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逼婚

祁律在回宫的半路收了一个小少年,很快就带着獳羊肩离开了。姬林回到宫中,在路寝宫的太室中一坐,端起羽觞耳杯来,突然觉得这个羽毛插歪了,歪的他都不想饮水,索然无味。

站起来走走,又觉得墙上挂的弓与戈位置不好,墙壁看起来都给“带坏了”,案子上的香鼎也碍眼,就连寺人站的位置都十足碍眼。

寺人被天子平白无故的冷冷盯了一眼,硬着头皮说:“天、天子……您是否有甚么心事,不知小臣能不能分忧?”

姬林听寺人这么问自己,便想,自己能有什么心事?只不过自从祁太傅将那小童獳羊肩带回去之后,心里便不踏实,仿佛揣了一只兔子,总是在蹦跶。

但具体怎么不踏实,姬林也说不上来,因着这些,他看甚么都觉得碍眼,无论是羽觞耳杯,还是香鼎或者弓戈,通通碍眼的紧。

祁律捡了漏,他把卫国老臣石碏的管家獳羊肩给捡回了家里,这时候獳羊肩还不是石家的人,而且谁能想到,日后成为石碏左膀右臂的獳羊肩,竟然长得这么可爱?

祁律带着他回了馆驿,让仆役打了一些热水过来,将浴桶摆放好,倒上满满的热汤,因着小男孩刚被吓坏了,祁律尽量把声音放的很温柔,挤出一脸的笑容,和蔼可亲的说:“你先沐浴,再换件衣裳。”

獳羊肩看到祁律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又见到冒着热气的暧昧热汤,似乎又被吓坏了,赶紧捂住自己破烂的衣裳,向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在地上,咬着嘴唇,一脸的隐忍。

祁律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着不可能罢,这个小男孩不会以为自己是卫州吁那样的色胚,想要和他鸳鸯浴罢?

祁律怀疑自己长得面目可憎,要不然就是一副色中恶鬼模样,分明自己笑得很温柔,大有一副老父亲一般的慈祥。

祁律眼看着獳羊肩如此戒备自己,有些无奈,说:“这样罢,你先沐浴,我去膳房给你做些吃食果腹,你定然饿坏了罢?”

獳羊肩还是紧紧压住自己的衣裳,祁律哭笑不得,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多说,出了舍门,给獳羊肩关好门,这才往膳房去了。

祁律心想着,獳羊肩这小身子板儿,比自己还要瘦弱,饿得几乎没有婴儿肥,脸颊微微凹陷,已经快要缩腮,可得好好补一补才是。

祁律进了膳房突然就想到了路上答应姬林的海鲜粥,正巧膳房里东西都很齐全,就准备熬一锅海鲜粥,先给小羊吃一点,然后明天进宫的时候再给天子带过去,简直一举两得,“一石二鸟”,大大的省事儿!

况且天子远在宫中,也不会知道自己喝的是“剩粥”,应该无伤大雅,味道好便完了。

祁律这么想着,立刻开始拾掇海鲜,把大虾仔细的剔去虾线,这样吃起来的时候才会无所顾忌,不必担心虾线牙碜,肆无忌惮才是爽快。

做海鲜粥,其中的精髓便是晒干的瑶柱扇贝了,这瑶柱加进去,可比什么螃蟹都要鲜香。而且还不能要鲜扇贝,必须是晒干的,晒干的瑶柱锁住了海鲜的鲜气,吃起来还弹牙,特别有嚼劲儿,是祁律的最爱。

祁律抓了一大把瑶柱,心想着小羊太瘦了,必须好好补补,若不是因着晒干的瑶柱太咸,祁律还想再放一大把。

祁律将海鲜粥炖上,一刻也没有离开,亲自掌握着火候,用小匕舀起来一些试了试味道,那鲜味儿直冲味蕾,鲜香十足,比送到黑肩府上的猪骨粥味道还要浓郁鲜美。

海鲜粥熬的差不多了,祁律便把粥从火上拿下来,盛装在小豆之中,又在附近找了找,膳房里全都是腌菜,加上几样小菜儿,摆在小承槃里,用木承槃托着海鲜粥,并着几样小菜儿,绝对能美美的吃一顿。

做好这些,祁律便端着粥往馆驿自己的房舍而去,回去的时候祁律特意敲了敲门,说:“小羊?可沐浴好了?”

他并没有立刻进去,以免被人当成急色的恶鬼。

祁律熬得这锅海鲜粥,用料很讲究,也很费时,所以祁律觉得獳羊肩应该洗好了才是。

他敲了敲门,半天没得到回应,有些纳闷,还想再敲门,这时候里面才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嗯……”的声音,声音软软的,充斥着一股糯糯的少年感,必然是小羊了。

祁律推开门走进去,就见獳羊肩站在房舍的角落,已经洗好了,沐浴的大桶也给抬了出去,一副很本分的模样,低着头,垂着首,还微微有点含胸。不是他不挺起来,而是身为小童奴隶,就是这般卑微。

祁律一走进去,不由眼前一亮,虽然獳羊肩低着头,基本看不见脸面,但沐浴之后的獳羊肩那就是不一样,倘或之前是一头灰色的小羊儿,那么现在,就是一头白嫩嫩的小绵羊儿!

獳羊肩的年纪看起来大抵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非常纤细,不知是不是营养不良的缘故,个头很瘦小,比祁律这种瘦弱的人还要矮上大半头,祁律站在他的面前,那男子气概突然拔高,仿佛珠穆朗玛峰一样。

獳羊肩的皮肤很白皙,似乎是那种天生晒不黑,而且有些奶白的白,当真活脱脱一只小绵羊。

下巴尖尖的,天生的美人鹅蛋儿脸,双眼略微有些狭长,怯生生的站着。因着他的衣裳被撕坏了,此时穿的便是祁律留下来的干净衣裳,祁律的衣裳对于他来说太长了,无论是袖子还是下摆,有一种偷穿大人衣服的错觉。

总之着实可爱,让人觉得他天生有一种需要保护的感觉。

祁律端着海鲜粥进来,獳羊肩低头站着,不过鼻子稍微动了动,似乎是闻到了海鲜粥的美味,眼眸也微微睁大,那感觉特别灵动。

祁律走进来,把海鲜粥放在案子上,笑着说:“小羊,来。”

獳羊肩抬头看了一眼祁律,祁律对他招招手,但是獳羊肩还是有些戒备,没有立刻走过去,往前蹭了两步,又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祁律没有再叫他,而是将小豆的盖子打开,把粥端出来,然后又把小菜儿全都摆出来,笑着说:“啊呀,真香啊,不知道小羊饿不饿?”

獳羊肩似乎是饿极了,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粥水和小菜儿,白皙的脖颈上小巧的喉结滚动了好几下,眼巴巴的看着,似乎终于抵不住诱惑走了过来。

祁律把粥水放在獳羊肩面前,说:“吃罢,烫,慢慢吃。”

獳羊肩从祁律手中接过吃粥的小匕,起初还有些犹豫,毕竟他是一个卑微的小童,也就是奴隶,从没在君子面前吃过东西,更别说是这样讲究的饭食了,平日里总是饥一顿饱一顿,主人家不欢心的话,便没有的吃,欢心的话,就赏给他一些馊食。而眼前这饭食,不只是香,而且美观,是全新的,并不是谁吃剩下的。

祁律说:“吃啊,别愣着。”

獳羊肩试探的舀起一勺粥来,塞进口中,他的双眼微微狭长,鼻梁高挺,嘴唇小而薄,这种面相便有些清冷,而此时此刻,獳羊肩一口海鲜粥下肚,登时睁大了眼睛,黑溜溜的眼眸满眼都是“好吃”两个字。

祁律笑起来,他是十分自信的,这天底下,恐怕没有自己用美食收服不了的人!

