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走后门”

“这……”祁律眼眸微微转动,面容十分恭敬的推辞说:“王上贵为天子,尊贵非常人能比,律不过一介小吏,幸得王上提拔,才能有如今的地位,实乃身份卑微之人,留在殿中过夜,恐怕冲撞了天子的威仪,还是……”

祁律一面拍着马屁,一面准备拒绝,哪知道他的话还未说完,姬林突然挨近祁律一步,真的把祁律吓到了,连忙后退半步。

试想想看,大半夜的,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而且姬林还“湿身诱惑”,刚刚沐浴完,连袍子都没穿好,突然距离这么近,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平日里态度有一些许的暗昧不明,这年头男人也不安全,祁律吓得后退半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姬林突然上前,抬手轻轻搭在祁律的嘴唇上,一瞬间,祁律立刻噤声,没了声音,简直便是“噤声利器”!

姬林认真的凝望着祁律,说:“倘或没有太傅,便没有今日之寡人,太傅心中为何会有如此尊卑之别?可是寡人平日里苛待了太傅,才会让太傅有如此错觉?太傅这是要委屈死寡人了。”

祁律:“……”我的顶头上司,好像又讲情话了。

祁律是个妥妥的直男,但是耳濡目染的,加之姬林的态度真的太暧昧了,所以才会有一种“被撩”的错觉。

而姬林呢?祁律当真是冤枉他了,姬林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因着经历了这么多种种,一直是祁律在后背默默支持,所以姬林想要对祁律好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奈何一个直男,一个钢铁直男,脑回路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拧巴了起来……

姬林笑着说:“今日无论说甚么,寡人不会放太傅离开的,必须在这里过夜。”

祁律眼皮一跳,只觉嗓子发紧,干笑了一声,说:“这……其实律还有一件事儿,没去处理。”

祁律想要借机会逃跑,姬林便问:“这么晚了,是甚么事儿?”

祁律机智的说:“周公黑肩已然从圄犴接出,只不过这些日子周公不进饮食水米,且失血过多,身子虚弱到了极点,所以律答应周公,明日送些滋补的汤品和水米过去,因着……律斗胆,还要乘夜去膳房一趟,将水米熬上,炖上一夜,明日才能送到周公府上。”

姬林一听,是了,今日才让祁律去赦免了周公黑肩,如今黑肩已然出狱,应是在家中养伤。

姬林听到黑肩的事情,面容沉了下来,虽他听从了祁律的进言,赦免了黑肩,但是心里难免有一个疙瘩,谁喜欢被人背叛,谁喜欢被人在背后捅刀?何况那还是自己最依赖的老师。

“天子?”祁律说完,没听到姬林放行的话,抬头一看,少年天子正在出神,眯着眼睛,眼神中的复杂交织在一起。

姬林被祁律的声音唤醒,幸好,如今寡人又有了一位太傅……

姬林咳嗽了一声,说:“这么晚,太傅还要去膳房,当真是辛苦了,不若……寡人也随太傅去,还能给太傅打打下手。”

不行!绝对不可!

祁律没有忘记上次做包子的意外,面粉飞扬,犹如仙侠剧特效,简直历历在目,天子理膳的破坏力太过巨大!

拒绝的话堵在嗓子眼儿,不过他是臣子,少年天子再亲和,那也是天子,所以祁律换了一种委婉的拒绝方式,很是“虚伪”的说:“天子乃万乘之躯,怎么能进膳房那肮脏鄙陋的地方呢?”

姬林笑着说:“往日又不是没去过,寡人还能帮太傅打打下手,走罢。”

他说着,拉住祁律的手,宽大的手掌握住祁律的手掌,便要带着祁律往路寝宫外面走。

祁律赶紧硬着头皮拉住姬林,干笑说:“天子……您穿点衣裳罢。”

姬林低头一看,险些忘了,自己刚才沐浴准备就寝,所以这会子只穿了一件黑色的丝绸里衣,并没有外袍,衣服带子都没系,裸露着肌肉流畅的胸膛,这么出去太不成体统。

姬林受教的说:“太傅等一会子寡人,这就来了。”

姬林大步跑进太室的里面儿去换衣裳,祁律心里思忖着,好时机,要不然自己还是先跑为上罢?但转念一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了还要被抓回来,还浪费跑步的体力。

就在祁律思忖的当口,姬林动作很快,果然出来了,他没有穿天子的朝袍,也没有穿一般的便服,而是换上一身相对修身的劲装!

平日里天子的衣裳都是黑色的,毕竟黑色代表了周天子的权威,这时候还不流行明黄色的龙袍。

但是眼下不同,姬林进了内里,换了一身白色的劲装,更衬托着少年天子身材高大,四指宽的腰带系得高高的,将姬林一双逆天的大长腿显露无疑,还有那宽阔的肩膀,俊美的容颜,充斥着一股少年感,又带着一丝丝成熟男性的野性。

最重要的是,祁律发现,白色真的很衬姬林,虽然穿黑色更加威仪,但是白色干净,特别符合姬林那种大男孩小鲜肉的气质,再加之姬林如火一般的微笑,总让祁律有一种“恶劣”的想法,很想……

把他弄脏。

姬林可不知道此时祁律的思绪飞到了何处,笑着说:“太傅,走罢。”

祁律眼皮狂跳,说:“这……天子,您进膳房,确定要穿一身白色么?”

姬林奇怪的说:“这衣裳不好么?寡人上次进膳房弄了一身面粉,自觉还是白色好一些,面粉也是白色,沾上不怎么扎眼。”

祁律无奈的摇头叹气,果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难道膳房里只有面粉一种东西脏衣服么……

两个人来到了膳房,这时候膳夫们都已经休息了,新天子上台,不是那么喜欢排场和体面,所以饮食够吃便行了,膳夫们晚上也不必留在膳房里等待传唤,这会子早就散了,各自休息去。

膳房里静悄悄的,祁律便想着,黑肩失血过多,而且身子骨虚弱的很,这些天都不怎么进饮食,所以不能吃太硬的东西,说实在的,也不能吃太补的东西,有句话说得好,虚不受补。

而且黑肩脖颈上有伤口,看他的体质必然是伤疤体质,伤口不好愈合,所以亦不能吃发物,以免伤口感染,引发其他疾病。

祁律可是要“讨好”黑肩的人,毕竟祁律的第二棵大树,便选择黑肩了,于是仔细想了想,打算做一点粥水。

粥水好啊,特别养人,而且要熬得稀烂那种。虽然提起粥水,祁律最喜欢的就是潮汕的砂锅粥,那砂锅粥,海鲜一放,螃蟹、开背大虾、瑶柱扇贝,再放两颗新鲜的鲍鱼,出锅之前撒上一点翠绿的葱末和一点脆口的榨菜丁,吃的时候还要点缀几片炸的酥脆油香的薄脆,那滋味儿……

祁律能一口气喝好几大碗!

