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刚到馆驿,下了辎车,一条腿还没从脚踏子上下来,便听到公子小白奶声奶气的喊着:“义父父!不好了不好了!狐狸精!狐狸精不好了!”
狐狸精?
虽这个代号奇怪了一些,但狐狸精指的不正是太子林么?
公子小白冲过来,拽住祁律的手,说:“快走鸭!”
说着,就拉着祁律风风火火的冲进房舍,“嘭!”一声撞开门,公子小白还不忘了垫着脚将舍门紧紧关闭。
馆驿的房舍中一片昏暗,公子纠守在舍内,祁律刚一走进来,便听到“咳咳——咳!”的声音,不似公子纠在咳嗽,那声音低沉浑厚,应该是个成年男子的嗓音。
祁律赶紧快走几步,进了内室,果然是太子林在咳嗽。
太子林一张俊美刚毅的脸色通红,应该是被憋的,祁律走进去,赶紧将太子林推起来,让他侧躺在榻上,以免呼吸被堵住。
“咳!”
随着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太子林搭在榻牙子边的手指轻微的颤抖了两下,紧跟着是一双剑眉,也微微的蹙了蹙。
祁律见他皱眉,立刻屏住呼吸,心想着,要醒了?
太子林仿佛一个“睡美人”,眼睫也在微微的抖动着。他的眼睫虽然不卷翘,但是很长,又浓密,仿佛一把小扇子,带着一股少年感,又有一种成熟男子的气息,也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小鲜肉罢。
太子林的睫毛抖动了几下,微微颤抖的手指也慢慢握拳,似乎在恢复力气,一点点的,力气和意识慢慢回笼。
就在这时候……
祁律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睡美人”狐狸精真的一点点睁开了眼睛。太子林之前一直闭着眼睛,闭着眼睛的时候安详又平静,一旦睁开,那双安详的眼目竟然如此棱角分明。
如果说太子林闭着眼睛的时候是俊美,那么他睁开眼睛的一刹那,那双有神的眼眸就仿佛天上的星辰,不,星辰怎么能与日月争辉,太子林的眼眸就好像一对炙热的骄阳,将太子林的俊美烘托的犹如烈火一样炙热。
祁律还在惊讶太子林终于醒了,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真的给自己撞到了大运,历史诚不欺我,太子林果然是个命大的人,看来新天子必然还是太子林。
祁律心中感慨颇多,不知为何,突然像是个老父亲似的。结果就在这霎时间,“咚!”一声,祁律瞬间便懵了,那俊美高大的太子林醒过来之后,第一个动作竟是一把将祁律拥入怀中。
太子林身材高大,祁律本身就没有他高大,尤其这幅身子骨儿羸弱的很,仿佛一个文弱书生,被太子林这么一拥,祁律便感觉到,明明是一个“久病”初醒的人,太子林的双手却仿佛两只铁箍子,一手死死箍住祁律的背,另外一手紧紧箍住祁律的腰,有一种几乎要把祁律揉入血肉的错觉。
祁律一瞬间几乎不能呼吸,自己的胸口与太子林坚硬的胸肌紧紧贴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不知道是不是太子林太年轻了,他的体温很高,就像他整个人一样,似火、灼热,烫的祁律头晕脑胀。
这是……什么情况?
祁律也挣扎不开,便听到太子林在自己耳边轻叹一声,那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沙哑,低沉的好像发自肺腑,因着距离近,太子林的嘴唇还轻轻的扫了一下祁律的耳垂,轻声说:“寡人终于……见到你了。”
祁律尴尬的感受着太子林“强壮”的胸肌,眼眸乱转,心里思忖着,太子林这刚醒过来就撒癔症,不是把自己看成谁了罢?
他哪里知道,太子林并没有认错人,他认识的便是祁律无疑,只不过太子林是以小土狗的形态认识的祁律。
公子小白揪着公子纠的衣摆,眨了眨大眼睛,咬着手指头,受教的点头,肉肉的腮帮子点的一颤一颤,说:“果然是南风鸭!”
公子纠:“……”
祁律想要推开太子林,但是一来推太子,恐怕是嫌自己命大,二来……
二来因着太子林平时都躺在榻上盖着被子,而且喂药的时候太子林没有意识,总是往外漏,太子的身材又太高大了,祁律的衣裳他根本穿不下,没有多余的衣服给他换,所以祁律干脆没给太子林穿衣裳,洗干净晾了起来。
所以眼下……
太子林紧紧抱住祁律,是光着膀子的,祁律扎着手,也不好去碰太子林,眼皮跳了跳,迟疑的说:“太子您先穿一下衣服……不对,太子您先穿一下衣裳罢。”
太子林刚刚“苏醒”过来,他日前被太宰黑肩和王子狐算计,莫名变成了一只小土狗,如今好不容易醒过来,一时欢心昏了头,此时听到祁律提醒自己,低头一看。
“咳……”太子林摸了两把,身边没有衣裳,只好把被子拽过来,匆忙披在自己身上,那动作就好像随手将浴袍披在身上一样,“小小年纪”,一身成熟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尤其是那胸肌、腹肌,还有深深的人鱼线……
祁律眼看着太子林醒了,赶紧给太子林介绍了一下如今的情况。虽祁律“不认识”太子林,但太子林是认识祁律的,而且对祁律非常熟悉,那每日在祁律沐浴之时,追在他后面捡衣裳,每日夜里睡觉,给祁律盖被子的贤惠狗儿子,其实就是太子林本人。
因此太子林对祁律并不陌生,祁律给太子林科普眼下情况的时候,太子林便一直注目着祁律,上下的打量。
以往太子林都是小土狗的模样,灰头土脸,关键小小一只,因此多半是从下往上看祁律,有的时候还会被祁律抱在怀里,如今太子林恢复了原本样貌,瞬间比祁律高大了很多,再也不需仰着头看祁律。
从这种角度看过去,祁律的容貌好像更加柔和,他的面色白皙之中透露着一股不足之气,仿佛是个文弱的文士,长相也没什么威胁,说话行事有的时候还温吞吞,好似什么都不在乎一般,但若是被这外表欺骗了,那便大错特错了!
其实祁律一点儿也不好欺负,也不是个温温吞吞之人,坏心眼子比谁都多,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只不过他平日里不喜欢耍坏心眼子,也不喜欢奉承阿谀别人罢了。
太子林想到了很多,这些日子从老郑城到洛师,和祁律朝夕相伴的种种,如今想起来竟是感慨良多,尤其是在血亲和至亲的双重背叛下,太子林看向祁律的眼神,便更加“复杂”了。
祁律一面科普着眼下的情势,一面心里发毛,被太子林用如此温柔的眼神盯着,祁律的后脊梁骨一阵阵的爬上麻嗖嗖的感觉,差点掉鸡皮疙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祁律总觉得太子林这个眼神深情款款,而且特别温柔,还夹杂着一丝丝宠溺。
不是一丝丝,好像调了蜜一样,甜的都拉不开栓了……
太子林听完祁律的话,点头说:“寡人知道。”
眼下的情势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如果不是变成了小土狗,太子林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的血亲叔父,还有至亲师傅,会合伙谋害自己。但如今,不得不信。
祁律微微蹙眉,狐疑的说:“太子您……知道?”