海鲜粥很烫,尤其粥水不爱散热,獳羊肩一面吃一面“嘶嘶”的呼热气,额头上滚着汗水,却不敢放手,满满一大锅的粥水,獳羊肩那小身板儿竟然全都吃了下去,吃了一个精光。

祁律托着腮帮子,靠在案上,看着獳羊肩吃饭,如果问祁律最喜欢什么事儿,那必然是理膳了。其次喜欢什么事儿,那必然是看别人享用自己做出来的膳食,看到食客吃得喜不自禁,大快朵颐,又十分满足的模样,祁律心里也有一种满足的感觉。

獳羊肩把小豆抱起来,恨不能钻进小豆里把粥水全都蹭干净,吃完之后,脸颊上还挂着粥水的米粒子。

祁律轻笑一声,用帕子将米粒子擦掉,獳羊肩这时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

祁律倒是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把獳羊肩扶起来,说:“你多大了?”

小绵羊吃了海鲜粥,似乎不是那么害怕祁律了,但还是有些怯生生,声音很小的说:“小臣……今年十七。”

“十七?!”祁律的声音不由拔高,獳羊肩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害怕的偷看祁律。

祁律咳嗽了一声,说:“没事没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你竟有十七岁?”

獳羊肩看起来也就十五六,撑死了十六岁,没成想竟然有十七岁,而且根据獳羊肩的说辞,马上就要十八岁了,祁律不由联想到了天子姬林,姬林好似也是这个年岁,说起来只比獳羊肩大一些,但是这两个人完全不是一个年龄的模样。

祁律问獳羊肩问题,他便老老实实的回答,祁律见他总是不抬头,瞥眼一看,原来獳羊肩的脸上肿了大半边,定然是之前卫州吁打的,那巴掌大的脸蛋红红的,飞起来老高。

祁律一看这模样,气性便上来了,说:“你的脸肿了,过来,我给你上点药。”

獳羊肩一听,连忙跪在地上,说:“小臣不敢,小臣不敢。”

姬林在太室中转磨,天黑之后立刻便躺在榻上,双手合十在身前,闭着眼睛,仿佛一个睡美人儿,就等着今日子时,自己能穿到小土狗的身上,去看看祁律与那獳羊肩到底如何。

这还是第一次,姬林盼着变成小土狗。姬林有些恍然,其实有的时候变成小土狗,也挺方便的,之前倘或不是自己变成了小土狗,也无法识破王子狐的诡计。

姬林躺在榻上,感觉过了很久很久,“唰!”的一瞬,头晕目眩,似乎要变了……

紧跟着便听到自己耳边传来“太傅、太傅……小臣不敢”等等声音,那声音一听,又急又促,听起来好像祁律正在对那温温顺顺的小羊动粗一样!

之前祁律对獳羊肩的态度,便莫名的亲和,笑的那叫一个温柔,眼睛发光,恨不能好似一只大灰狼,回去之后姬林便多想了一些,觉得祁律可能是喜欢年纪小的。

如今变成了小土狗,又听到小绵羊的推拒之声,还有祁律的声音说:“乖乖别动,你若是乱动,我可是会弄疼你的。”

龌蹉……

实在太过龌蹉!

“嗷呜!”小土狗猛地挣开一双大眼睛,登时看到了“用强”的祁太傅大灰狼,和“欲拒还迎”的獳羊肩小绵羊。

然……

眼前的情形似乎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祁律正托着獳羊肩的下巴,虽然距离是稍微有点子近,但好像并不是用强,正在给獳羊肩擦脸上的伤口。

换句话说,是单纯的上药……

小土狗眨了眨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一时间有些懵了。

而獳羊肩呢,他口称不敢,也不是欲拒还迎,而是真的不敢,试想想看,祁太傅可是当朝太傅,天子的老师,而獳羊肩是一个奴隶,这简直天壤之别,獳羊肩以前的主子是卫州吁,天天对他呼来喝去,不是打就是骂,因此主子与奴隶的区别早就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此时怎么敢让主上为自己上药。

祁律一副“霸道”的模样,托着獳羊肩的下巴,见到獳羊肩要跑,另外一手竟然直接搂住了獳羊肩的腰,将他固定住,不让他跑,那模样相当的霸气,不容置喙。

獳羊肩一愣,被带到了祁律怀里,两个人距离越发的近,獳羊肩甚至能看到祁律面颊上的小绒毛,脸上不由突然一红,抿着嘴唇也不敢说一个不字了。

祁律笑着说:“乖乖的便对了,你这小脸蛋如果不上药,恐怕要留疤……”

说着,神色一敛,似乎看到了獳羊肩身上更多的伤口。獳羊肩穿的是祁律的衣裳,衣领子有些松松垮垮,露出一片白皙的锁骨,还能看到他一侧消瘦的肩头,上面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一看便是被打的,有的结痂了,有的还红着,似乎感染了要化脓。

祁律的火气当即便升起来,冷笑一声,说:“卫州吁那个畜生,根本就是把人命当玩笑。”

獳羊肩不敢说话,低眉顺眼的跪在地上,祁律本想给他把身上的伤口一同上药,可是看獳羊肩这个模样,不知他会不会把自己也想成禽兽,便将药塞在他的手心里,说:“你身上还有伤口,自己上药,每日都要上药,可知道了?”

獳羊肩呆呆的看着祁律,眼神有些麻木,又有点懵懂,随即也不知怎的,一双眼眶突然发红,眼泪仿佛决堤一般,说来便来,无声的落泪。

祁律瞬间慌了,说:“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哭?”

獳羊肩没有啜泣,只是眼睛一片通红,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简直就是无声的狂风暴雨,吓得祁律更是手足无措,他这人不怕别人耍无赖,不怕别人犯浑,唯独怕人哭,哭的祁律直心慌。

獳羊肩的声音有些哽咽,说:“小臣不过一介下贱奴隶,如何能承受太傅的水米之恩,怕是无以偿还。”

祁律还以为是什么事儿,松了口气,笑着说:“没办法偿还,那便以身抵债罢,日后便跟着我,天天喝海鲜粥,日日吃美味佳肴,可好?”

他这么一说,獳羊肩哭的更凶了,“呜——”一声,果然还是个孩子,扎在祁律肩膀上,呜咽不断。

小土狗“嗷呜!”了一声,海鲜粥?寡人方才听到了甚么?祁律熬得海鲜粥,不是寡人先前预定的么?

果不其然,案几上一只小豆,里面是空的,但是散发着一股海鲜的幽幽鲜味儿。

姬林心里登时有些不是滋味儿,说好了给寡人熬粥,现在跑到了一个小童肚子里,寡人的太傅还对一个小童如此之温柔。

倘或太傅的温柔要分给一个小童,那日后对待寡人的温柔,岂不是要少一份?

姬林完全没多想,仿佛一只争宠的小狗子,立刻扑上去,圆滚滚的小身板儿挤在祁律和獳羊肩中间,用爪子使劲推着獳羊肩,不让他靠在祁律身上。

祁律转头一看,说:“嗯?儿子你醒了?这些天怎么总是白天睡晚上才醒?”

