的郑军配合的天衣无缝,才能两面夹击,大破鄋瞒……郑公,寡人说的可对?”
什么君臣齐心,这分明是在敲打郑伯寤生,郑伯寤生立刻说:“是,天子所言甚是。”
姬林又说:“另外一方面,郑国公孙不畏辛险,冒死下山援军,当为勇士!”
公孙子都拱手说:“全凭天子信任,子都不敢居功。”
姬林最后将目光放在祁律的身上,笑着说:“这最后……也有祁太傅一份功劳,祁太傅忍辱负重,背负着细作罪名,才能将鄋瞒人一网打尽,太傅辛苦。”
祁律站起来,拱手说:“相对比浴血将士,律所作所为实在不值一提,天子厚爱,律愧不敢当。”
姬林说:“罢了,各位请入席罢,这说完了褒奖之人,也该说一说作乱之人了。”
众人立刻起身,回到班位之间坐好,祁律觉得天子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派头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儿,而且举动姿仪也十分贵气,配合着俊美的容颜,根本没得挑。
姬林话锋一转,说:“共叔段联合鄋瞒作乱,罪无可赦,倘或不诛,难平民愤。”
最想让共叔段死的,不是别人,就是他的亲哥哥郑伯寤生,立刻拱手说:“天子英明!”
姬林又说:“共国包庇罪臣共叔段,倘或寡人没有记错,共国隶属于卫国,周公可在?”
黑肩立刻从班位上出列,说:“黑肩在。”
姬林说:“劳烦周公修书一封,向卫公与共国讨要一个说法,这事儿若是不给寡人一个说法,那便不算完,周公草拟之后,交给寡人过目。”
周公黑肩应声,说:“黑肩敬诺!”
姬林再次开口,说:“除了卫国与共国之外,郑国便没有错么?”
郑伯寤生赶紧又跪下来,说:“请天子责罚。”
姬林幽幽一笑,说:“这共叔段本是郑国之人,郑国内乱,却引来外敌入侵,何等耻辱,这也是郑公你治国不严,难逃其咎。”
郑伯寤生今日特别好说话,立刻说:“是,寤生万死!”
郑伯今日为何这么好说话,这还要说起鄫姒。毕竟郑伯寤生想要杀人灭口,结果被姬林拦住,如今鄫姒还在关押之中,只要细细审问,必然会将郑伯寤生准备打压天子,陷害祁律的事情拽出来,这可是大罪过,因此现在态度好得不得了。
姬林敲打了郑伯寤生,也没有穷追猛打,说:“念在此次郑国抗击鄋瞒有功,功过相抵,两不追究。”
郑伯寤生说:“天子宽宥,寤生惭愧之至。”
姬林说:“诛杀共叔段一事,便交给郑公来处置,毕竟共叔段是郑国之人,没有旁的事儿,便散了罢。”
郑伯寤生有些发懵,鄫姒还没有审问,所有的人都处置了,但唯独没有处置鄫姒的事情,鄫姒才是关乎郑伯的关键,姬林却没有拿到表面上来谈论。
其实这一点,是祁律的主意。
周公黑肩手中有郑伯寤生僭越的移书,如今他们又抓住了鄫姒,不公开郑伯僭越的事情,就是想用移书和鄫姒,双管齐下,威胁郑伯,逼迫他自动交出卿士一职。
众卿很快退出幕府营帐,姬林并没有离开,很是淡然的说:“太傅,随寡人来。”
祁律作礼,跟着姬林离开了幕府,进入天子营帐。姬林一回身,立刻抓住了姬林的手臂,笑着说:“太傅,寡人今日的表现可英武?”
天子杀伐果断,又是诛杀,又是责问,还要周公黑肩写信去谴责卫国与共国,可谓是威风八面了。
不过……
天子刚刚如此威风八面,如今却突然变回了一只大狗子。
姬林又说:“太傅,这会子,咱们该去审一审那鄫姒了。”
日前鄫姒曾经去圄犴中看过祁律,向祁律耀武扬威,如今风顺轮流转,反而翻了过来。
姬林与祁律走进圄犴,正巧了,郑伯寤生的虎贲军亲随过来,准备提走公子叔段。
公子叔段蓬头垢面,十足狼狈,被几个郑国的虎贲军拽着,大声的吼着:“放开我!!我才是郑国的国君!放肆!放开我!”
“你们要带我去何处!”
“天子!天子!我才是郑国的国君!我才是!”