太子林一愣,这才想起来,身为小土狗,自己是知道的,但是身为周天子储君,自己按理来说应该不知道,倘或让太子林与祁律坦白,自己便是那个憨头憨脑,吃过无数慈父牌狗粮,动辄和祭牙抢吃抢喝,还被狗绳栓过脖子的狗蛋儿,太子林打死也不愿,实在太也丢脸面。
即使太子林心中信任祁律,但越是将祁律看的重要,越是不想在祁律面前丢一点子脸面儿,太子的包袱太重,太子林自然不会坦白。
太子林咳嗽了一声,说:“寡人是说……寡人知道了。”
祁律眼皮一跳,心想着不会是被河豚毒给毒傻了罢?长得挺帅的一个小伙子,小小年纪万一傻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太子林可不知道祁律心里吐槽着自己,为了不让祁律怀疑自己便是呆头呆脑的小土狗,赶紧岔开话题,说:“感谢祁少庶子救命之恩,寡人定当铭记于心。”
太子林说着,便要给祁律作礼,祁律哪能让太子给自己作礼,赶紧扶住太子林,说:“太子折煞律了。”
太子林笑起来温柔似水,他虽长相偏于硬朗,但并不像虢公忌父那样国字脸,尤其是笑起来,带着一股青涩的少年感。明明温柔似水,那股风流温柔之情恨不能从眼目中流露出来,但又炙热犹如火焰,这一下子便是冰火两重天。
不得不说,祁律偷偷在心中感叹着,这太子林的基因是有多强大,他的母亲定然是个大美人儿,不然怎么能生出这么一个“人间祸害”。公孙子都长得美,人家不经常笑,太子林仿佛毫无自觉,笑起来刹不住闸。
祁律心想着,倘或自己是个女子,怕是要被太子林迷得魂儿都没了罢,简直就是天然撩。而且祁律有一种错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总觉得太子林特别喜欢对自己笑。
太子林说:“少庶子乃是寡人的救命恩人,这等恩情无以为报,不如……”
以身相许?
祁律明明是个直男,钢铁直男,但莫名脑子里就蹦出这个词儿来,祁律唾弃着自己,定然是被电视剧给毒害了,这也是名场面。
便听到太子林说:“不若……少庶子与寡人约为兄弟,可好?”
兄弟?又要结拜?
自从祁律诓骗了祭小君子结拜成兄弟之后,公孙子都也要和祁律结拜,现在来了一个天子储君,竟也要和自己结拜?
祁律和祭小君子结拜,因着祭小君子是个傻白甜,非常好捏咕,也是个很好的靠山,祁律便是欺负他,祭小君子还傻呵呵的笑。祁律可是个聪明人,公孙子都要和他结拜,他都没有答应,随便糊弄了过去。
太子林是什么身份?天子储君,只差一步,便能登上天子宝座,成为万万人之上的周天子。
和一朝天子做兄弟,自古以来有什么好处?不是杀头,就是断胳膊断腿,虽这年头宋太祖还没出生,但那句话说得好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祁律干笑一声,看起来很自然的推脱,说:“太子错爱,律不过一介小吏出身,地位卑微,怎么敢与太子约为兄弟?律实在惶恐。”
太子林微微皱眉,因着太子林的眼眸非常有神,看起来明亮深沉,所以他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便会有一种十分专注的感觉,再加上他微微皱眉,那种年轻的少年感混合着俊美,几乎喷涌而出,说:“少庶子能和祭牙约为兄弟,为何不愿与寡人约为兄弟?”
祁律一听,登时眯了一下眼睛:“这……律敢问一句,太子是如何知道,律与祭小君子曾约为兄弟?”
太子林心中一跳,刚才就顾着说话,险些又给忘了,自己眼下不是小土狗,而是以太子林的身份与祁律说话,太子林又怎会知道这些事情?
太子林眸光闪烁着,显然不想回答祁律这个问题,正好这时候公子纠带着公子小白去端解毒的汤药回来了。
太子林立刻端过汤药,赶紧打岔着一饮而尽,他的动作十分豪爽,一点子也不扭捏,虽太子林是贵胄之后,但是并不娇生惯养,上战场也是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一口将苦涩的汤药全部饮尽。
他的动作稍微有些大,褐色的汤汁顺着唇角滚落下来,调皮的顺着太子林的脖颈滑下去,一路划过深深的锁骨和起伏的胸肌,“唰——”继续下滑。
祁律咳嗽了一声,看着太子林唇角挂着的药汁,莫名想到了自己的“初吻”,赶紧咳嗽了一声,不约而同的岔开话题。
祁律说:“律说一句大不敬之言,眼下拥护太子的诸侯和使者并不在多数,相反朝中情势非常危急,太宰已然掌控了整个洛师朝廷……”
太宰黑肩以为先王奔丧为借口,令所有奔丧的诸侯将带来的兵马驻扎在洛师城门之外,诸侯们只能带少数的亲随入王城,而真正奔丧之时,亲随也不能随意进出治朝大殿,如此一来,便是将诸侯们关进了牢笼之中,就算是诸侯们有自己的兵马,兵马远在城门之外,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说句大白话,洛师的王宫已经固若金汤,只不过这层金汤是属于太宰黑肩的。
祁律说:“为今之计,只有联合虢公这一个出口。”
公孙子都在被软禁之前,嘱咐过祁律,想要与太宰黑肩抗衡,这朝廷里只有虢公忌父一人,唯他一人,再无第二。
太子林微一沉吟,说:“王子狐与太宰谋反,虢公还被蒙在鼓中,若是能将寡人的亲笔移书带给虢公,是再好不过,只是眼下……”
因着祁律艺高人胆大,将太子直接偷出了宫去,所以宫中戒备十分森严,太子林如今无权无势,也没有兵力加持,贸然回到王宫,只有被太宰黑肩和王子狐抓住这一条路,再无他想。
如果能将太子林的亲笔移书带进宫去交给虢公忌父,且不被太宰黑肩这等精明人发现,这是一个问题。
祁律听罢却一笑,说:“这有何难?”
太子林看到祁律面上的笑容,登时便明白了,祁律定然是有天衣无缝的妙计,若是太子林不认识祁律,当然要问问这个小小的少庶子计策是什么,但是太子林与祁律已经相处过一段时日,所以太子林压根儿不质疑祁律的计策。
太子林的眼神充满了笑容,那其中的“仰慕”真真切切,一双明亮的眼眸好像会说话,紧紧盯着祁律的笑容。
祁律想到了一个能把移书送进王宫的妙计,还在为自己的机智点赞,结果一抬头,便对上了太子林那温柔的眼神。
无错,又是那温柔的眼神,柔情似水,若是拧一把,毫不夸张的说,水多的能浣洗衣裳!不,是发洪水。
那种后背发麻的感觉再一次席卷祁律,心中默默的想着,太子林不会有什么南风的癖好罢……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太子林的亲笔移书带入宫中,又不被精明的太宰黑肩发现,祁律的办法很简单——蒸包子!
王子狐因着喜爱祁律做的火锅,便要求祁律做了其他美味儿必须第一个带进宫中给自己品尝,还特意发给了祁律一个宫牌,便是可以出入王宫的令牌。
王宫的戒备十分森严,出入王宫的时候所有辎车轺车都需要临检,吃食自然也需要临检,但如果把太子林的移书包进包子里便不一样了,那些守门士兵并没有见过包子,也不知道其中“内含乾坤”,可以轻而易举的混入宫中。
说起这个包子,简直就是家家户户都会的美食,简单、饱腹,而且容易储藏和加热,头天包上一些包子,无论是早饭还是午饭晚饭,只要放在微波炉里稍微“叮”一下,很快就可以填饱肚子。
关键这个包子还好吃,不管是喜欢吃肉,喜欢吃素的,包子的馅料各种各样,能满足任何一种口味。
不过春秋时期还没有包子,包子的起源据说可以追溯到三国时期,诸葛亮发明了包子的前身,也就是——馒头。
读古书的时候很容易发现,其实古代的馒头就是包子,古代的馒头和现在不一样,是有馅料的。
馒头起初叫做“蛮首”,因为长得圆圆的,像是人脑袋,所以用蛮首替代人头当做祭祀品,后来因为谐音,演变成了“馒头”,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演变出了包子。
不过无论是包子还是馒头,这个年代是没有的。
祁律打算做一些包子,明日一早带进宫中,先去王子狐面前忽悠一圈,进献一点包子给王子狐吃,然后再巧遇虢公忌父,将太子林的移书交给虢公。
公子小白一听“包子”,立刻咬着小肉手,小肚肚瞬间饿了,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砸砸肉肉又嘟嘟的小嘴巴,眼巴巴的说:“包砸、包砸是甚么鸭?”