祁律完全没有想到,他的狗儿子那是堂堂天子。他将小狗子抱起来,说:“乖儿子,爸爸要睡觉了,你来陪睡罢。”

姬林被祁律抱起来,挂在祁律的肩膀上,蹭了好几下,全没注意自己的眼神有多么“得瑟”,回头还得意的看向獳羊肩,满满都是炫耀。

第二日一大早,祁律还在睡梦中,耳边便传来软软糯糯的嗓音:“太傅,太傅起身了。”

“太傅?醒一醒。”

祁律“唔——”了一声,犹在梦中,迷迷糊糊看到身边有人,一个翻身,直接将那人抱在怀中,还说着梦话:“嗯?枕头精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瘦,要充点棉花啊,抱着才有手感……”

经过昨日的事情,獳羊肩已经成为了祁律的贴身小童,今日一早,准备侍奉祁律洗漱更衣,哪知道祁律看起来很是“正派”,但是晨起时候赖床的不行,还迷迷糊糊一把抱住了獳羊肩。

獳羊肩身子骨很瘦弱,直接被他一抱,两个人一起倒在榻上,祁律死死搂着他,八爪鱼一样,獳羊肩吓了一跳,随即面颊瞬间红透了,一直红到耳朵根。

祁律犹在睡梦之中,还在想着,这枕头精怎么突然瘦了,又瘦又小的,抱着没什么满足感,转念一想,不对,压根没有枕头精,上一任枕头精分明是天子姬林!

祁律“腾!”睁开眼睛,一睁眼正好对上了獳羊肩红扑扑的面容,这才发现自己像个“禽兽”一样抱着小绵羊,赶紧松开手,捋顺自己睡得凌乱的头发,说:“早晨了么?”

獳羊肩赶紧退下榻去,捧着衣衫,说:“已然早晨了,请太傅更衣,方才宫里来了寺人,说是天子请太傅路寝宫谒见。”

又见?

每天一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情一定是跑到路寝宫去,祁律揉了揉额角,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天子会不会太黏自己了?

祁律手忙脚乱的洗漱,不忘了带上自己的海鲜粥,提着食合进宫去了。

姬林已经在路寝宫等待了,一大早,从小土狗变回天子,姬林便立刻醒了,叫来寺人,说:“去一趟馆驿,给寡人传祁太傅来谒见。”

“敬诺,小臣这便去。”

寺人趋步小跑离开,还没退出太室,又被姬林叫住了,说:“等等。”

“天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姬林沉吟了一下,他刚醒过来,连洗漱都未有,不过姬林睡相一直很规矩,不会像祁律那样呲着呆毛,刚醒过来的天子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沉稳和威严。

姬林淡淡的说:“你去传召太傅,记得先看看太傅醒了没有,倘或还未晨起,那便等一等,等太傅晨起了再传。”

寺人眼皮一跳,这天子传召臣子,谁不是巴巴的赶过来?便是半夜三更,远在千里之外,也要立刻进宫谒见,新天子反而奇了怪了,还要问问太傅醒了没有,倘或没醒,睡醒再来,这是何其的温柔体贴!

姬林知道,祁律素来有个起不来床的毛病,一直都如此,因着祁律身子骨单薄,低血压,每日起身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起床气还很低,姬林一想到祁律晨起作斗争的模样,莫名有些心疼,因此便嘱咐寺人,等太傅醒了再传。

祁律很快进了宫,端着昨日天子点名要的海鲜粥谒见,姬林已经等了好一阵,洗漱完毕,也批阅了一些文书,祁律还没走进来,他就闻到了一股海鲜粥的香味儿。

因着昨日里身为小土狗,他已经闻过了海鲜粥的空碗,所以今日一嗅,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不正是那让他朝思夜想的海鲜粥么?

姬林见到祁律,也不知为什么,心情立刻大好,只是觉得能看到祁律,心里便舒坦,故意问:“太傅,你手中是何物?”

祁律没有与獳羊肩相处的那般随意,恭敬的回话,说:“回天子,正是海鲜粥,听寺人说,天子还未用早膳,不如用些粥水,再行繁忙公务。”

姬林特意等着这碗粥,所以才没用早膳,便让寺人拿来两只小豆,把海鲜粥一分为二,请祁律一起用膳。

祁律正好没吃,肚子饿得很,他血压低,不吃些东西是不行的,虽与天子一起用膳有些失仪,但还是架不住诱惑,坐下来一并吃粥。

姬林呷了一口粥水,他的教养极好,用粥的时候仿佛一副风景画,但又不会刻意做作,吃的还很香,又斯文又文雅,吃得还异常专注,简直就是对立统一的结合。

祁律心里说着,贵族就是贵族,你看看这基因强大的,男人长成这样,简直便是祸害啊!

祁律正吃粥,突听姬林说:“太傅不厚道,昨日里说好了与寡人熬海鲜粥,却先给你的小童食了,是不是不厚道?”

“咯噔!”祁律心中一跳,天子是怎么知道昨日馆驿里发生之事的?昨日自己的确给獳羊肩熬了海鲜粥,其实今日给天子的,便是昨日里剩下来的,祁律图省事儿,没有分两次熬,本以为神不住鬼不觉,没成想天子竟然知道了?

难不成……

天子其实是个心机鬼畜男,只是装成了二哈,还在馆驿里布下了眼线?否则天子是怎么连这点子小事儿都知道的?

姬林单纯的抱怨一下而已,哪知道祁律竟然“想入非非”,发散思维不可抑制,把姬林已经脑补成了一个伪装成大白兔的豺狼虎豹……

祁律立刻跪下来行礼,说:“天子教训的是,律知罪。”

姬林吓了一跳,赶忙扶起祁律,说:“太傅,你这是何故?寡人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正说话间,寺人便来传话,说:“天子,周公黑肩,虢公忌父,在门外请求谒见。”

祁律心里还在琢磨天子心机实在太过深沉的事情,立刻便说:“既然王上还有要事,那律先告退了。”

“不必。”哪知道姬林却说:“周公与虢公谒见,是来谈郑国的事情,正好太傅也来一起商议。”

祁律便站在一边没有离开,只是本分的垂着头。

周公黑肩与虢公忌父很快走进来,两个人一个身披黑袍,一个身披黑甲,黑肩昨日饮了猪骨粥,又与姬林说开了,心里松了口气,因此只是一日不见,已然能下榻行走,虽面容看起来还是十分虚弱苍白,但并无大碍。

两个人走进来,作礼拜见天子,黑肩稍微一侧头,正好看到太室的案子上,放着两只小豆,还有两只小匕,又看到祁律恭敬的站在一侧,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了然。

忌父没有他这么多心事,见到祁律,心中对祁律颇有好感,日前他们曾经一起扶持姬林上位,祁律连出妙招,让忌父佩服不已,便主动作礼,说:“祁太傅。”

祁律与忌父是平级,而且忌父手握兵权,祁律虽然备受宠信,但是手里没兵,也对虢公忌父作礼,说:“虢公。”

姬林眼看着一向不苟言笑的虢公忌父对祁律笑了一下,心里突然又有些闷闷的,心想着太傅这个人理膳出众,而且性子也好,在人群中十分吃得开,和谁关系都不错,日前和祭牙约为兄弟,又得到了公孙子都的器重,进了洛师之后,与虢公忌父打成一片,昨日又收了一个美貌的小童,就连心思深沉的黑肩也对祁律礼遇有嘉。

姬林莫名感觉到了一种“危机感”,至于危机什么,他也不清楚。

姬林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虢公忌父和祁律“眉目传情”,说:“二位前来可是为了郑国的事情?与太傅说一说罢。”

他说着,展开袖袍,坐在席上,继续开始吃粥,祁律眼皮一跳,姬林的粥已经吃完了,似乎觉得特别好吃,于是又把祁律剩下的半碗拿过来吃,那可是祁律吃剩下的,天子竟没有半分嫌弃,也太节俭了罢……

周公黑肩拱手说:“禀天子,罪臣知晓,我王者正为朝中卿士一职烦心,因此特来献计。”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说起来便是老话儿了。自古以来,能连任三朝元老的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而这个黑肩,就是历史上连任辅佐周天子的周公。试看历史长河,有多少不可一世之臣,就例如和珅,只要换代,立刻下台,连命都不保。

如今先王驾崩,新王即位,以前的老臣也是时候整顿整顿了,这第一个要整顿的,便是当朝卿士!