公子叔段被虎贲军架着,双手却死死抓住圄犴的牢门,怎么也不敢放手,整个人被架得凌空起来,双腿乱踢,仿佛市井刁民在撒泼。
姬林根本没有搭理公子叔段,摆了摆手,说:“快些拉走。”
“是是,卑将敬诺。”郑国的虎贲军不敢怠慢了天子,赶紧又跑来两名士兵,扒开公子叔段的双手,直接将人横着抬起来,公子叔段仿佛一个翻身的大王八,不停的挥舞双手和双腿,但是根本没有用,还是被抬着出了圄犴。
鄫姒眼睁睁看着公子叔段被抬走,吓得面无人色,这会子她才知道害怕,眼看到姬林走进来,立刻冲过来,隔着牢笼大喊:“天子!天子,救救婢子啊,天子,救救婢子!”
鄫姒露出一脸怯生生的表情,声音无比娇柔的说:“天子,婢子是被公子叔段和鄋瞒人给欺骗的!婢子是被骗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祁律已经从姬林身后走出来,笑着说:“事到如今才说自己被欺骗,是不是有点假呢?”
鄫姒还以为只是天子来看自己的,哪知道还有祁律,鄫姒看到祁律,脸皮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祁律抬起手来打招呼,说:“东施,这会子倒是轮到律来探监了。”
姬林不知道东施是什么典故,毕竟这年头西施还没出生呢,他拔身而立,眯着眼睛看向鄫姒,说:“逆贼,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么?”
鄫姒“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她的眼眸转了好几圈,说:“天子……婢子可以戴罪立功!婢子知道郑伯的阴谋,可以当面指证郑伯!郑伯为了一己私欲,想要在天子面前立威,因此才胁迫婢子,栽赃陷害祁太傅,婢子可以戴罪立功啊!”
不等姬林说话,祁律已然笑着说:“鄫姒,你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还在挑拨离间,你知道洛师与郑国的关系素来便不和睦,因此这会子把郑伯推出来当挡箭牌?”
“不不不!”鄫姒“苦苦哀求”着姬林,仿佛自己是一颗小白菜儿一样,说:“天子,婢子所说句句是真啊,郑伯寤生包藏祸心,他才是指使婢子之人,婢子可以与郑伯寤生当面对峙!”
姬林幽幽一笑,说:“来不及了。”
鄫姒一愣,不知姬林所说是什么意思,便听姬林说:“你聪明,难道郑伯便不聪明么?郑伯十三岁即位,到如今 还会缺你那点子小聪明么?郑伯早就在寡人面前招认了。”
的确如此,郑伯寤生早就招认了,非常干脆利索的自首,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始终是会查出来的,所以一早就招认的,而且自己招认还能避重就轻,总比从鄫姒口中说出来的强。
鄫姒一脸的不可置信,她摆了郑伯寤生一道,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那一个,哪知道郑伯寤生竟然“断臂保命”,也是个狠人了。
祁律一笑,说:“天子,这么看来,这个冒充宫女的鄋瞒人,似乎没什么价值了,那不如……”
他说着,没有说下去,而是提起手来,轻轻抹了一把脖颈。
姬林冷冷的说:“既是如此,便按照太傅的意思来罢。”
“天子!”鄫姒突然大喊出声,并不是求饶,而是说:“我还有一件事情没说出口,这件事情你们必定想知道。”
祁律说:“鄫姒,你还想如何挑拨离间?”
鄫姒却说:“不是挑拨离间,你们一定想知道,是关于……”
鄫姒说着,慢慢站起身来,说:“是关于祭牙的事情。”
“唰!”她的话音一落,祁律和姬林的目光全都转向鄫姒,死死的盯着鄫姒。
鄫姒抓着圄犴的牢门栅栏,发出“嗬嗬”的沙哑笑声,在昏暗的牢狱之中,鄫姒的笑容像是中了邪一样,说:“你们还没有找到祭牙的尸体罢?因为他还没有死。”
祁律一眯眼睛,立刻上前一步,说:“祭牙在何处?”
鄫姒笑得越发的愉快,说:“我的确知道祭小君子在哪里,他被滚石击中,已然奄奄一息,倘或再不施救,怕是很快便会没命。”
祁律双手猛的攥拳,说:“祭牙到底在何处?”
鄫姒说:“我的条件很简单,只是想要活命,天子一言九鼎,决计不会反悔,我要天子当着众人的面子答应,饶我不死,放我离开,否则左右不过一死,我死了,也要拉上高贵的祭小君子,不是么?!”