祁律揉了揉公子小白肉嘟嘟的脸颊,说:“小白乖,等会儿吃到就知道了。”
祁律打算去蒸包子,哪知道太子林一定要跟着他同去,要知道这年头虽然还没有“君子远庖厨”的说辞,但是膳房是奴隶聚集的地方,哪里是太子林这等高大上的贵族会去的地方?
但是太子林一点子负担也没有,毕竟他变成小土狗的时候,经常与祁律同去膳房,这一来二去的,太子包袱也就甩掉了。
祁律可不知道太子林便是自己的狗儿子,心里还在琢磨,这太子林非要和自己一起去膳房,这么粘着自己,不会真的……
爱好南风罢?
祁律给太子林找了一件衣裳,当然是自己的,古代的衣袍都宽松,但是太子林穿上祁律的衣袍,还是有一种劲装的错觉。衣袍不再松松垮垮,反而很是“修身”,再加上天气热,衣袍很薄,几乎将太子林性感的肌肉全部勾勒出来,走起路来有一种……骚气外露的感觉。
公子小白很好奇“包砸”是什么,公子纠十分懂事,也一起去帮忙,于是四个人进了膳房。
这会子不是用膳的时辰,膳房里没什么膳夫,全都去休息了,正好让祁律霸占了整个膳房。
祁律将袖袍撩起来,一点点卷起来,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臂。太子林虽以前也跟着祁律入膳房,但身为一只小狗子,一直帮不得什么忙,今日便不同了。
太子林也学着祁律的模样,像模像样的把自己的袖袍卷起来,祁律卷好袖袍,掖好衣摆,侧头一看……
太伤自尊心了,太子林的皮肤并不黑,介于白皙和小麦色之间,不是贵族那种娇生惯养的细皮嫩肉,随着挽袖子的动作,小臂的肌肉隆起,上面还微微有一些凸起的青筋,却也不会显得纠结虬髯,反而充斥着男子气概。
太子林认认真真的卷着袖袍,一直卷起来,卷到了大臂,这一卷起来,好家伙,大臂上的肌肉更有看头。别看太子林模样尊贵,年纪也轻,但绝对是个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型男身材。
祁律看着太子林手臂上的肌肉,心里一阵羡慕嫉妒酸,赶忙说:“太子,不必卷这么高。”
太子林受教的点点头,将大臂上的袖袍放下来一点子。
包包子的第一个环节就是和面,可是这个年代没有面,所以他们还有一个预先环节,就是磨面。
以往祁律也自己磨面,但是磨面当真累得很,特别伤体力,往往磨面之后消耗了太多的体力,祁律便不想再做之后的菜色了,公子纠十分懂事,小小年纪也与祁律一起磨面,但是公子纠说白了才三岁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力气。
如今好了,太子林一看,也没有贵族架子,立刻说:“寡人可以帮忙。”
让太子帮忙磨面,听起来有点玄幻,但他们做包子也是为了给太子林送移书,所以祁律只是嘴里“虚伪”的推辞了一下,说:“太子尊贵,律怎么好劳动太子大驾呢?”
太子林是个实诚人,笑着说:“不劳烦,能帮助少庶子,寡人愿意的很。”
祁律:“……”随便推辞了一下,太子林却突然说起了“情话”。
太子林立刻开始磨面,他躺着的时候祁律便察觉了,太子林的身材很高,尤其是肩膀很宽,保守估计,太子林的肩膀可能比祁律宽出三分之一,目测的话,身量应该和公孙子都差不多,都有一米八五的身材,不说九头身那么玄乎,超模身材应该是有的。
祁律心中感叹,谁说古代人都是矮子,自己遇到的偏生一个比一个高,幸亏祭小君子生的并不高大,和自己差不多离,多少是有些慰藉的。
祁律偷偷打量着太子林,哪知道太子林是个练家子,感官非常敏锐,立刻回头,瞬间四目相对,祁律一时间有些尴尬,最尴尬的事情,无异于在背后偷看,正巧被正主抓包了罢?
祁律本想装作看风景,移开目光,哪知道太子林实诚的很,对着祁律笑了起来,又展开他那迷人的招牌笑容,笑起来像只……大狗子。
祁律趁着太子林磨面的时候,自己就去调馅料。说起这个包子,别看包子朴实,那滋味真是无穷无尽,什么样的馅料不能包进去?
酱肉丁包、猪肉大葱包、羊肉大葱包、野菜香菇包、猪肉豆腐包、虾仁三鲜包、野菜鸡蛋包等等。这个年头食材有限,其实祁律还想做叉烧包和蛋黄流沙包等等,但是因为今日“临时起兴”要做包子,所以没有那么多功夫做叉烧和蛋黄流沙的馅料,等送太子林登基之后,有了大把的时间,祁律再做这些包子也不迟。
将馅料调好,太子林的面粉也磨好了,祁律便准备开始和面,太子林在一边看着,白生生的面粉在祁律羊脂一般白皙的手掌间不停的翻滚着,不一会子竟然变成了面团,而且盆子里一点也不沾壁,别说是盆子上,就连祁律的手指尖儿那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粘人的面粉,看的太子林是瞠目结舌,一脸敬慕之情溢于言表。
太子林有些跃跃欲试,说:“寡人也想试试。”
祁律十足无奈,旁的贵族对理膳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单单太子林好奇心这么足,竟然上赶着想要和面?
祁律想着,反正都和好了,就差最后带点劲儿,正好和面也很累人,就让太子林这个小牛犊子用用力气,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祁律便“慷慨大方”的将面交给太子林,太子林学着祁律的模样,像模像样的开始揉面,祁律在心中感叹着,太子林的确挺聪明的,第一次和面挺是那么回事的。
膳房里没有了柴火,祁律和公子纠去外面抱了一些回来,也就是一转头的功夫,祁律突然很想收回前言,因着膳房里仿佛被打了劫一样,好像被什么军队席卷过一样,遍地狼藉,残垣断戟不堪入目!
只见公子小白站在案子上,小靴子豪气的踏着砧板,袖袍也卷了起来,挥舞着肉肉的小胳膊,已经提前开启了指点天下的霸主模式,指挥着太子林,奶声奶气的说:“不对不对!错啦错啦!加点水!加水鸭!啊呀——加多了!你真笨,笨笨笨!二锅锅说了,水加多了就要加面!加面粉,对对加面粉鸭!多来点,多来点!”
旁边的太子林手忙脚乱,被公子小白指使的像是个陀螺,恨不能原地起飞,只见他脸上蹭的都是面粉,手上则是水,因为面粉落在脸上有点痒,抬起手来一蹭,好家伙,在脸上开始和面了,不知情的还以为太子林要捏面人儿,而且是在自己的俊脸上捏。
再看盆子里的面,好端端的面,祁律走之前本已经差不离了,只是让太子林出点力气,给面团带上劲儿,哪知道回来之后面团已然殒身不恤!
圆溜溜白净净的面团变成了马蜂窝,水倒多了自然黏糊糊,奇形怪状的趴在盆子里,盆子里还汪汪着一堆水,而太子林在公子小白的指挥下,正在往盆子里加面粉。
“住……”手!
祁律的话还没说出口,太子林已经眼疾手快,不亏是个练家子,“哗啦——”一声,直接将面粉兜头全都折进“水盆子”里。
“咳咳咳!”