之前说过了,卿士一职至关重要,说白了,卿士的位置只在天子之下,高于太傅之上,虽大多卿士乃是诸侯,远在封地,并不能在洛师指点天下,但是那名头,便好像诸侯会盟的盟主一样,自来高人一等,别人都要仰望。

因故,这个卿士之位,是抢破脑袋也要抢的职位。

周平王在世的时候,卿士是郑伯寤生,周平王晚年想要将卿士一职交给虢公忌父,但是没有成功,反而引起了郑伯寤生的不满,祭仲身为寤生的左膀右臂,亲自来洛师呵斥周平王,周平王吓得将王子狐送到郑国做人质,才化解了郑伯寤生的仇怨。

姬林将这些事情都看在眼中,因此他一上位,便想大刀阔斧的砍掉郑伯寤生卿士的职位,否则郑伯将趁着天子年幼,更加肆无忌惮。

黑肩今日来,便是来“送人头”的。

黑肩拱手说:“罪臣手中有与郑伯私通,谋反僭越的移书和信物。”

是了,祁律差点子忘了,黑肩可是僭越的其中之一,此次郑伯送亲郑姬,就是为了掩护谋反的盟书,如今黑肩已经归顺了姬林,依照他那决然的性子,必然后背阴损郑伯一把。

毕竟黑肩与郑伯,根本不是真正的盟友,当时不过利益一致而已,如今利益分崩离析,自然而然变成了死敌。

祁律一听,挑了挑眉,不由说:“周公虽手握移书,但这移书一旦拿出来,周公谋反之事,便要昭告天下百姓国人,而后背捅刀郑伯的事情,也会昭告天下诸侯,如此一来……被国人不耻,被诸侯唾弃,周公便没有想过么?”

的确如此,周公手里握着“王牌”,只要他把移书拿出来,郑伯寤生就是罪人,必然会夹着尾巴,不敢争抢这个卿士的职位,到时候姬林说要换掉卿士,郑伯肯定也不敢言语一声。

但对于黑肩来说,无异于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简直得不偿失。

黑肩却轻笑一声,说:“罪臣只知,天子不想让寤生做这个卿士,如今黑肩的命都是天子的,又何必在乎什么名声呢?黑肩……早便没有名声可言了。”

他这几句话有些自嘲,不过说的是真理。

祁律有些担忧,说:“据律所知,郑伯的移书,并非出自郑伯之手,乃是出自郑国卿士太宰祭仲之手,郑伯会不会一推四五六,将罪名冠在祭仲头上?”

黑肩笑着摇头,说:“祁太傅有所不知,这祭仲于郑伯,便是手臂,怎么会有人能忍受断臂之苦呢?且祭仲代表了郑国的卿族,一旦郑伯将祭仲推出来顶罪,只会惹怒国中卿族,剩下的日子,更是不好过了。”

的确如此,郑国的卿族和公族闹得很凶,如果郑伯想要把所有的罪名归咎在祭仲头上,恐怕不容易,会引起国中动乱。

姬林眯了眯眼睛,说:“两位太傅意下如何?”

祁律与虢公对视了一眼,两位太傅说的自然是他们了,虢公忌父没有说话,他是个死忠之人,无论姬林说什么,他都会去做,不管是对是错,都毫无怨言。

祁律沉思一番,说:“王上,郑国的势力强大,倘或用移书对抗,的确有用,但也唯恐会激怒了郑伯,狗急还会跳墙呢……”

姬林微微皱了皱眉,倒不是觉得祁律说的不对,而是对“狗急跳墙”微有异议,毕竟天子一到晚上就会变成一只小土狗……

祁律又说:“不若不将移书公布,而是派遣可信之人,带着移书去郑国敲打郑伯,一来可保周公名誉,二来敲山震虎,三来……也给郑伯留一些面子,让郑伯主动退位让贤,不必撕开脸面。”

祁律说的在理,姬林初登天子之席,私了总比明撕要好……

姬林点点头,说:“诸位觉得谁带着移书前往郑国,最为妥当?”

倘或是以前,周公黑肩必然会请命,不过现在……他是僭越一次的人,不应当出国门,还是避嫌的好。

虢公忌父便抱拳说:“王上,忌父愿往!”

姬林点头说:“寡人心里也正有此意,虢公倒是和寡人想到一处去了,若是这事儿交给虢公,寡人亦能高枕。”

虢公抱拳领命,很快便退下,去准备出使郑国的事情,离开了路寝宫的太室。

殿内只剩下祁律与周公两位卿大夫,姬林沉吟了一下,眼眸微微晃动,看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小豆,突然说:“太傅可退下了,寡人还有话与周公说。”

祁律一听,“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赶紧恭敬行礼:“律敬诺。”便退出了太室,往外而去。

周公黑肩有些受宠若惊,没成想姬林单独留下了自己,立刻说:“不知天子可是有甚么事,需要黑肩效劳。”

“咳!”姬林咳嗽了一声,并没有立刻说明,黑肩轻笑一声,说:“天子,容罪臣斗胆一猜,可否是与祁太傅有关之事?”

姬林眼眸中闪过一丝吃惊,很快恢复平静,没有否认,说:“周公如何得知?”

黑肩了然的笑笑,说:“天子信任祁太傅,无论是对抗郑国,还是谋划国事,全然不会避讳太傅,但如今突然把祁太傅遣走,那这事儿,必然是祁太傅之事了。”

姬林说:“果然瞒不过周公的眼目。”

黑肩拱手说:“罪臣不过一些小伎俩罢了,能为天子分忧,是罪臣的荣耀,还请天子示下。”

姬林幽幽的说:“太傅昨日里收了一个小童,卫国人,名唤獳羊肩,你去查查此人。”

“是,罪臣敬诺。”

祁律从路寝宫退出来,没走两步,便看到有人站在燕朝旁边,似乎在等人,正是虢公忌父。

祁律笑着走过去,了然的说:“虢公可是在等周公啊?”

黑肩与忌父总是形影不离,毕竟日前都是太傅,而且一文一武统领着洛师王城,有很多事情需要一起商讨合作。

哪知道虢公忌父却笑着说:“太傅猜错了,忌父正在等太傅。”

“我?”祁律真是受宠若惊,说:“虢公竟然再等律?”

虢公忌父他平日不苟言笑,但笑起来名有一种“优雅大叔”的感觉,颜值也不低,只是喜欢留点小胡子茬,不修边幅,若是打理起来,异性缘儿必然也很足。

虢公忌父笑了笑,咳嗽一声,还有点不好出口,说:“其实是这样,也不怕太傅你笑话,忌父这个人爱食水产。”

水产就是海鲜,忌父喜欢吃海鲜,刚才进入殿中,看到了那碗海鲜粥……

祁律恍然大悟,说:“必然是虢公馋了这口儿?”

虢公忌父挠了挠后脑勺,一张威严的脸面竟然有点发红,说:“确实如此,老弟慧眼,那滋味儿果然鲜香,只是闻了一回,便怎么也忘不掉,简直牵肠挂肚。”

祁律一听,“哈哈”笑起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虢公害了相思病,原是为了一碗海鲜粥。

虢公忌父不怕他笑话,说:“忌父便琢磨着,等一等老弟,不知有没有这个口福?”

