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一个漂亮姑娘。”于山林形容得简单,“说是上周你在中明送货,看见你了。”

有地点,陆勘想起来是谁,没说话,转身去开家里的窗户。

于山林料想他不太会记得异性,已经把微信朋友圈调出来,“我找找她照片。诶?居然有姑娘朋友圈不放照片……”

新鲜空气进来,陆勘回头见于山林还在鼓捣,“别找了,我知道她。”

“你知道?”于山林有些稀奇地看他一眼,手机上终于划到了孟鞍的照片。

是和一个外国男人的合照,两人身上都戴着工作牌。

“是她吧?”于山林把手机屏幕拿到他面前,“她还以为你是我店里的,给你打电话没有?”

陆勘粗略扫了眼,微微皱眉,“你把我电话给别人了?”

于山林讪讪道,“又不是坏人,挺漂亮一姑娘。”

陆勘看着他。

于山林老实交代,“她给我带了一笔生意,单子挺大。”

陆勘压根不想说他,指了指茶几,“你把我家弄干净了再走。”

于山林也看不出他的情绪,跟着把外卖盒收拾收拾扔进垃圾桶,想起件事,“上次那个音乐老师,没有下文了?”

于山林问这个问题,也没抱什么希望。

他知道这个音乐老师,还是有次陆勘放假回来,一起吃饭时,碰见个女孩,和陆勘打了招呼,又说了几句话,他听女方讲话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很有点那个意思,陆勘反而挺冷淡。

后来他问了,知道那是陆勘教导员老婆那边的亲戚,之前去探亲,教导员叫着陆勘一起在家属楼吃了顿便饭。明晃晃的牵线做媒,可惜有些人不接招。

“什么老师?”陆勘一开始没记起来,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睨他一眼,“你无聊吧。”

于山林不太正经地说,“那正好,我看今天这个姑娘挺好的。”说到后面他低咳了声,挠挠脑袋,“那什么,我刚和她介绍的客户聊上,合同还没签的……”

陆勘懒得理他,把垃圾清理完,垃圾袋打结,搁在一旁,交代道,“走的时候带下去。”

于山林没继续开玩笑,“真有个事给你说,刘仕刚从北京回来,听说你也在,让我一定叫你一块聚聚。”

“叫我?”陆勘有些奇怪。

“嗯,他还是那副德行,这些年又发达了,”于山林拍了拍他的肩,“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

陆勘知道于山林和那人有生意往来,还不少,拂人家面子大概也会有些难做。

他应了,“吃个饭没事。”

那串电话号码存在手机里,孟鞍暂时还没拨出去。

项目到后期,她最近都是大大小小的会议。

下午四点,一场小会议结束,孟鞍在剪辑房和剪辑师聊哪几个镜头该删,柴迦敲门进来,“打扰各位。”又转向孟鞍,“鞍鞍,晚上用车吗?我车昨天送去保养,平台的张总改了航班,今晚就过来,我现在得去机场接他,你要没事的话,车先借我?”

“你用吧。”孟鞍取过包,把车钥匙递给她,“我待会儿打车。”

柴迦道过谢,说明天下午茶她来请,赶忙走了。

因为几个镜头,孟鞍和剪辑师磨到了下午六点多。

但剪辑师挺开心,他们团队和孟鞍合作过两次,跟她磨合得不错。孟鞍和他们理念一致,又够专业,好沟通,工作效率很高。

从公司大厦出来,天已经黑了,孟鞍准备找地方吃晚餐,叫车之前,随手刷了刷朋友圈。

于山林在两分钟前更新一张照片,图里是一扎啤酒,平平无奇,只有右下角露了半只男人的手,手指瘦长,骨节分明。

下方带着定位,是最近挺红火的一家餐厅。

孟鞍想了一会,打车去了这里。

她到时才知道,当真是网红餐厅,乌泱泱一大群人在门口等位。孟鞍取了号,服务生好心提醒她,“女士,小桌需要等一个小时以上。”

这么久?

孟鞍心道自己来得匆忙,正想跟服务生说取消排号,有人叫她,“孟小姐?”

