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雪渐大,檐廊上更是挂着厚厚的冰凌子。
许老夫人离开后,许惊华整夜都坐在在床榻上,眼神瞧着木愣愣的,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事儿。
她就这般安安静静,枯坐了整整一夜。
夜里一直在外间守着的王嬷嬷,看着正房里头自从老夫人离去后,便不曾熄灭的烛火。
老嬷嬷心头微微叹息,却知道有些事儿不是她做下人的能说的,毕竟当年的事她也不甚清楚,她是姑娘六岁的时候,才被老太太给请道府上的。
想着等会姑娘能吃口热乎的,便赶紧吩咐丫鬟去小厨房准备些软糯好克化的吃食,想着等会子天亮了,便劝着大姑娘用上一些才是。
不然这离开大皇子府才不过大半个月的功夫,自家在大皇子府里头养得健康红润的姑娘,反而回到了自己府上,眼瞧着都瘦了一下圈了。
老嬷嬷正心里头盘算着,等会子午膳要给大姑娘准备什么吃食的时候,外头一个披着红色狐裘披风的小姑娘,突然冒着风雪从院子外头冲了进来。
老嬷嬷一看来人,她也是惊了惊,毕竟这人虽然也是大房嫡女,但是这位姑娘往日里与她家主子的关系可并不见得有多少亲密。
这天才蒙蒙亮的时候,也没有丫鬟婆子跟着,怎么就一个过来了。
“二姑娘……”老嬷嬷不动声色拦了想要往屋里头冲的,定国公嫡次女许惊薏。
面上挂着恭敬的神色道:“二姑娘可是怎么了?可是院子里迷路了?不如老奴叫几个机灵的小丫鬟送姑娘回去。”
许惊薏一身火红的狐裘披风,看着十五六岁的年纪,头上的头发略微凌乱,但看得出来白日里定是打扮得极美的。
她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婆子,恨恨的跺了跺,开口声音里便带着一股子火气:“本姑娘问你,许惊华呢?”
老嬷嬷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对着一旁经过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背在身后的手,指着的方向是老夫人的院子。
小丫鬟机灵,往前走的步伐一顿,转身就往许老夫人的院子悄悄跑去。
王嬷嬷对上似乎极怒的二姑娘,她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回姑娘,大姑娘正在屋里头睡着的。”
“睡着?”许惊薏冷笑,“那贱人还有脸睡?”
“姑娘慎言,我家姑娘因着生病连院子都未曾出过,姑娘是不是弄错了?”
……
屋子外头,王嬷嬷咬牙守在许惊华的门前,无论府中二姐儿怎么骂,她都一步不挪。
屋里头,正在发愣的许惊华终于被外头的声音吵得醒过神来,她缩伏在膝头的脑袋动了动,抿了抿干涩的唇:“嬷嬷,外头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好你个王嬷嬷,她明明没有睡,还不让我进去!”许惊薏大怒!
这这含着怒意的娇喝,许惊华自然听得清楚,于是出声道:“嬷嬷你让她进来吧。”
“让开!”
许惊薏推门而入,怒气冲冲走到了许惊华面前。
她看着床榻上坐着的许惊华先是一愣,怎么才小半个月时日,许惊华怎么瘦成了这般,但是她一想到跪在雪地里的母亲,想着前头祖母的对母亲的责骂,还有父亲冷漠的态度。
她母亲如今恐怕都已经出了汴京城了,而许惊华却还依旧在暖融融的屋子里躺着。
还有小时候,母亲日日在她耳边提点的那些话,什么她大姐姐就是个祸害,大姐姐心思歹毒,大姐姐嫁给大皇子,算是麻雀飞上枝头。
日日都是大姐姐如何如何,哪怕她小时候再喜欢这个性子冷清的大姐姐,日日被自己最爱的母亲念叨,这连年的潜移默化里,许惊薏自然对许惊华抱着若有若无的恨意。
凭什么都是许家嫡女,就因为她是养在祖母身旁的就可以嫁给大皇子,而她如今议亲,却只能嫁个侯府世子,或者国公府世子。
许惊薏年少时不懂事,若是许惊华回府带着大皇子的话,她心里不禁想着为何大姐夫生的这般好看,如今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世家少年隔着屏风见了不少,但是她脑子里却早早的刻上了那么一张英俊的脸。
十五岁及笄,她如今都十六了,亲事一拖再拖,怎么都没有见得一个满意的。
知道小半个月前,传出她嫡姐与大皇子和离,这会子,许惊薏那本是略微懵懂的心,突然泛起波澜,她不禁大胆的想到,和离之后大皇子日后依旧要娶妻的,京城贵女也多,但是汴京四大家族,许家盛极,她作为年龄正好的定国公府嫡次女,不是正正般配吗?