祁律见他如此直爽,就说:“律这会儿手头上是没有了,不过不打紧,我叫人写一张食谱,一会子给虢公送到府上,这海鲜粥熬起来便宜得很,只要食材佐料到位,谁都可以熬制,等下子虢公叫府上的膳夫熬出来,便日日能食。”

虢公忌父一听,当真欢喜极了,他本只想尝尝鲜,没想到祁律如此大方,愿意把食谱拿出来,要知道很多膳夫都不会把食谱分享,毕竟全都分享了,便没有他的独到厉害之处了。

姬林送周公出来,两个人走出殿来,站在路寝宫的台阶上,正巧听到“哈哈”的笑声,何其爽朗,定眼一看,原是不远处祁律与虢公忌父在说话。

虢公忌父说到酣时,还拍了祁律肩膀两下,两个人仿佛关系极为融洽,有说有笑,姬林的眼眸瞬间沉了下来,倒不是生气,只觉闷闷的。

周公黑肩一看,立刻作礼告退,很快往虢公忌父与祁律那面而去,他过去的时候,忌父正好与祁律说完话,准备离开,看到了黑肩,便说:“周公,去政事堂么?一并走罢。”

两个人走出一些距离,黑肩回头看了一眼,见祁律没有跟上来,叹了口气,无奈的对虢公忌父说:“你这呆子,平日里注意一些,不要与祁太傅走得太近。”

“这是为何?”虢公忌父纳闷说:“祁律老弟为人直爽,也没有加害忌父之意,便是连天子都宠信祁太傅,为何不能与太傅走的太近?”

黑肩更是无奈,幽幽的说:“你既知道天子宠信祁太傅,还与祁太傅走的如此亲密?”说罢,扬长而去了。

虢公忌父挠了挠头发,一脸不解,说:“这……忌父如何没听懂呢?”

祁律已然高升太傅,如果再住在馆驿,那看起来便不是很对头了,起码要有自己的府邸。

姬林如此看重祁律,自然要赏赐他一座府邸,其实老早便已然叫人去准备了,赏赐的这座府邸占地面积十足的宽阔,看起来也气派的很。

祁律从未住过这么大的府邸,按理来说,合该十分欢心的,只不过祁律搬进府邸之后,突然觉得有几个问题。

这第一个问题,当然是仆役的问题,之前说过,春秋时期的贫富分化极其巨大,卿大夫们一年的吃食,恨不能比一个国人一辈子的都多,所以卿大夫们养着很多门客和仆役。

而祁律呢?

虽祁律如今已经是天子太傅,但和其他卿大夫一比起来,简直是穷的叮当响,他初来乍到,身边没什么仆役,唯独有一个獳羊肩跟着,搬入府邸之后,里里外外就獳羊肩一个打理,这么偌大的府邸,人手根本不够用。

不过祁律没有看错獳羊肩,他虽一个年纪不大的小臣,但是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虽不甚奢华,但也不至于寒酸,祁律的衣食住行完全不需要担心。

这第二点,也是祁律最最担心的一点,那便是,因着府邸的占地面积太大,所以距离洛师王宫难免有些远,每五日一朝议的时候,祁律要从家里出发赶到宫中上朝,这其中花费的时间很多,而且早朝很早,祁律想要不慌不忙,吃了早点再去上早朝,算一算估摸着最晚三点半起床。

三点半,不是下午三点半,而是凌晨三点半,就算是夏日炎炎,三点半也没有天亮!

还有第三点令祁律头疼的事情,那就是乔迁宴……

当朝太傅搬入新宅,怎么也要办一个有鼻子有眼的乔迁宴席罢?倘或你太简洁了,不办这个乔迁宴席,朝中的卿大夫们会以为你看不起他们,这问题可大可小。祁律从一个小吏高升太傅,多少人等着抓他的小辫子,所以这个乔迁宴,祁律一定要办。

没人手、没钱,祁律想要办乔迁宴,就面临这么两个大难题,可谓是五斗米折腰,诚不欺我。

祁律在政事堂转磨好几天,乔迁宴将近,獳羊肩已经催促祁律好几次,家里没有粮食,巧媳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怎么能变得出美味的宴席?最重要的,还是缺钱!

管谁借钱,这是个问题。

祁律一路从政事堂转磨出来,探头探脑的询问虢公可在,政事堂议事的卿大夫回话说,虢公过些日子要出使郑国,所以正好忙碌,不在政事堂。

祁律又从政事堂转磨出来,转磨到止车门附近的公车署,想看看虢公的辎车走了没有。

祁律正在转磨,巧了,姬林刚刚习箭完毕,准备往路寝宫去,正好远远地便看到了祁律,身边的寺人很有眼力见儿,说:“啊呀,天子,您看那不是祁太傅么?天子要不要小臣过去,请祁太傅过来叙话?”

姬林刚想点头,便看到虢公忌父从侧面走过来,正要往公车署去,而祁律一眼便看到了虢公忌父,百米冲刺,也不顾什么太傅的形象了,冲着虢公忌父便跑过去,那架势,仿佛见了亲人一般。

姬林登时沉下脸来,站在当地,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偷看”一样,望着祁律与虢公忌父的方向。

虢公忌父刚刚忙完,一到了公车署门口,便听到有人喊着:“虢公!”

他回头一看,原是祁律,昨日里虢公喝了用祁律食谱做出来的海鲜粥,那滋味儿别提多美了,看到祁律立刻笑起来,说:“老弟!”

祁律扑过来,还带着一股偷偷摸摸的劲儿,拉着虢公忌父说:“来来,快来,随律来。”

虢公忌父便奇怪了,何事如此偷偷摸摸?

于是姬林便看到祁律对虢公忌父“拉拉扯扯”,虢公忌父则是“半推半就”,两个人绕了半个圈子,躲进公车署旁边的小房舍,那地方多半是骑奴休息歇脚的地方,一般卿大夫是不会过去的。

姬林更是皱眉,立刻抬步,走得很急,后面的寺人几乎跟不上,小声喊着:“天子!天子您慢些,小心,当心啊天子……”

姬林快速走到小房舍旁边,本想直接推门进去,不过推门的动作顿了顿,还是卡住了,最后站在门边,又开始光明正大的偷听。

虢公忌父都懵了,被祁律拉进屋舍里,挠着头说:“老弟,你这是……?老弟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儿罢?”

祁律“嗨”了一声,说:“没有,就是……就是有些话,不太好说出口。”

祁律头一次期期艾艾的,和平日里口舌生花的模样大相径庭,害得虢公忌父更加纳闷,提高了声音,说:“老弟你不会是惹上了人命罢?!”

祁律一懵,虢公敢情把自己想成了什么?赶紧制止虢公的脑补,说:“有点……难言之隐,江湖救急啊。”

虢公忌父根本听不懂甚么叫做“江湖救急”,在古代的确有庙堂和江湖一说,庙堂很易懂,就是朝廷之内的事情,而江湖,则是朝廷想要管,却管不到的那些人,例如大名鼎鼎佣兵九千的盗跖,便是江湖中人。

祁律见他没听懂,一脸迷茫,只好咬牙说:“那个虢公啊……律想、想……”

姬林站在外面,莫名的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差,不知为何,心里就憋着一口气,生怕祁律是要对虢公吐露真心,姬林安慰着自己,日前祁太傅还喜欢年纪小的,今日绝不可能突然就喜欢年纪大的,对,无有这种可能。

就在姬林忍无可忍,想要打断祁律对忌父的“告白”之时,祁律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声音太小了,饶是姬林耳聪目明,隔着房舍也无法听清楚,随即房舍中传出虢公“哈哈哈”的大笑声。

虢公忌父惊讶的说:“老弟,你要管我借钱?!”

祁律:“……”都说是江湖救急了。

祁律一说出来,也觉没那么羞耻了,便说:“如果有粮食,再借点粮食便更好了。”

姬林在外面懵了,俊美的天子脸上写满了吃惊,原不是吐露心声,而是……借、借钱?

祁律要办宴席,但是没钱,左思右想,虢公忌父这个人最为老实,还是找他借钱好一些,于是这一整天就准备逮住虢公来借钱。

虢公“哈哈”大笑说:“老弟你办宴席,恐怕有很多诸侯上赶着给你送银钱罢?”