姬林眯起眼睛,盯着笑容愉悦的鄫姒,鄫姒似乎已经破罐子破摔,态度越发的猖狂起来。
姬林沉吟了一下,突然说:“好,寡人答应你。”
幕府营帐之前,天子姬林突然聚集卿大夫们,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全都来到营地空场,列队站好。
姬林脸色阴沉沉的,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事儿,等众人全都站好之后,姬林便说:“带逆贼鄫姒。”
虢公忌父亲自压着鄫姒从圄犴走出来,“嘭!”将她一推,让鄫姒跪倒在地上。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把鄫姒带到众人面前,姬林并没有开口,抬了抬手,示意祁律,祁律便说:“郑公、周公、虢公,各位卿大夫,这鄋瞒逆贼口出狂言,扬言祭相之侄如今尚在人间。”
他这话一出,公孙子都第一个站出一步,说:“祭牙现在何处!?”
鄫姒却不言语,虽然跪在地上,却面带微笑,猖狂极了,仿佛跪在地上的是别人一般。
祁律又说:“这鄋瞒逆贼扬言,倘或要让她说出祭小君子的下落,便要天子当着诸位之面,许诺放她一条生路,饶她不死。”
这话音一落,群臣立刻喧哗起来,说到底祭牙只是郑国国相的侄儿而已,若是因着祭牙放弃了戮杀逆贼的机会,岂不是引人笑话?
但若不答应鄫姒的言语,便是眼睁睁看着祭牙去死。
众位卿大夫立刻喧哗起来,交头接耳起来,各有各的心思。郑国的公族觉得,这个祭牙可救可不救,倘或必须让天子立誓,那便是伤了天子的脸面,那不救也罢。
而郑国的卿族觉得,祭牙乃是祭相之侄儿,非同小可,祭相因着侄儿殒命一事,已经提出辞官,倘或祭牙还活着,说不定祭相便不会辞官,如此一来郑国的卿族和公族还可以分庭抗礼,何乐不为。
郑伯寤生听了心中狂跳数下,如果祭牙还活着,说不定祭仲便不会归隐,但他心中也有另外一个忧虑,毕竟这个鄫姒曾经摆过他一道,能让郑伯上套的,说明非同小可,谁知道是不是鄫姒为了活命,所以提出的缓兵之计呢?
当时众人眼睁睁看着祭牙被巨石砸中,然后霍然掉下山崖,倘或还有命,那也不能再耽搁了。
姬林终于开口了,在众人嘈杂的议论声中,他一开口,众人立刻屏息凝神,全都住了声,看向姬林。
姬林淡淡的说:“鄋瞒偷袭之时,祭小君子舍命相救,倘或不是祭小君子,此时此刻寡人与太傅,才是那被滚石击中之人,有恩不报,岂非禽兽?寡人身为天子,自当为诸侯,为百姓做出表率,因此这个誓言,寡人……必须立。”
鄫姒眼睛发光,盯着姬林对天盟誓,兴奋的对众人说:“你们看到了!你们亦听到了!周人的天子盟誓,倘或反悔,人神共诛!”
姬林淡淡的说:“逆贼,如今你可说了?”
鄫姒见到姬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发誓,这才说:“好,我说,在山腰的一个洞窟,我鄋瞒的偷袭军队之前便驻扎在那里,十足隐蔽。”
当时滚石击中祭牙,鲜血飞溅,山谷轰然坍塌,石头全部滚下去,正好滚进了山腰的那个洞穴之中,鄋瞒人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祭牙,但是谁也没管,任由其自生自灭,哪知道如今祭牙却成了鄫姒的保命符。
姬林一听,立刻说:“郑国公孙、虢公、石厚,你们带兵分别去找。”
“是!”
众人得了命令立刻出动,分别带兵,按照鄫姒说的方向去找,祁律虽不放心,但是他也不会骑马,山腰崎岖,又多是草木,不好前行,跟着一起走反而拖后腿,便在营中等待着。
等了好一阵子,一直坐立不安,差点把獳羊肩给晃晕了,便听到营帐外面“哒哒哒”的马蹄声,杂乱不堪,似乎有大队人马赶了回来。
祁律立刻说:“回来了?”
祁律与獳羊肩冲出营帐,正好姬林也从天子营帐中冲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大队人马向这边赶过来,果不其然,是寻人的队伍回来了。大老远便听到有人大喊着:“找到了!找到了——”
“快,医官!”
“医官!医官何在!”
只见公孙子都怀里抱着一个血粼粼的人,几乎看不出模样,身上的血水已经结痂了。公孙子都从马背上翻身跃下,他的动作虽然快,但非常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怀中昏迷之人。
公孙子都一向都是注重形象之人,用祁律的言辞来说,便是“偶像包袱”太重,如今他却全然没有任何包袱,抱着祭牙一路疯狂冲过来,大喊着:“医官!快救人!”