于山林是出来接电话的,顺便想找个幌子把陆勘叫走。

今晚是他做东,菜是刘仕点的。

吃了没几口,刘仕开始侃侃而谈本市的城建、交通,又说别的不行,但房价还是不错,比北京上海好多了,得知陆勘还没买房,便说:“房还是要尽早买,投资几套也行。不过这年头什么都说不好,我去年在三环买了套,地段面积都还行,但也不知道买得对不对……”

于山林差点听笑了,瞄了眼陆勘,表情淡然得很,人家冲他来的,他倒是能和没听见一样。

刘仕谈着自己的资产,又像突然想起来,对陆勘道,“不过还是你们福利好,级别够了也分房吧,不买都没事,听说你们空军升得快,你现在……营级?”

陆勘没搭腔。

于山林心想,怎么不说当师长了?他笑笑道,“你以为是坐火箭呢,哪有那么快?”

刘仕哦了声,“我倒听说营级转业到地方,也就是个正科?”他对陆勘笑笑,“我没别的意思啊,还是你们高尚,我是佩服的,为人民服务嘛。”

于山林本以为刘仕这人顶多就是爱吹牛、爱炫耀,还是会讲几分同学情谊。

但今天这顿饭,吃得他实在挺难受。刘仕这人真是要把年少时没得到的优越感全部找回来,还忘不了当年似的。

其实要说陆勘和刘仕之间有什么恩怨,也完全是刘仕单方面的,这些于山林当年是全程旁观。

这两人是高中同班同学,熟起来却是因为那会儿刘仕经常被外校人欺负,有天放学,陆勘和于山林撞见四五个人围着刘仕,要扒他裤子。刘仕一个男的,眼睛都红了。

陆勘和于山林过去拦住他们,那群人气焰嚣张,最后还是打了一架才消停。

从那之后,刘仕就跟着陆勘和于山林玩了。

于山林不和他俩一个班,那时陆勘他们重点班是淘汰制,竞争大,刘仕化学拖后腿,陆勘还借过自己的笔记给他。

后来刘仕喜欢上他们班挺漂亮一女孩,各种示好,偏这女孩心里喜欢的是陆勘。

那时学业虽紧张,但年级里有哪些出色的男生,女孩们都门儿清,明里暗里喜欢陆勘的女孩不少,但陆勘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蠢蠢欲动的年纪,他每天在学校除了学习就是打球,半点旖旎想法都没有,再漂亮的女孩也当普通女同学处。

自己得不到的,有人轻而易举就得到,还不珍惜,嫉妒、怨气自然而然生出来。

高二时陆勘父母发生车祸意外去世,他请了一个月的假。

后来陆勘返校,老师同学们都避免在他面前提及他家里。

直到有天中午,于山林找陆勘拿重点班考的卷子看,在食堂吃完饭跟陆勘一起回班上,就听见刘仕和那女孩说,他爸妈都死了,是命不好,现在大学学费都不知道在哪儿,你还喜欢他做什么呢?

……

于山林这会儿看着孟鞍,觉得还挺巧的,“这么晚才来吃饭?”

孟鞍笑了笑,“刚下班。”

“忙到现在了?够辛苦,这家生意好,都要提前订,这个点排不到位了。”

“是吗?第一次来,不太清楚。”

于山林脑子里快速过了下,想着做个顺水人情,同时带个外人也能缓解下桌上气氛,提议道,“你要想吃这家,和我们拼个桌?这家桌子挺大的,我们也快吃完了。”

“方便吗?”

“你不介意就没事,就是都是大男人,”于山林又看着她特意补了句,“陆勘也在。”

孟鞍没推拒,“那给你们添麻烦了。”

孟鞍跟着于山林进去,一眼看见那个正在喝水的男人。

他今天穿一件黑色衬衫,袖口微微卷起,本来在喝水,喉结上下滑动着,忽然朝这个方向望过来,不知是不是有些惊讶,目光停留了几秒。

于山林引她至桌旁,给刘仕介绍,“这位是孟小姐,我的大客户,外面队太长了,再晚就过饭点了,让她过来拼个桌,不影响吧?”