的确,有很多赞助商……

诸侯们谁不知道祁律现在是天子眼前的红人,已经超越了当年的黑肩,所以一面忌惮祁律,一面又想要拉拢祁律为我所用,这样一来,自然会给祁律上赶着送银钱。

祁律说:“不瞒虢公,齐公鲁公都来送钱了,但这钱……律是不能用的,所以都婉拒了。”

祁律是咬着后槽牙婉拒的,把金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粮食往外推,祁律心里直滴血,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个道理,祁律还是明白的。

虢公忌父没有掩饰的“嘲笑”了祁律一套,堂堂太傅穷的办宴席要借钱,这成何体统,随即收敛了笑意,说:“其实……老哥哥我也没钱。”

祁律:“……”

虢公不是小气,他是真的没钱。虢公是个不会理财的人,而且虢公是个大家族,族里人多,他的“薪水”是很多,但是一发薪水,直接月光,毕竟有一大家子需要去养,平日里吃饭没问题,但是办宴席,还是大办的钱,虢公实在拿不出来。

虢公伸出一根手指,说:“不瞒老弟,我能借你……一斗稻米。”

祁律:“……”真的不想和虢公比穷。

姬林本不是很欢心,哪知道站在门外一听,险些笑出声来,没料到自己的两位太傅,一个比一个穷。想到这里,姬林眯了眯眼睛,对寺人说:“传周公来谒见。”

“小臣敬诺。”

祁律没有借到粮食,落魄的蹬上辎车,刚上辎车,便听到有人叫他,说:“太傅,请留步。”

祁律回头一看,原是周公黑肩,便停下来,对黑肩拱手说:“周公。”

祁律平日里虽有些“吊儿郎当”,但并非这么没精神,周公黑肩见他今日蔫蔫儿的,笑起来,说:“祁太傅可是为银钱发愁?”

祁律一愣,心想黑肩这个狐狸精怎么知道的?必然是虢公忌父说漏了嘴。其实他不知道,并不是虢公说漏了嘴,虢公因为公务繁忙,还没来得及说这个事儿,而是姬林把周公叫了过去。

黑肩笑着说:“太傅大办乔迁宴,又不愿意接受封地诸侯帮助,黑肩这里正巧有多余的粮食,不知能不能为太傅分忧?”

祁律狐疑的看向黑肩,说:“不会是高利贷罢?”

“高利贷?”黑肩奇怪的说:“高利贷为何物?”

黑肩笑眯眯的说:“祁太傅安心,太傅对黑肩有恩,黑肩永不敢忘,办宴席的粮食和银钱,太傅只管拿去用便是了。”

黑肩慷慨大方,第二日祁律休沐,他便把粮食和银钱送来了,辎车粼粼,愣是排了一条街!

祁律定眼一看,这粮食,这银钱,山一般的堆放在府邸里,就算是黑肩再有钱,也不可能一次拿出这么多,立刻便明白了,怕根本不是黑肩的手笔。

的确,黑肩拿不出这么多银钱和粮食,这手笔是当今天子姬林的,姬林没有明着送给祁律,一方面是他怕祁律不收,第二方面也是怕自己送了这么多粮食给祁律,会有人因此羡慕记恨祁律,他是想要捧着太傅,但并不是捧杀。

所以姬林才借用黑肩的手,送了这些粮食和银钱,黑肩是个明白人,立刻办得清清楚楚。

祁律的乔迁宴很快顺利举办,留在洛师的诸侯全都前来道喜,不过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卫州吁了。卫州吁因着和祁律“有仇”,所以并没有来道喜,而是派了他的心腹重臣过来道贺,那个人便是——石厚!

祁律机械的迎着前来的宾客,今日的宾客,不是各地诸侯,就是上卿大夫,一个个有头有脸,怠慢了谁都不行,祁律脸上的笑容几乎是批发,批量生产,一条龙。

“恭喜恭喜!”

“祁太傅,恭喜啊!”

“以后还要太傅多多提携!”

祁律则是重复的说着:“不敢当不敢当,请进,请上座。不敢当……不敢当不敢当……请进……”

一批来贺喜的高峰过去,好不容易有点空隙,祁律立刻说:“小羊,水!”

獳羊肩赶紧小跑着过来,动作很麻利,给祁律端来羽觞耳杯,里面是祁律特别炮制的茶,润喉润肺,正好适合今天话多。

祁律嗓子眼儿里几乎冒烟儿,话多的感觉嘴皮子都磨破了,一面大口饮水,一面用宽大的袖袍给自己扇风,獳羊肩很是懂事儿,也有眼力见儿,拿着帕子垫着脚给祁律擦汗,又给他整理衣裳,说:“主上,万勿扯乱了衣裳,显得不恭敬。”

祁律喝了一满杯的水,直接用袖袍一抹嘴,这才觉得爽快了不少,把杯子刚递给獳羊肩,便见到又有人走进来了。

那人身材高大,高大的程度与虢公无二,一张刚毅的脸,却没有老实的气息,反而充斥着阴鸷,眼睛下意识的眯着,鹰钩鼻,嘴唇很薄,还稍微有点鹰钩嘴,都说面由心生,这个人则是挂着一脸的狠戾。

男人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仆从,将礼物递给獳羊肩,男子一拱手,说:“卫国石厚,特来为祁太傅道喜。”

石厚乃是“大义灭亲”的主角之一,历史上被獳羊肩监斩的石家大少爷。

石厚这个人,应该是卫大夫石碏老来得子的宝贝儿子,祁律尝听人说,这个石厚乃是一个将门奇才,从小便十分聪明,但又不是很聪明,不聪明的地方在于石厚辅佐了卫州吁叛变,可以说卫州吁这个人,有勇无谋,他能成功杀死兄长上位,都是石厚的“功劳”。

石厚是石碏儿子,从小便是卿族贵族,因此与卫州吁这个卫国公子相熟,变成了酒肉朋友。石碏眼睛很毒辣,他觉得卫州吁是一个心肠狠毒之人,因此提醒过当时的卫侯,也就是卫州吁的老爹,让他教导儿子,但是偏偏卫侯爱见小儿子,因此一味溺爱,子不教父之过,卫州吁养成这个样子,的确也有老爹的责任。

石碏一贯不喜欢儿子与这个卫州吁来往,不过卫州吁想要拉拢石家的势力,因此对石厚十分礼遇,久而久之,石厚便开始为他卖命,两个人又都是狠人,一拍即合,干脆篡位!

如今这个时候,正好是卫州吁篡位成功之后,石厚成为第一功臣,霸占了整个卫国朝廷,而石碏因为年事已高,又不想为卫州吁出谋划策,所以选择隐退归山。

石厚站在祁律面前,笑起来仿佛一头豺狼,即使在笑,也十分阴鸷,说:“恭喜祁太傅高升,日前寡君与祁太傅有些小小的误会,想必太傅不会放在心上罢?”

祁律不喜欢和这样的人说话,因为这种人天生带着一股危险的气息,那种感觉好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便很冷淡的说:“石将军说笑了,看来是石将军误会了,卫君子并未得罪于律,那日里卫君子冲撞的……是天子才对。”

石厚脸色“唰!”的落了下来,斜挑着嘴唇,眸光中闪烁着一股豺狼虎豹的锐利与嗜血,突然俯下身来,挨近祁律,祁律下意识后退一步,哪知道石厚突然出手,一把钳住了祁律的大臂。

他的手掌宽大,一把握住祁律的大臂,竟然直接拽了过去。祁律根本挣扎不开,便听石厚的声音沙哑低沉,笑着说:“天子宠爱一个人,能宠爱多久呢?宠爱的时候恨不能捧上天去,倘或不是那么爱见了,那便是六亲不认……厚很希冀,等到那一天,祁太傅的眼神还会不会如此锋芒。”

石厚说完,并没有再做什么,毕竟这里众目睽睽,松开祁律的手臂,还给他体贴的掸了掸衣襟,转身进入了宴席。

“兄长!”