医官早已待命,听到大喊,赶紧冲出来,粗略的看了一眼祭牙的伤口,赶紧说:“快快,抬进营帐,快一点!不,慢一点子!稳一点!”
众人尽数涌进营帐,营帐里堆得满满都是人,天子姬林、祁律、獳羊肩,还有方才去找人的虢公忌父、石厚,抱着祭牙回来的公孙子都,还有闻讯赶来的郑伯寤生、周公黑肩,并着祭牙的叔叔祭仲,全都一股脑的涌进来。
“医官!如何?祭牙伤势如何?”
“医官!”
“医官?”
医官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这个年代的医官其实没有巫医混得好,如今这个架势,简直是“受宠若惊”,根本耍不开手脚。
祁律一看这架势,连忙劝阻大家,说:“诸位!诸位,听律一言,还请诸位都先退出去,不要妨碍医官施救,去外面等候!”
姬林一听,也说:“对,全都去外面候着,不要妨碍医官。”
众人虽然都十分担心,但还是退出营帐,留下医官施救,祁律方才义正辞严,随着大家伙儿往外退,不过退到门口却缩了回来,似乎还是想在里面等。
姬林一看,就属他刚才最正义,这会子却要留下来,虽然说祁律是祭牙的结拜兄长,留下来也合情合理,可是祭牙还有亲叔叔,还有国君,祁律一个人留下来,后面的人也想留下来。
天子便开始了端水神功,拉住祁律,说:“太傅,出来等罢。”
祁律一脸不情愿,被姬林拉了好几下,这才从营帐退出来,看的獳羊肩眼皮直跳。
众人退出来之后,全都堆在外面,营帐里一直悄无声息,公孙子都身上蹭的都是血水,还有污泥,毕竟祭牙是摔下山谷的,伤口里肯定都是泥,公孙子都是个爱干之人,平日里十分整洁,甚至在祁律看来,他就是有些洁癖,而如今他连衣裳也不换,在营帐门口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一会子走到左,一会子走到右,加之他的高超颜值,简直便是一场开了洗脑模式的T台走秀。
同样走秀的还有祭牙的亲叔叔祭仲,祭仲也一改平日里稳重的形象,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和公孙子都正好一个走到右,一个走到左,两个人来回来去的在营帐门口交替,看的祁律有些头晕,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眼看着太阳便要落山,医官进去已经足足两个时辰,只见到寺人和宫女不断的端着热水进去,端着血水出来,进进出出,忙碌不已,却一点子声息也听不到。
就在众人越来越焦躁的时候,“哗啦——”营帐帘子再次被打起来,这次不是寺人也不是宫女,而是医官从里面走出来。
医官走出来,狠狠吐出一口气,还没开口,一帮子人全都冲上来。
“祭牙可醒了!?”
“医官,我侄儿可好?”
“祭牙如何了?”
医官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话,自然应该回答亲属的话,但是天子还在跟前,祁律看着这场面,突然有一种妇产科病房门口的错觉……
医官连忙说:“天子,诸位,不要惊慌,祭小君子已然脱离了危险。”
众人狠狠松下一口气,“不过……”却在这时候,医官又开口了,说:“虽祭小君子脱离了危险,然……祭小君子受伤颇重,且身上多处骨折骨裂,肋骨险些扎中了内脏,加之……未有及时医治,伤势颇重啊!”
祭仲皱了皱眉,不愧是权臣,一怔见血,说:“医官,我侄儿往后可会留下甚么隐患?”
医官沉吟说:“隐患与否,还要再加观察,小臣亦不敢妄言。”
大家急着去见祭牙,医官退出来,嘱咐让祭牙好生休养之后,便去准备药方熬药。
祁律随着人群进入营帐,祭牙还没醒过来,兀自昏迷着,众人全都放轻了脚步,尽量不吵到祭牙。
只见祭牙没有了往日里的嚣张,说好了是老郑城小恶霸,如今却异常可怜儿乖巧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脸色惨白的仿佛是素缟,透露着一股不胜,因为失血过多,嘴唇乃是灰紫之色。
虽然祭牙身上都是伤,但万幸的是,真的捡了一条命回来,众人看到沉睡的祭牙,这时候才感觉到一股真实的感觉,慢慢松出一口气来。
公孙子都和祭仲留下来照顾祭牙,为了不打扰祭牙休息,其余人先行退了出去,祁律虽然也很想陪着祭牙,不过他这个大哥是个干的,没有祭仲那么“权威”。
说起来祁律便很不服气了,为何祭牙的死对头公孙子都能留下来照顾,自己这个干大哥不能留下来照顾?