但是海鲜乃是发物,又太寒了一些。而且潮汕的粥水,讲究水是水,米是米,祁律经常看到一些食客去吃潮汕砂锅粥,吐槽粥水熬得太简陋,根本没有仔细炖,米粒都没烂等等。其实实乃误会,潮汕的粥讲究就这般,与其他地方熬得稀烂的粥米不一样。黑肩现在不宜吃寒,粥水分明也不利于他的消化,怕是没有这个口福享受祁律的海鲜砂锅粥了。

为今之计……

祁律眼睛一亮,来点猪骨粥吧,要粥米熬得炸开,米花糯糯的,粥水稠稠的那种。

祁律把猪骨拿过来,处理了一番,准备先炖上一锅浓浓的猪骨汤,然后用猪骨汤熬上粥水,明日一大早,便能将香滑浓郁的猪骨粥端去给黑肩尝尝。

黑肩日前都没什么胃口,祁律敢保证,这一口猪骨粥下肚,鲜得他立刻便“不想死了”。药补虽好,但是没有食补精髓,吃两次补血养气的猪骨粥,黑肩的伤情估计也能好个大半。

祁律炖上猪骨汤,转头一看,还有一只鳖,鳖虽然是水里的东西,水里的东西都寒,但鳖有凉血的功能,说白了,鳖既大补,能补血,又能凉血,不让血气外流。

很多人都知道,手术之后要吃红枣汤,因为红枣补血。但是很多人又不知道,如果是处于还在流血,伤口没有愈合的情况下,是不能进补红枣的,红枣的确补血,但在补血的同时又催发伤口流血,一边流一边补,那还不如不吃红枣。

而鳖汤就不一样,鳖汤补血,同时凉血会抑制伤口流血,可谓是双重保险,对于黑肩来说简直是刚刚好。

祁律打算把鳖和猪骨一起炖,这样鲜味自然更上一层楼。

祁律忙碌起来,仿佛一个陀螺,恨不能飞起多长两只手。而且他这个人,一进入膳房立刻“六亲不认”,没什么比理膳更重要的了,立刻将尊贵的天子忘在了脑后。

姬林本想帮忙来着,他是真心想要帮忙,并不是空撩,但是一看祁律忙碌起来,指尖恨不能生花,淘米、炖汤,动作行云流水,哪里是需要别人帮忙的模样?

而且祁律理膳的时候,神采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眸子熠熠生辉,那纤细的身板子,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却犹如柳条一般韧性,好看的不得了,让人挪不开眼睛,也不好去打扰祁律。

姬林就退了两步,站在一旁默默的当背景布,也没有开口打扰祁律。

很快,姬林便闻到了一股香味,鲜香又浓郁,说不出来的鲜,只是靠嗅觉,已经知道有多好吃。姬林这个人没有食夜宵的习惯,在认识祁律之前,姬林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追求口舌之欲的人,大父经常教导姬林,口舌之欲与私欲一样,都是欲望,作为君主,要克服这种欲望。

姬林本以为,自己没什么口舌之欲,如今想来,可能是因为当时没有遇到祁律罢……

姬林本想尝一口那咸香的甲鱼猪骨汤,却在这时候听到“梆梆”的打更声音,往膳房外面一看,月色当空,看这个时辰,竟已经是午夜了!

姬林心头一跳,午夜?灰姑娘的巫术莫不是又要来了?他心里没底儿,倘或突然变成了小土狗,自己的身体岂非要倒在膳房?今日没有饮酒,突然这般倒下来,很可能会造成朝中恐慌,并非一件小事儿。

姬林转头看向正在忙碌的祁律,又看了一眼天色,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头中有些眩晕,那种要“对月变身”的感觉浮现上来,越来越浓烈。

他来不及去叫祁律,立刻大步抢出膳房,朝着路寝宫快速跑去,姬林身材高大,腿又长,跑速自然不慢,再加之他功夫不弱,一个拔身,白色的衣袍咧咧生风,直接从燕朝殿前翻身越过去,仿佛夜空中的一头白鹰,快速冲入路寝宫寝殿。

姬林刚到寝殿,踏进太室,“嘭!”一声,身子一歪,猛地失去了知觉,直接倒在榻上,昏厥了过去……

“嗷……嗷呜?!”

洛师馆驿之内,小土狗的耳朵呼扇的动了两下,突然抬起小脑袋,睁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眼神中还充斥着一丝丝迷茫。

“嗷呜?”

姬林:寡人……这是又变成灰姑娘了?

小土狗低下头来,像模像样的看了看自己的小爪子,果不其然,又变成了小土狗这个模样。

他踉踉跄跄的爬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是馆驿的房舍,应该是祁律暂时下榻的地方,因为他刚刚成为太傅,还没有自己的府邸,所以仍然住在馆驿。

小土狗“咕咚!”小屁股往后一坐,两条后腿坐在地上,还下意识的展了展袖袍,这才发现自己现在短胳膊短腿,好像没有袖袍那种东西,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土狗的狗头很疼,耳朵来回呼扇,也不知道太傅发没发现寡人不见了,好不容易把太傅留在宫中过夜,结果寡人自己反而跑到馆驿来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叫太傅出宫来的好……

祁律把甲鱼猪骨汤熬上,忙完之后一头的热汗,一转身,这才发现天子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膳房里太无聊了,所以自行离开了。

祁律拍了一下自己后脑,一忙起来,竟然将天子给晾在一边,说不定天子生了闷气,自己便走了。

祁律把汤放在火上慢慢的熬,便一路回了路寝宫,路寝宫仍然没有寺人,之前被姬林给遣走了,他身边不喜欢留很多人伺候。

祁律探头探脑的走进去,试探的说:“天子?天子您在么?律拜见天子?”

一直没有回音,祁律还以为姬林不在,往里再走几步,差点吓一跳,姬林一身劲袍,赫然躺在太室的榻上,竟然……睡了?

也没有换衣裳,虽然白色的袍子挺干净的,但是天子这么不讲究?

祁律稍微站了一会儿,发现姬林真的睡了,而且好像睡得挺香甜,也就没有打扰姬林,便在太室外面的西房,找了一张小榻。这一天到处跑,也是累人,又忙叨了一晚上熬上猪骨汤,眼看着过了子时,祁律困得不行,倒在小榻上和衣直接睡了。

夏日的阳光一点点的爬上路寝宫的房户,洒进来,照耀在祁律的眼皮上。

祁律“唔”了一声,翻了个身,将头枕抱在怀中,紧紧抱住,还想要继续睡觉。

这年头的头枕实在太高了,有那么一句话,古人都讲究“高枕无忧”,只有把枕头枕得高高的,才能安心睡觉。

不过祁律是个现代人,习惯和古代人不一样,他的枕头从来不用太高,而且还喜欢软的,这样脖颈也能枕起来,比较放松,所以祁律来到古代之后,一直把高高的头枕抱在怀里,就当是个抱枕了。

他抱着“头枕”蹭了蹭,竟引来“头枕”一阵笑声。

头枕……笑了?

笑的声音很好听,低沉带着磁性,倾洒在祁律的耳边,头枕成精了?

祁律迷茫的睁开眼睛,就看到枕头精是一个年轻、俊美,身材又好的男子,跪坐在小榻上,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微笑的望着祁律。

祁律一时间有些懵,这个枕头精,长得好像年轻的天子啊。

“太傅还没醒么?”枕头精说话了,笑着说:“马上要朝议了,太傅若是不醒,可连带着寡人都要迟了。”

祁律眨了眨眼睛,夏日晨起的困顿,这才慢慢的,一点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震惊的表情一点点爬上祁律的面颊,能让祁律如此震惊,还真不多见。

因为祁律怀里抱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头枕,他的头枕已经被半夜踢下榻了。

祁律昨夜歇在路寝宫的西方小榻上,而姬林,说起来比较复杂,他的身体歇在路寝宫的太室中,而真正的姬林,则变成了小土狗,远在王宫之外的馆驿之中。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晚上,小土狗在天亮之时又变回了天子姬林,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姬林起的很早,发现祁律睡在西房,还没有醒,今日虽有临时朝议,不过时辰还早,所以姬林便没有打扰祁律,让他多睡一会儿。