祁律蹙眉看着石厚进入宴席,便听到有人叫自己,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祭牙。果不其然,祭牙小跑着过来,十分戒备的说:“兄长,你无碍罢?那个石厚与你说了甚么?”

他说着,公孙子都一身翩翩紫衣,趁得他肤色白皙,气质高贵,也一并走进了太傅府中。

公孙子都说:“太傅或有所不知,这石厚乃是一条疯狗,他若是咬中了你,恐怕是不会松口的。”

祁律一听,公孙子都还真是有文化,这比喻听起来还挺形象。

祭牙和公孙子都把贺礼递给獳羊肩,祭牙笑着说:“诶?这便是兄长新收的小童,长得忒也好看了一些罢?”

獳羊肩本分的低垂着头,根本不抬起来,祭牙一副风流模样,似乎想要调戏一把獳羊肩。公孙子都淡淡的看了一眼祭牙,对祁律拱手说:“祁太傅,子都有话,请借一步。”

祁律点点头,两个人径直走到花园里面去说话,虽然如今是夏时,应当百花盛开,不过祁律家里头根本没种花,道理很简单,没钱,就不那么风雅了……

祁律说:“不知郑国大行人想说什么?”

公孙子都笑了笑,说:“其实是子都有求于太傅……郑姬如今就在洛师之中,子都身为大行人,还是想要将郑姬嫁与天子,不知太傅可能相助一二?”

祁律险些忘了,郑姬!祁律这一行人,都是来给郑姬送亲的,虽然送亲其实是假的,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但是公孙子都还是想要努力一下,将郑姬嫁给天子姬林。

如今郑国的地位很尴尬,虽然公孙子都对姬林有一点点恩惠,努力周旋助其即位,但是说到底,都是郑伯寤生贪心不足蛇吞象,所以功过相抵,过还大于功,因此郑国的地位怕是要尴尬了,公孙子都便想着,如果能促成郑姬和天子的好事,也是好的。

“这……”祁律听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多管这个闲事,“踏踏踏!”的脚步声冲了过来,竟是祭牙,祭牙一把拉住祁律,说:“兄长,随我来!”

“诶……”祁律惊呼一声,已然被祭牙这个小牛犊子给拽跑了,踉踉跄跄的跑出去,一拐弯,不由“嗬——”抽了一口冷气。

不为别的,因为他们刚才谈论的女主角郑姬,就在眼前!

祭牙拉着祁律一拐弯,便将祁律带到了昔日与自己传绯闻的郑姬面前。郑姬一身粉色的衣裙,似乎也是来参加乔迁宴的,可谓是明艳又动人,水一样的眸子望向祁律,作礼说:“祁太傅,小女子有礼。”

祁律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低声对祭牙说:“你是要坑兄么?为何带律来见郑姬?”

祭牙之前一直帮着祁律躲避郑姬,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竟然拽着祁律上赶着和绯闻对象见面。

祭牙理直气壮的说:“兄长,我姑姑不想嫁给天子,所以才请兄长过来出主意的。”

他说着,又说:“你们先聊,我去给你们把风!”

“弟……”亲……

祁律的话还没说完,祭牙已经风风火火的离开,到前面去把风了。

这地方很偏僻,是花园里面的拐角,因为没有种花,也没看头,所以没人过来这边,倒像是——偷情圣地。

祁律登时压力很大,抬起手来抹了抹额角,还好没有流汗。

祁律只好硬着头皮的说:“郑姬,律有礼。”

郑姬看着祁律,突然低声一笑,这一笑把祁律都给笑懵了,自己难道衣冠不整,还是面目可笑,为何会把佳人无端端的给招笑了?

郑姬笑着说:“祁太傅不必如此,姬不是来逼婚的。”

祁律:“……”

郑姬叹了口气,又说:“姬知道……祁太傅不是他。”

祁律心中猛跳,看向郑姬的目光又有些戒备起来,不得不说,郑姬的感觉太敏锐了,祁律自负谁也没看出来自己的不对劲儿,却被郑姬看透了端倪。

“祁太傅对姬有恩,如不是上次太傅援手,姬已然被王子狐那个逆贼侮辱,因此姬不敢恩将仇报,还请太傅宽心。”

祁律咳嗽了一声,说:“不知郑姬,寻律何事?”

郑姬垂下头来,低声说:“这些日子祁太傅风光无限,已然成了天子跟前的红人,因此姬想请太傅与天子说一说,姬与天子,的确是兄妹之情,再无旁的,公孙大行人却想将姬嫁于洛师,还请祁太傅帮一帮姬。”

祁律一瞬间有些无奈,只想狠狠叹气,都说自己不喜欢多管闲事了,左边来了公孙子都请自己帮忙给天子说亲,促成郑姬与天子的好事儿,右边却来了祭牙和郑姬,郑姬不想嫁给自己的青梅竹马天子,这下子好了,全都堆在祁律面前,到底该帮谁?

祭牙站在远处把风,便看到公孙子都走过来,连忙拦住,说:“你做什么?别过去。”

公孙子都无奈的说:“你知子都在请太傅帮忙说亲,祭小君子为何要多方阻挠?”

“哼!”祭牙冷笑一声,说:“你还知道我姑姑不喜欢天子呢!天底下男人那么多,我姑姑凭什么非要嫁给天子?我姑姑嫁过去不会欢心的!”

公孙子都听他如此信誓旦旦,一瞬间眼神中竟然充斥着迷茫。他一身紫衣,显得俊美出尘,突然露出懵懂的眼神,差点晃了祭牙的眼睛。

公诉子都微微歪头,说:“为何?嫁给天子,成为天下女主,这不是每一个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事情么?为何郑姬不会欢心?”

祭牙一脸鄙夷,说:“别把所有女子都想得那么肤浅!我姑姑和你身边那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庸脂俗粉不一样儿!”

“呵……”公孙子都突然笑了一声,祭牙有些奇怪怎么骂他他还笑?

公孙子都突然俯下身来,在祭牙耳边,漆黑的鬓发垂下来,轻轻触碰着祭牙的耳垂,一直痒到心坎儿里。

公孙子都笑着说:“祭小君子这么说,子都会以为你在吃味儿。”

“吃……吃吃……”祭牙的脸“腾!”的红了,涨的红彤彤,异常喜庆,大吼一句:“我吃你个大头!”

说完,突然调头跑了,公孙子都没成想他突然这般脸红,不由摇头笑笑,说:“祭小君子,你不把风了?”

祭牙仿佛没听见,没命的跑了……

祁律脑袋有些乱,到底该帮谁?这么说起来,好像应该帮郑姬,毕竟祁律是个现代人,他觉得感情这种事情,还是自己做主的好,倘或真的不愿意,徒增苦恼。

但是如果自己真的帮忙,天子会不会以为自己对郑姬“余情未了”,如果天子爱见郑姬,自己岂不成了天子的情敌?

就在祁律苦思冥想,没有对策的时候,突听郑姬惊呼一声,似乎受了惊吓,祁律有些奇怪,难道豺狼虎豹,洪水猛兽来了么?

转头一看,自己在心里也默默的惊吓了一下,不是豺狼虎豹,也不是洪水猛兽,因为比那个更可怕,是抓奸的来了!