“咳咳咳——”
面粉飞扬,好像仙侠剧的特效,太子林和公子小白的咳嗽声仿佛二重奏,一个低沉沙哑,一个奶声奶气。
祁律和公子纠立刻捂住自己的口鼻,使劲的用手扇着漫天的面粉。
太子林眼看着祁律回来,手里还端着之前装面粉的大豆,此时里面已经空荡荡,面粉全都泼在了“水盆子”里,饶是太子林不懂理膳之事,也能料到,自己仿佛做了甚么错事,一看到祁律回来,下意识有些心虚,赶紧将装面粉的大豆塞在公子小白手里。
公子小白还站在案子上,突然被塞了一只大豆进来,坠的他差点趴在案子上,“噗——”吐出一口面粉,奶声奶气的说:“咳……咳咳!二锅锅,救命鸭……”
公子小白真的变成了公子小白,一头一脸的面粉,而太子林则变成了大白,从英俊的二哈,变成了雪白的萨摩耶……
祁律看到这场面,一口气直冲头顶,好端端的面粉,全叫他们给浪费,平日里温吞吞的祁律气的差点当场爆炸,挥了挥手,说:“你们两个,出门去等。”
太子林自知理亏,赶紧把公子小白从案子上抱下来,一大一小两个人灰溜溜的跑出膳房,不过并没有走远,而是坐在膳房外面的台矶上。
一大一小坐下来,同时托着腮帮子,公子小白“唉——”叹了口气,小大人一样说:“理膳好难鸭。”
太子林感叹的说:“寡人亦觉如此。”
吱呀——
不知过去了多久,膳房的门终于打开了,一股喷香的味道从膳房里冒出来,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似乎是肉香,亦似乎是菜香,混合在一起,重重叠叠的,反正就一个字儿,香!
太子林和公子小白方才折腾了一溜够儿,如今早就饿瘪了,闻到了香味儿,动作整齐划一的跳起来,便看到膳房的砧板上,放着好几个大承槃,承槃里堆得满满的,是一个个白花花,白的晃眼睛的百褶大包子!
而祁律带着公子纠,还在将新鲜出炉的蒸包子下屉,屉子一掀开,“呼——”一下,水汽弥漫,蒸腾而起,伴随着一股热腾腾的香味儿,而那包子,仿佛是半遮面的美人儿,白嫩的莹润,不见其面,先闻其香,被袅袅的雾气缭绕着,娇羞不肯露面。
祁律蒸好了包子,转头一看,不由“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是太子林和公子小白一直在外面坐着,并没有去打理自己身上的面粉,如今面粉已经干透了,两个人脸上身上全是面粉,一块一块的脱落,太子林一双剑眉上还裹着面粉,险些成了白眉大侠……
太子林一见祁律笑起来,便说:“少庶子你不气寡人了么?方才见少庶子……是当真生寡人的气了。”
祁律无奈的心想,方才的确一下没控制好情绪,谁让他看到了太子林和公子小白如此浪费呢,那么多面粉,全都被这两个人给糟蹋了。
不过祁律人微言轻,也没有资格生气。
祁律淡淡的说:“律惶恐,怎敢与太子生气,只是……”
祁律话音一顿,还是说:“只是这理膳的食材,都是辛苦得来,来之不易,倘或顽耍糟蹋了,岂非罪过?”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年代,粮食都来之不易,祁律本不该多说的,毕竟他人微言轻,只是个少庶子,而对方是天子储君,要吃什么没有,周礼记载,天子一顿饭要吃六种主食,除了主食各种肉类不计其数,怎么会在意一点点小小的浪费呢?
哪知道太子林听了一点子也没有生气,也没有官架子,反而对祁律拱手说:“少庶子教训的是,寡人偏颇,一定听从少庶子教诲,以后再不敢浪费。”
祁律有些惊讶的看着太子林,他本以为贵族都有一些傲慢的,例如祭小君子,那傲慢的气息都快喷在路人脸上了。又例如公孙子都,别看他文武双全,而且胆识远见过人,但身上还是萦绕着贵族的奢靡气息,从他说菽豆低贱就能看得出来。
无成想太子林如此好说话,而且认错态度诚恳。
俗话说得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这句话只针对普通人,自古至今,哪个君主知错能改?汉武帝下个罪己诏,朝臣们都感动哭了!因此可见,君主是从来不会有错的,即使有错,那也是别人的错!
而太子林恰恰相反,竟然如此诚恳。
公子纠稍微弯下一点点腰,给公子小白摘掉脸上已干的面粉块,也说:“小白,以后不能浪费,知道了么?”
公子小白嘟着嘴巴,揪着“二锅锅”的衣襟,乖巧的点点头,说:“哦,小白知道啦,二锅锅!”
包子新鲜出炉,各种馅料一字排开,太子林以前从未见过这种吃法,只觉颇为新鲜。
祁律做的这包子,不只是馅料口味多种多样,而且还做了两种不同的口感,一种是发面的,一种是死面的。
很多人吃包子都喜欢吃发面的,发面的面皮软而松,特别适合老人和孩子吃,外面的餐馆一般卖的都是发面包子。
但是祁律的口味很特殊,偏偏喜欢吃死面儿的包子,死面的面皮并不发起来,又弹牙又劲道,还有一点点韧性,祁律就爱见这个口感,所以特意也做了一些死面儿的包子来吃。
祁律晾了几个包子放在承槃了,太子林已经迫不及待的去尝,一口咬下去,因着是刚出锅的,热气立刻从大包子里“嘘——”的冒出来,烫口的很,但是太子林也顾不得这么多,烫了口也要咬下去,嘴里一直“嘶嘶”的缓解着热气,却“死不悔改。”
这一口包子,对于太子林来说那便是有划时代意义的,以往太子林都是以小狗子的模样抢吃抢喝,趁着祁律没注意,叼了一张大辣片就跑。今日便不同了,他是太子林,捧着包子,名正言顺的咬下去,那感觉再好也没有。
太子林第一口咬的是死面儿包子,面皮又光又弹牙,特别的韧道,太子林是个年轻人,没有牙口的问题,恰好也喜欢这个口感,包子咬开,露出里面的馅料,原是酱肉丁的包子。
祁律做的酱肉丁包子,并非是肉馅,而是将五花肉直接切成大块的肉丁。在锅中翻炒煎炸,将肉丁炸的廋肉香,肥肉焦,肉皮弹之后,再和以酱汁调味,里面还要放入爽口的笋子,如此用面皮包起来。
或许有人不喜欢吃包子,便是因为不喜欢肉馅,也有一些胃不好的人,吃了肉馅之后一天都会反胃打嗝,因此对包子饺子便失去了兴趣。祁律这酱肉丁的包子则不然,既有包子的美味,里面包的却不是肉馅,入口满满的肉感,真材实货的肉丁,伴随着脆爽的笋头,竟有一种大口吃肉的快感。
公子小白则是抱着一只比他的小脸蛋还要大的羊肉大葱馅包子。白嫩嫩的大包子,咬开里面抱团儿的羊肉馅,羊肉新鲜,是祁律现成剁好的肉馅,吃起来紧实不糟,羊肉加以大葱和佐料调味,去掉浓重的腥膻,却保留羊肉的鲜美,发面的面皮也浸透了羊肉的滋味儿,何止是羊肉好吃,连包子的面皮一样好吃。
“好吃!”
“唔唔!好次好次!”
太子林和公子小白一人抱着一只大包子,两个人闷头吃着,还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公子小白食的欢心,举起包子来,垫着脚送到公子纠嘴边,说:“二锅锅!次大包砸!好次鸭!”