祁律睡觉不老实,被子头枕扔的乱七八糟,姬林弯腰把被子捡起来,本想给祁律盖上,然后就去捡头枕,哪知道他单膝跪在榻上,微微欠身给祁律盖上被子,一刹那,祁律突然翻身过来,竟然直接抱住了……姬林的大腿。

祁律抱大腿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而且抱住之后不撒手,还用面颊蹭了蹭姬林,这若是一般天子,必然要厉喝一声“放肆”。不过换做了姬林,已经习惯了祁律不老实的睡相,早就见怪不怪,并没有生气,为了不吵醒祁律,他便直接跪坐在了榻上,等着祁律醒过来。

祁律抱着姬林睡了好一会儿,期间蹭了又蹭,可谓是花式蹭,终于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目。

祁律的头发蹭的乱七八糟,眼目中渐渐爬上少见的震惊,险些逗笑了姬林,说:“太傅可醒了?快些更衣洗漱罢,朝议要迟了。”

对,今天还有朝议,是临时加的朝议,臣子们要在治朝议事,商议的就是赦免黑肩一事。

祁律手忙脚乱,赶紧放开姬林,作礼说:“律死罪,唐突了天子。”

姬林把他扶起来,还给他捋了捋睡迷糊的呆毛,说:“就不必谢罪了,快换衣裳。”

祁律昨日没有脱衣裳直接睡了,太傅的朝袍压得都是褶子,这也不是很要紧,随便拽拽就好了,反正还能穿,但问题是,祁律的里衣领子,昨日熬汤的时候滴了一块油腥,竟然没发现,如今就着阳光一看,还挺明显。

倘或这么去治朝大殿,必然是大不敬。就在祁律着急之时,姬林又从太室走出来,已经换好了天子朝袍,头戴冕旒,从昨日里热情如火的小鲜肉,又切换成了威严肃穆的年轻天子,他的臂弯抬起,手臂上挂着一件黑色的里衣。

姬林将里衣交给祁律,说:“太傅的衣裳脏了,先穿寡人的罢。”

穿……天子的衣服?

且是天子的里衣……

祁律登时有点头皮发麻,想要恭敬的拒绝,但是自己的里衣上一块大油点子,特别扎眼,不换又不行,时辰已经晚了,现在出宫也来不及,他刚刚上任,又没在议事堂存放自己的换洗衣物,如今便尴尬了。

说实在的,天子的里衣是黑色的,按理来说套在里面,比油点子应该更明显,但是偏偏太傅的衣袍和里衣有点靠色,如果一般人保持礼貌的距离,是不会被发现的,反而比油点子融洽一些。

祁律硬着头皮,恭敬的接过衣裳,说:“谢天子。”

姬林没有打扰他,很快进入太室,让祁律在西房换衣裳,穿戴整齐之后,马上便要迟到,姬林说:“随寡人从内殿进入治朝罢,如此方便一些。”

“天子……”祁律想要拒绝。

进入治朝大殿朝议,可以从两个方向进入,一般卿大夫们进入治朝,因为是从宫外或者议事堂而来,所以会从治朝的南门进入,也就是从治朝的外殿进入。

而天子因为夜宿在寝宫,所以会从治朝的背面,也就是内殿进入治朝,正好是两个相对的方向。

如果祁律想要从卿大夫们日常的方向进入治朝,就需要围着治朝跑一大圈,这地方是不可以行车的,只能“发足狂奔”,时辰来不及了,肯定要迟到。

但是如果跟随天子从内殿进入治朝,便不一样了,方便简单,简直就是“走后门”。

无错,走后门。祁律一阵头疼,如果自己从内殿进入治朝,现在这个时辰,卿大夫们肯定也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必然全都知道自己昨日在路寝宫歇下,这不是“走后门”是甚么?

祁律感觉自己冤枉……

他想拒绝,但容不得拒绝,只好跟着姬林一并,低垂着头,本本分分的从治朝的内殿走出来。

果不其然,朝中已经坐满了卿大夫,因着很多诸侯都来恭贺新王即位,而且还没有奔丧完毕,所以诸侯们并未离开洛师,诸侯们也是在场的,祁律一走出来,瞬间治朝上哗然一片,就跟臭豆腐下锅一样,油腥“噼里啪啦”的飞溅。

“祁太傅怎的从内殿走出来?”

“怕是昨夜歇在路寝宫了罢!”

“这路寝宫……不是天子燕歇的地方么?”

“没成想太傅得宠如此?”

“会不会是……”

虽卿大夫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很小,但是那交头接耳的声音祁律还是听到了不少,还有各位诸侯们“很上道”的眼神,不停的瞥向祁律,祁律硬着头皮心想,被天子害惨了,昨天就不应该留在宫中。

姬林却是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好似没听见,身正不怕影子斜,展开袖袍坐在天子的席位上。

祁律也赶紧入了自己的太傅席位,他侧头看了一眼,另外一位太傅,虢公忌父的位置空着,今日虢公告了假,其实他并非生病,忌父是武将出身,身子骨儿硬朗得很,而是留在周公府上,正在照顾黑肩病情,因此抽不开身,便告了假。

姬林坐下来,一回生二回熟,他坐在天子的位置上,仿佛天生有那么一股威严,虽然才第二次朝议,第二次登上治朝,但那种感觉与第一次大有不同。

姬林的天子冕旒慢慢平静下来,他坐在高处,眼眸平视,并不低头去看在朝的各位诸侯和卿大夫,而是微微垂着眼帘,这种姿仪将姬林身为天子的威严烘托得淋漓尽致,自有一种高高在上,不可违逆的威信。

姬林声音低沉,淡淡的说:“今日寡人临时召开朝议,便是想让大家议一议……罪臣黑肩的事情。”

昨天夜里头,很多诸侯和卿大夫们都听到了风声,黑肩从圄犴出来了,天子的作风与他的大父不同,周平王这个人比较温吞,而且年纪越大越温吞,而姬林行事雷厉风行,颇为大刀阔斧,他想要放人,立刻就让祁律去放人。

因此昨日夜里放了人,今日才拿到朝堂上来朝议。

与在祁律面前的温柔笑意不同,姬林的声音幽幽的,甚至有些冷淡,说:“寡人初登天子之席,很多事情懵懂不明,还要仰仗诸公与卿大夫们辅佐、斧正。”

姬林这么说完,朝中立刻爆发出山呼:“天子言重,臣诚惶诚恐!”

姬林只是淡淡一句,随便客套一下,继续说:“然寡人也明白一个道理,天下之礼,以孝为先,虽黑肩一时糊涂叛逆,但寡人不忍杀师。”

他说到这里,目光淡淡的扫视着众人,诸侯卿大夫们面面相觑,其实黑肩一死,最高兴的便是他们,少了一个洛师的劲敌,以后也能轻松一些。

因此最不想看到姬林赦免黑肩的,便是这些地方诸侯了,他们还想要挣扎一下,糊弄糊弄姬林,给姬林拱拱火,新天子大刀阔斧,年轻气盛,是最容易上火的。

诸侯们你看我我看你,齐侯禄甫、鲁公息,就连卫州吁都开始递眼神,便期盼着有一个出头鸟,第一个站出来说黑肩叛变有多坏。

祁律一看他们那小眼神,心里明镜一般,诸侯们都想把黑肩拉下马,但是谁也不想第一个出头,因着天子已经把黑肩从圄犴中放了出来,摆明了想要赦免黑肩,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就是与天子对着干,日后怕是要被新天子记恨。

这就好比游戏里要打一个野怪,好几拨人都想抢这个野怪的掉落奖励,但是他们都不想上去抗仇恨,全都贼着最后一刀。

殊不知,倘或无人上去抗仇恨,又怎么能拿到最后一刀呢?