这家店桌子的确大,四人桌做得能容纳六个人,陆勘单独坐在一侧,旁边还剩一个空位,她站在一旁朝他笑了笑。

他没说话,对她点了下头。

刘仕对漂亮女人向来宽容,立马站起来道,“这么大个美女坐过来,欢迎还来不及。”他叫服务员再拿副碗筷来,主动朝孟鞍伸手,自我介绍,“刘仕,在北京做游戏开发。”

孟鞍正好落座,错过了他伸过来的手,再抬头刘仕的手已稍稍收回,她便没同他交握,只说,“打扰你们了。”

刘仕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服务员正好过来帮忙点菜,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餐厅虽然生意好,但并不多吵闹。

于山林总算达到目的,让刘仕安静下来。

三个男人吃着饭,偶尔聊两句,于山林招呼孟鞍先吃点垫肚子,孟鞍客气拒绝了。

没多会儿,服务员给孟鞍端来她点的栗子烧银鳕鱼。

刘仕像是终于缓过被孟鞍冷落的那股劲,又笑着开口,“孟小姐爱吃银鳕鱼?”

孟鞍嗯了声。

“我知道北京有家餐厅,主厨是法国人,香煎银鳕鱼做得很好。你要是来北京,可以去尝尝。”看她没说话,刘仕也没多在意,继续找话聊,“孟小姐从事什么行业?”

“传媒。”

“干传媒不来北京可惜了,北京除了空气差点儿,各方面机会都比这儿多。”刘仕笑着说,“传媒业我也有些朋友,你具体做什么,广告?编导?”

于山林见状插话叫停,“你这么多问题,人家饭还没吃呢。先吃饭、吃饭。”

说着,他往刘仕的杯子里添酒,又和他碰了一杯。

孟鞍看只有对面两个人喝酒,偏头轻声问旁边人,“你不喝酒?”

陆勘瞥她一眼,“今天不喝。”

这么一问一答,引起刘仕的注意,“你们……也认识?”

两人都没接话。

于山林视线来回转了几圈,最终含糊道,“都是见过的。”

刘仕打量了下对面:“这样。”

他心中莫名又有了被人捷足先登的不快。

多少年了,他没忘记自己那惨淡的青春期,那始终被人压一头的屈辱感,所幸如今风水轮流转,他才是占上风的那一个。

刘仕笑着看陆勘:“那既然都熟,大家又这么难得聚一起,陆勘也一起喝点?反正你也没开车。”

这酒最开始便劝过一轮,但陆勘一直的意思都是饭可以吃,酒就免了。

“他不喝了。”于山林打圆场,“今晚我陪你不醉不归,他得送我回去,一桌总要留个清醒的吧?”

“那好吧。”刘仕应得爽快,又叫服务员拿白酒过来,几杯下肚,像忽然忆起,“哎,你们还记得陈嘉韵吗?我记得她那时可喜欢陆勘,长情得很。后来她也留北京,但一直也没听说她谈男朋友,我本以为她心里还想着陆勘呢,谁知道前段时间结婚了。她老公和我还有点交情,投行的,年薪应该还行,但开的车也一般,就一辆s400……”

他语气戏谑,“你们说,这人上学和出了社会,还真是不一样了啊,以前的东西都不作数了,看什么都要看实在的,其他的都是虚的。但也能理解,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孟鞍听下来,明白原来他们都是同学。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人油滑世故,现在觉得低级又好笑。

她瞄了眼旁边人,见他已经放了碗筷,右手搭在桌沿,表情沉静,一言未发。

刘仕没得到回应,寻求认同,“孟小姐,你说呢?”

孟鞍从面前那盘菜里挑了块蒜出去,抬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好日子。但我觉得,有的人守着眼前的东西洋洋得意,肯定过得不怎么样。眼界如此,好比麻雀飞到电线杆上,总觉得自己飞得很高,是吧?”

刘仕反应了一两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

于山林没忍住偷乐了下,他猜陆勘今晚是没想费神搭理刘仕,纯粹是来吃完这顿饭,全他的面子。

他认同沉默是最高的蔑视,但远不如有人帮出头。

桌上没人再说话,气氛正凝滞着,服务员在这时端来一道避风塘炒虾,放在男人们面前后离开。

刘仕立刻去夹虾消解心中不悦,筷子刚伸过去,还未碰到,盘子就被人撤走。

餐盘和桌面碰出了微小的一声,虾被放到孟鞍面前,一直没说话的人抬眼看向刘仕,淡声道,“她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