公子纠无奈的看着公子小白嘴边的幌子,油乎乎的一张小嘴,拿了帕子给他擦擦嘴巴,说:“小白先吃罢。”
太子林一口气先吃了一个酱肉丁包子,然后又拿了一只素馅包子,虽然是素馅,但是祁律在里面放了晒干的小虾米,如此一来素菜也裹上了一层鲜香,让素馅的口感立时丰富起来。一口咬开,野菜、鸡蛋和虾米恰到好处,也就是祁律手头没有粉丝,若是再弄一点儿粉丝放进去,那口感便更加好了。
“美味。”太子林笑起来,一双见棱见角的虎目变成了弯弯的新月,简直便是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说:“果然美味,当真美味,少庶子果然美味……”
祁律心里默默的吐槽着太子林,不是少庶子美味,是少庶子做的包子美味……
祁律见他们吃得香,并没有将正事忘在脑后,便说:“劳烦太子手书一封,律便将移书塞在包子里面,明日一早,借由王子狐的名义,送进宫中,找机会接近虢公。”
太子林吃的正香,听祁律这么说,立刻放下手中的包子,微微蹙眉,一瞬间那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又变了,里面充斥着一股深沉,仿佛是不见底的幽潭。
祁律见他蹙眉,说:“敢问太子,是否还有什么疑虑?”
太子林果然点点头,目光认真的凝望着祁律,说:“寡人确有疑虑,是在担心少庶子。”
祁律一愣,不解的看向太子林,便听太子林说:“将移书包在美食之中,虽的确可行,但风险不可避免,少庶子此去,寡人自然忧心。”
祁律还以为太子林担心的是计划会不会成功,计划够不够周密。说实在的,如今乃是春秋时期,这会子还没有什么清宫大戏,宫中的戒备并没有电视剧里演得那么森严,朝廷纷乱的很,今天臣子一拳打死国君,明天儿子造反杀了老子,这样的乱事比比皆是。
祁律想要将移书藏在包子里,因着其他人根本没有见过包子这种食物,又因着这些包子可是进贡给王子狐的,就算有人要检查,也不能将所有的包子全都掰开罢?那王子狐还不掰了他的脑袋?
所以祁律觉得,此计必然可行。
祁律原本以为太子林担心的是这些,哪知道太子林一开口,竟“怼”了祁律一脸“情话”。
祁律眼皮一跳,总觉得这个太子林莫名“讨好”自己,说话也尤其的温温柔柔,可自己不过一个膳夫出身的小吏,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区区少庶子,而太子林可是高贵的周王太子,也并非一般诸侯太子,又有甚么道理来“讨好”自己呢?
祁律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不过面上十分平静,拱手说:“多谢太子关心,律惶恐。”
太子林却异常认真的看着祁律,说:“寡人之言出自肺腑,还请少庶子一定注意安危,万事以安危为重。”
祁律心中更是奇怪了,在这种事情面前,不都应该让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么?太子林怕是也太“心善”了罢?
祁律做了很多包子,第二天便准备进宫去,他在进宫之前还特意看了一眼自己的狗儿子。
不知怎么的,狗儿子好像特别嗜睡,这两日尤其的嗜睡,也不闹腾,也不抢吃抢喝,祁律担心不已,抽空还找兽医给狗儿子看了看。
这年头给人看病虽然还是巫医多一些,但是已经出现了给动物医病的兽医,兽医给小土狗看了看,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并无大碍,只是让祁律不必忧心。
祁律赶着今日进宫去“献包子”,只好拜托仆从照顾小土狗,然后把包子装在精美的青铜食合中,登上辎车,准备进宫去见王子狐。
祁律的辎车很顺利的来到洛师王宫的止车门,果然王宫中戒备十分森严,凡是车辆,无论进出,全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这时候正是诸侯云集洛师的时候,自然会有许多走动,很多诸侯和使者带着当地的土产和贽敬礼物,但无论是什么,都要经过检查,每一个青铜合,每一个箱子,无一例外,全都打开一一过目。
祁律的辎车被拦了下来,祁律面子上很平静,一点儿也不像是做“亏心事”的样子,把王子狐给他的牌子拿出来递给守卫看。
守卫说:“食合里装的甚么?打开看看。”
祁律也没有犹豫,立刻将食合打开,一股喷香的味道冒了出来,包子是早上蒸的,还热乎着,这些士兵从来没见过包子这等吃食,一个个看傻了眼。
祁律很恭敬的说:“小人是奉了王子之命,前来进献美食的,这些都是小人为王子准备的吃食。”
士兵挥了挥手,立刻有人过来验毒,因着诸侯们进宫也会带一些当地的滋味儿,所以士兵们见怪不怪了。
这年头的验毒,无非就是用银针试一试,但是银针能验出来的毒很少很少,也就是那么一样,祁律的大包子藏了东西,银针也是验不出来的。
很快顺利通过止车门,祁律提着青铜食合下了车,跟着寺人往王子狐那面儿去了。
王子狐听说祁律又带来了新鲜的吃食,正赶上午膳时辰,立刻百爪挠心,将祁律叫过来。
青铜食合一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一片大包子,虽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吃起来别有乾坤。
而且祁律为王子狐做包子的时候,特意又选了很多上火、大寒大热的食材,例如羊肉等等,王子狐完全没有看出端倪,随便捏了一只包子,一咬下去,羊油直流,滋味咸鲜无比,又一口咬下去,竟是蟹黄灌汤的,那海鲜的滋味儿与羊肉又不同,愣是比不出哪个更加美味。
于是王子狐便一口羊肉大葱包,一口蟹黄灌汤包,这一口那一口,羊肉燥热,蟹黄大寒,大热大寒又撞在一起,羊肉包里还都是油,看来今儿个王子狐又可以多多跑几趟井匽了。
祁律面上露出特体的微笑,王子狐吃得尽兴,一口气吃下了四个不小的包子,这才想起了祁律,挥手说:“行了,你去领赏罢,以后若是再有这般滋味儿,一定还要第一时间送到孤的面前,知晓了么?”
祁律笑眯眯的说:“小人敬诺,谢王子慷慨。”
王子狐忙着吃包子,没空搭理祁律,寺人便带着祁律去拿赏赐,上次赏赐了十几个金蛋子,这次又赏赐了两只,祁律全都如数收起来,揣在怀里,感觉沉甸甸。
祁律从王子狐那里出来,没有着急离开,毕竟他这次来宫中,可不是来看王子狐吃包子的。
这个时辰正好是正午,卿大夫们在朝中坐班议事之后,纷纷准备用午膳,虢公忌父便在这个行列。
祁律在虢公路过的地方蹲守了好长一会儿,其他卿大夫都散光了,虢公就是不来,也不知多爱见工作,愣是自己给自己加班,中午午膳都不出来。
又等了好一会子,祁律差点被大太阳给烤焦,虢公忌父这才从殿中走了出来,行色匆匆,看来是准备去用午膳,随便对付一口。
祁律赶紧走出来,装作很凑巧似的,来到虢公忌父面前,作礼说:“郑国少庶子,见过虢公。”
虢公突然被拦住了去路,点点头,回了一个礼,便准备离开,哪知道祁律横跨了一步,正好拦在虢公面前。
虢公微微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祁律,祁律面相很柔和,带着一股斯文清秀,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力,更别说是在手握重兵的虢公面前了。
虢公忌父对祁律这个少庶子没什么印象,不过他自报家门,自称是郑国人,所以虢公忌父对祁律很生疏,郑国已然强大,虢公不想和郑国拉帮结伙,惹人口舌。
虢公忌父说:“不知少庶子有何见教?”
祁律一听,这虢公的口气可真是够硬的,若是旁人见了陌生人,恐怕要寒暄两句,虢公忌父却单刀直入,果然是硬派作风。
祁律微微一笑,说:“律在郑国,尝听闻虢公骁勇英名,如今有幸得见,正巧律这里有一食合美味,不知虢公用过午膳不曾,还请虢公赏脸?”