祁律趁着诸侯们“眉目传情”的时候,立刻站起来,笑着说:“天子宽宥,宅心仁厚。律尝听说,‘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可谓公矣。”

很多人恐怕都听说过这句话——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在距离姬林一百多年后,晋国有一任国君晋平公,晋平公问自己的卿大夫祁黄羊,南阳这个地方缺一个郡令,你觉得谁去合适啊?祁黄羊说解狐合适。晋平公就很奇怪了,问他,解狐不是你的仇人么?祁黄羊反问晋平公,您问我的是谁补缺郡令合适,并没有问谁是我的仇人啊。还有一次,晋平公又问祁黄羊,国中无尉,你觉得谁适合做尉,祁黄羊就说祁午合适,晋平公问他,祁午不是你的儿子么?祁黄羊同样反问晋平公,您问的是谁做尉合适,并没有问臣子的儿子是谁。晋平公听完,对祁黄羊称赞有加,这便是大名鼎鼎“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

自然,现在还没有什么晋平公,也没有什么祁黄羊,但历史中的祁黄羊一点子也不少。

祁律继续说:“很多国君都能重用自己的亲族,但是没有多少人可以重用自己的仇人,今天子念在黑肩有功于我朝廷,既往不咎,继续沿用黑肩,是多大的气量?实乃我大周之福!”

听听,祁律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诸侯们本想绝地反击,借助天子的手,把黑肩这个眼中钉碾死,但他们还在犹豫不决,祁律已经开始歌功颂德了。

祁律说了这么多好听的话,不只是说黑肩有能力,还把姬林夸上了天,可谓是两头堵死,不给诸侯活路,倘或诸侯站出来反对,岂不是觉得天子不够仁厚,不够睿智?

姬林哈哈一笑,与祁律上演了一出默契双打,说:“祁太傅言之有理啊,好一句‘外举不避仇’,倘或寡人真的避仇,倒显得太小家子气了,诸公与众卿以为呢?”

诸侯们被堵死了话头,脸色尴尬到了极点,好像有一口痰,卡在嗓子眼,但是不能吐出来,分明都咳嗽出来了,还要合着唾沫往肚子里咽,简直要恶心死自己。

齐侯禄甫最为圆滑,一看这势头,只好拱手说:“天子英明,实乃我大周之福啊!”

鲁公息昨日里还以为姬林杀黑肩势在必行,高高兴兴的出宫,哪知道今儿个便风水轮流转了,也只能尴尬的拱手说:“是了,天子宽宥,宅心仁厚,实乃天下之楷模,令我等汗颜、汗颜啊!”

卫州吁是个没有承算的莽夫,哪里有齐侯禄甫的圆滑,哪里有鲁公息的心眼儿,哼了一声但也没说话,这事情很快便定了下来。

姬林幽幽一笑,似乎感受到了那种掌握朝政的快感。不得不说,第一次坐在治朝之上,的确是祁律手把手教导,给了他一个“台本”,但姬林聪明绝顶,举一反三,这第二次坐在治朝之上,已然可以自由发挥,而且“演技精湛”!

姬林便说:“若无他事,便散了罢。”

朝议来的犹如疾风暴雨一样迅捷,去得又如电闪雷鸣一般急速,姬林起身,诸侯与卿大夫们都准备离开,祭牙好不容易见到了祁律,立刻冲上来,没心没肺的问:“咦,兄长,你方才怎么从内殿进来?”

“唰!”他这一问,还没有退出治朝大殿的群臣和诸侯们,目光瞬间盯在祁律身上,明晃晃的差点戳祁律一个大窟窿,不,不是一个,而是一堆马蜂窝……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祭牙其实就随口一问,哪知道旁人都留了一个心眼儿。祁律干笑一声,立刻义正辞严的说:“是这样的,今日一早,天子便招为兄早早进宫,商议黑肩之事。”

“哦!原是如此!”祭牙根本没多想,原来是天子一大早上就压榨他好哥哥,把祁律叫进宫里来公干。

祭牙还说:“兄长辛苦了。”

其余人等则是半信半疑,没有祭牙这么“好骗。”

祁律刚刚松下一口气来,哪知道祭牙突然“咦?”又是一声,指着祁律的衣领子,一脸震惊的模样。

“梆梆!”祁律的脑袋好像被人敲了一样,心想完了,祭牙发现自己的衣裳是天子的了。

就听祭牙说:“啊呀,兄长你脖颈上怎么叮了一个包?”

包?祁律抬起手来,伸手摸了摸,还真是有点痒,怕是夏日蚊虫已然多了起来,他睡在西房,天子的寝宫大得很,西房总是空置着,难免有些蚊子。

原不是里衣的问题,祁律又是狠狠松了一口气,伸手蹭了蹭自己的蚊子包,随口说:“被蚊虫叮的罢。”

祁律也没有多想,不过一个蚊子包,幸亏里衣没有被发现。但他哪知道,祭牙问完反倒“五雷轰顶”起来,因着祭牙是个老郑城恶霸,他自己虽然不风流,却看惯了其他贵族风流,这“蚊子包”好像是……吻痕?

祭牙一瞬间联想到了祁律从内殿上朝,还有天子看着祁律那“温柔宠溺”的眼神等等,一道一道的天雷直接劈下来,砸的祭牙仿佛渡劫一般。

祁律可不知祭牙把单纯的蚊子包脑补了多少,挠了挠之后还说:“啧,还挺痒的。”

这时候寺人便来传话,笑眯眯地说:“太傅,天子有请,请您去路寝宫一趟。”

祁律着实无奈,刚想去膳房看看自己那锅汤,结果天子又来找他,自己干脆扎根在路寝宫算了。

他虽心里吐槽,但面子上笑的很和善,说:“有劳了,请引路。”

寺人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小臣该做的,太傅您请,天子说了,太傅劳累,不必走外朝,直接穿行治朝内殿便可。”

反正刚才都当着诸侯和卿大夫们从内殿出来了,祁律也就破罐子破摔,直接随着寺人从内殿又往路寝宫而去。

祭牙怔怔的看着祁律离开的背影,脑袋里还“轰隆隆”的滚着雷,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随即一脸失魂落魄。

啪!

祭牙正在伤心难过,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记,回头一看,不由拉着脸子说:“怎么是你?”

原是公孙子都。

方才下了朝,公孙子都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居高临下的抱臂,笑眯眯的看着祭牙,说:“祭小君子何故如此失魂落魄?”

“谁、谁失魂落魄?!”祭牙嘴硬,梗着脖子瞪着公孙子都。

公孙子都轻笑一声,颇为感叹的说:“往日里祭小君子争不过一只狗子,如今争不过一朝天子,时也,命也。”

一只狗子,说的当然是祁律的“爱宠”小土狗狗蛋儿了,而天子自然说的是姬林。其实公孙子都和祭牙不知,狗子和天子其实都是一样儿的,祭牙不亏,该争不过的,始终争不过。

祭牙脸色瞬间青了,咬牙切齿的瞪着公孙子都,但是武艺也没有公孙子都高,骂人也没有公孙子都花样多,憋了半天,突然恶狠狠地说:“我要饮酒!”