祁律退出营帐,正好看到了圄犴的方向,便想起了鄫姒。
之前姬林在众人面前对天盟誓,发誓不杀鄫姒,并且放她离开,如今果然找到了祭牙,天子必然不能毁誓,否则失信于天下,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往后还如何令诸侯信服?
祁律眯了眯眼目,然……也不能就此放过了鄫姒,岂非太便宜了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东施?
祁律这么想着,便对獳羊肩说:“小羊,你先回去罢,我去找一趟天子。”
獳羊肩很聪明,一点就透,他眼看着祁太傅看了半天圄犴的方向,而且眼神“狠呆呆”的,便知道太傅要犯坏,道:“是太傅,小臣告退。”
獳羊肩离开之后,祁律来到天子营帐门口,让寺人通传,很快走了进去,姬林看到他,说:“太傅来的正好,寡人正好想与你说说鄫姒的事情。”
祁律拱手说:“天子,您已然发誓,如今也不好食言而肥,不过想要与那鄋瞒逆贼鄫姒血仇之人,若是论起来,说句大不敬的话,天子您还排不上号呢。”
的确如此,鄫姒耍了郑伯寤生,郑伯寤生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鄫姒还差点杀死了祭仲的侄儿,依照祭仲的性子,也不会放过鄫姒。
姬林点点头,说:“确实,寡人亦是如此想的。”
姬林之所以如此爽快的答应发誓,其实就是这么想的,反正寡人答应了,别人没答应,寡人放了你,却被别人抓住,那可赖不得寡人。
只不过……姬林蹙了蹙眉,他心中还是有些遗憾的,毕竟鄫姒这个人,阴险狡诈,挑拨离间,差点引鄋瞒入侵,姬林不能亲手将其挫骨扬灰,都是遗憾了。
姬林一皱眉,祁律便会错了意,因着日前有绯闻,传闻鄫姒是天子的第一个女人,所以祁律还以为天子对鄫姒其实有点意思,宁肯放弃了美貌贤惠的郑姬,而喜欢样貌平平的鄫姒,看来对鄫姒是真爱了。
祁律见他皱眉,以为天子舍不得这个“初恋白月光”,便组织了一番语言,苦口婆心的拱手说:“天子……这……这天底下会做饭的女子,应该不只是鄫姒一人,其实……郑姬理膳也不错,最近还在研究奶酪的制法。”
姬林正在遗憾,哪知道祁律突然开口谈起了“会做饭的女人”,还说什么郑姬在做奶酪,奶酪是甚么?
姬林听得迷迷糊糊,又看到祁律的脸色十分之诡异,词不达意,言辞磕磕绊绊,仿佛生怕戳破了自个儿的自尊心似的。
姬林揉了揉额角,说:“太傅到底要说什么?不如直说罢。”
祁律拱手作礼,说:“既然天子让律直言,恕律多嘴,这鄫姒心机深沉,而且心狠手辣,实非天子良配,倘或天子更为偏爱会理膳的女子,律窃以为,其实郑姬理膳水平也不错,天子不如考虑一番郑……”郑姬。
祁律的话还没说完,姬林越听越觉得糊涂,越听越觉得糊涂,不过这糊涂到了极点,突然明白了什么,抬起手来,一把捂住了祁律的嘴巴。
“唔……”祁律还没说完,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捂住了嘴巴,差点连鼻子一起给捂住,眼眸眨了眨,一脸不解看向姬林,难道……天子爱见鄫姒爱见的不可自拔,连“坏话”都不叫说?
姬林已然捂住了祁律的嘴巴,不让他再说“胡话”,哪知道祁律眼睛通透的厉害,简直会说话,眼眸不断的滚动着,一看便是在乱想。姬林赶紧阻止了太傅的发散思维,苦笑说:“太傅,你不会以为寡人……爱见上了那鄋瞒逆贼了罢?”
祁律还被姬林捂着嘴巴,姬林不敢把手放下来,唯恐一放下来,祁律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儿来。
祁律无法开口,因此只能点点头。
姬林这才无奈的把手放下来,揉了揉额角,说:“寡人为何无端端的要去爱见那个鄫姒?难道不是太傅你对那鄫姒心生爱慕么?”
“爱……爱慕?”祁律发懵的时刻十足难得,一脸迷茫的看向姬林,似乎姬林说了什么拗口的文言古语,竟是令他听不懂了。
祁律指了指自己,说:“天子怎么会误会如此?”
