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新田乘上了十时二十分由上野开出往长野的信越本线。这对于公司而言,是一项秘密的行动。
只是事先向调查课长报备“调查末完”,并且这趟轻井泽之行也瞒着初子,若是说了,她一定会坚持要一块儿去。而与其说她是对于调查工作抱有热情,远不如说是希望能和新田—同旅行。新田由于丝毫不打算去游山玩水,因此对于满怀这种心情同行的初子,感到十分地厌烦。
新田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悄悄往轻并泽前去。当他说要离开真鹤时,初子没有感到任何怀疑,也许她会在今天向公司报告:可以安心支付保险金了。
朝日人寿保险公司的冢本,后来采取了什么样的调查并不清楚。冢本总是根据他自己的那一套,推行单独的行动。
火车上并不拥挤,到处都可以看到空位子。和东海道线上的情形完全不一样,乘客的表情,有着一份呆滞的安闲,配合着火车缓慢的速度,无神的眼睛盯向一成不变的窗外景色。
在下午一点四十分到达了轻井泽,花了约三个小时又二十分的漫长时间。
如果时间上一切允许的话,想再驱车越过碓冰山顶,大约在一年一前,曾经爬上那座被灰暗的雾所笼罩着的碓冰山顶。在铺设的道路上不下几十次的急转弯,左边看起来象是被白色大海般的雾所封住的谷底,车子一面按着喇叭前进。
虽然不是壮丽雄伟的景色,但是新田却对于这个满是雾的雍冰山头感到无限的魅力。它具有一种类似于令人战粟的美。突然在脑海中呈现出,在雾水覆盖的路上,冷冷地横趟着一位金发女尸的那条长长道路。
是连一片雾气的碓冰山顶都无法比拟的既单调又干燥的景色,这—路上一直延续到横川附近。
新田一面望着一位坐在前面位子,显得十分精疲力竭的中年男子,不断地在掏口袋,一面想着国分久平的事。
曾经是资产家的儿子,也曾经在轻井泽的别墅中作画,国分一辈子没有娶妻,也没有儿女,在一家油彩店工作,却独自前往真鹤岬自杀。
在命运之前,一点也没有对于这种软弱的人类有感慨,但是新田心想国分是个悲惨的男人。
对于年将五十的国分穿着夏威夷衫死去的情形,也感到悲哀。完全是保留一幅画家的形象死去。国分至死都丢不开自己是一个画家的自负。那里正显示出其幼年生活的美好,和令人悲惨的感受到一个落魄孤独的男人所表现出的自我满足。
为什么国分久平被认定是杀死小尾的凶手呢?又为什么他的死一定得被断定是自杀呢?关于这两点,新田在心里盘算着,打算从头想起。
总觉得是在认定国分久平是凶手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及前提之下进行推理的。依照搜查本部的见解,更能深切领受到那种感觉。就如同新田宁可认为国分不是凶手,而是被害人一样地,在搜查本部的看法中,也可以使人感觉受到有着某种信念的存在。也就是说,分为主张国分一定不是犯人的新田派,和认定国分一定是犯人的搜查本部派。
国分被指为凶手的根据有六项:
第一项,国分向小尾借了三十万元;
第二项,国分本身没有抱着偿还的心理,因而来了好几封小尾的催款信件;
第三项,只有国分能将小尾骗至任何地方;
第四项,在杀害小尾现场遣有卡得里屋的鞋拔子,而国分也正巧穿着最近才刚买的卡得里屋制的鞋子;
第五项,国分没有不在场证明;
最后一项,留下遗书之后自杀了。
但是,以上六项根据并不是只有根据国分本身的意图才能显示出来的现象,换言之,这六点即使是国分之外,单凭其他人的计划,也能够事先安排的。
新田的目光更加逼人,也更相信了事情的可能性。由于以上的说法,这六项根据是失去了其绝对性的价值。
新田把背靠向椅背,想先从第一点着手。
“首先,国分向小尾借了三十万元,但是……”新田自问着。
“国分急需要钱也是事实吧!”新田又自答着。
(是的,但是,国分是否是在自己的意志之下,强索借钱的呢?这也是一项疑问。)
(小尾本身是否藏有无法拒绝被借款而无奈呢?)