公孙子都整理了一下袖袍,展开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舍命陪君子。”

祁律匆匆跟着寺人往路寝宫去,经过祭牙一提醒,只觉脖颈上的蚊子包真的很痒,又挠了好几下,心中还思忖着,幸亏祭牙没有发现自己穿着天子的里衣,幸好幸好。

他哪里知道,祭牙的确没发现天子的里衣,但是祭牙误会了祁律脖颈上的蚊子包是暧昧的吻痕,这误会可能比里衣还要纠缠不清……

祁律进了路寝宫前堂,姬林已然在等了,见到他进来,并没有立刻迎上去,而是微微摆了摆手,说:“寡人不用侍奉了,全都退下。”

“敬诺。”寺人们退出去。

姬林这才变脸一样,换下方才的威严,快速走过来,说:“方才治朝之上,有劳太傅了。”

祁律拱手说:“能为天子分忧,是律的荣幸。”

姬林似乎有话要说,抿了抿嘴唇,目光微微晃动的看着祁律,张了张口,喉结滚动了两下,但是并没有说出口。

祁律见他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心中一跳,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天子要向自己表白呢。

祁律十分“贴心”的说:“天子召律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姬林咳嗽了一声,说:“太傅一会子,可是要去黑肩那处?”

祁律一听便明白了,原是为了这个,怪不得姬林会吞吞吐吐期期艾艾的,全不像往日里那种痛快的大男孩模样。

姬林也想跟着一起去探望黑肩的病情,毕竟黑肩在牢中一直没有进食,而且失血过多,日前也曾经畏罪自杀过,医官跑去抢救,想必这些事情身为一朝天子的他都知道。虽黑肩已经从圄犴中出来,但身体情况便不知如何了。

黑肩与忌父曾为太子太傅,一文一武,姬林是被他们看着长大的。黑肩逆反,的确让姬林恨极了,但姬林这个性子,还是心善的,心中又有些担心昔日的老师,所以如此不痛快。

祁律一看这情况,更加善解人意的说:“正是,律一会子便往黑肩府上,不知……天子可要同往?”

姬林一愣,又咳嗽了一声,说:“寡人……寡人还是算了罢。”

祁律微微一笑,说:“天子赦免黑肩,已然是天恩浩荡,倘或能亲自为昔日里的师傅探病,那么百姓国人听来,必然更觉天子仁义孝道,只会更加敬重天子。”

祁律这么一说,显然是给姬林台矶下,姬林心里舒坦了不少,说:“即使如此,寡人便与太傅一同罢。”

祁律拱手说:“律这便去一趟膳房,请天子稍待。”

姬林点点头,祁律很快去膳房,把昨日里熬得滋补粥盛在小豆中,放在食合里,很快与姬林一同出宫,前往黑肩的府邸。

不过姬林并没有动用天子的辎车与轺车,而是与祁律一道蹭车,往黑肩的府邸而去,可谓是非常低调了。

太傅的辎车很快在黑肩的府邸门前停靠,因着日前黑肩逆反的事情,府中十分萧条,已然没几个下人,全部给遣散了,要不然就是各奔东西,门口也没有门童守门。

祁律下了车,看向姬林,说:“天子?到了。”

姬林稳稳坐在辎车上,突然耍赖,说:“寡人思前想后,还是太傅独往罢,寡人就在这里等待太傅。”

祁律:“……”小小年纪,就知道死要面子了。

姬林坐在辎车里,就是不走,祁律也不能上手去拽他,只好拱手说:“那请天子稍待,律去去便回。”

毕竟这天底下没有让天子等待的道理,祁律准备快去快回,姬林则说:“无妨,不必着急,寡人等得。”

祁律下了辎车,提着青铜食合,便进入了黑肩府中,一路上果然没有伺候的仆役,反正祁律昨日也来过,算是熟门熟路,便走进去,直接推开舍门。

虢公忌父果然在房舍中,听到声音立刻迎上来,说:“是祁太傅来了。”

祁律提着食合,那粥水的香味儿,都不用打开食合的盖子,已然偷偷的泄露出来,弥漫在整个房舍,格外的鲜香诱人。

黑肩已然从圄犴出来,按理来说他现在得到了特赦,也不需要“寻死腻活”,合该吃下一些东西,但是黑肩身子骨素来很弱,再加上失血过多,头晕目眩,一吃东西竟恶心想吐,吃多少吐多少,医官也十分着急。

昨日里黑肩吐了许久,抻破了伤口,情况有些危急,虢公忌父留在这里守了一夜,今天才斗胆没有上朝,告了假依旧照顾黑肩。

黑肩正睡着,脸色苍白,似乎刚睡下没多久,虢公忌父小声说:“太傅,朝上如何?”

他问的自然是今天的朝议,虢公没去朝议,但知道今日朝议是商议是否赦免黑肩,心中难免担心,便问了一句。

祁律怕吵醒了黑肩,也轻声说:“虢公放心便是了,今日天子在治朝之上大展雄威,还有谁敢多说一句什么?安心。”

虢公忌父一听,这才将心脏放回了肚子里,就在这时候,却听黑肩“唔……”了一声,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忌父一步抢过去,赶紧来到榻边上,说:“怎么?又想吐?还是我们吵醒你了?”

黑肩睁开眼睛,看到了祁律,连忙挣扎起来,说:“祁太傅。”

祁律拱手回礼,说:“周公不必行此大礼,如今天子已然赦免周公,周公爵位还在,律该当向周公作礼才是。”

黑肩虚弱极了,说话直喘气,苦笑一声,说:“祁太傅为黑肩奔波劳走之事,黑肩已然听说了,若不是祁太傅,黑肩怕是已然无命苟活,怎能不对祁太傅作礼?”

祁律自然要的便是这个效果,毕竟他日后还要仰仗周公黑肩这个能人,面子上笑眯眯的说:“周公言重了。”

忌父扶着黑肩半坐起来,说:“你若是疲累,继续休息,我们去外面说话。”

黑肩却说:“说起来实是丢人,黑肩并非是被吵醒的,而是被……香味吸引的。”

祁律恍然大悟,笑着说:“是了,定然是周公这些日子没进水米,腹中饥饿,快用粥罢。”

祁律把食合放在案几上,忌父亲自捧出小豆,里面是热腾腾,熬得米花稀烂的猪骨粥,粥水最是养人,而且还好消化,猪骨和鳖的营养又适合黑肩这种虚弱之人,吃这个刚好。

那食合一打开,喷香的味道直扑而来,刚才合着盖子,已然如此喷香,更别说打开之后了。忌父用小匕轻轻拨着粥水,将热气驱散,别看他是个粗人,习惯舞刀弄剑的武将,但是动作竟如此小心翼翼,仔细吹凉,这才将小匕喂到黑肩唇边。

祁律坐在一面,等着看看黑肩是否能吃下,倘或能吃下,明日再熬一些,倘或吃不下,觉得太过油腻,明日换些其他的。

“慢些,慢些食。”虢公忌父没成想黑肩竟然吃的如此香甜,昨日夜里喂他什么,都只管吐出来,今日这粥竟是不一般。

一豆的粥,不多时吃的精光,祁律一看,笑着说:“还怕周公食不下,能吃下东西便是好的,久未进食,还是不要用的太多,明日律再带一些好入口的流食,等肠胃功能恢复的差不离,再吃一些有嚼劲儿的。”

黑肩吃了一豆粥,脸色好了不少,比方才也有力气多了,说:“怎么敢劳烦祁太傅。”

祁律笑眯眯地说:“不劳烦,举手之劳。”

祁律最会的便是做饭,周公黑肩吃的这么香,也能拉近一些关系,往后里在官场中纵横,还要黑肩多多帮忙,现在送给黑肩一些恩情,就当是提前投资了。

三个人在屋舍里,一面聊天,一面给黑肩吃粥,等黑肩都吃完了,祁律思忖了一番,这才说:“其实今日前探病,并非律一人。”

黑肩奇怪的抬头去看祁律,祁律笑着说:“天子便在府外,只不过……周公与虢公也是知的,天子面皮子薄,磨不开,所以没有进来,不知周公可否前去,亲见一面?”