“误会?”姬林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说:“太傅并不爱慕鄫姒?”
祁律摇了摇头,说:“律不敢欺瞒天子,律对那逆贼确无半分多余之心。”
姬林一听,更是欢心,脸色瞬间欢愉起来,仿佛是偷吃了糖的小孩子,又仿佛是偷吃了冰激凌的大狗子,恨不能摇尾巴。
姬林恍然松了口气,说:“原是误会。”
祁律十分不解的说:“天子不是对鄫姒有意,所以才把鄫姒从律的身边调遣过去?”
姬林顺口说:“如何是寡人爱慕于她?太傅身边一直没有宫女伺候,突然多了一个鄫姒,寡人是因着以为太傅爱慕鄫姒,这才把故意把鄫姒从太傅身边调开的。”
等等……
祁律脑袋里又有点懵了,天子以为自己爱慕鄫姒,所以把鄫姒从自己的身边调开,放在了天子身边?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逻辑?祁律突然有点子不明白了,只觉得有一句话说的十足在理——君心难测!
姬林顺口说完,突然一愣,他和祁律似乎在想同一个问题,为何自己会因着以为祁律爱慕鄫姒,所以便把鄫姒从祁律身边调开?
因着……姬林不想让太傅的心里装着别人,只能装着他姬林一个人。
姬林想到这里,心头突然一惊,自己为何会有独占祁律的想法?而这种想法,仿佛是滋生的草芥,怎么割也割不完,又有如发酵的怒火,疯狂席卷着他的五脏六腑……
“天子?天子?”
姬林正在“发呆”,感觉有人碰了自己一下,是祁律,祁律唤了他好几声,姬林却仿佛入定了一般,怎么也叫不醒,只好斗胆轻轻碰了姬林一下。
祁律的体温有点低,触碰在姬林的手背上,酥酥麻麻的,那股酥麻的感觉瞬间冲上头顶,不断的放大回荡。
“啪!”姬林猛地一抖手,竟然下意识甩开了祁律的手掌。
祁律一愣,没想到天子反应这么大,以往也不是没有什么肢体接触,不过天子的心思不要猜,如今的姬林经过王子狐篡位、卫州吁谋反、鄋瞒入侵这三件事件,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天子,而不是祁律刚刚认识的那个大男孩了。
祁律赶忙拱手说:“律失礼,还请天子责罚。”
姬林方才只是突然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极其后悔,说:“是寡人失态,太傅,没有弄疼你罢?”
祁律摇头,依然十分恭敬的说:“律无事。”
姬林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时候:“鄫姒的事情,寡人既然已经发誓,便不好毁诺,寡人以为,这最想要将鄫姒千刀万剐之人,非祭相莫属了……正好,便当是寡人送给祭相的一份大礼罢。”
此时的祭仲正在郑伯寤生的营帐中,郑伯寤生亲自去看望了祭牙,但是祭牙一直没有醒过来,郑伯寤生便找祭仲单独说几句话,祭牙便由公孙子都照顾,两个人往营帐去说话。
营帐之中再无第三个人,郑伯寤生坐在系上,说:“祭卿也坐。”
祭仲却恭敬的说:“君臣有别,仲不敢。”
虽平日里祭仲也很恭敬,但往日的恭敬充满了体贴和唯命是从,而今日里的恭敬则是充满了各种疏离,和浓浓的冷漠。
郑伯寤生听到他的语气,心中十分不满,身为国君的火气瞬间又要爆发出来,只觉得头疼不已,却硬生生压制下来,说:“如今牙儿已然找到,祭卿……便不要辞官了。”
祭仲听罢,只是轻笑一声,说:“君上大才,必然可以培养出第二个忠心耿耿的祭足。”
“你非走不可么?”郑伯寤生的怒火全都写在脸上,说:“你我年幼便相识,你可曾记得当时许下的诺言,要助孤安国,要助孤成为令天子诸侯都朝拜的霸主!可如今你却要撒手离开!”
祭仲的表情仍然淡淡的说:“是仲当时年幼,不知轻重,夸下了海口。”
郑伯寤生听他油盐不进,深吸了两口气,终于收敛了怒火,站起身来,走到祭仲身边,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说:“是孤错了,孤给你赔不是,牙儿的伤势你放心,孤会用宫中最名贵的药材为他医病,请天下最厉害的医师为他诊脉。算孤……求你。”
祭仲一震,慢慢抬起头来,郑伯寤生的言辞十分恳切,似乎已经完全放下了国君的身段和威严,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营帐外面的寺人说:“君上,周公求见。”
周公黑肩这个时候来了,也不知为的什么事儿,周公乃是公爵,而郑伯寤生是伯爵,中间还差着侯爵一个等级,尤其郑伯寤生现在得罪了天子,被人抓了一手的把柄,也不好“耍大牌”,便说:“请周公。”
周公黑肩很快进来,脸上带着温柔又亲和的笑容,配合着一身黑色的官袍,显得体态高挑又风流,果然是一派风流倜傥,但却是奸臣挂相的风流倜傥……
黑肩走进来,拱手说:“郑公,黑肩叨扰了!”