——天子姬林。

姬林负手走过来,他今日没有穿朝袍,一身白色的便服,衬托得他干净又纯粹,那股子干净的模样,又让祁律升起一股恶劣的,想把他弄脏的想法……

今日祁太傅的乔迁宴,天子竟然亲临,而且没打招呼,毫无征兆的空降,脸上似乎带着笑意,不过笑的不是很真实,说:“太傅与姬妹都在,不知说些什么,能不能叫寡人也听听?”

“没……没甚么。”郑姬受了惊,赶紧作了个礼,调头便跑了,姬林没有阻止她,郑姬很快不见了人影儿。

姬林走过来,站在祁律面前,月光下,他的身材显得无比高大,目光很温柔,却始终让祁律觉得——他是来抓奸的。

姬林笑着说:“寡人一直找不到太傅,没想到太傅在这里夜会佳人?”

祁律硬着头皮,心里吐槽着祭牙,说好了你把风呢,天子都给放进来了,你把的什么风?

祁律干笑着说:“天子您说笑了,郑姬乃郑国卿士之妹,律如何敢高攀呢?”

姬林听祁律“敷衍”自己,心里有点不舒坦,他对郑姬没有意思,一直把郑姬当妹妹,即是没有意思,如果自己的妹妹和自己最信任的人能结为连理,其实也是好事儿一桩。

但姬林偏偏不欢喜如此,只要一想到祁律和郑姬或许有什么,心里便异常的烦闷。

祁律则是在思忖着,难道天子真的喜欢郑姬,所以看到自己与郑姬在一起,脸色便这般难看?

两个人相顾无言,一时间有些尴尬,正好宴席要开始了,祁律赶忙说:“天子,请这面走,律为天子导路。”

天子驾临乔迁宴,那是莫大的荣幸,不过大家都有一点点错觉,今日天子好像不是很欢心,反正黑着脸。虽天子平日里看起来亲和,好似个大男孩,但是他如今黑着脸,那气场十分低沉,也没人敢过去招惹。

祁律身为今日的主人,赶紧给天子敬酒,说:“天子,律敬天子。”

“嗯。”

姬林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仰头很干脆的把酒水饮了,然后……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祁律觉得,天子可能是把自己看成情敌了,所以今天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热的,也没敢多说,敬了一杯酒就离开了。

祁律正好看到了黑肩和忌父,便笑着走过去。忌父说:“老弟,这酒是甚么名堂,香味儿很独特啊。”

祁律说:“这个酒,周公多饮两盏无妨,虢公便不用多饮了。”

虢公忌父奇怪的说:“为何我不能多饮?唯独周公能饮?”

祁律笑着说:“倒不是律小气,这酒乃是药酒,里面放了很多大补的食材,知道今日周公会来,因此特意准备的,虢公素来身子如此硬朗,多饮的话,恐怕流鼻血,还是饮一些普通的酒水为好。”

原是如此,周公黑肩的身子骨儿还很虚弱,所以需要进补,祁律便想到了补酒这种事情,在家中没事的时候调配了一些,今日正好给周公黑肩饮用。

这酒水虽然好,但是一般人,尤其是血气方刚的人喝完,恐怕会觉得燥热,夜不能寐的。

今日的宴席虽不是祁律亲自操刀,毕竟席位太多,祁律也做不完,但这些菜色都是祁律教导膳夫完成的,食客们自然十足尽兴,祭牙便喝高了,东倒西歪的挂着祁律的脖颈,笑着说:“嘿嘿——嘿嘿——好哥哥,你这酒……怎么都这般甜,与好哥哥一般甜?”

祁律被醉鬼扑了一身,定眼一看,祭牙怕是喝成了补酒,又喝了太多,脸色涨得跟番茄一样,还在拽自己领口,说:“咦……天儿真热,热啊热!”

祁律“大惊失色”,说:“弟、弟亲,你流鼻血了……”

“嗯?”祭牙一摸自己鼻子,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药酒喝的太多,补大发了,再加之天气热,还吃了很多羊肉,真的流了鼻血,一摸一手。

祭牙瞪着眼睛,走路更是打晃,“嘭!”向后一倒,公孙子都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倒下去的祭牙,无奈的将人一把打横抱起来,说:“劳烦祁太傅借我一间房舍。”

祁律赶紧说:“小羊,快带二位去房舍。”

“是。”獳羊肩很听话,引着公诉子都和祭牙赶紧去了客房,一路上祭牙还在打挺的大喊:“好哥哥,你的腰怎么又、又粗了?你不能……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

祁律被祭牙闹得头疼,揉了揉额角,眼看着公孙子都把祭牙扛走,松了口气,哪知道……

“嗬!”祁律一声惊呼,突然被人从后背一把抱住,回头一看,这回是天子!

姬林身材高大,可比祭牙高出很多,祭牙是扑在祁律怀里,姬林是直接把他抱在怀里。

这大庭广众之下,姬林身为天子,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突然一把抱住太傅,好多人全都看过来。

祁律硬着头皮,扶着醉倒的姬林,说:“天子,您饮醉了。”

“寡人……寡人没醉……”姬林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祁律无奈的想,果然醉了,醉鬼才会说自己没醉。

而且不知是不是祁律的错觉,似乎闻到姬林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是……药酒的味道。

祁律立刻回头去看,果然天子席位上放着一壶饮得只剩下一点儿的酒,正是祁律给周公黑肩准备的大补药酒!

祁律头皮发麻,赶紧架住姬林,说:“天子,律扶您上辎车,回宫罢?”

姬林却摇头,说:“不回宫,今日……寡人要睡太傅!”

嗬——

四周都是抽气的声音,想必是被天子理直气壮的话给吓傻了眼,祁律心里也跳得飞快,哪知道姬林大喘气,还有后话:“寡人要睡太傅!……舍中。”

祁律:“……”天子请您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祁律没办法,恐怕天子又说什么奇怪的言论,赶紧架着姬林,好像扛着一座山一样,歪歪扭扭的往客房去。

幸亏祁律已经不是第一次“拖死狗”了,这次姬林好歹还有点意识,没有以前那么艰难。“嘭——”一声巨响,两个人直接撞进舍中,跌跌撞撞,竟又是“嘭!”一声,跌在了小榻之上。

祁律被姬林压在下面,险些给压出人命来,只觉得要吐血。

姬林似乎被跌的醒了一些,慢慢撑起身来,竟给祁律来了一个标准的“床咚”,鬓发散落下来,轻轻的扫在祁律的面颊旁边,舍中昏暗,姬林的眸子显得异常明亮,定定的,凝望着祁律。

祁律感觉到两个人交织的呼吸,实在太近了,近的有些过于暧昧,赶紧伸手抵住姬林的胸口,入手火辣辣的烫,仿佛是烧红的炭团,吓得祁律连忙又把手收回去。

啪!

哪知道姬林一把握住祁律的手,突然“呵呵”沙哑的一笑,说:“太傅,寡人这样穿,可好看?”

祁律眼皮一跳,天子您都醉成这样了,还管穿的好看不好看?

姬林又说:“每次寡人穿素色,太傅都仿佛看定神一般,寡人今日……特意穿来给太傅看。可好看?”

祁律反思着自己,自己有过么?看男人看出神?绝对没有。

就在祁律反思的时候,姬林的呼吸却愈来愈额深沉,愈来愈粗哑,他的眼神明亮,不像是一个单纯的少年,反而像是一匹饥饿已经的豺狼,握着祁律的手掌,紧紧握着,慢慢拉过去,低沉的说:“寡人……不舒服。”

姬林握着祁律的掌心继续往前,瞬间贴在自己滚烫的胸口上,素色的蚕丝衣袍又轻又薄,勾勒着姬林流畅的胸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轻薄的衣裳如何能阻隔住姬林滚烫的体温?

祁律被烫的一个哆嗦,便听到姬林的嗓音回荡在耳畔,沙哑的说:“太傅,帮帮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