祁律是明知故问,他一直盯着大殿,殿中是不能进食的,卿大夫们想要用膳,必须在离班之后,虢公忌父刚刚从殿里出来,肯定是准备去用午膳。
哪知道虢公忌父说:“真不巧,忌父刚刚已经用过午膳。”
祁律:“……”
祁律心里幽幽的叹口气,明明自己与虢公忌父是一波的人,结果被虢公当成了贼一样防。
祁律当下也不多说,直接从食合中将一只包子拿出来,那是他藏了许久的,双手一分,就将软绵绵的大包子直接从中间掰开,露出里面的移书。
祁律微笑的说:“请虢公掌眼,此间是否为太子笔迹。”
“太子?”虢公忌父听到祁律的话,一双虎目瞬间眯了起来,上下审视的打量起祁律来。
虢公的态度显然将信将疑,而且疑远远大于信,试探的从祁律手中将那只包子拿过来,里面果然藏着一封移书。
这年头的移书并不是纸做的,或用丝绸,或用小羊皮,还有用竹简的,包子里藏着的移书便是用丝绸制成,在上面写了文字。
虢公还未展开移书,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似乎有人来了,虢公忌父眼睛一眯,不愧是个练家子,动作十足的迅捷,立刻将移书藏在自己袖中。
走来之人竟然是太宰黑肩!
黑肩似乎刚用了午膳,正要回殿中,恰好便遇到了祁律与虢公忌父。太宰黑肩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他认识祁律,因着郑姬被一个小吏勾引的事情,所以虽很多人不知道祁律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但听名字,还是“如雷贯耳”的,但这个名声并不太好,提起来多半指指点点,嗤嗤笑笑。
黑肩笑着说:“这不是郑国的少庶子,怎么,二位还有些交情?”
祁律立刻换上一脸谄媚的表情,活脱脱一个想要拼命向上爬的奸臣模样,笑着说:“小人仰慕虢公已久,今日进宫为王子献些美味,没成想便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虢公,因此斗胆攀谈了两句。”
他说着,立刻又将包子献给黑肩,仿佛也要讨好黑肩似的,笑的一脸油滑,恨不能比羊肉大葱馅的包子还要油,那种油腻感,恐怕不亚于白嘴喝火锅红汤,又油,又辣眼睛。
祁律谄媚的说:“小人这里还有一些美味,保证是太宰没食过的滋味儿,还请太宰赏脸,也试一试?”
太宰黑肩本就看不起祁律,他早就听说了有祁律这么一号人物,郑姬不想嫁给太子林,一心想要嫁给小吏的事情,闹得风风雨雨,祁律可谓是个风流人物,平日里总是听说祁律如何如何油滑,一心想要高攀,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哼……”太宰黑肩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气,都没有多看祁律一眼,似乎不屑于去看这种小人,淡淡的说:“真不巧,我方才用过午膳了。”
他说着,还调侃了一句祁律,说:“黑肩亦听王子提起你的理膳手艺,王子大加赞许,不若你便留在往宫里头,当个膳夫也是不错。”
祁律如今是个少庶子,怎么说也是个官儿了,当膳夫最多能达到上士的地位,哪有做少庶子前途无量,黑肩便是在找个茬儿挖苦祁律,祁律哪能听不出来?
不过既然要油滑,那就油滑到底。
“是是是!”祁律连忙应声,一打叠的说:“太宰您说的太对了,若是让律留在宫中,能为太宰理膳,小人就是做牛做马,也甘之如饴,心甘情愿呐!”
太宰黑肩眼中划过一丝鄙夷,更确定祁律是个鄙陋不堪的花架子,不想再听祁律那油滑的言辞,对虢公拱手说:“二位慢聊。”
说罢,太宰黑肩便扬长而去了。
祁律眼看着移书已经送到,若是多加逗留,恐怕会引起太宰黑肩的主意,虽太宰现在对祁律的印象很差,觉得他只是一个油嘴滑舌之辈,但再怎么说,太宰黑肩也是个心细如尘之人,祁律可不能不防。
祁律没有过多纠缠,立刻转身离开,匆匆准备出宫去了,哪知道正巧遇到了王子狐的寺人,寺人赶紧把他拦住,说是王子用了包子,下午还想吃火锅,又好上了那一口儿,今儿个一定要吃。寺人正想出宫去馆驿把祁律再找回来,没成想祁律还没走。
祁律一看,这得了,只能留在宫里头了,跟着寺人去了膳房,又给王子狐做了一顿大补大寒大热的火锅,祁律一边熬制火锅的汤底,一面心里想着,这王子狐,怎么还上赶着被投毒……
等祁律忙完了,日头已经彻底落了下去,夜色笼罩着巍峨的洛师王宫,怕是宫门都要关了,若是再不走,今日便要在宫中过夜了。
祁律赶忙往止车门而去,他刚走到附近,便听到“沙沙!”一声,非常急促,随即一只大手突然从黑暗中伸了出来,一把捂住祁律的口鼻。
“唔!”
祁律呼吸一滞,那只手力道极大,别说是如今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祁律了,便算是以前的祁律也拗不过这种怪力。
祁律被捂住口鼻,一瞬间拖入了角落,“嘭!”按在宫墙上,这地方昏暗的厉害,几乎连月光都照不进来,祁律心中猛跳,还以为有人要暗算自己,稳住心神定眼一看……
竟是虢公忌父!
虢公已经退去了黑色的甲胄,一身宽袍衬托着高大的身材,不知是不是甲胄让他显得异常沉稳,退去甲胄之后虢公莫名看起来年轻了不少,眯着一双眼睛,一手捂住祁律的口鼻,另外一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一双眼睛好似老鹰的眼目。
“踏踏踏!”
原是有巡逻的虎贲军从旁边走了过去。
周王宫的禁卫军都是由虎贲统领,值得一提的是,王宫之中的虎贲军有虎贲中郎将管辖,并不在周八师的管辖范围之内,隶属于天官冢宰,换句话说,宫中的禁卫军是听命于太宰黑肩的,而不是听命于虢公忌父的。
虎贲军守卫王宫,一个个骁勇善战,虽没有上过战场,但精锐之程度不亚于上过战场的士兵。虢公见有虎贲军路过,动作非常戒备,似乎怕祁律的吐息声将虎贲军引来,所以一直没有松手。
祁律感觉自己要憋死了,整张脸愈发的热,吐息也愈发的艰难,他想要挣扎,但是虢公忌父那只手,就好像大钳子一样,怎么也推不开。
眼看着那队虎贲军离开,祁律连忙拍打着虢公忌父的手背和小臂,让他松手,示意自己已然要憋死了。
太子林的身材已经算是高大的类型,并非白斩鸡,而是一个脱衣有料穿衣显瘦的好身材,而虢公的身材,连穿着宽袍都不会显瘦,手臂上的肌肉隆起,硬的好似石头。
祁律差一点点,感觉只差一点子,没有丧命在诡计多端的太宰手中,没有丧命在扶不上墙的王子狐手中,而是丧命在虢公这个友军手中!
“对不住对不住。”虢公忌父等虎贲军走了,这才看到祁律满面通红,赶紧松开手,迟疑的说:“少庶子,无事罢?”
“咳咳咳……无……”祁律很想客气的说“无事”,但因着咳嗽,实在无法违心的说出这两个字儿来……
祁律没成想虢公忌父会突然冲出来,白天里是祁律等着虢公,如今到了夜里,反而倒了个儿,是虢公等着祁律。
祁律把自己的呼吸捋顺,说:“虢公承夜来见律,怕是已经看过太子移书了罢?”
虢公忌父眯了眯眼睛,他的手掌抬起来,下意识搭在自己腰间,但却摸了一个空,那是他平日里佩剑的地方。
虢公忌父声音沙哑,过了一会子,说:“我还是不信,太宰会僭越太子。”
如果说旁人于太子,只不过是臣子和储君的关系,那么虢公忌父和太宰黑肩于太子林,便是老师与弟子的关系,两个人一文一武,分别教导太子林。
太子林的礼义廉耻,还是太宰黑肩一脉相传。再者,日前黑肩也提起过,黑肩与忌父的命,都是太子林还回来的,如果当时没有太子林引开偷袭的敌军,黑肩与忌父也不复存在了。
虢公的嗓音沙哑,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之中。
祁律却在这时候,不合时宜的轻笑了一声,他这一笑,忌父立刻抬起头来,目视着祁律。
祁律一脸了然,淡淡的说:“其实……虢公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相信罢?”