郑伯寤生换上笑脸,说:“不知周公深夜前来,可是有甚么急事儿?”
黑肩笑眯眯的摆手,说:“并非甚么要紧的事儿,只不过天子催促的紧,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只好受累跑腿儿了。”
他话锋一转,看向祭仲,说:“其实是这样儿的,黑肩斗胆前来,并非有事儿与郑公您说,而是天子让黑肩带话儿给祭相……”
郑伯寤生眯了眯眼睛,黑肩假装看不懂他的脸色,笑着对祭仲说:“祭相啊,天子说了,他已然在众卿面前许诺,放鄫姒离开,所以不好毁诺,一会子在行辕门口,天子便打算放人。天子又说,只要鄫姒离开行辕,是抓是杀,那便挨不着天子的事儿了,一切……还请祭相看着办罢。”
黑肩大半夜的到了郑伯寤生的地盘子来,却是传达天子对祭仲的恩惠,姬林故意卖了祭仲一个人情,让祭仲去抓鄫姒,祭仲愤恨鄫姒害他的侄子,必然对天子感恩戴德。
方才郑伯寤生只差一点点,便能让祭仲答应不离开,而如今,全都被阴险的黑肩毁于一旦,因着郑伯寤生那两句“花言巧语”,远远不及姬林实打实的恩惠实诚。
祭仲果然十足感动,眯起眼目,拱手说:“还请劳烦周公传达,便说仲谢过天子大恩大德!”
恶人这种事儿,便是应该让奸臣来做,黑肩来做再合适不过,无论是眼神,还是言辞,都恰到好处。
黑肩笑着说:“敢情好,那黑肩便不打扰二位许久了,先告辞。”
天子遵守承诺,果然要放了鄫姒,大半夜的,便让人去圄犴将鄫姒提出来。
鄫姒脖子上还架着枷锁,被虎贲军团团包围,从圄犴走了出来,她面上都是兴奋的笑容,看到姬林和祁律,便说:“如今该放了我罢!我想周人的天子,应该不会做毁诺的小人!倘或天子毁诺,失信于人,往后便再也无法治理天下,别说是我们鄋瞒,就连你自己的国人,也会看你不起!”
姬林幽幽一笑,说:“寡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惹来你这个逆贼这么多话?”
祁律笑着说:“天子,有这么一句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小人心里头都是坏心眼儿,所以看谁也都是坏心眼儿,她自己食言而肥惯了,便害怕别人同样食言而肥。”
鄫姒咬着后牙看向祁律,她虽知道祁律在骂她,但是听到姬林和祁律的话,却莫名的欢心起来,不为别的,鄫姒可不是贱骨头,而是因着这么一听,姬林的确是打算履行承诺,放自己离开的。
鄫姒说:“既是如此!快,放我离开!给我松绑!”
姬林摆了摆手,对于鄫姒嚣张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气怒,虎贲军立刻上前给她卸掉枷锁。
姬林淡淡的说:“寡人不会毁诺,你走罢。”
鄫姒死里逃生,当下什么也不再说,立刻发足狂奔,冲着行辕大门直接冲了出去,果然,没有人阻拦他,虎贲军目不斜视,执戟而立,权当鄫姒是一只蝼蚁,毫不起眼。
鄫姒放足狂奔,心中狠狠松下一口,哪知道她刚吐出一口气来,便听到身后“踏踏踏踏”的声音,是马蹄之声。
鄫姒回头一看,果然是一骑骏马飞奔而来,马蹄飒沓,在黑夜之中,那匹白马犹如恶鬼,夹着风势飞扑而来,马背上坐着一人,可不便是祭仲?
祭仲背着箭筒,手搭长弓,“嗤——”一声将弓箭拉满,别看他是个文臣,平日里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但是拉弓的姿势霸气十足,夹杂着一股狠戾与凌厉。
鄫姒大惊失色,不敢停留,快速没命的向前跑去。
“啊——!”瞬间却惨叫一声,直接扑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混合着一嘴的牙齿,竟然掉了三四颗。
然而鄫姒顾不得她的牙齿,因为她的腿上中了一箭,疼的撕心裂肺,倒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身后的马匹狂追而来,不断逼近,鄫姒大吼着:“周人狡诈!!周天子食言,你们不是说放了我吗?!为何不守信用!”