一旦她有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后,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连睡梦里,都是大皇子对着许惊华温润而笑的样子。
所以今日夜里许惊薏听得父亲睡了书房,她才会一个人悄悄的去大房的院子,准备找自己母亲商量这事儿的。
却不想才走到园子了,便瞧到了自己母亲,被祖母使了人给摁在雪地里跪着的一幕。
许惊薏想着前头种种,她狠狠的瞪着虚弱靠在床榻上的许惊华:“都是你,你就像母亲说的那般你就是个祸害!当年那一箭怎么不射死你,现在换着你这么一副白莲花的模样,折腾母亲。”
许惊薏与许惊华的容貌,其实姐妹二人是像极了七分的,但是两个性子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许惊华只从失忆后,整个人的性子都变得极为清冷,而许惊薏自小在母亲膝下娇宠长大,而林氏又日日的拿着许惊华与她比较。
许惊薏看着是落落大方,实际骨子里,却是被自家母亲养得越发的小家子气。
如今遇着这事儿,她想也未想,便觉得这一切都是许惊华的错。
正当许惊薏倒了小炉子里烧得滚烫的茶水,要朝着摇摇欲坠的许惊华面上泼过去的时候。
外头却是一个人影冲了进来,伸手就夺了她手里头端着的茶水。
许惊薏被那极快的身影一惊。吓得后退了一小步,却是被身后的小方几子给绊了一下,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许惊薏简直不敢相信那冷着脸,夺了她手中滚烫茶盏子的人,竟然前几日被定国公给秘密关押了起来,连踪迹都找不到的大哥哥。
许惊薏痛的嘴唇都白了,却不不得心口那股子窒息的痛楚,她冷冷道:“大哥哥,如今是不是就连你也要帮着她?大哥哥也不瞧瞧这个惹祸精把我们母亲害成了什么样子!”
“父亲宠着她,祖母宠着她,府里头有好的东西,哪样不是优先往她屋子里送去,就连夫婿,给她相看的都是顶顶好的,如今自己生不了孩子,被大皇子休弃,她还有脸回府?要是我,我早就吊死自己算……唔……”
许惊薏摔在地上,眼中神色恶狠狠的,然而她口中那口不择言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向宠她的大哥哥竟然黑着脸,实打实的给了她一个耳光!
“许靖宇你竟然打我?就连父亲母亲都未曾打过我,你凭什么?就为了她?难道我与你一个屋子里头长大的,还比不得外头养的?”
“外头养的?”
许靖宇冷笑,“这是你一个国公府姑娘能说出来的话?祖母院子的养出来的姑娘,各个方面都比你优秀不止一点!你却是连基本的教养都没有!”
男人的力气极大,何况他还是个练武的,哪怕他克制了力道,许惊薏那张娇俏的脸依旧瞬间便高高肿了起来。
看着许惊薏高高肿起的脸颊,他眼中一闪而过不忍,只是当余光看着床榻上许惊华时,那道不冷却被心头的冷意压了下去。
定国公府世子许靖宇虽然有些时候拎不清,但是对于两个妹妹都是极为宠爱的。
虽然早就知道母亲与大妹妹的感情,比不得二妹妹亲厚,与他时刻相处的自然也是二妹妹。
所以若是两个姐妹一同在一处,许惊华又是个不争的性子,他自然而然会多帮着些。
倒是没想到不过是偶尔的偏宠,竟然能让二妹妹许惊薏给记恨上的。
此时最令他愧疚的是,当年的事就已经令他十分亏欠大妹妹,不想这二十年都过去了,这事儿许惊华早就没了记忆。
反而倒是他的母亲,把这事埋在心里,慢慢的溃烂流脓。
而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表面上端庄娴雅的母亲,却是为了所谓的清誉和对于祖母暗地里的记恨,竟然把所有的仇恨都转移到了许惊华身上。
他本被秘密关押,恰巧逃离出来,不想却也是见到了母亲院子里的那一幕。
后来老夫人终于怒极攻心支持不住,他自然不顾得自己的境况,在父亲恶狠狠的怒视下,守了老夫人许久。
本来那小丫鬟是来找老夫人的,恰巧被他遇着,便极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现在想想这位定国公府世子都害怕,若是许惊薏手里那盏子滚烫的开水泼实了,姑娘家若是毁了面容,日后要怎么办。
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外头守着的丫鬟婆子自然都赶了进来,许惊薏依旧不甘心,红着眼眶:“大哥哥,我可是你妹妹。”
许靖宇冷冷的看着许惊薏:“妹妹?自然是知道你是我妹妹,但是华姐儿也是妹妹,若论起亲密,她自娘胎里便与我在一处,是你能比的?”
“大哥哥好狠的心!既然大哥哥不愿意帮我,那我明儿就去外头问问,她许惊华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凭什么,被大皇子休弃,如今倒是好,回自家府里头卖惨来了!还仗着祖母的宠爱陷害母亲!”