忌父的手掌突然握拳,他手臂上的肌肉本就坚硬,双手握拳后青筋暴露,一条条地盘踞着。
忌父没有说话,祁律的语气难得有些咄咄逼人,说:“今日中午,虢公听到太宰的跫音降至,立刻将移书收了起来,怕是对太宰早有戒备,对么?”
忌父微微垂头,看着月色之下的祁律,没成想祁律说话竟如此透彻,他的话仿佛一只冰锥子,突然扎进了平静的潭水中,将潭水击打的阵阵涟漪。
忌父握拳的双手突然松开,一瞬间似乎放弃了什么,声音沙哑的说:“无错,你说的无错。没成想,忌父的心事,竟被你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庶子看的透彻……我们曾在先王面前发誓,誓死效忠大周,如今誓约仍在耳畔,却好似一个天大的顽笑。”
忌父说着,真的笑了一声,但那笑容不怎么真切,带着一股砂砾感。
祁律打破了忌父的自嘲,说:“如今太子危在旦夕,齐国队伍未能抵达洛师,太宰又已改投王子狐,太子只剩下虢公一人可信,还请虢公借出兵力,助太子即位。”
哪知道祁律说完,忌父却摇了摇头。
祁律眯眼说:“虢公不肯?”
忌父说:“不是我不肯交出兵权,这天下本就该是太子的,兵权亦本就是太子的,若太子想要兵权,我忌父不会皱一下眉头。然……为时已晚,周八师远在洛师四周,宫中戍卫虎贲却听命于太宰一人,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
祁律刚刚来到春秋时期,虽知道很多历史,但也像很多现代人一样,将历史想的太简单了。
想要调动周八师,必须要有天子授权的右符,一共八枚右符,上刻不同纹饰,例如:甲兵之符,右才君,左在某某。
意思就是调兵的虎符,右为尊在天子手中,左边在某某军营。如果天子想要调兵,必须授命天子特使,并且手持右符,到当地军营与左符合并,一旦契合,又有天子文书,这才能调兵遣将。
然而这个兵符,和很多人想象中的又不一样,兵符之所以存在,是为了限制有人假冒天子,假传圣旨来调兵遣将,也就是说,兵符的存在,自古以来都是限制持有右符之人。
而持有左符的将领,自行领兵,将领想要调兵遣将,并不一定需要得到右符,有一句话就叫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一句话来概括的话,将领想要出兵,直接出兵就可以,但天子想要调兵,必须经过层层的关卡和筛查,才能出兵。
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有兵权就能得天下的缘故。放眼春秋战国,不就是因为天子把土地连带着兵权分封给了诸侯,才会惹得诸侯并起,划分天子么?还有战争不断的三国,也是因为皇帝把兵权分封给了地方,太守们得到了兵权,名正言顺的招兵买马,招致了皇帝权威削弱,太守独霸一方的割据现象。
虢公忌父说:“我虽统领着周八师,但说白了,周八师更加亲近太宰,这朝中上下,遍布了太宰的眼线,倘或我一旦动用右符调动兵马,无论是调动哪一师,第一个知晓的定然是太宰黑肩,到时候只会将太子推入绝境。”
祁律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只不过祁律实在没想到,太宰黑肩的权势竟然如此滔天,就连虢公忌父也要忌惮他。
祁律沉吟了一会子,突然轻笑了一声,他平日里笑起来显得很温柔无害,但唯独露出坏笑的时候,习惯性只挑起一边唇角,衬托的祁律有一股莫名的森然。
祁律笑眯眯地说:“律倒是有一个好主意,可以不必借用周八师一兵一卒,不战而屈人之兵!”
虢公忌父多看了祁律一眼,再怎么看,也觉得祁律这个人不过一个文弱的少庶子,顶多是个厨艺高超的少庶子,要知道这理膳和调兵,压根儿没有半点子相通之处。
忌父狐疑的说:“你有法子?”
祁律点点头,对虢公忌父招了招手,忌父一愣,那意思是让自己附耳过去?
虢公忌父身材高大,比祁律高了不少,若是想要说悄悄话,的确应该附耳过去,否则祁律根本不够高,但是虢公身为虢国国君,又是一等公爵,要在小吏面前附身,着实失了身份。
祁律一双眼眸笑起来熠熠生辉,一瞬间虢公有些发愣,他愣是从祁律的眸光神采中,仿佛看到了当年信誓旦旦,盟誓扶持大周的黑肩……
忌父微微弯下腰去,祁律在他耳边轻声说:“勿用一兵一卒,只需要虢公配合一些……”
……
天子即位,诸侯朝贺。
一身黑色天子朝袍的太子林,步履稳健,在众人的注目之下,面容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从治朝之外走了进来。
按理来说,天子安寝的地方在燕朝,也就是最南端的路寝宫,而治朝在燕朝之外,需要过一个路门才能到达燕朝,新天子即位,应该从燕朝准备走入治朝,理应从内殿而入。
但是一身黑袍,头戴天子冕旒的太子林,却是从治朝大殿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诸侯与使者们何其精明,一个个心底里承算的比谁都快,一见这场面,便觉得不同寻常。
太子林走进来,他是周王室的正宗继承人,诸侯与使者们从各地赶来,就是等着朝贺太子林成为新天子的,所以诸侯与使者们看到太子林并不如何惊讶,这最惊讶的无过于太宰黑肩了。
太宰黑肩一双温柔的眼眸充斥着浓浓的震惊和……骇然。
是了,这是唯独一次,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太宰黑肩,眼中充满骇然的神色。
那个被他下毒,顽弄于股掌之间,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力的太子,突然好端端的出现在黑肩的眼前,黑肩如何能不震惊?
太子林的唇角噙着微笑,不知是不是衣着的缘故,祁律坐在班位上看着一步步踏上治朝大殿台矶的太子林,突然觉得太子林一瞬间变成了高不可攀的巅峰,与那个弄了一身一头面粉嘎巴的傻太子,好似哪里有些不同一般了。
太子林坦然的与太宰黑肩对视,展了展自己黑色的袖袍,右手始终搭在腰间代表天子权威的佩剑上,嗓音沙哑低沉的说:“是在等寡人么?如今寡人以至,正是吉时,还请太宰主持即位罢。”
太子林的话一下下的敲打在太宰黑肩的心口上,他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见礼作礼,人精一般的诸侯和使者们更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儿还要再等一等,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就在这时,突听“踏踏踏”的脚步声,急促且虚浮,匆匆从治朝内殿冲了出来。
“嗬——”
“怎的回事?!”
“那不是王子狐么?他怎的穿着天子的朝袍?!”
随着殿中一片哗然,一个身穿黑色朝袍,头上歪歪斜斜挂着冕旒,与太子林分明同款打扮,连环撞衫的王子狐冲将出来。
王子狐一脸菜色,嘴唇发白,一只手捂着自己绞痛难忍,不停“咕噜噜”叫嚣的腹部,另外一手扶着歪歪斜斜的冕旒,腰带没有系好,几乎拖在地上。
分明和太子林一模一样的装束,但是一个高挺,一个萎靡;一个俊美,一个龌龊;一个神色坦然,一个仓皇失措。
祁律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声来,王子狐和太子林的装束,或许便是买家秀与卖家秀的区别。
好戏,酝酿了这般久,终于要开场了……
“你!?”王子狐看到太子林,什么腹痛难忍全都烟消云散,比甚么止泻药都管用,震惊不已,瞪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眼底的乌青随着王子狐的瞪大,一点点的扩大着,生怕旁人不知道他肾亏无度一般。
王子狐眼看到自己的好侄子,震惊程度不亚于太宰黑肩,手指发抖,两条腿灌了铅一样更是发抖,筛糠似的说:“你……你、你……姬林?!怎么是你,你怎么还活……”
“寡人怎么还活着?”太子林的声音打断了王子狐的话,似乎也替代王子狐,问出了他的心声。
太子林眯了眯眼眼目,挑唇一笑,说:“侄儿还活着,做叔父的,难道不该欢心么?”