姬林此时慢悠悠的从营地里晃出来,淡淡的说:“寡人如何食言?寡人且问你,寡人方才是否令虎贲军为你松绑?是否让你跑出行辕?便是此时,寡人也没有令人抓你,但是……你险些害死祭相的亲侄儿,这笔账,自有人跟你清算,寡人便管不着了。”
鄫姒一愣,没成想姬林竟然也摆了她一道。祭仲坐在马背上,已然到了她的跟前,鄫姒无法爬起来,大喊着:“你骗我!!你们都诓骗我!”
姬林说罢,也不多说,似乎懒得多看鄫姒一眼,对祁律说:“太傅,走罢。”
祁律点点头,他也不喜欢看这样的场面,余下的事情,便交给祭仲去做。
两个人从营地门口回来,一路上还能听到从营门口传来的惨叫声,一声一声相当凄厉,祭仲可是未来连立郑国三君的不世权臣,得罪了这样的狠角儿,能有甚么好下场。
祁律走回来,夜色已然深了,再过一会子便要午夜,但是他不放心,还是想要去看一看祭牙,祭牙一直没醒过来,着实令人放不下心来。
“太傅!太傅!!”獳羊肩迎面跑过来,十分慌张,眼看到姬林,赶紧行礼,说:“拜见天子。”
随即又立刻站起来,说:“天子,太傅,祭小君子醒了!”
“醒了?”祁律一阵欢喜,当即都忘了天子,立刻向祭牙下榻的营帐跑过去。
獳羊肩的话还未说完,其实还有半句“但是……”,然祁律与姬林根本没有听见,便急匆匆而去了。
“呜——”
“呜呜呜……”
“呜呜!疼——疼……”
祁律刚刚来到营帐门口,还没进去,便听到一阵阵哭声,特别可怜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祁律赶紧冲进营帐,一进去,便看到祭牙果然醒了,正哭的撕心裂肺,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湿透了衣领子,鬓发散乱,衣衫不整,还不停的踢着腿,而照顾祭牙的公孙子都此时一条大长腿膝盖曲起抵在榻上,另外一条腿踩在地上,双手压住祭牙,俨然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模样!
祁律一愣,什么情况?
只听到祭牙口中哼哼唧唧的哭着:“呜呜——疼!呜呜……疼……疼……”
何止是祁律,姬林进来都懵了,还以为公孙子都趁着祭牙昏迷,正欲施暴。
公孙子都眼看到有人进来,松了口气,说:“天子,太傅,快来帮子都一把。”
郑国公孙要对病患施暴,竟然还找人来帮忙?这也太重口了罢?便在祁律多想之时,公孙子都连声说:“祭牙似什么也不记得了,再这样闹下去,伤口撕裂都是小,骨折之处恐怕又要错位。”
祭牙肋骨骨折了好几根,倘或错位扎穿了内脏,在这个年代可是没救的,祁律和姬林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帮忙,一同压住乱动的祭牙。
獳羊肩方才想说的“但是”,正是如此,祭牙跌下山崖,伤及了头部,别说狗血的失忆了,连语言神经似乎都有创伤,神智犹如一个孩童,而且说话也说不清楚,只能蹦出几个单音,要不然就是哭闹。
他醒过来之后,谁也不认识,一直在哭闹,一闹腾起来伤口就疼,越是疼便越是闹,公孙子都又不敢真的用力怕伤了他。
祁律和姬林赶紧过来帮忙,祭牙往日乃是老郑城的小恶霸,已然够能闹腾了,如神智缩水,没成想更能闹腾,好几处伤口撕裂,哭的可怜兮兮,直打噎膈儿,仿佛他们都是欺负自己的坏人一般。
祁律手足无措,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祭牙突然不哭闹了,平息下来,瞪着一双红彤彤,犹如小兔子一般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向祁律,嘴唇哆嗦了好几下,对祁律伸出手来。
祁律心头一喜,还以为祭牙认出了自己,连忙就着祭牙的手,赶紧抱住他,姬林一看那两个人紧紧相拥,心里怪怪的感觉又生了起来,仿佛吃了什么酸涩的东西,烧心。
却听祭牙用可怜兮兮的声音,树懒一样抱住祁律的脖颈,打着噎膈儿说:“娘!”
姬林:“……”烧心的感觉,莫名缓解了一些。
祁律:“……”我不是你娘,我是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