祁律这可是不遗余力的“撮合”姬林与黑肩,目的自然非常明确了,在历史上周公黑肩是姬林的左膀右臂,一直扶持姬林,而且还扶持了下一位周天子,可见周公黑肩权威有多大。

如果祁律能帮助黑肩化解与姬林的隔阂,别说是周公黑肩的恩人了,连带着也是天子的恩人,因此祁律才会多管闲事,多此一言。

黑肩一听,霍然就要站起来,但因着身子单薄,差点从榻上跌下去,虢公一把抄住黑肩,将人抱起,说:“当心!”

黑肩挣扎着起身,说:“快,快扶我去见王上。”

祁律看到这一幕,不由摇摇头,很多人不能理解黑肩的所作所为,祁律倒是能猜测一二。其实黑肩并非不忠不义之人,相反的,他对大周的忠心耿耿,超过很多居心叵测的诸侯。对于其他诸侯来说,周王室就是一个傀儡,可有可无,而对于周公这个诸侯来说,周王室是他捍卫的底线,所以诸侯们才会如此忌惮周公黑肩,想要借助姬林的手,除掉黑肩。

因此黑肩此人,忠心的是周王室,而不是姬林一个人,不巧的是,姬林又是他的弟子……

在黑肩眼里,太子姬林优柔寡断,心肠太善,肚子里都是什么民贵君轻不着边际的想法,不爱女色,不喜珍宝,不好大喜功,若是作为普通人,或许是一个不世出的名士,直道事人,能守忠杰,然而作为一个国君……

但凡是国君,第一大忌,便是优柔寡断,姬林犯了大忌。

黑肩觉得,将已经走下坡路的周王室交给这样的人,只会断送了周王室,所以下了狠心,谋反篡位,想要扶持王子狐上位。

当然,王子狐并不是一块好料,但起码王子狐听话,黑肩说要杀谁,他就会杀谁,并不会像姬林一样询问黑肩,此人犯了什么过错,为何要诛之?

作为一朝天子要杀的人,并不全都是坏人,也有许多忠臣,但倘或这些忠臣不死,又怎么能稳住天下?姬林便不想杀这样“不该死的忠臣”。

因着这许多,黑肩终于走上了谋反的道路,但他万没想到的是,那个令他“看不起”的太子姬林,竟然登上了天子宝座。

无论姬林是不是有祁律的帮忙和相助,结果都是,他登上了宝座,姬林经过了重重考验,造化便是如此弄人,那个优柔寡断,民贵君轻的太子,赢了……

虢公扶着黑肩,将黑肩从榻上撑起来,黑肩赶忙整理自己的衣冠,问虢公,说:“黑肩这衣冠、面容,可会失礼?”

祁律笑笑,说:“周公放心,不会失礼,礼由心生,只要周公的心意到了,天子又怎么会怪罪呢?倘或一个人衣冠楚楚,却没有心,皮囊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黑肩轻笑一声,颇为感叹的说:“正是。”

姬林坐在辎车的席子中,双手抱臂,等了好一会儿,他口中说着祁太傅不要着急,但这会已经等不住了,换了好几个坐姿,心里只回旋着一句话:太傅如何还不回来,还不回来?

踏踏踏——

伴随着跫音,姬林耳聪目明,立刻便听到了脚步声,“哗啦!”一声掀开帐帘子,说:“太傅你如何这般……”慢。

他的话还未说完,定眼一看,确实是太傅,但并不是祁律,而是往日里的太子太傅——黑肩。

忌父扶着黑肩,黑肩脸色苍白,虽衣冠整齐,却透露着一股衰败,站在辎车之下,拱手说:“罪臣黑肩,拜见天子!”

姬林看到黑肩一愣,他没进府中,便是因为心中有个疙瘩,并不想见黑肩,哪知道黑肩却跑了出来,姬林也不傻,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抬头一看,果然看到祁律施施然走在最后面,从黑肩的府中晃了出来,手里还提着空掉的食合,一副很悠闲的模样。

祁律刚走出来,便被姬林瞪了一眼,无错,瞪了一眼,不过不是天子那种威严的怒瞪,祁律突然觉得,有点像小鲜肉式撒娇,看的祁律后背一麻。

姬林看了一眼黑肩,语气很平静的说:“周公请起罢。”

黑肩没有站起来,反而跪在地上,深深一拜,嗓音虚弱又沙哑,说:“罪臣黑肩,一条贱命不足尔尔,如今蒙受大恩,从今往后愿肝脑涂地,但凭天子调遣!”

姬林终于微微垂下眼目,看向跪在地上不肯抬头的黑肩,淡淡的说:“寡人不要你的命,是因为你的忠心,你对我大周王室忠心……足矣,是这份忠心,救了你。黑肩,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我王……”黑肩轻颤一声,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太子姬林,如今什么都懂了,他轻易的看透了黑肩的心思,一时间那个叱咤朝堂,只手遮天的黑肩,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地自容,颤声说:“是黑肩错了。”

祁律见他们把话说开了,便走过来和稀泥,说:“天子,如今周公虚弱,还是请周公起来说话罢。”

姬林又瞪了一眼祁律,似乎还是怪他多管闲事,不过那眼神瞪的越发“温柔”了,祁律第二个冷颤瞬间冒起来,后背更麻了……

姬林说:“行了,起来罢,回去好生养伤,出来许久,寡人亦要回宫了。”

“恭送我王!”

“恭送天子!”

黑肩与忌父拜礼送行,祁律登上辎车,放下车帘子,太傅的辎车粼粼,往洛师王宫的方向开去。

祁律一上来,登时就被姬林抓住了,没错,是抓住了,腕子一紧,瞬间拽了过去。

“嗬……”祁律一头扎过去,愣是直接扎进了姬林的怀里,吓了他一大跳。

虽姬林动作其实并不粗暴,但是太突然了,而且两个人碰在一起,严丝合缝的,中间没有一点儿空隙,祁律能感觉到年轻天子那偏高的体温,还有强健的心跳声。

姬林眯着眼睛,声音沙哑极了,说:“嗯?太傅是不是背地里算计寡人?”

祁律“呵呵”干笑一声,装傻充愣的说:“这……天子,从何讲起呢?律实在不知道,为天子分忧,什么时候也变成算计了?”

姬林“哼”了一声,声音非常低沉,但听起来好像闹别扭,还有那么一点点傲娇,说:“寡人不管,太傅便是背地里算计了寡人,太傅怎的站在黑肩那一边,让寡人好生伤心。”

这……祁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因为姬林的话有些太过亲密,若是接话,二人的对话很可能演变成为“情侣吵架”,这种想法又令祁律一阵阵头疼。

姬林可是“单纯”的很,并未发现自己是个天然撩,眸光带笑,说:“便罚太傅,为寡人也烹制一豆鲜美的粥水,如何?”

祁律:“……”嗨,原是想喝粥啊!早说,何必这么暧昧呢,搞得祁律一身冷汗。

祁律干笑着说:“天子身子健朗,年轻气盛,不必用滋补粥,等律回去,为天子熬制一些海鲜滋味儿的粥水,不知天子意下如何?”

姬林听到祁律的回答,心满意足,说:“只要是太傅理膳,寡人都喜。”

祁律:“……”太傅年纪大了,禁不住天子你这样撩啊。

别看姬林很“怪罪”祁律多管闲事,但是今日和黑肩说开了,姬林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地,所以心情大好,两个人坐辎车往回去,姬林的目光总是充满笑意,还特别温柔,车子里就两个人,因此姬林总是温柔的望着祁律。

祁律实在受不住天子如此温柔的目光,装作不经意打起车帘子往外看风景,这一看不由有些惊喜,说:“茶叶?这街上竟然有叫卖茶叶的?”