(嗯!多半是这么一回事!因此,他才会通融借给明明没有工作的国分这么一大笔巨款。但是,其中也可能是有人向小尾鼓动借款给他。如此一来,就可以显示出国分存有杀害令尾的动机了。)
(那个人才是凶手吧!)
对!一定是凶手杀了小尾,把罪行嫁祸给国分,下一步,再计划把国分灭了口。
(下一点是国分没有打算还钱,因而寄来好几封小尾的催债信……)
(对于这一点也很简单,也许是凶手一面向小尾怂恿催讨所借出的钱,一面又向国分教唆不必还钱的吧?)
第三点,只有国分才能将小尾骗到任何地方……)
(这一点也可以解释的。凶手也一定是个能把小尾带至任何地方的人;第四点,有关于卡得里屋鞋拔子。)
(在卡得里屋鞋店,应该是无法证实国分来买过鞋子,听说一天之中就有上千的客人,因此是不可能记得哪一个人来买过哪一双鞋子的。)
(国分虽然很穷,但是也买得起在卡得里屋这一类名店的鞋子吧!凶手可能是向国分要到了鞋拔子,或是偷偷地拿了它遗留在杀害小尾的现场。企图在事后,强调穿着卡得里屋鞋子的国分就是凶手吧!)
第五点,不在场证明嘛……
(过着象国分那样生活的人,要得到他的肯定的不在场证明,似乎是很难,并且国分本身也已经死亡,不可能由他的口中再问得不在场证明了。)
(最后一点,有关留下遗书自杀……)
(我一开始就不认为国分的死是自杀。)
(但是,加濑千古这位老人从海上目击了自杀的情形,况且也留有国分亲笔的遗书,只有国分自杀这一点没有怀疑的余地。
(但是,如果认为他是自杀,则凶手另有他人的这种想法,便无法成立了。)
(论可疑之处,要属那封遗书了。过于简单的内容,使得它不象是一封遗书。)
“那么……”新田终断了这种自问自答的方式多那样一想的话,那封遗书不就是为了让人因此而疏忽,是虚应故事的。简直就象是不在家时,推销员所丢进来的留言一般的东西。
新田在脑海中出现了高良井刑警所借看的国分遗书的剧本,并没有特别的背它,却清楚地记得那封全文象便条似的遗书。
一读,便很明显的是封遗书多语中透露出对于发生这种事情,感到非常的抱歉。同时,对于自己的一切感到绝望,因此向这个世界永远地诀别。
但是,由解释上看来,这也是一封语意不明的信。因为它并没有明显地说出杀了小尾,以及自己要自杀。
会确认这封信是一封遗书,大概是由于国分是杀害小尾的嫌疑犯,因此判断他是自杀的。
新田认为,有必要再更进一步仔细地分析这封信。
信本身,可以由书写人的环境,以及得到的方式,做许多不同的解释。
例如,用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有一个新婚的太大写着“好象要滴出眼泪一般”,和另一个病床中的女人也写着“好象要滴出眼泪—般”,表现的语句虽然是相同,但是前者是幸福之至而想哭;而后者却是悲伤至极而想哭。
那种想法,应该也适用于国分的情形吧!
新田认为,首先假设国分本身确实没有自杀的念头的大前题之下,只要推敲他是抱着什么企图写了这封信,就可以明了一切了。
被认定是遗书的这封信,到底是以谁为对象所写的呢?事实上,若真是一封遗书,则它的对象一定是搜查当局,或是全世界的人。但是尽管如此,对于没有写明收信人姓名这一点,也是值得怀疑的。
也令人不禁怀疑,国分该不会是把这封信当做是某种交换条件,而照着第三者的想法听写的吧?
果真如此的话,一定就是那笔三十万元的借款了。是想把那笔三千万元一笔勾消吧!但是,盘算会有今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提出要一封信的要求,而国分就照办了。
一定不会错的!