王子狐吓得面色惨白,比方才又白了一等,向后退了两步,因着衣带子没有系好,“嘭!”直接绊倒在地上,摔了一个大马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抱住黑肩的脚踝,大喊着:“太宰!抓住他!!快抓住他!他怎么还活着!?你说过让我当天子的!你说过会扶持孤做天子的!”
此话一出,治朝大殿之中更是哗然一片,不说诸侯使者们何等聪明,便是连此时在治朝殿中的寺人宫女们,也瞬间明白了个透彻。
王子狐和太宰黑肩,这是要造反!
不等诸侯和使者们看清楚风向,太宰黑肩也算是当机立断,瞬间撕去了自己伪善温柔的面容,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一股森然与绝情,说:“虎贲听令,将大殿给我围起来!今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休想踏出治朝一步。”
哗啦——
踏踏踏!
伴随着甲胄的响动,殿中戍卫的虎贲军立刻整齐有素的散开,快速将在朝众人铁桶一样围在中央,不管是诸侯国君,还是各国使者,全也不曾例外。
“黑肩!你这是要造反么!?”
“你身为周王室的太宰,难道忘了先王的遗训吗?!”
“黑肩,念在你乃我朝元老的份儿上,现在撤去兵马,还能轻饶,否则……”
太宰黑肩面对诸侯与使者们的质问,突然轻笑了一声,褪去了伪善的温柔,黑肩真正的面目终于露了出来,他不是豺狼,而是一条毒蛇,不叫、不吵、神不知鬼不觉,等你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扑上来,一口咬住你的要害!
相对比王子狐的恐惧,太宰黑肩反而长身而立,将手负在身后,冷冷的说:“不瞒各位,如今诸公兵力全被拦截在洛师城外,而宫中虎贲军全权听黑肩号令,如今治朝大殿已在我的掌控之中,不消一刻,虎贲军便会包围整个王宫……”
他说着,目光幽幽的落在太子林身上,仿佛在与太子林耳语,轻声说:“林儿,你还是斗不过师傅的。”
太子林眯了眯眼睛,一身黑袍,同样长身而立,不知比黑肩高大多少,脸上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喉结轻轻滚动,滚出一颤沙哑的笑声,反诘:“是么?师傅何故如此自信?”
太宰黑肩幽幽的说:“如今虎贲已经包围治朝,说一句不体面的话,想要活着走出治朝大殿,便站在我黑肩的衣袂之后,否则……格杀勿论。”
他说罢,又换上了一张笑颜,似乎在狠辣与温柔之间随意切换,声音温柔了许多,说:“王子狐乃先王之正统,众望所归,便连郑公都赞成王子即位,各位国君与卿大夫,可有什么异议么?”
郑伯寤生,乃三等伯爵,上面还有公爵与侯爵两等,按理来说黑肩不能称之为“郑公”,而是该称之“郑伯”,不过这个年头讲究的就是一个礼仪和里面,所以只要是诸侯,不管是什么爵位,都会尊称一声“某某公”。
再者郑伯寤生虽然是伯爵,但是他在春秋早期占有不可动摇的霸主地位,谁不忌惮郑伯,如今黑肩突然抬出郑伯来,实属威胁,其中恐吓意味十分之浓郁,便是让各位在场诸侯掂量掂量,是否要与郑国为敌。
诸侯们一片哗然,齐公与齐国使团并未到场,其余的大国,无论是鲁国,还是宋国,亦或者卫国,谁不是忍气吞声的被郑伯寤生搓瘪了揉圆了的捏咕?任是好几个国家拧成一股绳儿,劲儿往一处使,也愣是打他郑国不过,拿郑伯没有办法,诸侯们一听郑伯的名头,愣是有些怂了,均不敢贸然出头。
然,就在此时。
“谁说我郑国答应扶持王子狐这个僭越之逆贼?”
话音一落,“轰——”一声,治朝殿门突然被人撞开,一高大男子,身穿郑国大行人官袍,行走如风,官帽之畔两条玉重耳微微摇摆,大步走入殿中。
“公孙子都?!”太宰黑肩看到来人,再次陷入震惊之中。
“哈哈!”一直坐在班位上,失魂落魄的祭牙突然蹦起来,似乎再也忍不住,双肩颤抖的仰天大笑,活脱脱地主家的傻儿子,恨不能跳着脚的笑,说:“你被诓骗了罢!”
祭牙神采奕奕,哪有方才要死不活的模样,还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愣是把眼底下的乌青直接给揉了起来,糊成一大片,原那根本不是黑眼圈,而是女子描眉的眉黛,纯粹画上去的。
黑肩怒目瞪着祭牙,说:“祭牙!你敢诓骗于我?”
祭牙笑嘻嘻的,说:“怪便怪在你太看得起我了,本小君子连鸡都没杀过一只,你叫我杀人?!”
他说着,还转头对祁律说:“兄长,我做的可好?”
祁律微微一笑,点头说:“弟亲实乃演技派。”
祭牙听不懂什么叫做演技派,不过看祁律这个表情,应该是夸赞的意思,当即有沾沾自喜起来。
太宰黑肩呼吸微微急促,咬着后牙,冷笑说:“你们合伙起来诓骗于我?郑国的公族与亲族,何时如此亲厚了?”
公孙子都不理会太宰黑肩的挑拨离间,淡淡一笑,说:“我郑国公族卿族如何,便不劳烦太宰费心。”
黑肩稳住自己的呼吸,双手在黑袍之下攥拳,说:“好,今日便算是我着了你们的道,那又如何?就算是没有郑国的扶持,整个洛师王宫也都在虎贲军的包围之下……来啊,让虎贲军开进来。”
太宰黑肩一声令下,身边亲随立刻大步跑出去,准备再调殿外虎贲军前来稳住局面。
太宰黑肩的笑容一点点的在脸面上扩大,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舌,即将一口吞噬自己企图已久的猎物。
很快,跑出去的虎贲军亲信复又回来了,慌张的冲了回来。
太宰黑肩皱眉说:“虎贲军何在?为何还不进殿?!”
亲信筛糠一样,颤抖的说:“太……太宰……虎贲……虎贲将士们突然……突然腹泻不止。”
“腹泻!?”黑肩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遍。
虎贲军毫无征兆的突然腹泻,全都去争抢井匽了,根本无法包围治朝,只剩下殿中几个黑肩的亲信,这些数量根本不够看,毕竟诸侯们也是会武艺的,还有身边跟随的卿大夫,不是将军便是死士。
太子林轻笑一声,笑声低沉中透露着一丝丝欢愉,轻轻掸了掸自己黑色的袖袍,说:“师傅,万勿着急,寡人另外还送了师傅一件厚礼。”
黑肩眯着眼睛,看向亲信,果不其然,亲信还有后话,又哆嗦的说:“还……还有,治朝……治朝外面被包围了。”
“甚么人!?”太宰黑肩立刻喝斥:“绝不可能!诸侯军队全在洛师城外,宫中虎贲军令在我!是什么人能够包围治朝?”
“膳夫。”
一个轻飘飘的嗓音传过来,众人回头一看,原是那在黑肩眼中,只会油嘴滑舌,没甚么真本事,一心想要谄媚向上爬,身份低微,又不起眼的郑国少庶子——祁律。
祁律坐在班位之间,与黑肩那种伪善的温柔不同,面容带着一股柔和和无害,声音也轻飘飘的,似乎没什么力度,在黑肩震惊的目光下,重复说:“是王宫之中的膳夫。”
他说着举起手来,并拢食指和中指轻轻晃了两下,微笑着说:“总共……两千三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