“茶叶?”姬林说:“那是何物?好吃么?”

日前祁律用茶叶给祭小君子做过奶茶,这年头茶叶不叫茶叶,街上也不见叫卖的,如果有卖,也是当做野菜贱卖。

祁律遥遥的看着那框子茶叶,模样还挺好,这个年代的水都不纯净,喝起来有些苦涩,祁律这种味觉灵敏的人就很痛苦,若是能放上一些茶叶去味儿,那便大好了!

祁律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那框茶叶的时候,满眼都是——好想要好想要啊!

倘或是祁律一个人,便停车去买茶叶了,但是如今车里坐着天子,也不好叫天子等他,所以一脸的失落,眉毛都耷拉了下来。

姬林见他这个模样,他认识祁律已然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祁律的年纪比自己要大,但很多时候祁律倒像是个孩子,需要旁人来照顾,完全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么“高深莫测”。

姬林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立刻时候:“停车。”

骑奴立刻停住辎车,祁律惊讶的看向姬林,姬林笑着说:“寡人不方便下车,太傅自行去买罢,寡人在这里等着。”

祁律有些吃惊,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天子这么好说话?

姬林见他难得一脸迷糊,说:“怎么,又不想去买了?”

“想买!”祁律立刻一口应承下来,对于他这种爱好理膳的人来说,看到一种好的食材,如果不买下来,不能亲手烹调,那感觉可能就像喜欢化妆品之人,不能买下即将绝版的限量版一样八爪挠心罢。

祁律立刻就要下辎车,“等等。”但听姬林临时把他叫住,祁律不解的看向姬林。

姬林则是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说:“寡人猜太傅出门的时候,肯定没带银钱。”

祁律低头一看,是……银钱,自己果然没有带银钱,险些下了车就要白抢人家的茶叶……

祁律尴尬一笑,接过天子递来的银钱,心里想着,天子怎么和自己的狗儿子一样贤惠?

祁律下了车,大步走过去买茶叶,那感觉生怕别人也看上了茶叶一般,其实在旁人眼里,那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贱卖都没人要。

祁律与卖野菜的人买下一筐茶叶,便听到有哭喊的声音:“你做甚么!?”

“放开我!放手!”

“快放开我!”

声音是从旁边传过来的,很近,街角的地方,光天化日的,围着一群人,将一个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少年按在地上,打头的那个竟然在当街扒那个少年的衣裳。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堂堂洛师,有人青天白日的抢人,祁律一看,好家伙,还是个老相识,不正是那个打死自己兄长,僭越即位,却没人承认的卫州吁么?

卫州吁带着一帮子魁梧的亲随,那架势,十几个人,各个人高马大,而被他们围起来的少年身量并不高,身子骨十分纤细,因为年纪小,估摸着发育也晚,根本没有长开,同样是少年感,那少年可和天子姬林完全不一样。

祁律眯了眯眼睛,卫州吁分明是来讨好天子,想要正式受封卫侯的,却如此猖狂,而且猥亵的对象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简直应该直接阉割,送进宫里当寺人。

那少年被亲随压在地上,旁边的百姓国人敢怒不敢言,卫州吁“哈哈”大笑,似乎觉得国人们的指指点点,和少年的痛哭之声,是对他的夸赞一般,反而愈发的猖狂起来。

卫州吁肆意的说:“孤可是卫国的国君,你一个小小的嬖童也敢跟孤说一个不字儿?好哇,惹怒了孤,今儿个别说是要了你,还要将你丢给孤的这帮子亲随仆从!”

仆从们哈哈大笑,应和的说:“多谢君上!君上慷慨!”

祁律越听越是觉得有气,倘或是一般的事儿,他也不爱多管,毕竟祁律这个人怕麻烦,但最起码的血性还是有的。

少年被按着手脚,衣衫已经撕碎了好多,一张脸色惨白,显然还被打了,唇角挂着血,哭的嘶声力竭,但是没人管他。

祁律立刻大步走过去,直接推开魁梧的仆从。

那仆从身材高大,但是被祁律一推,竟是一个踉跄,不是祁律的手劲儿有多大,而是因着他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多管闲事,国人虽然指指点点,但他们人多势众,没人上来触这个眉头。

卫州吁回头一看,冷笑说:“呦,孤以为是谁?原是祁太傅啊,失敬失敬!”

祁律淡淡一笑,不着痕迹的走到那少年面前,仆从眼看着天子跟前的红人祁律来了,也不敢再动手,都下意识后退几步,放开那少年。

少年被松开,吓得仓皇捂住自己的衣服,不停的向后缩,不过身后就是墙角,也没有地方逃跑。

祁律身材并不高大,拦在那少年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原是卫君子!律这走在半路上,突听好一阵子的狗叫,还以为是谁家的恶犬,走过来一看,真是对不住,原是您卫君子的家奴啊。”

祁律一开口便是卫君子,卫州吁已然很不高兴了,毕竟他是自立的卫侯,虽没人承认,但是卫国就是他当家,谁不愿意直接砍了,到了祁律面前,却三番两次的被奚落。

而且祁律还把他们比喻成狗,卫州吁脸色立刻难看起来,说:“怎么,祁太傅不会也看上这个嬖童,要和孤抢人罢?”

祁律冷冷的说:“真不巧,谁让卫君子眼神儿这么高,律的确也看上这名小童了。”

“你!祁律!”卫州吁怒喝一声,恶狠狠的瞪着祁律。

那少年听到卫州吁怒喝,吓得往墙角又缩了缩,祁律温声说:“别怕。”

“哼!”卫州吁冷笑说:“一个小小的太傅,也敢跟孤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今日孤便把话撂在这里,便是天子来了,这个嬖童,我也要定了!你若是不服,便代替那嬖童,把孤伺候的舒舒坦坦,孤……”

他的话还未说完,“啊!!”一声惨叫,突然膝盖一弯,“咕咚!”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旁边的亲随根本没反应过来,定眼一看,他们的君上已经当街跪了。

“咕噜噜”一颗小石子滚了过来,原卫州吁突然行此大礼,正是因为被这颗小石子打中了膝盖弯。

随即一串跫音缓缓而来,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走过来,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冷冷扫视着跪在地上的卫州吁,声音分明带着笑意,却寒冷,说:“寡人来了,不知卫君子有什么指教?”

“天……天子!?”卫州吁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哆哆嗦嗦没了方才的气焰,愣是不敢站起来。

祁律去买茶叶,姬林在辎车里等着,仔细回想了一番,是了,之前那奶茶好似就是用茶叶做的,味道特别的好,但是姬林身为小土狗,没喝到多少,都是偷偷的喝,全被祭牙那厮给饮了去,所以没太大的印象。

如今一想起来,姬林可是扬眉吐气了,自己已然变成了天子,祁律该当专门给自己做奶茶了罢?

这么想着,姬林的笑容慢慢扩大,一个人偷偷欢喜起来,他掀起车帘子,往外一看,不由皱了眉,方才祁律便在这里买茶叶,不知怎么的,突然不知去向。

姬林立刻打起车帘子,说:“太傅去了何处?快,去找回来。”

“敬诺!”骑奴立刻应声,赶忙跑过去寻人。

过了没多久,骑奴又回来了,姬林说:“太傅在何处?”

骑奴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的说:“天、天子,不好了不好了……太傅、太傅他……在前面,与卫国国君,当街争抢嬖童呢!”

嬖童?