新田突然间想起,昨天在真鹤警察局借看遗书的副本时,高良刑警新说的话。
但是,正本是写得更工整多,就是证文一般的坚决的字体。哟!
刑警是那样说的:“国分莫非是以写一种证文的动机,写这封信的?对象既不是搜查当局,也不是全世界的人,而是债主小尾美智雄的话……”
给您带来很大麻烦,心里委实感到十分抱歉,希望今后不再发生这种事情,打算改过自新,努力地工作,基于这种意愿,我将永远不再出现在你的眼前。
给小尾美智雄先生
国分久平
这样写的话,在用字上固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但是整封信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国分所宣布的永远决别,并不是指在这个世界,而是说明和小尾之间的朋友情分吧!
新田把眼光向上。
一直在掏田袋,坐在前面位子的男士,好象已经找到了所要找的东西,变得非常安心了。这位男士把火车票牢牢地摆在手掌心,他所找的东西,大概就是这张车票吧!
对于国分所留下来的信,更加确信不是遗书。不,那根本就不是一封信,也不是由国分本人放在二番下的断崖上的。
凶手以能抵消向小尾所借的钱,做为一个借口而让他写一份替代证文的文章。由于内容并不是十分的怪异,并且也是一篇国分本身能认可的文章,因此他才会毫无怀疑地依样画葫芦照抄吧!更由于能够平白地取得三十万元,对于国分而言,也是具有相当大的魅力。
因此,国分才会说出了“那笔钱即使不还,也没有多大关系”。
前天傍晚,把国分从二番下的断崖上推落下去的凶手,于是把那封替代证文的信,宛如遗书一般地放在断崖的途中。
在新田的胸口,涌起了一份空虚感。杀了小尾并且又害死了国分的凶手确实存在,但是,虽然能够稍微拼凑出那个如同影子般的凶手,却无法看出他的轮廓。
感觉上,自己一再地想要追探出事情的真相,似乎是做了一件十分无谓的努力。打探出来之后,在那个结果上,又有些什么呢?就好象是正在热心地打扫一片零乱的房间似的感觉。
“对不起……”前座的男士探出身子,“现在,是几点呢?”
“十二点五十分。”一面看着手表,新田—面回答。
“这么一说,马上就到了嘛!”男子显示出卑屈的笑容,点了好几次头。
就如同这位男士说的一样,火车不久就到达了横川车站。正是午饭的时刻,到处的窗口,都在贩卖当地有名的锅饭快餐。
新田也想一个买一个锅饭快餐,尝试吃看看,但是前面坐的那位男士,似乎没有想买快餐的意思;而一个人吃不太方便,所以新田买了两个快餐。
“怎么样?”
新田把装在小锅的快餐,推向那位男士,打算那位男子若是觉得自己太过于冒失而生气的时候,马上就可以收回。
但是,那位男士不仅没有怒意,还现出一副害羞、惶恐的样子:“不好意思,这……”
男士用双手推着快餐。
“我本来就很想吃吃看,但是……,由于是长途旅行,如果每次一想吃就买的话,荷包是无法负担的,所以……”
“是的!”新田不理会男士的话,竟自打开了车站的饭盒。
“我是打从北海道来的,到了一趟东京,现在要到长野。”
“做生意吗?”
“哪儿的话,要是商务的话,旅途上会更起劲的。我是在北海道的钊路开了一家小小的印刷厂,但是,前些日子被火给烧了,所以,把妻子和小孩暂时托给在长野的岳家,我自己一个人到东京的亲戚朋友家中拜托,奔走筹措东山再起的资金,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会我,我是断羽折翼失望地回到长野的。”
“哦……”
“尽是些徒劳无功的事,回顾人生,人世间光只是做些白费力气的事呀。”说着说着,男士终于拿起了筷子。
向前弯着身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快餐。这位男士的模样十分地纯真,在那种纯真之中,却渗透出失败者的悲哀。于是乎,新田也连想到了国分久平多,心想虽然不知道国分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但是,一定很象眼前的这位男子吧!
窗外开始能见到笼照在白色雾中的碓水山头了……人世间尽只是做些徒劳无功的事,新田闭上了眼睛,全身任凭火车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