姬林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嬖童就是字面意思,年纪小的男宠。达官贵族之间“花样儿”很多,龌龊的事情比比皆是,虽姬林从来不屑这些,但是也知道一二。很多贵胄喜欢养嬖童,其实并非喜好南风,而是因为少年没有长开之前,雌雄莫辨,有的比女子生的还要漂亮,这等龌龊之事,令人发指。

姬林听说祁律和卫州吁争抢嬖童,一时间有些懵了,连忙跃下辎车,朝着闹事的地方大步而去。

正巧了,姬林走过去的时候,便听到卫州吁肆无忌惮的说辞,扬言让祁太傅伺候他,姬林心中的火气仿佛一座火山,“嘭!”便爆发了,鞋尖一点,“嗖——”一声,地上的石子突然飞出,一下打在卫州吁的膝盖弯儿上。

“天……天子?!”

卫州吁不敢起身,颤抖犹如筛糠一般,姬林负着手,长身而立,站在卫州吁面前,淡淡的说:“怎么,卫君子不是要找寡人?”

“其实……其实……”卫州吁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

祁律一个人跑来救人,其实也是有恃无恐的,别看他们人这么多,但自己还带着天子呢,那么大动静,天子肯定会听见的,是时候小小“利用”一下天子,应该也无伤大雅。

祁律冷笑一声,底气更足了,心说你狂啊,再狂一个试试看?立刻在天子面前告状,说:“卫君子,这便是您的不是了,先王还未发丧,您竟然当街行乐?这是对先王的不尊敬,还是对当今天子的不尊敬?”

“不不不!”卫州吁连声说:“没有!没有这样的事儿,绝对无有!”

祁律挑眉说:“那这嬖童,不是您的了?”

卫州吁一连否认:“不是!不是!”

“那是谁的?”祁律简直是“狐假虎威”,仗着天子撑腰,笑眯眯的说:“哦,律知道了,这原是律家里走丢的小童,卫君子,是也不是?”

卫州吁吃了哑巴亏,根本不敢反驳,咬着后牙,却还要恭恭敬敬的说:“对对对,祁太傅所言甚是,这……这是太傅府中的小童,日……日前走丢了,如今……如今归还祁太傅。”

祁律笑得很是亲和,说:“那还要多谢卫君子呢?”

“不,不必……不必言谢。”卫州吁哆嗦的说完,用余光瞥着天子的反应。

姬林冷冷的看着卫州吁,心里的火气很大,还没有落下来,祁律已经得了便宜,并不想继续揪着卫州吁不放,毕竟卫州吁手握卫国的军队,姬林刚刚登基,卫州吁若是狗急跳墙也不好对付。

祁律便对姬林说:“天子,看来是一场误会。”

姬林冷冷的说:“哦?是么,误会?”

卫州吁一个劲儿的点头,说:“对对,误会,全是误会,还请天子……请天子开恩啊。”

姬林淡淡的说:“既是误会,卫君子何故行如此大礼呢?起来罢。”

卫州吁站起来,不敢停留,带着亲随一溜烟儿便跑了。

祁律连忙回身扶起那少年,少年吓坏了,十分戒备的看着祁律,向后一个劲儿的躲闪。祁律温声说:“不怕,没事了,你家住哪里?我令人送你回家。”

那少年并没有什么家,就是卫国人,是卫州吁身边的小童,今日卫州吁带着亲随进宫,本想让天子册封自己卫侯的称号,不过天子不在,卫州吁白跑一趟,十分生气,路上这小童惹了他不痛快,卫州吁嚣张惯了,便要对小童用强。

祁律如今已经官至太傅,身边没有人侍奉,眼看这小童没有住处,也是可怜,便想把他带在身边。

祁律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小童盖在身上,他的衣裳被扯撕了,有些衣不蔽体。

小童因着年纪小,身量比祁律矮了半个头,身材纤细的厉害,披着祁律的衣裳,看起来更见纤细柔弱,虽半面脸肿了起来,但不难看出来,果然长相雌雄莫辨,可怜中透着一股可爱,可爱中又透着一股妩媚。

祁律说:“你叫什么名儿?”

“回……回太傅,”小童声音也好听,明明一张脸长相妩媚,但声音却透着一股清冷的劲头,有些怯生生,低声说:“小臣……小臣姓獳。”

獳,这个姓很少见,起源于姬姓,一听就知道,是卫国才有的姓。

小童又说:“名唤羊肩。”

“你叫獳羊肩?”祁律一听这个名讳,脸上登时划过一抹吃惊,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起眼前这个纤细的小童。

春秋战国,涌现了几百个成语,名人辈出,而眼前这个獳羊肩,关于他也有一则成语,叫做——大义灭亲。

话说卫州吁登上国君之位,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残暴不仁,大家都想把他推下台,但碍于卫州吁手握兵权,没有办法。卫州吁身边有一个宠臣,叫做石厚。石厚为了稳固卫州吁的地位,就问自己德高望重的老爹石碏,怎么样才能让国君名正言顺?

石碏告诉儿子,想要名正言顺,就要得到天子的受封,如今陈国的国君和天子关系不错,可以让卫州吁贿赂陈国国君,来得到天子的受封。

卫州吁信以为真,亲自前往陈国,石碏便写信告知陈国国君,说自己年迈了,只是一个老头子,没有能力杀死逆贼为寡君报仇,所以请陈国国君替自己报仇!最后卫州吁与石厚在陈国落网,石碏派出自己的家宰,也就是石氏的宗族管家,前往监斩石厚。

石碏大义灭亲之举,为卫国推倒了卫州吁的暴政,而那深得石碏信任的石氏家宰,便是眼前这个弱不惊风的小童。

——獳羊肩!

别看獳羊肩只是一个家宰,但古代的家族和现代不一样,现代四世同堂已经很了不得,而古代的家族主家旁支,盘根错节,何其壮观,石碏身为卫国老臣,举足轻重,他的管家制衡着整个石氏,可谓是石碏身边的第一把手,可见獳羊肩也是一个人物。

獳羊肩此时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童,身量弱小,有一股弱不禁风之感,不知是不是营养不良的缘故,整个人瘦瘦弱弱,紧紧裹着祁律的衣裳,不敢抬头。

被祁律这么“火辣辣”的盯着,整个人蜷缩起来,稍微往后退了退。

祁律方才有些惊讶,其实眼神之中并没有什么龌龊之意,毕竟他不喜欢男人,更没有变态到对小男孩出手,不过獳羊肩刚刚经过变故,难免敏感了一些。

祁律赶紧笑起来,摆出一副“怪叔叔”的模样,心中想着,不得了,这又是一个春秋名人,獳羊肩可是卫国扛鼎之臣石碏的家宰,一定非常干练利落,如果能留在自己身边,岂不是赚大了?

祁律这么想着,笑的便更是“古怪”,尽量摆出温柔的模样,怕吓坏了孩子,说:“原是如此,小羊啊,不如……你就跟我回家罢。”

小羊?獳羊肩微微睁大眼睛,一双眼睛泛着清澈的光芒,无错,在祁律面前,獳羊肩就好像一头遇到了恶狼的小羊!

姬林方才“英雄救美”之后便没说话,他天生便心气正直,看到卫州吁这般龌龊行径,也非常气愤,因此出手救了獳羊肩。

哪知道……

这獳羊肩生得美貌胜过女子,体态又风流不胜,还自然的流露出一股怯生生的气息,闹得祁太傅看着獳羊肩的眼神,也不一样了,殷勤的好像獳羊肩是一块……臭豆腐?

姬林微微蹙眉,心中寻思着,难不成,太傅当真看上了这小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